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聽到那明軍將官的粗暴呵斥聲,我的心裡很是憤然,但是好漢不吃眼前虧,眼下我和多爾袞手無寸鐵的,這一撥明軍人多勢眾,裝備精良,虎視眈眈的,還是老老實實地站起來吧。我這麼想著,目光也移到多爾袞那邊,無聲地詢問著,他的臉上出現了很荒誕奇怪的表情,然後微微地撇了撇嘴,一副無奈的模樣,示意我暫時從命。
看著我們乖乖地站起來後,那名將官用刀子般鋒利的眼神將我和多爾袞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個遍,然後冷哼一聲:「兩個韃子奸細,是過來刺探軍情的還是送什麼密函的?老實交待,不然可別怪老子心狠手辣,到時候皮肉可要吃些苦頭!」
這幫明軍的眼神可真是靈光,居然看出我和多爾袞不是漢人了,雖然我們兩個都深諳漢學,精通漢語,冒充漢人的普通百姓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但糟糕的是,接下來他們定然要給我們全身上下來一通篦子似的搜索,那樣的話,多爾袞的辮子可就把他的滿人身份暴露了,這是無論如何也裝不過去的,唉,看來今天我們的處境可是大大地不妙了。
面對那將官的問話,我一時沒有吭聲,也確實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好,倒是多爾袞坦然地回答道:「軍爺只猜對了一半,我確實是滿人,但我絕對不是奸細。」
「哼,強盜當然不會承認自己是強盜了,嘴巴還硬吧?等一會兒就沒這麼硬了,」那將官說著一揮手,沖後面的兩個軍士吩咐道:「你們分別給他倆全身上下摸個仔細,連鞋底兒都別落下,這兩人鬼鬼祟祟的,肯定有什麼秘密。」
「是!」兩個軍士齊聲應諾,接著開始對著我和多爾袞來了個地毯式搜身,這樣一來,多爾袞的滿人身份自然是暴露無遺,不過他既然也坦然承認了,所以也沒有什麼緊張的,倒是當那軍士的一雙粗手在我的身體上摸上摸下,光搜遍了外面還不夠,還試圖把手伸進我的貼身衣物來搜查,這還了得?多爾袞的神色頓時冷硬起來,顯然對於我被粗魯的軍士「非禮」而感到尊嚴受損,他冷冷地嘲諷道:「我說這位軍爺,莫非是覺得自己的手還不夠靈敏嗎?要不要乾脆把人家姑娘的衣服全扒下來,這才看得仔細?」
那名頭領模樣的將官也覺得他手下的士兵這樣做也有點過分了,從他略有異樣的眼神中,我也看得出來他對我的美貌很感興趣,但越是這樣的話,他越不能容忍他手下的小兵也妄圖從我身上揩點油,佔點便宜之類的,所以他也有點看不過去了,於是輕咳了一聲,不耐煩地問道:「怎麼樣?搜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了嗎?」
「沒有。」軍士搜索半天也一無所獲,只得失望地搖了搖頭。
「好了,沒你們的事兒了,站一邊去吧!」將官皺著眉頭吩咐道,兩個軍士立即老老實實地退回隊中。
「這樣看來,你們不是送信的,而是專程過來刺探軍情的了?」他緊緊地盯著我們兩人,希圖從我們的神色間看出此什麼來。
「我都說過了,我們不是什麼奸細……」多爾袞當然矢口否認我們是奸細了,因為在古代的敵我雙方,抓住對方的奸細,要麼斬首祭旗,要麼嚴刑逼供後套出有價值的東西,最後也逃脫不了處死的結局,再或者割鼻刺字之類的,放回去羞辱敵方,所以要是承認奸細身份的話,不死也得脫層皮,再說我們根本也不是奸細,就更不會承認了。但是我們真實的身份卻絕對不能有絲毫的洩漏,否則的話就凶多吉少了,很有可能成為大明用來要挾滿清的絕好人質。
這時忽然間一個士兵擠進包圍圈內,附在那將官耳邊說了些什麼,然後把一件小小的物事交到了將官的手上,那將官背過身去反覆掂量著那件物事,仔細地察看著,
我的心裡不由得有點撲騰,莫非我和多爾袞之前所掩埋衣物飾品的那個土坑暴露了?所以他們才一路尋找或者跟蹤我們到這裡來的?
我開始忐忑起來,悄悄地朝多爾袞溜了一眼,他對我報之以微笑,好像一切風雲掠過,他都能淡然視之,巍然不動一樣,看到他這副模樣,我多少也踏實了些,至少我不是孤獨的,無論風雨,都有這樣一個人與我一路同行,還有什麼惶恐的呢?
