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天意捉弄多爾袞朝著窗口凝望了良久,然後緩步向那邊走去,眾人紛紛讓出一條通道來。在即將踏入門檻之前,剛林上前幾步,勸阻道:「王爺,裡面乃血污之地,還是不要輕易涉足為好。」旁邊好幾個親貴也開口勸阻,說實話,他們都是身經百戰,踏著敵人的白骨一步步爬上來的,根本已經見慣了血腥和死亡。然而這一次站立在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院落裡時,眾人卻莫名其妙地心底虛弱,彷彿覺得那人的魂魄還沒有遠去,正在他們懵然不覺的時候於暗處冷冷窺探著一樣,令人不由得脊背陰涼發寒。多爾袞並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還是進去看看得好,畢竟他是我的侄子,又是我的表兄,大家親戚一場,臨走時去送送也是應該的,只可惜晚了一步……」接著一抬腳邁入了門檻。儘管現在正敞開著窗子,然而屋子裡的血腥氣依然濃重,緩行了幾步,只覺得腳下似乎沾上了粘稠的液體。多爾袞低頭一看,只見周圍的地面上淌滿了殷紅的血液,有些地方已經開始乾涸,凝結成暗褐色,或者逐漸滲入地磚的縫隙裡。多爾袞站在這個和他鬥了半輩子的敵人面前,久久沒有做聲。這個比他年長三歲的侄子,雖然已經氣絕多時,然而卻沒有瞑目,已經渙散了的瞳孔中,看不出臨死前究竟是仇恨,還是痛苦,抑或是絕望更多一些?他仍然保持著端正的姿勢,僵硬地仰靠在椅背上,嘴角卻似乎帶著一絲嘲諷和釋然的笑意,他是在嘲笑自己的失敗,還是在為得到徹底的解脫而輕鬆?「如果我們沒有生在愛新覺羅家,興許這時候還在一起毫無芥蒂的縱馬馳騁,放鷹打獵,聯手對付敢於來爭奪我們地盤的敵人,我們還是親密無間的叔侄,兄弟……只可惜,至高無上的位子,只容許一個人成為最後的勝利者;你我之間,必然只有一個能夠生存下來。這該怪誰呢?怪老天,怪他為什麼要把我們放到同一個時間,同一個宗族來?希望幾世輪迴之後,我們永不見面。」在心底裡默默地念畢,多爾袞抬起手來,遮住了豪格圓睜著的雙眼,緩緩地拂過,觸手之處,一片冰涼。與此同時,他胸中沉重地歎息一聲:你總是說我不能長壽,必然短折,那麼你為什麼又要這麼著急地上路了呢?難道你不想在這個世上繼續捱下去,看看究竟誰死在誰前頭呢?只有最後一個死的人,才是最終獲勝的一方。人啊,只要戰勝了天命,就沒有再多的遺憾了。他最後看了一眼,轉身離去了。庭院中一直鴉雀無聲,侍衛們搬來了椅子,然而多爾袞卻恍如不見,繼續負手而立,略顯呆滯地站在階下。見到他這個樣子,其他人誰都不敢自顧自地安坐下來,只得繼續陪同站立著。過了一陣,裡面的仵作們停止了忙碌,出來跪地叩首道:「王爺,奴才等已經將屍身檢驗完畢,確認是自戕身亡,並無任何他們謀害或者中毒的痕跡,系自斷腕脈,血盡氣竭而亡。」「哦,你們幾個能夠一致認定確係自盡的嗎?」多爾袞著重問道。幾個仵作異口同聲道:「奴才等均細細勘驗,不敢有半點疏忽,斷不敢有半句虛言謊話,請王爺放心!」多爾袞回過頭來,目光在每個親貴大臣們臉上巡過,然後道:「為了防止豪格自尋短見,我特地囑咐刑部參政葉臣需謹慎看守,在如此狀況下,他終究還是能夠了結了自己的性命,實在是想不到啊。」「奴才失職,犯有玩忽疏失之過,未能看管好犯人,願聽憑王爺處置!」葉臣趕忙從人群後面冒了出來,到了多爾袞面前跪地請罪道。多爾袞眼角的餘光注意到了濟爾哈朗,只見這位鄭親王此時正用幸災樂禍的眼神瞟著葉臣。想想也不怪,是葉臣最先上折子把他這位主子私下底對多爾袞的怨言全部揭發出來,何洛會也不過是被多爾袞叫出來說了幾句佐證的話,充其量也不過算個配角而已,難怪濟爾哈朗最恨葉臣了。「這樣吧,先革職留任,另外再罰銀兩千。」多爾袞給葉臣來了一個不清不重的處罰,葉臣忙不迭地叩首謝恩,接著又詳詳細細地將豪格撕毀諭旨,咆哮怒罵,詛咒睿親王的經過敘述了一遍,院子裡雖然隨即掀起了一陣騷動,但卻很快平靜下來,大概這並沒有出乎大家預料罷了。