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節塵埃落定「娘娘鳳體金貴,不能有絲毫差池,奴婢還是扶您下樓暫行躲避吧!」說實話我表面上比哲哲沉著自若得多,但內心的虛弱卻一點也不會少,要不然的話我方才早就一道衝去拚殺了,而不是眼下安安穩穩地作壁上觀。因為我也怕死,尤其是「出師未捷身先死」的死法,實在太冤枉了些,我是決計不願意這種死法的。哲哲忙不迭地點頭,她很急於脫離眼下的危險境地,於是很配合地伸出胳膊,任我在旁邊扶著向樓梯走去,即使腳上踩著厚厚的花底盆寸子鞋,她的步履依然匆忙而急促。剛剛轉過二樓的樓梯角後,我忽然側著耳朵聽著,然後疑惑道:「奇怪,我剛剛似乎聽到外面有人高呼了一聲,可是他喊什麼了我卻沒有聽清,娘娘您呢?」「我也好像聽到了,但是和你一樣也是什麼都沒聽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哲哲仔細地傾聽著牆外的動靜,接著疑惑更大了:「怎麼,好像外面的廝殺聲也沒有了?莫非有人出來制止了?」我心中「突」地一下,剛才那麼嘈雜的廝殺聲,刀刃撞擊聲,慘叫聲,鳴鏑聲,竟然在一瞬間嘎然而止,消失得那麼突然,以至於現在一片死一般地寂靜,到底是怎麼回事?一種不妙的預感漸漸湧上腦海,我輕聲叫道:「不好!」然後根本顧不得哲哲,直接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梯,「蹬蹬蹬」地一陣狂奔,在極短的時間內再次返回了三樓,不顧一切地撥開窗口邊已經停止射箭,個個神色怪異的弓弩手們,在窗口站定腳步後,我扶著窗欞向宮牆之外的大殿門前眺望著。「究竟是怎麼回事了?」哲哲也緊跟在後面趕來,站在我身邊也急不可待地探頭向下望去。在看清一切的瞬間,我的身子如遭電擊般地僵硬住了,只見本來正在交戰的雙方已然終止了幾乎紅眼的廝殺,個個愣在當場,人群中橫七豎八地倒伏了許多具屍身,遠遠望去,前庭本來潔淨平整的石板地面上,已經被一攤攤暗紅色的血泊所沾染,夾雜著各種殘缺的肢塊,觸目驚心。凜冽的寒風從那邊刮來,直吹到我的臉頰上,如冰刀雪劍無情地割著,一股淡淡的血腥氣味嗅在鼻中,但這些都不是令我幾乎失態的原因,我的目光轉移到大殿門前之後,就死死地定住了——因為在崇政殿的兩根張牙舞爪的金龍蟠旋其上的朱紅庭柱下,已經站滿了身份貴重的王公貝勒們,而最當中那個頎長的熟悉身影正是多爾袞。此時他在眾人的簇擁下,正抬頭向我這邊仰望,由於距離尚遠,我看不清他臉部的任何表情。「難道剛才那一聲是他喊的?他為什麼要下令雙方住手呢?莫非已經……」我惴惴不安地在腦海裡不停地劃著問號,兩黃旗憑什麼也聽了號令呢?難道索尼和鰲拜已經和多爾袞達成了和議,所以雙方才同時下令自己的部下們停止廝殺的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剛才那種不妙的預感越發強烈了。站在庭柱下的多爾袞同樣也看不清高高地站在鳳凰樓上的妻子現在是何種表情,當他的視線與妻子遙遙地相對時,他的心頭隱隱作痛起來,這種感覺甚至比方才聽說九阿哥哭鬧著要救豪格的那一陣更加強烈,如同針刺刀絞,不知道究竟是愧疚矛盾,還是遺憾更多一些。剛才因為多爾袞下令部下們收回刀槍而慍怒不已的多鐸,正準備再次暗暗提醒哥哥千萬不要要錯過這最後的機會時,忽然見到多爾袞的臉色似乎有點異樣,接著皺起眉頭用手摀住了左胸口,他不由一驚,連忙上前扶住,緊張道:「哥,你怎麼了?」「沒有什麼,不要擔心。」多爾袞知道此時在眾目睽睽之下決不可以暴露身體上的不適,他深吸一口氣,勉強用意志的氣力壓下了心口的疼痛,隨即恢復了平常的神色,並沒有再說什麼,而是繼續抬眼望著遠在鳳凰樓上的妻子。旁邊的鰲拜小聲嘀咕著:「母后皇太后也在樓上,周圍都是睿親王的手下,太后是不是被李熙貞給挾持了?這個朝鮮女人膽子不小啊!要是拿這個做交換條件還了得?」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清晰地落到了周圍每一個人的耳朵裡,多鐸轉頭狠狠地瞪了別有用心的鰲拜一眼:「你這是造謠生事,惟恐天下不亂!這就奇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是母后皇太后是一副被挾持的模樣?你當別人都跟你似的,個個都狂得沒邊兒了?」