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懷疑果然得到了證實,儘管我已經很謹慎了,但是仍然出現了疏漏,雖然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是自己在明處,要平平安安地躲過所有的冷箭暗槍,保證自己安然無恙,毫髮無損簡直是天大的難題。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這話確實很有道理,如果讓一個人長期地處於對不可預知傷害或者將來有可能發生的事故而緊張防範的狀態中,的確不是一件輕鬆的事。當我得知這香囊裡果然有玄機的時候,心下突然一涼: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香囊裡雖然不是麝香,但卻是另外一種更為隱秘甚至藥性更為強烈的藥物,設計這一切的人的高明之處就在於:兩個加了料的香囊必須在一起使用,或者說是每個裡面都有不相同的藥,但是只要配合在一起先後聞嗅的話,就可以達到預期的效果了,是不是?」我問到這裡時,感覺自己的手幾乎都顫抖了起來,因為這兩隻不同顏色的香囊我已經先後近距離地聞嗅過,那麼會不會……
「福晉的猜測確實沒有錯,這種墮胎藥的原理就是如此。」
沒有等我開口詢問,陳醫士已經將手指按壓在我的腕脈上,我緊緊地盯著他的面部表情,期望著那一絲變化,但又極度地擔心著,就像面臨著審判的犯人,或者等候在診療室前準備拿診斷書的病人,忐忑不安到了幾乎冒冷汗的地步。
漸漸地,他的眉頭舒展開來,神色也從凝重轉為輕鬆,直到他輕輕地噓了一口氣,收回手去,我這才有勇氣問道:「怎麼樣?我的身體有沒有影響呢?」
「萬幸啊,福晉的身體無礙,腹中的胎兒也沒有受到任何妨害,難道您沒有聞嗅過這兩隻香囊嗎?」陳醫士略顯疑惑地問道。
得到他肯定的回答,我心底的石頭一下子落了地,在這一刻,我簡直要感謝上天對我的庇護,居然又一次讓我有驚無險地躲過一場大劫,驚魂稍定的我也對此充滿疑惑:「奇怪啊,我不但先後聞嗅過這兩隻香囊,而且還不止一次,怎麼會絲毫沒有受到妨害呢?難道這藥物積存日久,漸漸失去了藥力嗎?」
陳醫士沉吟了片刻,「福晉能否把這兩隻香囊的來龍去脈同小人講述一下嗎?這樣才便於小人解開這個疑團。」
我稍微定了定心神,然後詳詳細細地把我如何拜會皇后時遇到大玉兒,海蘭珠的香囊是如何到了我手中的經過給他敘述一番,這個過程中,陳醫士一面仔細聆聽,一面繼續用手指撥弄著那一小堆摻了墮胎藥的香料。終於,他給出了答案:
「這藥物之所以沒有起效,和天氣冷熱很有關係。既然這香囊是莊妃送給宸妃娘娘的,而這種墮胎藥只有在懷孕的頭三個月內才能達到墮去胎兒的效果,所以據小人推斷,這香囊到了宸妃娘娘手中時,大概是在二,三月間,那時正值冬末,嚴寒未去,偏偏此藥必須要在炎夏季節才能達到最佳的效果,而現在天氣開始轉涼,雖然不會藥效盡去,但是幸虧福晉也只是聞嗅過幾次,倘若要是延長日久的話,真的對身子有了妨害也未可知。」
我被陳醫士如此精闢的推論和深通藥理所震服:暈,這怎麼有點像**病毒呢?天涼它就走,天熱它就來呢?怪不得海蘭珠也同樣聞嗅過這兩個香囊,卻依然平平安安地生下了八阿哥,看來也是和我一樣走了運,陰差陽錯地躲開了大玉兒處心積慮的謀害,想到這裡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陳醫士繼續說道:「如果謀害您腹中胎兒的人確實是莊妃娘娘的話,那麼只能說她是百密一疏,那個給她提供這種藥物的人忽略了天氣冷熱的影響,所以……」
「請問能知道這種墮胎藥的藥性會受到冷熱影響的人是不是很少,甚至是屈指可數呢?」我突然開口打斷了他的話。
「能開出這種藥方的人,已經不是醫者中的泛泛之輩了,而且這開方人居然都不知道此藥如何能發揮最佳效果的必須條件,可見的確很難有人窺破其中的微妙。」陳醫士略為思考了一下,肯定地回答道。
我滿意地點點頭,因為一個計劃已經在我腦海裡逐漸構成了,得到這樣的答案,我對這個計劃的成功實施更有信心了。
我一面回想著大玉兒那張笑裡藏刀的臉,一面禁不住冷笑著說道:「那個女人果然是心思縝密,機關算盡:儘管麝香是最為穩妥的墮胎藥,但是為了避免宸妃突然小產後皇宮裡嚴格精密的排查和檢視,萬一麝香這一明顯的藥物被從香囊中驗中的話,必然會將她牽扯進去,到時候肯定難逃干係,所以她故意改用了另外一種鮮為人知的藥物,並且一道繡制了兩隻香囊,將這藥物的不同成分分開,分別裝入。這樣一來恐怕就是再高明的太醫,要想查明此事也要費上很大的功夫,所以說,我真的要好好地感謝先生。」