譚泰衝著拜音圖暗暗遞了個眼色,拜音圖立即會意,出列上前道:「王爺宅心仁厚,即便豪格罪惡多端,仍然不計仇恨,留他一條性命,希望他能夠捫心思過,幡然悔悟,體察王爺一片苦心。不想此人竟然冥頑不靈,畏罪自盡,實在是自絕於朝廷宗廟,即便追加處分亦不為過。」多爾袞搖了搖頭,不以為然道:「算了,不管是不是罪有應得,總之人都已經死了,還去計較追究這些又有什麼用處呢?一個人生前作惡與否,到了九泉之下自然有陰司來秉公處置,咱們就不必再多此一舉了。」阿濟格忿忿地嘀咕了一聲:「你的心腸還真是軟,難道忘記了他是怎麼詛咒詆毀咱們幾個的了?這這樣終了,還真是便宜他了!」眾人聞聲紛紛側臉相向,阿濟格剛想繼續來上幾句,但是很快被多爾袞凌厲的目光掃了一眼,於是不得不中止了抱怨,悻悻地不再吭聲了。「豪格雖然屢犯大罪,已經被革職貶為庶人,但畢竟沒有除出玉牒,開除宗籍,所以也還算是愛新覺羅族裡的子孫。念其曾經多次有功於社稷,亦為先皇長子,所以就依照宗室之禮下葬,准其家屬後嗣前往祭掃吧!」多爾袞說完之後,輕輕地吁了口氣,像是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擔子。「王爺以德報怨,寬宏大度,想必豪格地下有知,亦會慚愧不已吧!」譚泰見縫插針,馬屁拍得不溫不火,立即連帶引起了其他眾親貴大臣們的一致稱頌:「是啊,豪格的家眷後嗣,必然對王爺的恩德感激涕零……」在一片稱頌聲中,多爾袞的心中不禁生出一股諷刺的意味,臉上卻依然保持著應有的端重……由於後宮夜裡早已下鑰,所以直到清晨,深宮裡的后妃們才得知了這個消息。大玉兒坐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漸漸有些虛胖的臉龐,心中說不出的惆悵,她並沒有回頭,只是淡淡地問蘇茉兒:「母后皇太后那邊不知道起來了沒有,你去探聽一下,我準備待會兒就過去。」「是。」蘇茉兒正準備放下梳子退出,大玉兒又伸手攔道:「算了,等一會兒吧,你先幫我梳個樣式新穎一些的髮髻,再幫我選幾件好看點的首飾。」從鏡子裡看到蘇茉兒略顯愕然的目光,大玉兒微笑道:「好久沒有見到十四爺了,我總也不能總是一副舊日打扮啊,起碼讓他多看我幾眼,不然這深宮寂寥,裝扮得再好也只不過是給自己看,又有什麼意思呢?」「主子莫非想傳十四爺入宮覲見?」蘇茉兒聽到大玉兒如此言語,心中也跟著有點黯然,以前雖然先皇多數在關雎宮裡歇息,很少到這邊來,但畢竟多少也是個念想,總歸偶爾也能見上一次。可是先皇突然駕崩之後,這個後宮算是徹底寂靜下來,再也沒有爭風吃醋,勾心鬥角,雖然清靜了許多,卻更是寂寞得可怕。她身為宮女也就罷了,最難熬的就是這一大群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們,漫漫長夜,不知道是不是都在淒清和淚水中度過。大玉兒自嘲地笑道:「還矜持著這個身份做什麼?雖然我掛著個聖母皇太后的名頭,但卻絲毫不能過問朝政。外面的那些事兒,都是十四爺一個人乾綱獨斷,還用得著過來請示什麼嗎?我只怕是年長日久,他恐怕就會把我這個舊日之人忘了個乾乾淨淨,就像秋天落下來的葉子,被一陣大風,刮得個乾乾淨淨……」蘇茉兒聽得不禁一陣酸楚,忙勸慰道:「主子不必如此沮喪,畢竟十四爺是個極為念舊的人,別看他外面一副強硬的模樣,其實骨子裡還是有些感情的,主子和他這麼多年的情分,怎麼能夠因為一點點小事而徹底斷絕呢?十四爺不是這樣的人。」大玉兒擺弄著一枚穿插著玉蝴蝶的金釵,沒有再言語。這麼多年不得志的後宮生活,讓她自然而然地養成了謹慎地掉,從來不矜持自傲的性情。以前也就罷了,不論多爾袞前前後後娶了好幾位福晉,三妻四妾的,大玉兒也從來不放在心上。因為她知道,那些個相貌平庸,智商平平的女人們根本不會引起多爾袞絲毫愛憐的,一點也不會影響到多爾袞對她的念念不忘,對她的相思相念。