當菲恩謁見的請求傳來的時候,格麗絲黛正在做準備去見卡爾公。
帕蒂為她選擇的衣服雖然很適合旅行,但畢竟難登大雅之堂。在侍女的服侍下,格麗絲黛沐浴更衣,並換上伯爵府準備好的宮廷禮服,由香料熏過的禮服散發出淡雅的香氣,令格麗絲黛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懷念的感覺。和那人旅行明明才不過一周的時間,卻讓她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覺,格麗絲黛不禁以複雜的眼神看著那套被換下來的旅行裝。
雖然她應該是討厭著被惡龍奴役的日子,但當侍女詢問她還要不要那件舊衣的時候,格麗絲黛卻讓侍女把那套旅行裝洗淨後仔細收起來。
這樣的行為落在帕蒂眼中,讓管家小妹的嘴角不禁悄悄彎起,不過在帕蒂有所表示前,在被召見的書記官先進來了。
「艾倫泰斯領書記官菲恩,拜……拜見公主殿下。」
進來的菲恩動作僵硬,神情也顯得頗為緊張,一方面的原因是面對著王家的尊貴血脈,另一方面的原因則是他到現在也還沒想好該如何向公主殿下解釋伯爵不在的事情。
「不用多禮,菲恩卿。」格麗絲黛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平和一點。度過一周被惡龍奴役壓迫的生活,對突然到來的解放,她也有稍許的不適應。「你來得正好,我想去見伯爵閣下,除了向他道謝外,還有很多事情要都跟他商量,能帶我去嗎?」
「呃……」頭一句話就被問到最擔心的問題,書記官的額頭頓時冒出冷汗。「公、公主殿下言重了,殿下駕臨艾倫泰斯領,本來應該是大人親自前來拜見,但……但……」
「伯爵……不,卡爾公有什麼事嗎?請直言無妨,菲恩卿。」格麗絲黛用更親切的稱呼喚著伯爵,同時也表示自己不會介意小節。
「是,殿下……」菲恩低著頭,絞盡腦汁想著替家主辯護的話,但最後卻一無所獲,結果只能以沉痛的聲音告之事實的真相。「其實,大人……昨日前往酒館,目前……呃,不知道是宿醉未歸,還是……」
「是……是這樣啊……」格麗絲黛瞪大眼睛,身上感到一陣無力。身為一方領主,在強敵來犯時竟還去酒館逍遙,看來卡爾公的問題比她昨天聽到的還要嚴重,本來她期待著從伯爵那裡得到幫助,但看來反而讓煩惱變得更多了。
格麗絲黛苦惱的沉思著,而書記官則畏懼的低著頭,在近乎凝滯的氣氛中,管家小妹充滿活力的聲音響起。
「菲恩先生是都市亞細亞的書記官嗎?真幸運,小的剛好有事找你呢。」
「呃?」菲恩愕然抬起頭,這才注意到站在格麗絲黛旁邊的紅髮少女。雖然他並不清楚帕蒂的身份,但對方看來和公主殿下相當熟悉,因此他用恭敬的語氣回答著。「是的,我是書記官,請問有什麼事?」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不過這是昨晚火油的請款單,請您簽字確認。」帕蒂帶著甜美的笑容,雙手奉上一張列著詳細數據的紙片。
「火油?請款單?」菲恩露出摸不著頭腦的神情,接過請款單仔細打量。上面高達三萬普洱、合算六十枚金幣的金額讓書記官心臟抽筋了一下,而管家小妹用親切的聲音在旁解釋著。「這些火油都是在昨晚擊退奧斯坦人進攻時用掉的,因為時間緊迫,小的便以伯爵家的名義向商人們徵調了這些火油,並約定在擊退奧斯坦人後按市價加一成算給他們。」
「但……但是,這麼多的量……」書記官以顫抖的手扶了扶眼鏡,再次確認上面的金額。
「如果讓奧斯坦人得逞的話,光是撫恤費恐怕就是這上面數字的百倍不止吧?如果再加上其它的損失,伯爵府的財政恐怕馬上會刮起刺骨的寒風呢……」帕蒂微笑著截斷了菲恩的退路。「還有,小的跑前跑後,主人奮勇殺敵,這些人工費可都是都沒算在裡面呢,如果算上這些的話……」
「知道了!我知道了!」菲恩猛點著頭打斷了帕蒂的話,然後飛快地在請款單上簽好字,就像在害怕什麼似的把請款單還給了帕蒂。「這樣行了吧?」
「謝謝,這樣小的也可以向商人們交代了。」管家小妹笑容可掬接過請款單,跟著卻問道:「此外,菲恩先生,請問你有看到我家主人嗎?」
