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節芳心比日月爾袞見我久久沒有言語,大概也看出了我的不悅,於移了話題:「算了,咱們就不要再提他了,免得心煩……我這大半年也沒有出宮了,實在煩悶得緊,忙碌了這麼就軍政事務,現在總算穩定下來,所以也想出去輕鬆輕鬆。這燕京的夏天,實在炎熱難耐,連水都是苦澀難喝的,除了宮殿,哪裡都比不得盛京,還是口外的天氣,我最習慣。等過幾年天下平定得差不多了,國庫裡銀子充裕了,我就叫人在平修座行宮,每年夏天都搬到那兒去居住,避避暑,打打獵,比整日悶在這皇宮裡要愜意多了。」我默默地聽著,慢慢地飲下一杯酒,然後笑了。不知道是不是悶熱的天氣令心情煩躁,只覺得腦子裡稀里糊塗的,什麼話都順口胡咧咧,「哦,你要是這樣厭惡燕京,不如等到天下太平之後,就當個甩手大掌櫃,把皇位傳給兒子,自己當個太上皇,到口外逍遙自在去。」他萬萬沒想到我會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也不怪,哪裡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在皇帝面前講這樣的話。他的眼睛立即睜大了,看不出喜怒,倒是驚愕的情緒佔據了上風,就差瞠目結舌了。見我成功地戲弄到了他,我忍不住有些好笑,原來你也有被促狹到的時候呢。「瞧你嚇成這樣,我不過是說笑而已,至於麼?」他也意識到自己神經過敏,所以頗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沒有緊張,就是猛不丁聽到這個,有點意外罷了。」見多爾袞並不如何介意,我就又飲下了杯烈酒,乘著一點點微醺的酒意,勾畫起未來地前景來了,「其實若有真能那樣,也是不錯的。你想想呀。你這天天在朝堂上和大臣們勾心鬥角的。每天都淹沒在奏議的海洋中。五更天就要起床去上朝,經常批折子到入夜,一個月連去探望兒女的時間都那麼少,這樣的日子又有什麼樂趣呢?權利這件東西呀,沒有的時候格外地想,有了之後卻未必快樂。所以說,有些事情也要適可而止了。不要等到最後徹底厭煩,那就晚了。人這一輩子,時間短暫得很,一眨眼,大好年華就過去了;與其這樣辛苦勞累,還不如趁著年紀不老就盡情享樂,這樣才不會虧負了自己。你想想,到時候你『無官一身輕』。帶著女人們。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居住著,種幾畝果林,養幾條獵狗。每天釣釣魚,打打獵,放放鷹,跑跑馬。累了就回家,躺在一大群如花似玉地女人堆裡,親親這個,摟摟那個,真是神仙一樣地快活日子……」聽著我地話,他起初眼神也迷惘過,甚至也曾經流露過一絲嚮往的光芒。我所描述的這般情景,的確很有誘惑力,隨便哪個男人都招架不住。不過,聽到最後一句時,他的臉色有點變了,想要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我呵呵地笑著,裝作沒有注意他的神色,繼續假癡不癲,「你還別以為我這是打誑語,有詩詞為證,『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兒呀!哈哈哈哈……」多爾袞忽然伸手過來,截下了我的酒杯,阻止了我繼續暢飲地動作,略略皺起眉頭,說道:「好了,別喝了,我看你是醉了,要不然哪來能杜撰出這樣古怪荒誕的歪詩呢?還托詞是他人所作,當我不知道你這麼點心事?」我笑著笑著,漸漸有了點想要哭的衝動,我真想直截了當地問問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的旁敲側擊——你當真知道我的心事嗎?在你的心中,究竟是什麼最為緊要?是你的萬丈雄心,是你的江山社稷,是你地無上權力,還是什麼其他地東西?當年,他可以為了莊妃而放棄唾手可得的皇位,他卻只輕描淡寫地說早已不愛她了,那只不過是對年少時候犯下的一個錯誤地補償而已。