然而自從她第一眼看到那個從朝鮮遠嫁過來的女人時,她的心底裡就突然生出了一股強烈的警惕和嫉妒。不光是那位朝鮮福晉的絕色美貌,更讓她暗暗心驚的是,這個女人雖然表面上溫柔識禮,但大玉兒卻能夠從她眼中轉瞬而過的狡黠和詭詐。如果不是杞人憂天的話,這位慣於裝傻充愣,實際上卻油滑過人的朝鮮女人必然是最終破壞她與多爾袞這麼多年舊情的厲害角色。正是因為如此,大玉兒才費盡心機,安排奸細,下藥栽贓,用盡了各種手段。然而李熙貞居然能夠平平安安地躲過所有嚴密的佈局,不但贏得了多爾袞的信任,而且還能力大到了可以指揮那些多爾袞的親信大臣們圍逼宮禁的地步,這讓大玉兒不由不暗暗心驚。還有就是那個愚蠢而蠻橫的小玉兒,莫名其妙的身故,興許也是這個女人玩的什麼把戲給弄死的,現在不但穩穩地把持著多爾袞的家務,甚至很有可能……這個狡猾而富於野心的女人,會不會正暗地裡煽動多爾袞對她的敵對情緒,又或者乾脆說想要丈夫篡位,自己當皇后?不論如何,自己一定要盡力保住兒子的皇位,這樣就等於牢牢地保住了自己後半輩子的榮華,所以對於多爾袞,自己雖然不能以色誘之,卻可以示之以弱,博取憐憫和疼惜。畢竟俗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假如多爾袞能夠心平氣和地聽她解釋,同時再訴以衷腸的話,能夠回心轉意也未可知。想到這裡,大玉兒的嘴角終於露出一抹自信而得意的微笑,「恐怕今日不用傳召,十四爺照樣會早早地進宮來稟報那件大事的,我就直接去母后皇太后那裡等著就是。」踩著厚厚的花底盆,大玉兒微微搖曳著身姿邁進了清寧宮的門檻,哲哲剛剛梳妝完畢,正坐在炕頭上喝著熱茶,見到大玉兒進來,不禁一愣:「喲,這麼早就過來啦,我都說過了,現在咱們都是一樣的身份了,還老是像以前一樣起大早過來請安做甚?」「雖然都是太后,但總有個嫡庶之分,況且您又是我的姑姑,侄女過來給姑姑請個安好又有什麼不對的?」大玉兒說著便矮身給哲哲施禮,方才坐上炕沿。哲哲欣慰地笑著:「我早先就說過,我們家裡的這些個姑娘們,還屬玉兒最懂事,最識大體,現在看來,我當初確實沒有看走眼啊!眼下咱們科爾沁的外孫當了大清的皇帝,算是咱們這些女人順利完成了家族裡交給咱們的使命了,也對得起各位族親了。」「姑姑說得極是,只不過,皇上現在年紀小,外面有那麼多倚功恃強的親戚大臣們,如果不是靠十四爺彈壓著,這個位置能不能坐得穩當也還難說。」哲哲點了點頭:「這倒也是,還虧得十四爺的本事能力,才能壓制住那些不安分的大臣們,否則還指不定怎麼樣呢!所以說先帝當年確實沒有看錯人,咱們大清眼下全得指望著十四爺呢,他來打理朝政,咱們也放得下心。」大玉兒知道這位姑母雖然看上去寬厚仁和,了無心計,實際上卻是個隱慧顯拙的聰明人。所以說了這半天話,她就是有意無意地饒過關於豪格突然自盡的那個消息,看來是等著看自己究竟是怎麼個想法。無奈之下,大玉兒只得試探著問道:「姑姑,你說這肅親王畢竟確實犯了許多個過錯,幽禁起來也不算冤枉,他怎麼會連這一點都想不開,就真的選了條絕路呢?」哲哲歎了口氣,略帶愁容地回答道:「他心裡面總是繫著個死結,怎麼也結不開,也就順帶著琢磨不透這些事情了。想必是不見天日的日子實在無法熬下去,再說從原本那麼高的位置上栽下來,當然會想不開了。所以說,他這也是一時犯傻。只是可惜了,他額娘死得早,從小就是我照顧他長大的,當時多爾袞也挺喜歡往我這邊跑的。我看著他倆一起玩耍打鬧,或者一塊兒練習騎射,雖然偶爾也打個鼻青臉腫的……我瞧著多爾袞身子薄弱,就經常袒護多爾袞,這個時候我就會看到豪格眼睛裡滿是不忿。唉,他也太爭強好勝了些,想不到,這對叔侄後來竟然鬧到水火不相容,非得死掉一個才肯罷休的地步,真是老天造孽啊!」大玉兒默默地聽到這裡,突然問道:「但是肅親王突然這個時候死了,不早不晚的,也許其中經過也沒有咱們所知道的那麼簡單呢?畢竟這實在有點湊巧,興許是我多心了吧!」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