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精疲力盡這下趴門縫的人換成我了,儘管我背對著眾人,但我依然能夠憑著直覺感受到背後有許多雙眼睛正在偷偷地盯著我,如果我突然一個回頭的話恐怕要把這些裝模作樣的辦公人員嚇得一哆嗦,可惜此時我沒有心情開這些玩笑,因為此時正跪在院中請罪的幾位王公貝勒們離我這裡也不過有三四丈的距離,甚至連他們臉上的汗水都可以清晰地看到,正當我焦急地窺探著多爾袞的情況如何時,忽然間「吱嘎」一聲,只見上書房的大門一下子敞開,我的手微微一顫,只見臉色鐵青的皇太極負著手緩緩地走了出來。「罪臣惶恐,叩請聖安!」多爾袞首先拜了下去,給皇太極行了三叩大禮,我聽到他的嗓音略顯沙啞,完全沒有了平時的意氣風發和卓然爽朗,顯得格外黯然愧疚。我心裡好笑,他裝得可真像啊,認罪態度良好,起碼讓皇太極看著舒服,估計此時多爾袞心裡正恨皇太極恨得咬牙切齒,如此羞辱,讓他幾乎顏面全無,不過饒是如此,多爾袞仍然用了最合適的應對方式,可見其忍耐功夫一流。皇太極從鼻子裡冷冷地哼了一聲,並沒有理睬多爾袞,而是用鋒芒般銳利的目光在每一個人的臉上巡視著,那眼神彷彿要將每個人都殺上千刀萬刀一樣。「臣等罪該萬死,還望皇上賜罪!」緊隨多爾袞之後,豪格,多鐸,岳托,碩托四人連忙作誠惶誠恐狀,忙不迭地叩首稱罪,老老實實地伏在地上,頭都不敢抬一下。看著眾人的表現,皇太極的氣一時也無處撒,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這幾位兄弟子侄們各個一副誠心認錯的姿態,弄得本來一腔怒火的皇太極一時也不知道該將火氣從哪裡發起好了。「就你們幾個嗎?阿濟格和杜度呢?難道我的諭旨中沒有令他二人也一起回來議罪嗎?」皇太極緩緩地走到多爾袞面前,冷冷地問道。「回皇上的話,今晨有探子回報,大明皇帝為解寧遠之圍,已經將督師洪承疇從山西前線換回,同時徵調宣府總兵楊國柱、大同總兵王樸、密雲總兵唐通、薊州總兵白廣恩、玉田總兵曹變蛟、山海關總兵馬科、前屯衛總兵王廷臣七鎮大軍十三萬、馬四萬,已於今晨集結完畢,只待出關。罪臣等正在商議如何部署應對之策,正值皇上令鄭親王偕阿巴泰趕來替換罪臣之職,罪臣等遵旨返京議罪,無奈阿濟格正帶領鑲紅旗部前往杏山佈置,一時間無法趕回,於是罪臣等只得先行趕回面君謝罪。」皇太極的臉色猛然一變,「什麼?如此重要軍情,為何現在才行奏報?」多爾袞微微抬起頭來,一臉疑惑道:「罪臣等萬萬不敢耽擱如此緊要軍情,已經在接報之後就立即擬好奏折,令快馬急奔盛京,火速奏報。」他把下半句隱去了,不然確有諷刺皇太極本末倒置,因小失大之嫌。皇太極的手忽然一顫,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似乎想起了什麼,急忙扭頭對站立一旁的筆帖式吩咐道:「速去書房案頭將那封封了火印的奏折取來!」「喳!」筆帖式匆忙地轉身回書房,不一會兒就將一封密封奏折取來,跪地雙手交到皇太極手中。皇太極撕開封套,取出一本淡青色的折子,展開來凝神細看,等他再次抬起頭來時,臉上的表情說不出來的古怪,我明白了,原來一向自詡為勤政的皇太極居然也會犯了低級錯誤,處心積慮地想著如何扳倒多爾袞這顆眼中釘肉中刺,獨自在書房裡權衡利弊了好幾個時辰,居然對案頭上如此重要的軍報視而不見,若是傳出去了,不叫臣子們笑掉大牙才怪。更重要的是,自己為了給多爾袞等人一個下馬威,挫一挫他們的銳氣,故意把幾個人晾在太陽底下曬了好幾個時辰,本以為可以解解氣,不料反而卻耽誤了重要軍情,要知道從山海關抵達寧遠城下,快馬加鞭的話最多也只需要八個時辰,也就是說,如果洪承疇的大軍於早上開拔出發的話,騎兵將於今晚後半夜趕到,如果算上山路崎嶇,地勢險惡[此時遼西走廊已經大部分為清軍控制]的因素,明軍最遲也會在明日上午抵達。想到這裡我不由得一陣緊張,原來形勢發展如此之快,由於皇太極這裡一耽誤,原本可以從容應對大明援軍的佈置顯然已經不容樂觀,雖然多爾袞已經及時派阿濟格帶領鑲紅旗前往杏山設伏,但是以萬餘兵力阻截洪承疇的十三萬大軍,顯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由於前線幾乎所有高級將領都被皇太極緊急召回,所以就算濟爾哈朗立即著手佈置,恐怕也只是有兵無將,倉促應戰,難以得心應手了。