僅僅是一個補償,就可以拱手讓出他夢寐以求,為之奮鬥多年,終於眼看就要到手的東西!在他心目中,如此寶貴的東西,竟然比不上他那個青梅竹馬的情分?若他當時仍然愛著莊妃,那麼會不會連自己的一切都可以捨棄?可是對我,他能做到這個嗎?我不要求他冷落六宮專寵我一人,也不要求他對我百依百順,有求必應。我只不過通過暗示的方式,希望能夠在若干年後,他平定天下之後,能夠真正為我做一件讓我欣慰的事情罷了。可他現在這算什麼態度,有意迴避,煩不勝煩?難道在他心中,我這樣一個有血有肉,有愛恨有情感;為他歡喜為他憂,與他患難與共,為他的大業出生入死,恨不得把心都掏給他的女人,竟然比不上一個冷冰冰的權利?!我從來沒有現在這樣地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這樣犯賤,恨自己的愛為什麼這樣卑微,這樣沒有尊嚴?我曾經一次又一次地下狠心,強迫自己不再愛他,強迫自己不再在乎他。可是,今天這番對話,竟然再一次地毀滅了我花費了大半年時間才努力構築成的防線,我不得不清醒地意識到,原來,我竟還是深愛著他的,愛到刻骨銘心,愛到接近於癲狂!酒杯雖然被他拿去,我沒有抗拒,而是轉身拿起酒壺,直接對著壺嘴,閉上眼睛,一口氣咕咚咕咚地喝下了半壺,這才被發現有異的他起身奪下。「好了,熙貞,你這是要幹什麼!剛才不是說話說得好好的嗎?怎麼突然這樣?」大概是我平時過於冷靜,過於賢惠溫良,過於小心謹慎,所以他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我,現在看到我忽然這般失態。他理所當然地驚詫了。壓抑了這麼久,如今到了發洩地時候,我應該立即淚如雨下的,不過我此時的眼眶裡卻是幹幹澀澀的,竟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了。面對神色緊張的多爾袞,我反而冷靜下來,用平常對話的語氣,無喜無悲。不溫不冷地說道:「沒什麼。我只不過是回憶起了咱們當年的事情。」「當年的事情。哪一件?」我地嘴角掛著淺淺地笑容,就像春光下那一池蕩漾著碧波地湖水,「八年前,我剛剛懷孕的時候,連累你和我一道做了明軍的俘虜。當時他們逼問你的身份,以我來要挾,刀就架在我的脖子上。」說著,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上,平時藏在頸巾裡的那道疤痕。放下手,繼續道:「當時,我真是怕得要命,發抖……你可知,我究竟怕的是什麼?」我看到他低下頭去,輕輕地咬了一下嘴唇。之後。方才說道:「我知道,你不是怕死,你是怕我因此而招認出真實的身份。」聽到多爾袞這樣的回答。我總算有了些許欣慰,這點欣慰,可憐而卑微。「沒錯,我怕的就是這個,因為我當時看到了你眼睛裡的猶豫,或者,是在做著什麼決斷……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如果當時多拖延一刻,你會不會有為了我的性命,而捨棄一切的衝動?」我看到他放在膝頭地手,微微地顫抖了一下。接著,是長久地沉默,沉默到似乎所有地聲音都在這個世界上一齊消失無蹤了。「皇上?」我實在等不及了,是死是活,好歹也要給個交代,總這樣裝聾作啞,算個什麼意思?他實在捱不過去,這才頗為艱難地做了一個簡略到極致的回答:「有。」這個字,落入我的心海,就像一塊巨石,驚起了數丈波瀾。就算這只是一個謊言,想來也是善意地,總比告訴我殘酷的事實,要好上許多吧。只不過,我實在很疑惑,為什麼那時候他可以為我不顧一切,可現在,卻連我一個小小的心願也要迴避呢?「我不明白,當時我們才在一起幾個月,能有多深厚的感情,值得你如此?」這一次,更加難住了他。他自己也忍不住取過酒壺,飲了幾口,這才用明顯底氣不足的聲音回答道:「這個,我也不清楚,興許,是年少輕狂吧……」頭腦裡漸漸昏暈起來,本來,聽到這樣的回答,我很應該憤怒的。原來,他曾經有過的愛情,現在居然可以以一句「年少輕狂」就可以概括,就可以解釋。那麼他對莊妃呢?也是「年少輕狂」?我有滿肚子的話想要問他,事到如今,你的愛還剩下了多少?