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節波瀾將起他覺得自己的精神快要崩潰了,腦子裡一片空白,不出來,只愣了片刻,就彎腰下來,赤著雙手瘋狂地去扒面前的雪堆,甚至連先前冰冷的感覺都沒有了,只剩下臨近歇斯底里的恐慌。心裡面反覆地念叨著:「不會的,不會的,不可能,不可能……」眼眶裡有些濕潤,卻彷彿被北風凍結了一般,沒有半滴淚水掉落。雪堆裡摻雜著大量斷裂的樹枝樹杈,尖銳的一端刮破了他的手,鮮紅的血從傷口裡滴淌而出,灑落在皚皚的白雪之上,宛如綻放了一朵朵艷麗的梅花。然而他卻沒有半點痛覺,只知道拚命地扒雪。在眾人的協助之下,積雪越來越少,眼見著營帳越露越多,他想伸手去掀開,卻終究失去了那個勇氣。黃昏的殘陽映照在積雪上,折射出近乎於血色的殷紅,充斥著視野,讓他頭痛欲裂。他不得不閉上眼睛,捂著臉蹲下身來,不知所措。隱隱約約地,似乎聽到馬蹄踏在雪地上的聲音,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激動過度,以致於出了幻覺。所以,他並沒有動,繼續閉著眼睛,不敢想,也不敢有任何動作。「主子,主子,您看看,看看誰來了……」阿克蘇的聲音中壓抑不住巨大的喜悅,輕輕地拍著他的肩頭,呼喚道。他放下手,緩緩地睜開眼睛,仰頭望去。先前目光有點不太適應,不過揉揉眼睛之後。他總算看清楚了,這不是幻覺,也不是夢境,而是真真實實的場景——多鐸帶領著一隊隨從,正勒馬佇立於山坡之上,朝他這邊望來,眼睛裡,看不出悲喜。也看不出任何情愫。好像他就是一個從來不曾見面地陌生人。無意間在路途上相遇。在冷漠地一瞥之後,就要匆匆地擦肩而過。發怔也不過是片刻之間,多鐸身後的隨從們紛紛下馬,衝他打千兒行禮。而多鐸仍然端坐在馬鞍上,冷冷地盯著他,沒有任何動作,彷彿僵化了一般。他哆嗦了一下嘴唇。終於艱難而生澀地發出了聲音:「老十五,你沒事兒就好,可把我嚇壞了……」話剛說到一半,他就驚愕地看到多鐸取下鞍前角弓,拈出一支羽箭,搭在上面,朝自己這個方面瞄準。他先是驚訝,卻又很快釋然。於是站起身來。迎向那尖銳的箭鋒。那短暫的瞬間,他來不及考慮這樣做的後果,只一門心思地想著。自己挨上一箭,好讓弟弟解氣。阿克蘇等人正跪在雪地裡低頭向多鐸行禮,等發現多鐸這個動作之後,大驚失色,匆忙地爬起身來,想要替他阻擋,然而為時已晚,羽箭已經離弦,直奔多爾袞而去。只聽到一聲悶響,多爾袞身子一晃,仰面跌倒,沿著山坡翻滾而下。眾人不約而同地喊出聲來:「主子!」,同時倉皇地朝他這邊趕來,想要看看他傷勢如何。「沒事。」他簡短地回答了一句,然後翻身坐起,抬了抬左臂,讓大家從破損的衣衫上看到,那支箭並沒有射中他的身體,而是直接穿透厚厚的冬裝,擦著皮膚疾掠而過,不曾傷到他半分。多鐸恨聲道:「沒射死你,算你走運,下一次可就沒這麼容易躲過了!」阿克蘇等人當然沒能看清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對多鐸怒目而視,「豫親王!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家主子?……」只有他將多鐸每一個細微地動作都看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是瞭然。