「哼,豫親王少幫您自家人說話了,說我們兩黃旗逼宮,那眼下這是什麼意思?且不說是不是睿親王指使的,我們已經把各處宮門都牢牢地把守好了,就算是隻鳥也休想飛出牆去,他們怎麼可能得知這個消息的?就算得信之後立即集結軍伍,也斷然不會來得這麼快,跟地底下突然冒出來似的,擺明了就是一早就準備好的!」鰲拜抗聲道。「要真是一早準備好的,還會現在才來?你們逼宮的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好了,都不要再爭了!眼下新君之議,已成定局,我等剛剛一起向天神和列祖列宗立了誓,在靈牌前告過先皇,要誓死效忠於新君,遵先皇定制,敬事幼主,不得徇私庇奸,私結黨羽……現在誰再爭論這類問題,就是心存不忿,圖謀大逆之罪!本王想各位都擔當不起吧!」代善嚴厲地打斷了鰲拜和多鐸的爭吵,冠冕堂皇地說道,接著轉臉向似乎正在發愣,神情略顯古怪的多爾袞:「睿親王,你現如今與鄭親王同樣身居輔政王之職,如今新君年幼,你們是監國重臣,起碼要說句話表表態,穩定穩定人心不是?」一個看似皆大歡喜的決議通過之後,濟爾哈朗和多爾袞一道成為了位高權重,權傾朝野的輔政王,躍然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心下自然是欣喜非常,春風得意。這個意外的收穫可是他雖然夢寐以求,但也不敢太過奢望的,濟爾哈朗知道自己除了年齡之外,沒有一點能夠及得上多爾袞的,對於眾人隱隱暗藏著妒忌而鄙夷的目光,他已經敏銳地感覺到了,並且深深地意識到眼下千萬不要忘形,一定要低調,不能讓別人抓到任何把柄。「多謝禮親王提醒,我等既為臣子,就要緊守臣子的本分,不論任何時候都不能存了別的念想或者不軌之心,尤其要讓自己的部下也嚴遵這條大義,本王一定會嚴厲訓誡手下的將士們的。」大家真正關注的是在形勢佔優的情況下,多爾袞究竟如何表態,而多爾袞似乎在這瞬間猶豫了一下,因為他注意到了兩位兄弟頻頻向自己使眼色。阿濟格和多鐸在焦急地用目光提醒著他,如果此時廝殺再繼續下去,人數佔優的兩白旗定然可以將兩黃旗全部殲滅,控制宮禁的,到時候他就可以重新回到那個本該屬於他的位置上了。多爾袞無聲地苦笑著,暗暗捏了捏拳頭,又重新舒展開來,似乎有一個聲音在提醒著他:「晚了,雖然只是一步,但事實已經鑄成,如果眼下公然推翻自己的誓言和誓書上墨跡未乾的簽名,那麼就是公然謀逆篡位,就是對皇室威嚴的最大挑釁,這個後果你承擔得起嗎?」……「稟福晉,輔政王令奴才趕來傳話,請您將所有軍士撤去,然後前去叩拜新君!」儘管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是事實發生後,我扶著窗欞的雙手仍然微微一抖,沒有說話,也沒有回頭,而是繼續死死地盯著遠處的多爾袞,儘管我無法看清他此時的目光,但心底裡似乎有那麼一絲感應。哲哲連忙問道:「新君已經議定了?究竟是何人?」侍衛恭聲回答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話,是永福宮莊妃娘娘的九阿哥,方才眾位王公已經在大殿之內寫下誓書,靈前宣誓過了,由於新君年幼,所以眾人議定睿親王與鄭親王並列為輔政王!」「謝天謝地!」哲哲的聲音中透著極大的欣喜,這並不令我意外,因為她肯定是願意她們科爾沁博爾濟吉特家族的外孫繼承大統,這對於她的娘家蒙古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了,況且莊妃更是與自己親近的親侄女,這豈能不喜?簡直是喜出望外。我的嘴唇已經咬破,滲出腥鹹的血來,在「九阿哥」三字入耳的一霎那,我只覺得一陣氣悶填胸,接著氣血驟然上湧,眼前一黑,似乎天旋地轉,幾乎一個不支昏厥過去。這一刻,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是輸給了莊妃,又或者說是多爾袞輸給了命運。不過這也不能全怪他,畢竟他不是神人,不能先知先覺,假如他能夠看到自己身後的待遇,今日絕對就是另外一種選擇了。還是以後伺機再動吧!畢竟多爾袞以後篡位的機會多得是,只不過是名聲不好聽了一些,可是事到如今又能怎麼辦呢?我胸中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似乎這種無奈和痛心是前所未有的,希望只此一次,否則這種打擊實在不是我所能承受的,老天啊,就別再捉弄我了!