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節渾沌朝陽於十九日的晚上接到吳三桂的第二封求救書信,多爾清楚地意識到了,如果自己這邊再按照平常的行軍速度,恐怕等到了山海關下,抬頭看城頭的旗幟早就換乘大順軍的了,到時候最糟糕的攻堅戰將在燕京城外展開,對於紅衣大炮還沒有來得及運來的清軍來說,這將淪落於最為尷尬的境地。於是當三個時辰過後的五更時分,夜幕中的軍營裡突然響起了集結出發的號角聲,此起彼伏,頓時遠近各處的營帳間開始逐漸騷動起來,由於清軍一貫的軍紀嚴厲,所以眾多將士都在最短的時間內集結完畢。此時天色尚黑,黎明前的曙光還沒有一絲透露出來的跡象。剛剛在大帳中和衣打了個盹的我被外面的號角聲猛然驚醒,只見帳內已經重新點燃了蠟燭,多爾袞正背對著我更換衣裝。我連忙一骨碌翻身坐起,穿好靴子下地,幫他繫著行裝上的紐扣。按理說行軍在外,他應該著戎裝才對,可是八旗軍隊的盔甲看上去是棉布製成,實際上裡面嵌了一層鐵葉細鎧,被密佈的銅頂牢牢地隔著棉布釘在一處,所以穿著起來遠遠沒有看上去的那般舒適。眼下多爾身上帶傷,自然不能穿著這樣的盔甲奔波趕路。「王爺,你是不是打算下令急行軍,輕騎疾馳,在明天晚上抵達山海關外?」我替他繫好披風的帶子,關切地問道。多爾袞回頭望了一眼那張懸掛在帳壁上還沒有收起來的地圖。「嗯,這次必須要以最快地急行軍速度趕往山海衛。今晚應該能經過寧遠,我們恐怕沒有時間在那裡停留休憩了,必須日夜兼程,準定在二十一日,就是明日上午到達歡喜嶺;我屆時會駐節威遠堡,等待吳三桂來投降的。」我心中一緊,不無擔憂道:「既然是急行軍。你不會準備捨車乘馬吧?」我知道這段路程足有兩百餘里。如果按照他的預計時間計算。那麼這一晝夜的功夫,就必須疾行兩百里,不騎馬怎麼行?可是他眼下的身體……多爾袞剛要點頭,卻很快注意到了我眼中深深的憂色,不禁沉吟起來,並沒有立即回答。見他猶豫,我立即勸說道:「太醫囑咐你在傷癒之前萬萬不可乘馬。任何劇烈的顛簸都足以讓你傷勢復發,難以收拾的,你怎麼就全當成耳邊風了呢?你現在是三軍統帥,一旦有個閃失不豫地,豈不是耽誤了軍國大事?」我知道這個時候,對於固執地多爾袞,不能以兒女情長,必須以眼下他心目中最為重要地軍國大事來說服。要他不再那般逞強。「好。我聽你的,不再騎馬就是。」多爾的猶豫也只是瞬間,就很快接受了我的勸說。他拉起我的雙手。用堅定的目光注視著我,只是簡短地一句,帶著玩笑般的口吻,「瞧你緊張地,我這是去打仗,又不是準備去送死,你放心好了。」這時外面的傳事官隔著帳簾請示道:「稟王爺,前鋒營,巴牙喇營均已集結完畢,請王爺傳令開拔!」「替我傳令給各營將士:今日流寇到山海城外,明日將與我朝新封的平西王吳三桂在山海關下大戰。我南征大軍,務須不辭勞苦,明日趕到山海關,與流寇決戰!建立功勳,就在此時!」「庶!」「再傳令前鋒營的譚泰和圖賴,令他們務必率領麾下騎兵,不許中途休憩,一路疾馳行進,必須趕在明日上午抵達歡喜嶺,稍有延誤,必以軍法懲治!」「庶!」入夜,大風刮得很猛,塵土蔽天,夜色如漆,睜不開眼,咫尺不辨。屈指算來,這遼東自從開春以來,已經有將近一個月沒有降過雨了,如果在五月前仍然持續春旱,那麼接下來這一年莊稼的收成可就要大大減少了。由於軍情緊急,馳行達夜,大家都是餓著肚子趕路,雖然飢渴,卻也咬牙強忍著,憑藉著堅韌的意志力繼續連夜疾行。到半夜時,經寧遠城又飛馳而過。拂曉,至沙河所城外,此處距山海關僅一百里左右。由於我們所在的是中軍巴牙喇營,所以不至於像前鋒營那般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多爾袞伸手掀起馬車地窗簾,望了望已經隱隱出現於東方地魚肚白,終於下令大軍在這離開寧遠十幾里遠的曠野中稍作休息。將士們正匆匆地忙碌著打尖,為牲口飲水,喂點草料,準備在稍後繼續前進。