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一髮,不容太多的遲疑,我的頭腦飛速地運轉著,思考著如何能以最乾脆利落,最無後顧之憂的方法來阻止住已經失去理智的小玉兒。
那批派出去追趕的侍衛是鐵定阻止不了小玉兒了,此時多爾袞正在皇宮中與皇太極議事,倘若小玉兒不顧一切地衝將進去,將一切都來個大揭露的話,後果可以想像。
我親自出馬,去追小玉兒,然後利用我的三寸不爛之舌來說服小玉兒?倒也不完全無成功把握,因為她此時是一時衝動,如果我能曉以利害,讓她明白「皮之不存,毛豈附焉」的道理,那麼對多爾袞愛恨交加的小玉兒也許能夠回心轉意,畢竟這麼多年來,多爾袞一直對她不好,如果她要是存心報復的話,恐怕早就向皇太極揭露一切了,可是她既然沒有這麼做,說明她還是愛著多爾袞的。
儘管有這麼幾分把握,但眼下我的狀況卻不容走這招險棋:我已經懷胎八月,身體笨重,方才疾步趕了這一段路,已經覺得身子似乎有一絲不妙,倘若挺著大肚子去追小玉兒,既不能騎馬,又怎麼可能趕得上策馬奔馳的小玉兒?
怎麼辦?怎麼辦?我下意識地用牙齒咬住嘴唇,緊張地思考著,忽然間,一道閃電掠過我的腦際,有了,借刀殺人!
我做了個手勢,阿克蘇會意,湊過近前來聽我的吩咐,我低聲問道:「我問你,有沒有辦法立即聯繫上永福宮裡的莊妃娘娘?」
阿克蘇頓時神色一變,他有點驚愕地看著我:「福晉,恐怕有點……有點困難,畢竟親王貝勒私底下和宮中內眷聯絡,論罪當誅,王爺又怎麼可能……」
我心裡一陣冷笑,看他這慌亂的樣子,看來他肯定平時沒少充當幫多爾袞和大玉兒暗中聯絡,寄寄傳情的錦書之類的角色,所以他萬萬沒有料到,我彷彿對這個重大的秘密心知肚明一樣。
我可以對下屬表現出和藹可親,又有那麼一點高深莫測的模樣,但是絕對不能讓身為多爾袞心腹的阿克蘇發覺我的潛力和不容小窺的能量,否則就是在多爾袞面前自掘墳墓。
「你慌什麼呀,我當然知道王爺不可能私下底和莊妃娘娘有聯絡的,」我一臉和顏悅色,「不過嘛,皇后娘娘待王爺親如己出,而莊妃娘娘又是皇后娘娘的親侄女,這說來說去都是一家人,哪裡有見危不救的道理?再說大福晉好歹也是莊妃娘娘同父異母的妹妹,我自然是勸不動大福晉了,但是她姐姐總歸說得上話兒吧?倘若大福晉還有一絲心智的話,怎麼可能繼續魯莽下去呢?」
「這……」阿克蘇略顯猶疑,我趁機火上澆油,
「眼下都是火燒眉毛的時候了,你我雖然身份不同,但也都是靠著王爺這棵大樹的人,要是王爺有個閃失的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莊妃娘娘是個聰慧明理之人,由她去勸說大福晉是最合適不過的了,倘若再躊躇不定,難道要咱們等著大禍臨頭嗎?」我的口氣突然嚴峻了起來:「快去辦吧,否則就來不及了!」
阿克蘇顯然很清楚小玉兒進宮之後的結果,連他自己都說了「親王貝勒私會後宮內眷,論罪當誅」,他又豈能不知道小玉兒如此火急火燎地闖出去是為了向皇太極匯報什麼,怎麼可能是普通的妻妾爭寵,夫妻打架那麼簡單?
他終於橫下心來,低聲道:「福晉放心,奴才定然將此事辦得妥妥貼貼。」
我微微地點了點頭,他單膝跪地,「喳」了一聲之後,飛身上馬而去。
我知道阿克蘇明擺著就是多爾袞的人,所以他當然不會直接貿貿然地去宮裡找莊妃,最大的可能是,他們之間早有秘密的聯絡人,估計是偶爾出宮辦事的內侍外加裡面傳信的宮女之類的,至於他們具體怎麼聯絡,我暫時不想關心,我在意的是,消息能不能在第一時間送達永福宮,只要莊妃接報後,她自然會有合適而有效的辦法,當機立斷地阻止住小玉兒的,這一點我不必擔心,因為大玉兒不但要顧著多爾袞的性命,也要顧著她自己的性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並沒有回到自己的住所,而是紋絲不動地等在府門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兩扇朱漆大門,雖然表面上平靜如常,但是心裡卻在狂跳不止,我已經做到力所能及了,至於能不能成功,就要看多爾袞的造化了。
「小姐,先回去歇息一下吧,畢竟您的身子重,不能如此勞累。」阿娣輕手輕腳地上前扶著我,關切地勸道。
我微微歎了口氣,搖了搖頭,「沒辦法,我還是放心不下啊,只要一刻王爺沒有平安地歸來,我就一刻不能心安,要不然你去拿張椅子,我就坐在這裡等。」
暮冬的寒風掠過我的面頰,雖不刺骨,但絕對凜冽,直到阿娣幫我披上狐裘披風時,我才注意到自己方纔的確出來得太急,衣衫未免太過單薄了。
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噴嚏,牽帶著腹部一陣痛楚,我正驚疑著,不過好在接下來很快就不痛了,我舒了口氣,孩子啊,可千萬別在這個當口給我找麻煩,你們還要再有一個月才可以出世呢,先在裡面老老實實地呆著吧,你們的阿瑪現在正面臨著巨大的麻煩呢!