皇太極的慌亂也只是一瞬之間,他很快恢復了鎮靜和帝王所擁有的威嚴,他此時已經顧不得下面的幾個兄弟子侄們有可能正在暗暗嘲笑他出了如此大醜,畢竟軍國大事當為首要,他負著手來踱了幾個來回,突然停下腳步,狠狠地盯著多爾袞看,嚴厲地訓斥道:「我看你近來是否是讀書讀昏了頭,竟然迂腐昏晦至此,為將者當臨機專斷,難道連『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都忘了?我問你,既然早上就已得知明軍集結完畢,隨時有可能出關援助寧遠,為何只派出阿濟格一支孤軍?難道你指望著他憑借一萬多人阻截住洪承疇的十三萬大軍嗎?」多爾袞剛剛叩首,「臣有罪」說到一半,就被義憤填膺的多鐸截去了話頭,這小子跟著跪了好幾個時辰,累得頭暈目眩,正憋了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洩,聽到皇太極如此訓斥多爾袞,心直口快,肆意妄為的多鐸終於忍不住為哥哥辯解了起來,絲毫不顧忌失儀慢君之罪:「臣弟有話要說!」「哦?」皇太極顯然一愣,然後一臉不耐煩狀:「我還沒問你呢,你急什麼?你的罪一會兒再問,朕現在只要多爾袞回話!」「臣弟自知有罪,不過也請皇上且先聽臣弟把話說完,再行定罪也不算遲!」多鐸抬起頭來略顯激憤地說道:「早上我們幾個研究對策之後,睿親王剛剛把武英郡王派出去,還沒等繼續安排佈置,鄭親王就大搖大擺地帶著親兵入帳來宣讀諭旨實施行接收了。我們幾個剛剛跪聽完諭旨,還沒等起身,濟爾哈朗就忙不迭地把我哥哥的兵符印信悉數收去,大模大樣地坐在帥位上,拱手送我們幾個出帳上路了。臣弟斗膽請皇上明斷,鄭親王如此雷厲風行,試問睿親王如何能來得及繼續佈置?我等轉眼之間成了手無兵權的戴罪之身,又何權力號令三軍,行軍佈陣?」皇太極板著臉聽完,臉色越發陰沉了,顯然他也沒想到濟爾哈朗如此急於攬權,以至於耽誤了大事,但是濟爾哈朗一向是他的嫡系心腹,是他最信任和榮寵的臣子,他一直暗地裡準備著培植濟爾哈朗逐步弱化和取代眼見即將尾大不掉的多爾袞勢力,眼見髒水沾到了這位寵臣的身上,他即便想為濟爾哈朗開脫,卻也尋不到合適的理由,但是對於多爾袞,他又無法繼續訓斥下去,一口氣憋在心頭,頓時一陣胸悶顫抖。「你們幾個怎麼說?」皇太極緩了口氣,詢問著岳托,豪格和碩托。「回皇上的話,豫親王所言無錯,具體經過確實如此!」幾個人叩首答道,連一向和多爾袞作對的豪格居然都是一個口徑,這讓皇太極徹底啞口無言。但是就此放過多爾袞,皇太極還是一百個不情願,怎麼著也要先出一口惡氣再說,「範文程!」「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陪侍良久的範文程聽到皇上突然叫他,連忙趕過來跪下,「不知皇上又何吩咐?」皇太極手一伸:「你起來吧,折子呢?」範文程躬著身子站起來,將一疊奏折恭恭敬敬地交到皇太極手中,皇太極冷哼一聲,低頭掀了掀,然後一本一本地擲到每個人的面前。「啪啪」地幾聲響過,幾個人連忙把頭垂得更低了,絲毫不敢動彈。「這就是你們寫的好文章,個個都是無懼生死,勇於承擔的,以朕看來,這正是你們的狡猾之處!分明就是存心狡辯,還冠冕堂皇地自請死罪,難道真以為朕不敢殺你們嗎?」幾個人誰都不吭聲,靜靜地等著皇太極如何降罪,皇太極氣咻咻地繞著這幫親貴們轉了一圈,的確,他不能殺他們,除非他是和崇禎一樣的刻薄忌憚之君,自毀長城的事他絕然做不出來,況且現在又正值用人之際,幾個親貴顯然也知道他的心思和苦衷,於是乎一個個保持緘默,也不再爭辯。「豪格!你身為副將,主帥行事不周,決定失誤,你難道不曾質疑反詰過嗎?」皇太極顯然是想給兒子一個逃脫罪責的機會,可惜他沒想到的是,這個一貫和多爾袞作對的兒子此時卻像被多爾袞洗過了腦一樣,絲毫不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不但不辯解,或者趁機將罪責推到多爾袞一人身上,反而一口將罪責承擔下來。