我暗暗地舔淨了唇上的血液,轉過身來,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這已經用了最大的氣力:「恭喜母后皇太后了,科爾沁家的外孫繼承大統,著實讓人欣喜萬分啊!大清的皇帝有一半蒙古的血統,以後蒙漢關係就再好不過了,莊妃姐姐還真有福分啊!不,待會兒應該稱她為聖母皇太后了。」輸了就是輸了,總歸也要保持風度,起碼能夠贏得一點可憐的尊重,總不能撒潑打滾,一副輸不起的模樣讓人鄙視吧?就算是打算耍賴不認賬,也不能是現在。我在侍衛的引領下,出了鳳凰門,沿著前庭的甬道一路向大殿正門走去。周圍所有將士紛紛主動讓出一條道路來,我目不轉瞬,保持著應有的風度和得體的表情,一步步走向大殿。刺骨的寒風中,地面上的攤攤積血已經漸漸凍結,靴子踩在上面,每抬一步都會帶出瞬間冰碎的聲音,很快,殷紅的冰末就沾染了靴底,行過之處留下一串血色的腳印。當我緩步走上台階後,已經被議為新君的福臨從裡面蹦跳著出來,他看到我後,小臉上立即滿是驚喜,「十四嬸,你也來啦!福臨好久沒見到你啦!」接著竟然要當著眾人的面撲到我懷裡撒嬌,不過他這種荒唐的行為立即被代善制止住了,「皇上,您即將登基,馬上就是一國之君了,不可再像以前一樣毫不顧忌行止了!」「為什麼?難道做了皇帝就不能玩了嗎?就不能跟十四嬸親近了嗎?」福臨好奇地問道,小小的眼睛裡滿是不快和疑惑。我心中歎了口氣:這個孩子,他現在懂得什麼?只不過是大人們爭權奪利而被意外地推到台前做擺設的,不過這個擺設有沒有終於揚眉吐氣的一天,我想就很難了,哪怕我豁出性命去,也不能讓歷史上那後來的悲劇重演,福臨,以後我就不是你的十四嬸了,誰叫你坐在這個位置上了呢?以後我不得不全力對付你的額娘,那個陰險而富有心計的女人了。皇位真是個極具危險的誘惑,又同時是一柄雙刃劍,它可以令人在一夕之間從親人變成仇敵,甚至是不共戴天,這個矛盾是永遠不可調和的,最終要拚個你死我活。「奴婢拜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在額頭觸地時,我的嘴角彎出一抹冷笑,只有我自己才能感覺出來的冷笑。周圍所有王公大臣全部抖了抖袖子,雙膝跪地,對著一臉惘然的五歲孩童行了三跪九叩的君臣大禮,齊聲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前庭上所有的將士也紛紛跪地叩首,高呼「萬歲」聲響徹整個宮禁,似乎連陰雲密佈的老天都在傾聽著,竟然逐漸有片片雪花飄落下來,很快漫天飛舞,紛紛揚揚,如同梨花飄零,無邊無際,這意味著什麼呢?起碼,給了一些擅長拍馬屁的官員們關於「天降祥瑞,佑我大清」之類屁話的一個由頭。對於我來說,只有傷感和悲憤,卻必須忍耐,裝作畢恭畢敬,悲哀地發現自己的承受能力和心理素質在數年的磨礪後的確是越來越強了。在眾人沒有注意,無暇顧及的時候,多鐸提前起身,撣了撣膝蓋上的雪花,一臉慍怒地拂袖而去。自從鳳凰樓上下來之後,我始終沒有再正視多爾袞一眼,哪怕他離我如此之近,不知道是不忍心看到他眼神中隱藏著的悲哀,還是出於對他最終選擇福臨的怨憤,我也隨即起身,緊隨多鐸之後提前離場了。陰霾密佈的老天正在靜靜地凝視著眼下的一切,不知它是否也有喜怒哀樂?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不論世間的人如何悲歡離合,照樣影響不了日月旋轉,四季交替,大雪依然洋洋灑灑地飄落著,似乎沒有結束的念頭……被火盆烘烤得溫暖如春的三官廟內,幾位兩黃旗大臣們脫下沾滿雪濘的靴子,盤腿坐在溫熱的炕上,忙不迭地端起剛剛送進來的茶水,猛喝幾口暖暖身子。「他娘的,今天簡直是冷透了,好像幾十年都沒有這麼冷過了,手都快凍僵了!」鰲拜粗聲粗氣地抱怨著,「不過好在我們兩黃旗算是有驚無險,倒也算是撈到了意想不到的好處,如今寶座上既不是多爾袞也不是豪格,不論正白旗還是正藍旗都不可能騎在咱們脖子上撒尿了,哈哈哈,以後這京城,這皇宮還是咱們掌管著的,還怕他們惦記得心裡直癢癢,還能反了天去?」忽然暖閣門口的簾子一掀,一人腳步匆匆地走了進來,盔甲上的浮雪尚且沒有抖掉,臉上滿是忿然和鄙夷,他冷哼一聲:「眼看就要大禍臨頭了,這顆腦袋今後能不能保得住還兩碼說,虧你還笑得出來!」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