「你家主人?」菲恩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請問,你的主人……難道是那位叫應龍的先生嗎?」
「正是。一早就沒見到主人的身影,還以為他來格麗絲黛小姐這邊,但既然你都沒見到的話……」不知想到什麼,帕蒂的眉頭皺了起來。
「看來主人又舊病復發了……」
「久病復發?」
菲恩露出困惑的神情。而旁邊的格麗絲黛卻好像想起什麼似的,突然慌張起來。
「帕蒂,你是說他又……」
在旅行的途中,格麗絲黛從帕蒂的口中聽到許多關於不良主人的抱怨,其中令她印象最深刻的,莫過於應龍曾在斯諾某港口創下半個月內連續在十五家酒館裡掀起鬥毆事件的記錄,結果被所有酒館列在黑名單的榜首的事跡。儘管喜好美酒和女人似乎是男人的天性,然而若對象是既沒有酒量又沒有酒品、卻偏偏有著無上暴力的存在時,打比方來說,讓應龍去酒館簡直就像把火把扔進油桶裡一樣危險。
「啊,應該沒錯。」管家小妹聳下肩膀,發出沉重的歎息聲。「主人又去酒館鬧事了……」
「酒館……」菲恩的臉色也跟著慘白起來。「伯爵也在那裡啊……」
三人在沉默中互相望了好一會兒,書記官和管家小妹發出驚慌失措的叫聲,然後爭先恐後的跑出了房間。
……………………
此刻,帕蒂強烈擔憂著的對象,正在亞細亞的街頭閒逛。雖然是龍族,但應龍對人類創造的諸多文明卻相當感興趣,尤其是對其中的「酒館」情有獨鍾。亞細亞是一座商貿繁華的中型城市,自然有著相當數量的酒館和旅店,應龍向路人打聽到亞細亞最好的酒館是位於城東的一間,於是在穿過三條街道後,他來到了那間酒館的前面。
酒館是二樓的木造建築,店門口的招牌上刻著「英雄氣概」四個字,看來應該是這間酒館的名字。
頗有挑撥意味的名字並不會讓應龍反感,他輕笑著推開酒館的大門,一片略顯昏黃的空間頓時映入眼簾。
雖然現在正是農忙時節,而且又是白天,但由於亞細亞向來商旅繁忙,再加上昨晚剛剛發生過奧斯坦人來襲的事件,所以酒館這時的生意相當興旺。應龍在酒館裡環視了一圈,發現幾乎每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只有二樓樓梯旁的那張桌子還有空位。一名微微發胖的中年大叔在那裡喝得酩酊大醉,一邊拿著酒杯,一邊趴在桌上喃喃自語,不時還扯著路過的人大聲抱怨著什麼。
大概就是這個緣故,沒有人願意去坐那張桌子,不過這點問題對應龍來說根本構不成煩惱。他走過去坐到中年大叔的對面,並招呼侍者把大杯的啤酒送上來。侍者對他投以奇妙的視線,似乎在詫異他竟敢坐到那名大叔的對面,不過還是按照他的吩咐端了五扎啤酒上來。
「喂喂,聽說了嗎?翡翠王都已經淪陷了,奧斯坦人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攻到這裡的消息?」
「早就知道了!我的小舅子是警備隊的小隊長,聽他說,昨晚奧斯坦人還準備偷襲亞細亞,結果被警備隊發現,兩方狠狠打了一場!結果警備隊死了差不多兩百人,而來的五百多個奧斯坦人卻沒一個活著回去!」
「真的?那可是和魔族打了幾百年仗的奧斯坦人誒!竟然能打退那些野獸……我們的警備隊有這樣強啊?」
「不是啊,我聽說昨晚城牆上有魔人出現,奧斯坦人其實是被那名魔人殺死的!」
「魔人?就是混沌地域的那個?怎麼可能嘛!」
……酒館裡的人紛紛談論著昨晚戰鬥的事情,酒館裡也因此變得更加喧嘩,不過應龍向來喜歡熱鬧的氣氛,就好像心裡面有什麼東西被喚起來似的。他端起啤酒猛灌了一口,充滿趕工味道的啤酒比不上在戈雅鎮喝的那種,但應龍到酒館的目的與其說是來喝酒,還不說是來湊熱鬧還更貼切一點,所有也就不怎麼在意口感的問題。
一口氣喝乾一大杯啤酒後,應龍頓時感到神清氣爽。他把目光移到對面的大叔身上,後者似乎已經醉倒人事不省,嘴裡尤在喃喃自語著。
「……嗚嗚,是我錯了,親愛的……快回來吧,我還愛著你啊……我去找你了好次,為什麼你都避著不見我啊……」