「兒臣有罪,私遣士卒輪流放牧,是兒臣與睿親王及所有將帥共同商議決定的,眾目睽睽,證據確鑿,兒臣不敢有絲毫隱瞞推脫,還望皇上一併懲處。」豪格叩首道。我不禁奇了,豪格怎麼會如此死心眼,難道看不出來他父皇的用意,體察不到他父皇的良苦用心嗎?多爾袞究竟用了什麼辦法拉得豪格心甘情願地下水?又或者這豪格雖然與多爾袞政見不合,爭權奪利,但是他為人尚且光明磊落,胸襟坦蕩,不屑於誣陷推脫這等小人行徑?皇太極上演了一出川劇變臉王的絕活好戲之後,終於恢復了正常的臉色,他微微地歎了口氣,站在多爾袞面前,語重心長道:「朕一向最看重於你,欣賞你的能力,每次你立功回來,朕對你的賞賜都要遠遠厚於諸位兄弟子侄,可是你今番卻犯下如此大錯,確實讓朕失望萬分,如果不嚴行懲處的話,其他人就要議論朕有意偏袒於你,這著實讓朕左右為難啊!」皇太極一副貓哭耗子假慈悲的模樣,多爾袞也機靈得很,儘管心下冷笑,不過表面上仍然配合默契,只聽他沙啞著嗓子黯然道:「臣弟愧疚萬分,無地自容,有負皇上厚愛,實在汗顏不已,還請皇上治罪!」「你是主帥,處罰當重,不過朕念及你以往功勳,也不忍懲處過嚴。這樣吧,就削去你的親王之爵,降為郡王,剝奪兩牛錄,罰銀一萬兩,暫時在家閉門思過,待來日再戴罪立功。」「臣弟叩謝皇上不殺之恩!此番回去定然捫心思過,只盼再有機會替皇上效犬馬之勞。」多爾袞「感激涕零」地連連叩頭謝恩。「嗯,你明白了就好,」皇太極點了點頭,將目光移向其他幾個罪臣,「你們幾個身為副帥參領,主帥有了過錯不但不出言提醒,反而附和贊同,也應一併治罪,和多爾袞一樣,降爵一級,罰銀萬兩,奪兩牛錄!」說到這裡沉吟了一下:「就先不要回府思過了,直接返回寧遠前線,協助鄭親王設伏阻截大明援軍,至於你們原來的職位……就暫時革職留任,戴罪立功吧。」幾個人忙不迭地叩頭謝恩,顯然這樣的處罰要比多爾袞輕了一些,雖然是同樣的降一級罰銀,但是好歹他們幾個可以立即返回前線立功,可多爾袞的位置則被濟爾哈朗取代,暫時無所作為了,比較起來,他們能不慶幸萬分嗎?皇太極最後看了多爾袞一眼,淡淡地說道:「睿郡王可以回去歇息了。」「臣遵旨。」多爾袞低頭應諾道,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情緒。「豪格,多鐸,岳托,碩托,你們幾個不必急於趕往寧遠,先隨朕回上書房商議應敵之策。」「喳!」幾個人異口同聲道。皇太極轉身走了,幾個人趕忙爬起來,吃力地活動著麻木僵硬的膝蓋,一瘸一拐地勉強支撐著跟在皇太極身後。多鐸邊走邊回頭,對多爾袞投以同情和擔憂的眼神,但是礙於皇太極,他也不敢說什麼話,多爾袞似乎給了他一個「不必擔憂」的目光,於是多鐸只得轉回頭去,隨著眾人進入大門,消失不見了。這時我身後的正白旗屬下們終於一個個忍耐不住了,紛紛跑到我的面前,用央求的目光等待著我的回答:「福晉……」我明白他們的意思,於是擺了擺手:「你們出去兩個人,把王爺扶回來。」大門一開,蘇克薩哈和另外一個佐領忙不迭地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將仍然跪在地上的多爾袞攙扶起來,一步一挪地護送著主子進了自家的衙門。「快把門關上!」我看著多爾袞進來,急忙吩咐道,因為我看到此時他的臉色蒼白如紙,身子微微顫抖,黃豆般的汗珠滾落而下,幾乎濕透袍鎧,顯然已經筋疲力盡,即將虛脫。我趕忙迎上前去,一把攙扶住了多爾袞,「快坐下來歇息!」他本來緊蹙著眉頭,強捺著痛苦之色,可是一眼看到了我,頓時吃了一驚:「熙貞!你怎麼也在這裡?」「我……」剛剛開口,我就驚恐地看著他直直地向我倒來,急忙用力支撐他失去氣力的身軀,可是他的重量不是我能承受得住的,一瞬間幾乎把我壓倒在地,幸虧後面幾個下屬及時趕到,一齊協力將他扶住,七手八腳地抬到炕上安置。等我再看時,他已經是兩眼緊閉,昏迷不醒了。「王爺,王爺!」周圍眾人慌成一團……清國傾城之攝政王福晉跳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