於是,他擺擺手,制止了眾人地憤怒:「好啦,你們誤會了,別追究了,我們兄弟之間地玩笑而已,不必當真。」多鐸略略有些動容,眼神中戾氣消褪,漸漸湧上的,是那麼點淡淡的淒涼,「罷了,看在你挨了這一箭的份上,我叫她一聲嫂子……不過,你不要以為從此就天下太平了,若是你以後敢對她不好,我肯定不會和你善罷甘休的。既然你能把她搶去,我也照樣可以把她搶回來!」說罷,收起弓來,撥轉馬頭,不顧而去。他並沒有立即起身,而是繼續坐在雪地裡,目送多鐸的背影漸漸消失。他再沒有說什麼,因為他知道,無論到了任何時候,弟弟都不會對他起殺機的,剛才也一樣。多鐸即使乖張暴戾,卻也終究是個鐵血柔腸之人,而自己呢?自己是個什麼樣地人?……「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直到現在,多爾袞仍然躺在地上,兩眼望天,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問句。旁邊的女子疑惑地等待了許久,他仍然是這副心神恍惚的模樣,禁不住輕輕地喚道:「爺,爺,您怎麼了?」多爾袞聽到這聲呼喚,彷彿從噩夢的沉中驟然驚醒,身子微微一顫,眼睛如木偶般地一輪,終於結束了長久的呆滯。他發覺自己正躺在亭子外的地面上,由於溫泉地緣故,這石頭地地面也溫熱適宜,就像一鋪冬日裡溫暖的火炕,讓人愜意異常,禁不住昏昏欲睡。耳畔此起彼伏的是男人們或高或低地鼾聲,他想坐起身來瞧瞧周圍的場景,卻覺得渾身酸軟,雖然是靈敏,然而身體卻似乎不受控制。旁邊的女人看出他的意圖,於是攙著胳膊將他扶了起來。他看了看外面的夜空,只見明月西沉,顯然已經過去了不短的時間;再轉頭看看四周,只見大家的和自己一樣**著身子,橫七豎八地睡了一地,睡姿極其不雅,然而卻個個鼾聲大作,香甜得很。這也不怪,眾人風裡來雨裡去,過了不知道多少個枕戈待旦,刀刃上舔血的日子,這般辛苦,究竟為了什麼?還不是鮮衣怒馬。高官厚祿?男人所追求的,不過就是這些精神上和身體上地愉悅,如今醇酒佳人,溫泉水暖,不好好做個美夢,豈不是虧待了自己?他也禁不住感到好笑,這麼一個美好愉快的夜晚,幹嘛要花費腦子想那些不愉快的。或者是沉重的往事呢?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它年在何鄉?吩咐女人退下之後。他站起身來,想找一個舒適點的地方繼續睡覺。一轉眼看到阿濟格坐在水裡,頭倚在岸邊睡得深沉。他怕哥哥待會兒一不小心翻個身溺了水,於是俯下身去,費了好大力氣將身材魁梧的阿濟格拉上岸來。阿濟格在睡夢中懶得睜眼,摸著多爾袞的手,含糊不清地哼哼著:「唔……美人兒。不要走,讓爺摟著你睡……」多爾袞只覺得一陣肉麻,渾身的汗毛似乎都戰慄起來。他一把打掉阿濟格那只不肯老實地手,拾起自己地衣裳,找了一個僻靜舒適地角落,將衣裳鋪墊好,躺了上去。很快,睡意就上來了。他漸漸地進入了夢鄉。……十月二十九。朝鮮漢城,景福宮。儘管窗外大雪紛飛,然而室內卻溫暖如春。隔了數道糊著厚厚窗紙的門窗。內殿裡顯得格外陰暗,侍女們點燃了一盞盞蠟燭,以便讓國王李倧可以看清楚紙上的字跡。這份單子上,列出了世子李淏在前一天贈給清國駐朝鮮使臣們的所有禮物。從貂、水獺、青鼠毛皮,到海參、鮑魚、鯊魚翅等海產乾貨,還有名貴白瓷、上等高麗參等物品,折合下來,這可以一筆不小的開銷。