「能保證福晉的母子平安,就是小人份內的事,但求無過,不求有功。事到如今,不知福晉準備用什麼樣的辦法來應對此事呢?」陳醫士謹慎地問道,他知道以我的性格是絕對不可能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一個人遭受侵略必然會奮起反擊,我當然不會善罷甘休。
我沉思片刻,微笑道:「你猜得沒錯,我確實需要給她點顏色瞧瞧,佛祖尚且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呢,她既然犯我在先,也就不要怪我不義了。」
我做了個手勢,陳醫士立即向前移了幾步,我俯在他耳邊[擔心隔牆有耳,現在我的信任感越來越遭受打擊了],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輕微聲音,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地吩咐了一陣,直到他鄭重地點了點頭:「小人明白了,福晉請放心,不過……」
「你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麼要將戲演得那樣逼真和全面呢?因為我很瞭解王爺的性格和為人,他是一個謹慎而多疑,凡事寧彎不折,甚至考慮詳盡幾乎到了優柔寡斷地步的人,要讓這樣一個精明睿智的人相信一件出乎於他意料之外的事情,實在艱難異常,就拿眼下這件事來說,如果不讓他親眼看著事實是如此殘酷,他心頭的震撼就不夠強烈,那麼我們的目的就很難達到了,」
我話鋒一轉,看著陳醫士的眼睛問道:「你難道不想知道我和那位永福宮裡的娘娘遠無怨近無仇的,沒有任何利害關係,可她卻為何要用如此毒辣的計策來對付我呢?」
「小人只需要做好該做的事,不該問也不該知道的東西當然沒有興趣,也不想知道,好奇心太強有時候的確不是一件好事,小人會盡全力幫助福晉,以期成就大事的。」為了避免暴露他的身份,我們在王府裡即使周圍沒有人也絕對不用朝鮮語對話,他也一直稱呼我為「福晉」而不是「公主」,所以他用漢語說著這話時,是壓低聲音了的。
看來坐在一條船上的人確實是心有靈犀的,並不需要多餘的猜疑和不放心,所以我放心地看著他退下了。
黃昏時分,夕陽落山,在衙門裡忙碌了將近一天的多爾袞回府了,他看起來精神還不錯,還特地在他的房裡擺了一滿滿一桌飯菜,派人過來請我過去和他一道用餐。
「今天的飯菜這麼豐盛啊,我們兩個人哪裡吃得完?」我看著一大桌子珍饈美味,故意感歎道。
多爾袞歪著腦袋笑了笑:「雖然不是逢年過節的,但是你男人的家底還是挺厚的,就算敞開肚皮吃也是吃不窮的,況且你現在身懷有孕了,就算你自己可以將就一下,我們的孩子可不能餓著了啊!」
「淨會逗笑,我平時吃得難道還比你差嗎?整天大魚大肉的早就膩了,就不能叫廚子弄點清單的嗎?你瞧瞧,」我指了指桌子上的山珍海味,皺起了眉頭,「不是雞就是鴨的,要不是就是鹿肉牛筋的,還顯不夠補的嗎?」
「真是好心沒好報啊,你當這桌子菜有平時那麼簡單嗎?這可是我特地要精通藥膳的名廚根據醫書上的記載,用了最上等的藥材和食材,花了整整一天的功夫才折騰出來的補品,對於懷了孕的女人大有益處的,你看看,我是多麼體貼你啊!趕快吃吧。」說著他親手用銀製的湯匙給我盛了一滿碗的補湯,至於裡面究竟是什麼材料,我一時也分辨不清,試著喝了一口,味道怪怪的,我皺著眉頭放下了湯碗。
「怎麼,不好喝嗎?還是勉強一下吧,畢竟這類藥膳的味道不能太過強求,否則一味追求美味會影響藥效的,再說這再難喝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多爾袞說到這裡時苦笑著自嘲了一下:「你要想想我是怎麼熬過來的,這些年來,三天兩頭都是人參鹿茸,龜板鹿血,虎丹海豹鞭的,吃得我整天直上火,那又能怎麼樣?還不得強忍著?誰叫我……咳,不說那些了,來,接著吃。」說完之後又是一筷子,把個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夾到我的碗裡,沒辦法,盛情難卻,我只得勉強下嚥了。
用餐結束後,多爾袞提議到外面走走,散散步,享受一下清涼的晚風,我立刻爽快地答應了:「好啊,正好去後花園看看那幾株繡球菊又沒有結苞,眼下已經是白露了,總不能還沒有動靜吧?」
我站起來時,多爾袞一眼看到了我腰間的那對香囊,一隻杏黃,一隻湖藍,正好在我淡青色的旗袍襯映下顯得格外鮮艷和打眼,他頓時一愣,視線停留住了,我心底暗暗一笑:你果然注意了,看來你對你舊情人的針指手工還是蠻熟悉的嘛,否則怎麼會這麼吃驚呢?
