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節居安思危爾袞如此犀利的質疑,吳三桂頓時語塞,一時之間不回答才好。不過也難為他了,他也並非在故意說謊,只不過是把所見所聞原樣複述了一遍而已,況且,從種種跡象上表明,李自成確實死了,否則他哪裡有膽子和阿濟格如此上奏?若是李自成未死,哪一日又突然冒出來,豈不是坐實了他們的謊報軍功之罪?作為一個宦海沉浮多年的聰明人,他是不會犯如此低級錯誤的。不過,若是一定要吳三桂拿出確切證據來,這可是為難他了,因為李自成究竟是怎麼死的,一直到三百多年後都是一樁懸案,就譬如宋太祖趙匡胤是不是被弟弟趙光義所殺,建文帝究竟是死是逃一樣,任誰也解不開這個謎團。然而,我認為眼下也沒必要鑽牛角尖,太過執著地探究這個問題。多爾袞的神色越發陰沉了,場面很是尷尬,似乎連空氣都停止了流動,凝結起來。許久沒有說話的我忽然開口了,「皇上,我有幾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兩個男人同時望向我,吳三桂流露出期待的神色,而多爾袞則是略顯疑惑,不過他仍然點了點頭:「你有什麼看法,但說無妨。」「我認為,說李自成單人匹馬時被鄉勇所殺,可信性不大,正如皇上質疑,不可能一點能證明他身份的蛛絲馬跡都找不到。有句俗語說『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鄉勇們雖然從未見過玉璽或者龍袍的實物,然而戲文之類地還沒聽過?龍是什麼樣子。應該是什麼樣身份的人用的還會不知道?若果然有什麼玉璽金印之類的證物,他們不可能不上繳朝廷以邀功的。所以那個單獨一人被殺的,應該不是李自成本人。」吳三桂有些失望,假若這一條被否定,那麼雖然不能證明他在說謊,卻也能治他一個玩忽失察之罪。我的回答雖然與多爾袞的疑慮正好吻合,然而這也令多爾袞很失望,若李自成真地沒死。那麼朝廷地顏面可就丟大了。不過。我地話音立即一轉:「然而。這卻也不能就此斷定李自成沒死。照我看來,他的確已經死了,只不過死的過程的平西王所報的不同而已。李自成倉皇逃入九宮山時,仍然有將近萬人的餘部,雖然英親王同時派出七路大軍追擊,將其餘部各個擊潰,然而李自成的身邊卻絕不至於沒有幾個親隨保衛。像他這樣橫行多年。百折不撓地人,身邊能沒有一些忠心耿耿,誓死追隨的人?所以說他最後剩下孤身一人逃亡,的確很不合理。我認為,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帶領部分餘部在九宮山裡迷失了方向,無奈之下他只好親自帶了幾十個親隨上山去探察地形,尋找出路。這時候他們被當地鄉勇發現。悄悄地以數倍的人數包圍。然後突然襲擊。在倉促之下,這些人寡不敵眾,於是李自成被殺。這也恰恰印證了偽明湖廣總督何騰蛟給隆武偽帝的奏疏裡所述『一時賊黨聞之。滿營聚哭』的過程。何騰蛟在其後兩個月裡接收了不少李自成餘部的降將,自然獲知了李自成之死地經過。所以他地這份奏疏,應該沒有什麼虛飾之處。」聽我如此解釋之後,多爾袞沉思了良久,仍然是不置可否。何騰蛟給隆武帝的那份奏疏,一個月前就有細作秘密取得抄本,送來燕京了,多爾當時對李自成的死倒也沒有什麼懷疑,所以也沒有把這個奏疏當回事,現在聽我提起,他禁不住又開始回頭審慎地琢磨起來。「我知道,皇上要想徹底打消疑慮,必然是要得到確切物證,然而這個物證,恐怕很難找得到。比如亂軍之中,互相廝殺,屍首有幾個能保全地?要麼朽爛變形,要麼支離破碎,要麼踐為肉泥,找不到屍首也是很正常的。