看完之後,李倧的眼角禁不住抽動起來,放下單子,臉色越發陰沉,但卻沒有說什麼話。「陛下,據微臣所知,世子殿下回國之後,每個月至少要和蘇克薩哈等人互相拜訪兩三次,不但走動頻繁,還派人去拉攏一些中間派的臣子,用來抵對龍城大君地勢力,每個月在這方面的開銷,也不比送給清虜使臣們的少。」對面的坐墊上,右議政樸春日正向他匯報著李淏在他視線之外的一系列活動。「他一個月的俸祿才多少?哪來這麼多錢行賄賂,收買人心?」樸春日面露惶恐之色,回答道:「這個……陛下英明,請陛下恕微臣不敢妄言之罪。」有些話,他畢竟不好直說。李倧這不過是明知故問而已,他心裡當然明白,多半是多爾袞暗地裡給李淏銀子,用來擴大親清的功西派黨人勢力。於是,他略帶慍怒,問道:「哦,那麼還有什麼事情,孤不知道的?」「還有一事,尚未徹底證實,故臣不敢妄言。」樸春日猶豫著看了看李倧地臉色。「呃,有什麼話,就直說吧,至於是不是真地,孤自有判別。」李倧不耐煩地說道。樸春日回答道:「英鄂爾想把女兒嫁給世子殿下為側嬪,而世子殿下並未有任何回絕之意。另外,世子殿下的妻舅,扈衛廳正領金京權也和蘇克薩哈走得親近,他已經把庶妹許給對方為妾……」李倧越聽越氣,擺了擺手,「好了,別說了,孤已經知道了。這件事,讓孤好好想想該怎麼辦。」他的心情異常煩躁。朝鮮從元朝末年由太祖李成桂滅高麗建國,到現在已經傳了十八代。然而其中有六代不是正常繼位。特別是包括自己在內地幾代君主,都是因為下邊的臣子各自擁立,致使正常的繼位禮制遭到破壞。朝鮮近幾代的動亂起源於世族、外戚間彼此傾軋,要想消除黨派之爭就必須有一個強力的君主。目前宗室內最合適的人選,恐怕只有他的世子李淏了。李淏身上有著出眾的才華跟魄力,這是作為君主所最需的素質。在李淏去清國當人質之前,李倧還對這個兒子非常滿意,也比較寵愛他的母親,也就是王妃韓氏。然而李淏在朝鮮時,就與多爾袞、岳托等幾個清國宗室貴族們頻繁交往;他去了盛京之後,李倧又不斷聽人傳言,說世子經常和這些滿洲貴族們飲宴打獵,關係親密,廝混得非常要好;多爾剛一當上輔政王,就立即免除了朝鮮每年給他們的賄賂和孝敬;甚至率大軍入關作戰時,也一路帶著世子隨行。在眾人面前,兩人交談甚歡,像是無話不說地朋友。這不能不令李倧懷疑,李淏已經被多爾袞給「拉攏腐化」,逐漸培養成了「朝奸」。更要命的是,今年春天時,多爾袞居然大發慈悲,把李淏還有一干在清國當人質的大臣子弟們統統釋放回來。甚至還叫李倧去郊迎。以臣子見有著「天朝敕使」身份的李淏。這著實是欺人太然不願意輕易就範,於是就稱病不去,然而與李淏一同入朝,擔任清國駐朝使臣的蘇克薩哈絲毫不給他這個面子,而且語氣凌人地說:「皇帝新得天下,移都燕京,這可是莫大的喜事。國王理當郊迎。卻托病不來,這事情似乎不怎麼妥當哪。」無可奈何之下,李倧只好硬著頭皮去了。從那次以後,他就越發厭惡李淏,開始萌生了改立李滾為儲君的念頭。李滾今年十九歲,他雖然才幹不及李淏,卻是個寬和仁厚的人,李倧也很喜歡這個兒子。他地外公崔鳴吉是個反清派。也是李倧最為倚重地大臣。卻在崇德五年時為皇太極所殺。因此,李倧就對他地母親淑嬪崔氏格外照顧,不知不覺間就疏遠了李淏的母親韓氏。去年時。因為政見不合,李倧對出身清州韓氏家族的臣子格外忌恨,然而卻礙於其勢力而不得不暫時讓步,回到後宮之後,就把憋悶的火氣撒在了王妃韓氏身上。韓氏雖然忍氣吞聲,然而風聲終究免不了傳出去,這就進一步加深了父子之間的矛盾。