沒有等到多爾袞,也沒有等到小玉兒,倒是先等來了那批注定不可能完成任務的侍衛們,他們齊刷刷地跪地向我請罪,那侍衛首領黯然地回報道:「請福晉降罪,奴才等無能,未能勸回大福晉,只好眼睜睜地瞧著她打馬徑直朝宮門去了。」
「你們起來吧,不怪你們,畢竟這個府裡除了王爺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對大福晉動粗,我也不例外。」我寬和地說道,然後擺手示意他們起來。
這幫原以為必受懲處的侍衛意外地逃脫處罰,而且我還絲毫沒有怪罪他們,頓時一個個面面相覷,感激之色溢於言表,眾人伏地,連連叩頭,雜亂無章地謝著恩:「謝福晉不懲之恩,奴才等日後必效死力!」
其實在古代收買人心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關鍵是你能不能做到古代這個階級的人能不能做到的,也許一次小小的施恩,一個流露出的關懷的眼神,一次寬容和大度,一句撫慰的話語,就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這就是人脈,想要在複雜險惡的壞境中生存下去,做博弈的勝者,就要從這不起眼的細節做起。
既然小玉兒已經入宮去了,那麼就等著看大玉兒的了,如果她能成功地阻止住小玉兒,能保住她自己和多爾袞的安危,那麼我就算是功德圓滿了,阿彌陀佛,保佑我們吧!
偏偏這個緊張的當口,我的腹部又重新開始疼痛起來,這次的感覺格外清晰,並不像平時偶爾的胎動,我的孩子們在調皮地踢著我的肚皮,但是眼下,他們分明已經不安危地躁動起來,似乎迫不及待地想鑽出來,呼吸人世間的第一口空氣,看看這個萬紫千紅的世界了。
肚子裡緊一陣松一陣地抽痛,我不由得用雙手緊緊地摀住高高隆起的腹部,痛得眉頭緊皺,想彎一下腰來緩解一下劇烈的疼痛,但是根本沒有辦法做到,眾人驚慌地看著我的身體搖搖欲墜,愣了片刻之後紛紛衝了上來,七手八腳地扶住了我臃腫的身子,「福晉,福晉!」
我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艱難地對阿娣說道:「我恐怕,恐怕等不到王爺回來了,就要……要生了,快去……」接著更加強烈的痛苦令我幾乎抽搐,根本講不出來後半句話來。
「快,快去找陳醫士過來,還有,還有接生的嬤嬤!快啊!」阿娣急忙高聲叫著,一面指揮著侍衛們將我小小翼翼地抬起,迅速地趕往離這不遠的住所。
剛剛被放置在炕上,我就明顯地感覺到沉重脹痛的下身一陣異樣,接著似乎有大量的液體奔湧而出,一陣溫熱襲到了兩腿之間和身下,似乎疼痛在那一刻減輕了一些,我知道,這是羊水破了,意味著我即將臨盆,但是我的孩子們究竟要多久才能從裡面爬出來,就難以預測了。
這個漫長的磨難也許剛剛開始,匆匆趕來的陳醫士幫我簡單地檢查了一下,就告訴我很有可能胎位不正,起碼要三個時辰,還要提防難產,畢竟這是身體單薄的我的頭一胎,要想順利生產,恐怕有點困難。
陳醫士對氣喘吁吁的助產嬤嬤們低聲地吩咐著,她們連連點頭,畢竟這類具體接生的事宜,是不能讓男人做的,古代很重視避嫌,所以他交代完之後準備退到外廳了隨時關注待命。
「陳醫士!」又是一陣疼痛過去,短暫的喘息空檔,我叫住了陳醫士,略顯焦急和憂慮地問道:「你能不能保我們母子平安呢?」女人到了這個時候,的確是性命攸關,我不免有些慌亂。
「福晉請放心,小人必然竭盡全力,以保福晉母子吉祥太平!」陳醫士用不容置疑的口吻確鑿地回答著我,然後給了我一個鎮定的眼神,這讓我稍稍放了一半心,雖然在這個醫療設施和技術極為落後的古代,任何人都不能給我的安全以絕對的保證,但是有他這個盟友的一句肯定,我多少也有了安慰。
產婆幫我卸去了身上幾乎所有的衣服,用力地拉開我因為痛苦而痙攣的兩腿,讓我保持一個最合適的生產姿勢,並且不停的鼓勵著我「用力,用力啊!」
一陣陣強烈的痛楚像潮水一般地席捲而來,遍佈我的全身,然後漸漸消退,過不了片刻,又會以一種更加猛烈的勢頭重新侵襲而上,週而復始,似乎沒有終結的時刻,時間在這個時候,過得比任何一個時候都艱難萬分,都緩慢異常,我整個人猶如在煉獄中煎熬,似乎永遠看不到黎明的曙光。