況且當時連日陰雨,山中必然多處溝壑或者泥沼,若屍首或者證物陷入其中,就算是神仙也找不到。所以,皇上單單因為找不到證物就說英親王是謊報軍功,肯定是站不住腳的。」多爾袞仍然低著頭,顯然還是沒有完全放下疑慮,只是淡淡地說了聲:「嗯,你的分析也不無道理。」由於他的視線並沒有在我這一邊,所以吳三桂悄悄地望了我一眼,眼神裡充滿了感激之情。我心中一慌,侷促不已,趕忙又垂下眼簾,刻意躲避著他的目光。儘管多爾袞沒有進一步提出他的疑問,不過我心理卻清楚得很。他擔心的是,這是李自成與其部下在山窮水盡之時不得不放出的煙幕彈,一條緩兵之計。一方面,揚言李自成已死,可以打消南明王朝對這支大軍的敵意,下一步可能聯合抗清;另一方面,使清王朝以為,心腹之患已除,放鬆警惕,一旦時機成熟,李自成可東山再起。於是,我針對多爾袞心中的這些疑慮,適時地做出了解釋:「其實,皇上倒也不必擔心李自成這一次究竟是不是詐死。固然,他當年曾經潰敗於洪大人手下,只剩下十八騎逃入商洛山,一度銷聲匿跡,然而卻在兩年之後再次崛起,以至於橫行一時。然而今時不比往日,當初他面對的敵人是已經朽爛不堪,民心盡失的明朝;而現在,他面對的卻是國運正隆,強晚明何止十倍的大清。他再想故技重施,無疑就是螻蟻撼樹,螳臂當車,絕對不可能對我大清造成任何威脅的。所以,皇上根本不必憂慮他究竟是真死還是詐死,只管高枕無憂便是。」這最後一段話,終於讓多爾袞緊蹙在一起的眉頭舒展開來。他輕輕地吁了口氣,用讚賞的目光看了看我。「好,你這番見解果然透徹,讓人茅塞頓開哪!看來朕地確是杞人憂天了,現在想來,著實可笑。」吳三桂也很會看眼色,立即在旁邊拍了一連串很溜道,讓人聽起來非常舒服而且絲毫不覺肉麻的馬屁。不過,這也不全是恭維之言。他對於及時出來替他解圍。幫他說話而感到莫大的慶幸。倒也絕對是由衷的。多爾袞聽了之後,神色霽和,猶如雨過天晴,心情也好了很多,好像那些馬屁正拍在他身上一樣。於是,又說了點囑咐和安撫的話,這才令吳三桂退下了。等吳三桂走後。多爾並沒有立即召見譚泰,而是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看來吳三桂對你還挺感激的嘛,你的人緣越來越好了。」「到處樹敵沒有任何好處,有時候做一做善人,積累點人緣,也沒有什麼不好。」我明白他要促狹我的意思,於是並沒有給他可以順著爬地竿子。他見我不上套,於是收起了開玩笑地意思。正色問道:「那麼你覺得接下來我要如何安排吳三桂?」我指了指桌子上地一大堆奏折。回答道:「吳三桂那個替他部下們請功的折子我剛才看過了,其中提到說,『額設大小將目及地方文武官生原不下千有餘人』。僅是各級將吏有如此之多。可以想見他的部眾會遠遠超出千人之數。另外,他的部屬中還有大批蒙古人,所以他所坐用的實際人數要遠遠超出上報朝廷的數字。我覺得,他這是故意示弱於朝廷,讓皇上不必擔憂他的實力太強。」多爾袞禁不住感慨了一句:「當年地關寧鐵騎,即使到了今日,也依舊可以令敵聞風喪膽,可見吳三桂此人的治軍之能。若一直忠心地為我所用,無疑是好鋼用在刀刃上,可以替我充當開疆拓土的猛士;若是心懷不軌,漸漸坐大,遲早有一日會威脅到江山社稷的。」「吳三桂無論是統兵打仗,還是治軍養兵,都絕對是個全才,遍觀當今天下,能夠與他並駕齊驅的將帥實在不多。不過,只要有皇上在,他絕對不敢有任何叛逆之舉的。」「那若是我不在了呢?他到時候再起叛兵,你們孤兒寡母的,如何應付?」我一愣,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多爾袞苦笑一聲,繼續說道:「我在看人方面,還是有點本領的,這個吳三桂必然不是甘居人下之人,就算他掩飾得再好,我也照樣能看出他地野心。