在你心中,究竟什麼才是最重要的?你為什麼,這樣會傷女人的心?而且,還不單單是傷了就肯罷休,還要在地上踩反覆地踩上幾腳,再撒上一把鹽。我歎了口氣,始終沒有再說些什麼,只是默默地,將剩餘的酒全部喝乾。酒勁兒越來越厲害了,身上臉上都是滾燙的,好似發了高燒。我動作艱難地下了炕,跌跌撞撞地朝門外走去。走了沒幾步,腳下有點軟,稀里糊塗地,順手扶住了旁邊的花盆架。但凡酒醉者,身體都是沉甸甸的,即使發現了危險時,根本來不及反應,也無從躲閃。就這樣,我的身體隨著架子搖晃了幾下,終於,一起倒了下來。一陣稀里嘩啦的聲響,似乎有花盆砸落在地面上碎裂開來。我沒有感覺到痛,然而腦袋上有溫熱的液體迅速流淌下來的感覺,卻異常明顯。迷迷糊糊中,我看到門外的宮女們聽到聲音匆忙探頭來望,又看到一雙大手將我扶了起來,同時,還聽到了他的吼聲,「看什麼看,都給朕滾出去!」接著,我看到宮女們個個嚇得不輕,抖抖嗦嗦地縮了回去,不見蹤影。我不想這樣躺在他的懷裡,可是掙扎了幾下,終究是沒有力氣,被他的雙臂如鐵鉗一般地緊緊箍住,怎麼也動彈不得。有意思的是,傷心的感覺沒有了,悲傷也消散無形了,說不清現在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情,我只是嘿嘿地笑著,舌頭僵硬,斷斷續續地說道:「皇上不必緊張,我沒事,沒事……就是這天氣太熱,酒喝多了心裡頭悶得慌,你不必管我,就讓,就讓我在這地面上躺一躺,涼快涼快……」他動作慌亂地用袖口擦拭著我耳邊的血,點點血跡沾染在他明黃色的紗衣上,像是綻放了一朵朵嬌艷的桃花。他的語氣也難得地慌亂起來,「你不要這樣,是我說錯了話,其實我不是你想像的那個意思……」我感覺不到一點點疼痛,不論是身體上,還是心頭。酒精確實是個好東西,可以把我由裡到外地麻痺住了。反而,我的神經倒是很興奮,好像鬱結了很久的愁緒,終於得到暢快淋漓的釋放了一樣。我伸出手來,摸索了好一陣,才勉強摸到了他的臉頰。而後,閉上眼睛,溫柔地摩挲著,好似,他此時的眼神溫柔如秋夜的月亮;好似,他此時的笑容溫暖如和煦的春風;好似,他的眉目之間,刻滿了對我的千般愛戀,萬種柔情。「都是我不好,我不該在這些事情上追問皇上。我知道,男人不喜歡對他苦苦相逼的女人,不喜歡任性執拗,容易較真的女人。我知道,皇上每天煩心於政務,來到後宮不過是希望得到些休憩和撫慰,而不是來吵架找氣生的,我不該惹皇上煩惱的,我……」說到這裡時,他突然伸手摀住我的嘴,打斷了我的胡言亂語,「好了,你別說了,我知道你嘴巴上不說,可心裡頭一直怨我恨我……」勉強說到這裡,語氣一滯,好似突然哽住了一般,再也連貫不下去了。我的腦海裡一片混亂,只是想要盡力掙脫開他的束縛,多說一些話,多宣洩宣洩我憋悶在胸中,快要充盈到爆裂的情緒。不過,無論我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他的力氣實在太大了,我永遠不是他的對手。我能做的,只有狠狠地噬咬著他的手指,彷彿瘋魔,毫不留情。很快,大量腥鹹的液體就迅速地滲入我的嘴裡,很濃,很濃,混合了我自己的唾液,竟然帶著一股古怪的甘甜。饒是如此,他仍然緊緊地抱著我,絲毫不曾鬆手,任由我的牙齒深深地切入他的血肉裡,似乎也和我一樣,根本就麻木了,根本就不知道疼痛了。耳畔,他的聲音越來越飄忽虛渺,彷彿從天涯盡頭,彩雲之南飄過來的一般,「熙貞,你不明白的,不明白的……」就這樣,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似乎他的語言能力退化到僅剩下了這些。我即使努力地豎起耳朵傾聽,細細分辨,也沒能聽清楚,他究竟要說些什麼。在他看來,我究竟不明白什麼呢?他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為什麼我百般努力,萬般付出,都始終無法完全地佔據那裡呢?為什麼?……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