由於從這裡到山海關沒有高山,都是燕山山脈東盡處的丘陵和曠野,大道寬闊,所以行軍速度不會受到任何影響。自從吳三桂投降以後,對目前地軍情軍機,多爾袞不斷得到稟報,可謂是瞭若指掌。他從最新戰報中得知,李自成今日到山海衛的西郊,駐軍石河西岸,明日要與吳三桂的關寧兵進行大戰。而他率領的南征大軍,明日下午就會抵達山海關外。只要吳三桂能頂住李自成的進攻,一天之後,他的八旗兵就會突然在戰場殺出,萬馬奔騰,殺聲震天,勢不可擋,殺敗李自成,然後不日即可進入燕京。恐怕人生最為得意的,就是此時。趁著這會兒難得的空歇,我令人在道旁趕緊搭起簡易的爐灶來煎藥,自從早上出發到現在,每個人都是粒米未沾,但無論如何,這服藥卻萬萬耽誤不得。等到湯藥煎好,大軍已經停止休憩,又開始上路了。我端著一整碗湯藥,重新返回了馬車裡,只見多爾袞正倚在厚厚的靠墊上,微微蹙眉,一臉掩飾不住的倦色,這一路顛簸,確實讓身體虛弱的他沒少吃苦。他的衣裳已經被褪至腰間,一位太醫正跪在旁邊換藥。剛剛將包紮著地繃帶解開,這時才發覺,這傷口尚未長得很好。扯下原來裹傷的藥布的時候,轉眼便沁出了血痕。太醫一時慌忙抓了紗布捂上,大概是用力稍大,多爾袞的眼睛微微一瞇。「王爺……」太醫著實嚇了一跳,肩膀的微微顫抖起來。我的心頭頓時一緊,將手中的藥碗擱在旁邊的几案上。忍不住用略帶責備地語氣說道:「怎麼如此不小心?還是我來吧!」多爾袞微微笑了一下。揮手示意太醫可以退去了。太醫頓時如獲大赦。正躬著身,準備躡手躡腳地下車時,被我叫住了,口氣稍微緩和了些,問道:「替王爺診過脈了嗎?現在內裡恢復得如何了?」「回福晉地話,從脈象上看,王爺地風寒之症已去。肺腑之間的淤血也化去了不少,只消繼續按時服藥,不過度勞累的話,應該可以在一個月後徹底痊癒的。」太醫謹慎地回答道。我稍稍地放了心,「好,你先下去吧。」我轉過身來仔細地打量著多爾間的傷勢,只見傷口又一次被撕裂,血流雖不多卻仍側。我歎了口氣。緊緊地蹙著眉。小心翼翼地用軟布蘸著傷藥為他擦拭血污,然後取過乾淨的紗布,把傷口緊緊地纏了起來。仔仔細細地包紮完畢後。我的額頭上已經滲出汗來。沒等我起身,多爾袞已經隨手拿起旁邊一塊乾淨地帕子,替我擦拭著一頭的汗水,動作很是輕柔,彷彿我們調換了位置一般。「王爺……」我剛說到一半,就聽到他對外面吩咐道:「好了,可以啟行了!」很快,外面傳來揚鞭策馬之聲,車身晃動起來。漸漸地,大軍在曠野上的腳步聲,馬蹄聲,既顯得軍紀肅然,又顯得威武雄壯。或遠或近,不時有蕭蕭馬鳴,互相呼應,此起彼落。我侍奉著多爾袞喝下了湯藥,方才憂心忡忡地緊挨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此時行軍速度明顯加快,外面的風越來越猛,挾裹著大量的沙塵,打在車窗外,沙沙作響,我生怕這麼大的風會將窗子刮開,於是趕忙上前去關閉嚴實。重新落座之後,多爾袞握住了我的手,安慰道:「熙貞,你不必擔心,方才太醫不是說了嗎?沒有什麼大礙的,眼下只不過是一點外傷沒有痊癒而已,相信等你我步入燕京地皇宮之時,就可以徹底無恙了。」沒想到他這個傷員還要反過來安慰我,我只覺得心中一陣溫暖地酸楚,說不出究竟是什麼樣的滋味,「若如此,自是最好。眼下大清的千鈞重擔正落在你一個人地肩上,可千萬不能再有任何變故啊!我不能……」,那三個字我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即使心裡偶爾想想,也是極其避諱的。「好啦,我明白,你不希望我出事,不是嗎?現在不像從前,我原來的時候每逢關鍵戰役之際,經常親自冒著炮火矢雨,衝鋒在前,不也平平安安地回來了嗎?現在我安坐帷幄之中,沒有任何前線上的風險,都這樣了你還擔心,真是怕了你。」多爾袞輕描淡寫地說到這裡,又接著喟歎一聲:「年少的時候,我就希望自己能夠在最後,以一個軍人最為驕傲的方式結束,血染黃沙,馬革裹屍,『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還』?