他先前歸順於我,地確是被我使了不厚道的手段所逼迫,無奈之下才作出的舉動。如今我不講信用,不但佔據了黃河以北,還滅掉了南明偽朝,徹底絕了他當復國元勳地念想,他心裡怎能不格外恨我?他現在就猶如當年我之於皇太極,正在韜光養晦而已,等我不在之後,他必然會報復在我兒子身上。」我聽著聽著,越發悚然,聯繫起歷史上吳三桂後來的作為,多爾袞眼下的估算的確不可謂不準確,他看人的眼光,也極是精準。穩了穩神,我柔聲勸慰道:「皇上不必如此憂慮,你正春秋鼎盛,和吳三桂年紀相仿,那麼久遠的事情,變數不知幾何,何必這麼早就下此定論?多爾知道我必然會這樣勸說,所以也沒有如何否定。為了讓我高興,他換成了輕鬆些的口吻,說道:「那好,就按照你所說,我能活到七老八十,叫他死在我前頭,這樣就永無後患了,哈哈哈哈……」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好跟著陪笑。而心裡面,卻很不是個滋味——[射鵰英雄傳]裡,周伯通給郭靖講九陰真經的故事,黃裳苦心煉就武功,哪知道他的敵人早已經陸續消逝,在那個人人都躲不過的大限去了,於是,即使沒能獲得一個最後決鬥的機會,黃裳也成了唯我獨尊的天下第一。這也說明了一個道理,有時候,不一定非要鬥個你死我活才能分出勝負,也並不是在任何時候都由實力說話。誰活得最久,誰就贏了;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好。尤其是相對政治人物來說,他並不需要戰勝所有的對手,有時候大限往往會幫他這個忙,贏得時間,才能贏得永恆的勝利。越想越沉重,為了緩解這樣的情緒,我笑了笑,把話題重新扯了回去,「言歸正傳,就說說接下來怎麼安排吳三桂吧。如今天下形勢,已成一統之局,戰事也沒有以前多了,再說大軍出征逾年,已很勞頓,很需要修整。所以把這幾位異姓王和他們的大批部眾留在燕京城內,已有諸多不便。不如把他們都打發回關外,各到原先駐防處屯戍。也算是皇上兌現了當初歡喜嶺盟誓時,許他們還鎮故土的承諾吧。衣錦還鄉,是男人的一大理想,皇上賞給了他這麼個機會,他若是對皇上再沒點感激之心,就說不過去了。」多爾袞隨手撿起吳三桂替部下們報功的折子,並沒有立即翻看,略略沉思一陣,他點點頭,「嗯,這樣還是較為妥當的,畢竟去年春天時他帶進關了將近十萬遼東百姓,這一年多來都無法安頓妥當,況且惦念故土產業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讓他把百姓們都遷移回去安頓好,也是不錯的選擇。只不過吳三桂必然會趁機伸手要大量安家費的,這樣一來,國庫又要緊張,我又得想辦法如何搜刮民脂民膏了。」說罷,自嘲一笑。我對多爾袞的推測由衷地佩服。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他不愧是這個時代最優秀的統帥,不但在軍事上如此,在推測人心上則更是如此,吳三桂的那些個優點和毛病,他目光如炬,看得一清二楚。聯想起原本歷史中,吳三桂封藩雲南,對朝廷獅子大開口索要錢糧的行為,多爾的這番話,實在是太有先見之明了。「這個嘛,我覺得你不必給他多少銀子。只要有了土地和佃戶,自然會源源不斷地生出銀子來,吳三桂他出身巨富之家,自然精通此道,所以他若是要銀子,你不必理會,只給他安排適量的土地就是。遼東地廣人稀,他肯定能賺個筐滿缽翻,樂得合不攏嘴。」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