「熙貞,你什麼時候有這麼一對香囊的?剛才我光顧著吃飯,一時還真沒有注意到,能讓我仔細看看嗎?」
我伸手將香囊解下,放在他的手中,微笑著說道:「你的眼力果然好,這東西還不是一般人繡的呢!」
「那到底是誰繡的呢?」多爾袞立即接口問道,看來他的確對繡出這香囊的人很感興趣,我故意裝作懵然不查,用很隨意的語氣回答道:
「想不到吧,這是永福宮的莊妃娘娘親手繡的,她竟然有這麼好的手藝,真是沒想到,我很是喜歡,剛才來這裡之前還擺弄了呢。」
多爾袞反覆捏著這兩隻香囊,仔細欣賞觀看著,臉上不知不覺間露出了沉醉的神色,彷彿沉浸在什麼美好的回憶中,看來他對大玉兒的心靈手巧和高超的女紅一點也不感到意外,說不定他也正收藏著舊情人送的某一件精美的繡品呢,想到這裡我胃裡又湧上一股酸氣。
許久,他終於鑒賞完畢,抬起頭來問道:「是你向莊妃討的,還是她特地送給你的呢?」
「我的臉皮哪有那麼厚?只不過是在和皇后娘娘,莊妃她們一起閒聊時,看到宸妃娘娘的扇子上有一個漂亮的香囊做扇墜……」我一五一十地把清寧宮裡的經過給多爾袞講了個詳細,中間沒有絲毫的摻假,因為我知道,這種事情,越是說實話,越是讓他知道我的誠實,才能讓他在接下來相信謀害我的人究竟是誰。
多爾袞靜靜地聽完後,微微笑了笑:「呵,既然你很喜歡,那麼我也就不奪人所愛了,還給你吧。」說著將手裡的香囊還交給我。
我接過後,看似隨意地將香囊貼在鼻孔前,深深地聞了聞[當然是做給他看的,我不可能真的吸進去],「這香囊不但漂亮,而且氣味還香得特別呢,比一般的花草氣味要好得多。」
多爾袞俯身親手幫我把這對香囊重新系回腰間:「這麼好的東西,改天你再進宮時,也幫我討一個吧!」他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
「嘻嘻,你一個大男人也要這種女人家的東西,可好意思拿出來?不招外人笑話才怪!」
……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我和多爾袞悠然自得地在後花園裡漫步,欣賞了各種爭奇鬥艷,迎風綻放的繽紛花卉後,沿著架設在荷花池上的曲折迴廊,漸漸步入了涼亭雅築中,在石凳上坐下後,我和多爾袞溫柔地倚靠在一起,自是一番你儂我儂的甜蜜情話。
明月倒映在碧波蕩漾的池水上,岸邊的垂柳被晚風的手溫柔的拂動著,飄逸而輕盈地舞動著身姿,我們呆呆地望了半晌那飄垂的柳枝,我忽然笑道:「王爺,你看這翠柳是不是很像個氣質輕靈的美人啊?」
「像,的確很像。」
「今晚的景物彷彿在象徵著兩種不同的美人,一種就像倒映在水面上的鮮花,寧靜而溫柔;另一種就像這隨風拂動的垂柳,清逸而嫵媚。嫻靜如姣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這美人如花,佳人如柳,果然不假。」
多爾袞為我如此高明而詩意的比喻水平而驚愕了,他正想說些什麼,忽然間,我的臉色猝然一變,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一臉痛苦之色。
他猛地一驚,急忙低頭察看我的情形,一面緊張地問道:「熙貞,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我用手緊緊地捂著小腹,用顫抖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回答著:「不知道怎麼……忽然,忽然肚子裡很痛,一陣一陣的……像針刺一般……」
還沒等他如何舉措,我的身子就從石凳上滑落下來,蹲在地上艱難地呻吟著,再也說不出話來。
「熙貞,熙貞!你要忍住啊,我這就去叫人來……」多爾袞正要起身,卻震驚地發現,一滴滴殷紅的血,緩緩地掉落在地面上,格外的刺目。他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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