可是當我在松山前線親自率軍衝鋒,差點被明軍的炮火掀下馬來時,就第一次感覺到對死的恐懼,當時我就對自己說:『不行,我不能作為一名將軍在戰場上牲身,還有許多大事等著我去做。』大概是從那一刻起,我壓抑了許久的野心就漸漸萌發出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與其在戰場上如英雄般地死去,不如在至高權利的寶座上笑到最後的終結……所以我決定,無論如何都不能在目標達到之前放棄,為了我自己,也為了你,還有我們的一雙兒女。」他的語氣非常誠懇,讓我無法懷疑他對我的真心,我點了點頭,盡量壓抑著自己胸中澎湃的情緒,一字一句道:「你如此待我,叫我如何報答?哪怕叫我捨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當數萬滿洲騎兵正在夜色中一路疾馳著向山海關進發的同時,山海關這邊的對陣雙方誰都沒有閒著,雖然大戰未發,然而從三更以後,直到五更,大順軍和關寧兵就已經開始隔著石河灘互相打炮。憑著經驗,李自成聽出來從山海衛西羅城中發出的炮聲威力很猛,強於大順軍中的大炮。每一聲大炮都能使大地震動,聲如仲夏之滾雷,並且在北邊的燕山上發出回聲,使威勢大增。李自成率大順軍來討伐吳三桂時,一則因多年來習慣於流動作戰,不重視炮火在戰爭中的巨大作用,二則由於是匆忙東征,較大的火器不便攜帶,所以大順軍的火器比山海衛敵軍小得多了。更使李自成擔心的是,事前他已經聽說,吳三桂已將寧遠城上的兩尊紅衣大炮運到山海關內,作為守關之用。他想,今天吳三桂必會將這兩尊紅衣大炮安置在山海衛西城,對準寬闊而無遮掩的石河灘,使他的大順軍無法越過石河灘進攻西羅城。黎明時,他立馬崗上,瞭望石河灘一帶地形,心中說道:「想不到山海關這個地方,只要有火器和足夠的軍士守西羅城,就算是從西邊也不容易攻破,也難怪吳三桂有恃無恐啊!」他接著又想到,自從自己不戰而進居庸關,順利攻破燕京,真是民心歸順,勢如破竹,旗開得勝,馬到成功!萬沒料到,吳三桂竟敢據守孤城,不肯投降;更沒料到,過了永平以後,沿途百姓紛紛逃避;近山海衛十里左右,更是連一個人影也看不到,想問一點消息也不可能。多爾率領的滿洲兵如今到了什麼地方?離密雲境內的長城還有多遠?這一切情報,對於李自成來說都是難以獲知的。二十一日黎明,日頭從東方躍出了地平線,雖然是春日的朝陽,卻奇怪地如同黃昏時分一樣混沌,大概是猛烈的海風從東邊的僅僅十餘里的海上刮來,席捲起了巨大的沙塵黃土,竟然將天日遮得昏黃模糊,莫非這真的是一場鏖戰的先兆嗎?大順軍全體將士在拂曉時候飽餐一頓,戰馬已經餵好。紅瓦店開始響起鼓聲,駐紮在遠處的將士迅速向石河西岸靠攏,集中在紅瓦店周圍。隨後,西羅城中也鼓聲大作,混雜著角聲、人喊、馬嘶。石河兩岸頓時聲音沸騰,空氣緊張。此時的西羅城裡,吳三桂正站在甕城之下的檯子上,對著已經頂盔束甲,準備就緒的上百名大小將官們作著戰前動員,只見他臉色嚴峻,聲調激昂:「流寇李自成於上月十九日攻破燕京,逼我崇禎皇帝與皇后雙雙自,身殉社稷。如此滅我社稷,害我君父的大仇,可謂不共戴天!我等駐守山海的關寧將士忠於大明,不忘舊主,是流賊的眼中釘,肉中刺,時刻令李賊寢食難安!如今他親自率領進入燕京的全部人馬來此進犯,倚仗人馬眾多,妄圖一戰取勝,回救燕京。我軍偏要冷靜沉著,憑借雄關堅城,穩紮穩打,今日只求挫敗流寇的銳氣,不求全勝。流寇人馬眾多,如欲一戰全勝,勢不可能。今日下午,大清攝政王所率滿洲大軍就要抵達歡喜嶺,休息一夜,明日上午與我關寧兵共同出戰,攻敵不備,一戰殺敗流賊,窮追不捨,收復京城。我軍全體將士,務必拚力殺賊,挫敵銳氣,明日好一戰取得全勝!」台下上百員將官們齊齊慷慨高呼道:「我等謹遵大帥之令,必定奮力殺賊,除死方休!」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