大量的血液伴著羊水一次次從我的體內湧出,將本來整潔的褥單洇濕了一片又一片,雖然看不到,但是感覺卻是如此明顯,磨人的孩子們,你們什麼時候才能夠掙脫出來呢?你們的母親正在經歷著多麼強烈的痛苦啊!這種煎熬,是痛楚加苦澀的希望,讓我繼續支撐下去。
到後來漸漸覺得身體似乎麻木了,但是得知下面剛剛開了三指的寬度,根本不能讓孩子有足夠的空間鑽出來,我要繼續用力,天哪,我的體力幾乎消耗殆盡了,但是我仍然不顧一切地努力著。
我痛得淚水都禁不住湧出眼眶,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滑落在枕頭上,在這格外痛苦和無助的時候,我多麼希望我的男人能夠守候在我的身邊,讓我看一看他鼓勵我的眼神,抓一抓他堅實的臂膀啊!可是我的多爾袞呢?他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王爺,王爺……」我幾乎陷入半昏迷的狀態,喃喃地叫喚著孩子的父親,此時我不需要什麼英雄豪傑,什麼一代天驕,我只是想見到他,見到他平平安安地歸來,坐在我身邊就好了,我此時比任何一個時候都需要他。
「福晉,福晉!你在說什麼呢?」產婆將耳朵湊近,仔細地聽著。
「王爺回來了嗎?什麼……什麼時候能,能回來啊……」我斷斷續續地說著。
「很快的,很快的!福晉您再用力啊!」
我盡力使自己不會體力不支而昏厥過去,苦苦地支撐著,因為我在記掛著多爾袞的安危,我不能看著自己的丈夫因為女人而獲罪,儘管是他咎由自取,但我仍然繼續原諒他,繼續支持著他,誰叫我愛上了這麼一個男子呢?
饒是如此,我還是漸漸地感覺耳畔的聲音一點一點地模糊下去,很快的,我失去了所有意識,終於昏厥過去。
等到再次醒來時,我沒有睜開眼睛,就聽到了炕前陳醫士和產婆之間小聲地對話,漸漸清晰起來:
「糟了,孩子已經隱約看見了,可惜是腳先露出來的,是倒胎啊!這可是要死人的,就怕是大人孩子都……」
「噓,別這麼大聲,誰說倒胎就一定要死人的?我可不信,待我先給福晉施針,再觀後效,不到最後不能說這種不吉利的話。」陳醫士口氣緊張而嚴峻,我知道,看來這次的確很危險了。
剛剛針灸過,我的下身又開始大量出血,周圍瀰漫著濃烈的血腥氣,但是也掩蓋不了緊張異常的氣氛,我感覺週身前所未有的乏力,一陣陣麻木,似乎維持我生命的血液即將流失殆盡,我幾乎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不行,我的丈夫還沒有回來的,就算真的要走的話,也要等他回來了,最後看他一眼再走啊!我的頭腦裡混亂地想著,想苦笑,卻發現連這個力氣幾乎都沒有了,我根本無力支撐到孩子出生的時候。
在我幾乎絕望的時候,終於聽到外面的通傳聲,遠遠地傳了進來:「王爺回府了!」
我的身子猛地一顫,那一瞬間,喜悅的淚花湧了上來:我的多爾袞,他終於回來了!也是平安無恙地回來了!看來我的計劃終於有效了。
巨大的喜悅幾乎沖淡了分娩的痛苦,我用盡全力地喚著「王爺,王爺……」但是這聲音已經非常微弱了。
聽到外廳的大門被一下子撞開,橐橐的靴聲由遠及近,還伴著多爾袞的聲音,焦急而緊張:
「福晉怎麼樣了?還要多久才能生出來?」
陳醫士連忙起身,準備出外面去匯報,我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喘息著說道:「你聽著,如果我和孩子不能全部保住的話,那麼你就,你就要竭盡全力……保住王爺的骨血,不要管我,知道嗎?」
聽著我微弱蚊鳴,卻又堅定異常的囑咐,陳醫士用幾乎不敢置信的眼光看著我,他的神色中帶著歎息和痛切,我知道,他是在為我不值。
「你不要再猶豫了,快去,快去向王爺回報吧,注意……不要讓王爺太過憂慮,就說,我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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