中年大叔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偏著脖子把酒往嘴裡倒,不過漏到地上的部分比流進嘴巴的裡的部分還要多。而一部分酒順著桌面流到對面的應龍處,把他的衣服給打濕了。望著被打濕的衣袖,暴君皺起眉頭。
(嘖,是被妻子拋棄的男人嗎……)應龍皺眉看著爛醉的中年男子,本來冒犯他的人都會迎來淒慘的下場,但這名大叔的處境似乎喚起了他的某種感情共鳴。一想到不知何時才能再見的萊阿涅,應龍注視大叔的目光不知不覺變得柔和起來。他輕歎口氣,按下了把這名大叔踹飛的念頭,然後又端起了第二杯啤酒。
「……是我錯了……我不該向你求歡……更不該出去找女人……但是,我是……我是迫不得已的啊……原諒我吧,親愛的……」
應龍本打算無視眼前的大叔,但對方嘀咕的話卻引起了他的興趣,不由得笑出來。
「什麼啊,原來大叔你怕老婆啊?」
「怕老婆?誰……誰怕老婆!」就像被針扎到的青蛙,趴在桌上的大叔頓時蹦起來,舉著酒杯大聲嚷嚷著。「我的老婆啊!她可是又溫柔又美麗又善良又賢惠又聰明又能幹……的好女人啊!為什麼我非得怕她不可!我們……我們才沒有離婚,她只是回鄉探親了,馬上就會回來!嗯,沒錯,要不然我就追……追到往生之境去!」
對於中年大叔的言語,周圍的酒客們紛紛露出「又來了」的神情,只望了一眼就又轉頭談論起原本的話題來,唯獨應龍對大叔投以趣味昂然的目光。
「你說往生之境……那裡是蒼翠之民的集落,你的老婆莫非是蒼翠之民不成?」
「是……是又怎麼樣!」大叔湊到應龍的面前,對暴君的臉噴出酒氣。
然而應龍卻搖搖頭,輕笑出來。「沒什麼,不過娶到那種性冷感的女人,你還真是不幸啊,大叔。」
「呃?」大叔的動作在一瞬間僵住,就像聽到什麼難以置信的話一般,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瞪著應龍,結結巴巴的問著。「你……你知道?」
「那當然。」應龍擺擺手。「蒼翠之民的女的雖然長得漂亮,但不喜歡那種事,所以抱起來死氣沉沉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在我原來的巢穴裡,她們只被當成裝飾的花瓶用……」
應龍以「血翼暴君」之名受帕拉米亞大陸萬物敬畏,他的巢穴裡曾經聚集著各國各族進貢的大量美女,在這方面的經驗可謂相當豐富,所以談起感想來自然有憑有據。不過由於旁邊有醉醺醺的大叔作為陪襯,因此其它酒客們只是把他當成同樣喝醉酒而在胡言亂語的傢伙看待,並沒有引起他們更多的注意。
「所以啊,你娶到這樣的女人,還真是不幸呢。」應龍輕笑著擺擺手,再度表示著自己對大叔的同情之意。
突然,他搖晃的手被人握住,大叔雙手緊緊握住他的手,臉上露出幾乎要留下眼淚的激動神情。
「兄弟!好兄弟!我的好兄弟啊!」大叔握著應龍的手,就像見到闊別半生的親人,以猛烈的動作上下搖晃著。
「嗚……嗚嗚……嗚嗚嗚……還是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對我說這樣的話……那些混賬傢伙都在斥責我的花心,不該在外面找女人,但是……誰知道我的苦處啊!我……我也是血氣方剛的男人啊!一年一次……不,兩年都沒有一次的夫妻生活,誰受得了啊!」
或許是委屈憋得太久,說到激動的時候,大叔竟抱著應龍痛哭懺悔起來。
「我愛著麗若安啊!比誰都愛她!比誰都想把她抱在懷裡,這樣也有錯嗎?有錯嗎!但她總是拒絕我,我拿她毫無辦法,所以才去外面找女人消火,這樣錯了嗎?錯了嗎!啊啊啊啊,母神諾雅啊,我真的做錯了嗎?」
「……不,你沒有錯。」
傲然的聲音響起,大叔在淚眼朦朧中抬起頭,只見黑髮青年露出心有慼慼的神情,並朝他重重點著頭。
「你沒有錯,是男人當然要把心愛的女人抱在懷裡,所以……你沒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