然而李滾不是嫡長子,若要他繼承王位,首先就要破壞正常的繼承製度,這與李倧禮法治國的理念是背道而馳地。況且,李淏娶了現任領議政、興府君金自點的女兒金順英,她的哥哥金京權負責宮廷衛戍,而李淏的舅父韓正顏更是掌握著京畿內的軍權。一旦自己挑起了儲位之爭,只怕會重蹈宣祖時代的覆轍,朝內的兩黨將會明目張膽的爭鬥起來,即便李滾繼承了王位勢必要面臨更激烈地黨爭。不過這些都不是最要緊地,李倧怕的就是,多爾袞不允許他改變世子人選。朝鮮現在是大清的屬國,這等大事當然要奏請大清皇帝批准,多爾既然是李淏地幕後支持者,當然不會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這個極其強勢的人物和他背後強大的帝國,都不能不讓李倧格外忌憚。「孤又何嘗不想改立龍城大君為嗣,然而投鼠忌器,阻礙甚多哪!」想到這裡,李倧重重地歎了口氣。樸春日早就料到大王會有如此顧慮,他已有現成準備,於是說道:「其實陛下不必顧慮這麼多,我朝歷來兵將分離,無定將、無定卒,輪流服役,且將領統帥也時常輪換,陛下就算把韓正顏和金京權調走,也屬於正常舉措,並不會引起他們懷疑的。等到那時,再行廢立之事,就沒有兵變之憂了。」李倧搖了搖頭:「這也沒什麼大用,就算朝鮮這邊一切順利,可終究也要奏報清廷,決定之權在清國皇帝之手,他若決意不允,豈不是白費功夫,徒惹亂子?到時候被他看出了我等用意,只恐怕朝鮮禍亂之日不遠了。」樸春日先是陪著大王唉聲歎氣了一陣,忽然神色激動地說道:「固然如此,可是陛下豈能一直為清虜所制肘?我等將明朝宗主迎回燕京,驅逐韃虜出關之日,莫非永遠也看不到了?」「這……」李倧一愣,立即愁雲滿面,說不出話來了。「陛下,恕臣直言,世子李淏,定然是朝奸無疑!他將來繼承了王位,必然成為清虜皇帝用來控制朝鮮,奴役朝鮮的傀儡工具!眼下,功西派的人個個都狐假虎威,趾高氣揚,若是他一朝得志,這些人肯定都是清虜的奴僕,到那時,朝鮮雖然沒有滅亡,卻和滅亡了有什麼區別?」說到這裡,他接連叩了好幾個響頭,硬是從眼眶裡擠出了幾滴淚水,一臉忠貞為國的模樣,「請陛下三思呀!我朝鮮為禮儀之邦,敬奉聖人教誨,又深受大明宗主的厚恩,卻因國小民貧,勢單力薄而不得不屈膝降虜,實在是數百年未有之恥辱啊!陛下雖然現在忍辱負重,然而朝思暮想的就是有朝一日驅逐韃虜,匡扶大明,這是百年大計,又怎能因為投鼠忌器,而放任奸人坐得王位,使我國百姓,全部淪為清虜奴僕呢?」李倧本來就擔心這個,正是愁腸百結。他又想起了昨晚的那個噩夢,夢裡,李淏在多爾袞大軍的幫助下,將漢城殺了個血流成河,無數人頭落地;最後又提著刀殺到王宮來,獰笑著將他從寶座上掀翻下來,對準他的脖頸一刀劈了下來……眼下又看到忠心耿耿的臣子在面前叩首流淚,一字一句都直戳他的心窩,他怎能不悚然動容?終於,他一拍面前的桌案,怒道:「孤決不能做朝鮮的千古罪人,讓韃虜的陰謀得逞!」樸春日見目的達到,於是暗自一喜,不過表面上仍然作感激涕零狀,「陛下英明啊!」李倧短暫的衝動過去之後,又禁不住犯難了,「可是,孤要如何廢黜李淏,改立世子呢?」「陛下切勿憂慮,其實用不著這麼麻煩的。廢黜李淏,多爾袞肯定不會同意,那就需得一個快刀斬亂麻的辦法,既剷除了這個朝奸,又讓多爾有苦說不出!」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