「呵呵呵呵……」那將官突然發出一陣怪異的笑聲,等他轉過頭來時,盯著我們的眼光裡除了得意之外,更多的是興奮,好像發現了什麼無價寶一樣。
「弟兄們,咱們這回可真的要立功了,這兩個人,可絕非等閒之輩,說不定就是兩件意想不到的寶貝呢!」
他身後的明軍士兵們紛紛露出興奮和好奇之色,紛紛低聲議論著我們的身份,我的心下「突」地緊張起來:難道他真的找到什麼有價值,可以確定我們身份的東西了嗎?
果然,那將官伸出手來,舉著一個小小的物件高高地展示著,接著又貼近我們的眼前搖晃,陰陽怪氣地問道:「我說兩位,這件東西該不會說不認識吧?這可是有人親眼看到你們將它鬼鬼祟祟地埋進了一個土坑裡的,這就是你們奸細身份的證明,而且你們肯定還不是一般的奸細,從實招來,你們是不是敵酋的親王多爾袞派來的?」
陽光下,那個物件反射出了耀眼的光芒,這是一塊鍍金的腰牌,長三寸,寬約一寸半,一面鑄滿了彎彎曲曲的滿文,另一面則是一個篆書的「睿」字,這腰牌的做工極其考究而精緻,氣派非凡,再加上這麼一個漢字,所以這些明軍自然聯想到了多爾袞的封號,事實上他們猜得沒錯,這確實是多爾袞的腰牌,他平時隨身攜帶,昨日掩埋物件的時候,我居然沒有注意什麼時候這塊牌子也被埋進去了。
怪不得我們這麼快就暴露了行蹤,原來是我們掩埋時有人發現了,一路跟蹤到了這裡,然後回去找明軍報告,所以他們才大動干戈地過來包圍捉拿我們這兩個「奸細」的啊,不過好在他們雖然認出了這腰牌是多爾袞的,但他們萬萬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奸細」居然正是這腰牌的主人,試想:一位堂堂的敵國親王,身份貴重,怎麼可能冒著如此大的危險過來親自過來刺探軍情呢?
我突然靈機一動,哭喪著臉,望向旁邊的多爾袞,可憐巴巴地「埋怨」著:「小九子[一時間也編不出來更合適的名字,鑒於多爾袞本身在王爵中的年齒排行第九,而九王一稱只有朝鮮人才用,所以暫時借用過來],都怪你,要不是你那麼貪心,從王府中溜出來時還帶了那麼多寶物,如果不是之前我們掩埋那些東西的話,我們又怎麼會被人家抓作奸細了呢?說好了浪跡天涯,遠走高飛的,只要有塊地種種,我織織布就好了,何必又動那些歪念頭呢?現在好了……嗚嗚嗚……」
這幫明軍也一下子懵了,難道眼前的這一對青年男女並不是奸細,而是從韃子的王府裡私通偷跑出來的下人?
多爾袞的表演更逼真了,只見他沒好氣兒地回答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你們女人家還能做些什麼?真是沒用,整天除了端茶送水,給福晉捏腳錘背外還會什麼?我還不是為了我們逃到中原去,能夠不愁吃喝,才冒死入庫房偷了那麼多的寶物,指望著靠它們過下半輩子呢!你現在到成了事後諸葛亮了,之前你不還眉開眼笑來著?」
「你們少說廢話了,爺們懶得聽你們囉嗦!從實招來,這塊金牌是怎麼回事?這等重要之物,向來是奉命辦差的心腹親信之人才可以拿的,怎麼能落在你們的手裡呢?」那將官不甘心地問道,眼見著要立了大功,沒想到抓到的居然很有可能是兩個私逃的奴才,真是鬱悶透頂,威風掃地。
「各位軍爺發發慈悲,可千萬別把我們兩個送回去啊!那可是死一萬次也不夠的啊,我趁王爺和一個小妾親熱時寬衣解帶,芙蓉帳暖,無暇他顧的時候,悄悄地溜進去偷出來的,否則的話,我們做下人的,沒有王府的腰牌,是絕對不能出城的……」多爾袞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解釋著,然後又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對眼前的這個將官悄悄地說道:
「這位軍爺,求您高抬貴手,放小人和小人的相好一條生路,小人自有孝敬。」
「哦?什麼孝敬?」將官很感興趣,由於之前我和多爾袞一唱一和,故意將「寶物」二字提了多次,刻意強調,所以這幫明軍自然已經暗地裡琢磨著如何得到那批寶物,既然奸細沒抓到,那麼得到一筆意外之財也是很划算的買賣。
「呃……小人之前曾經為了行動方便,暫時將寶物分成幾部分埋了,就離這裡不遠,雖然數目不多,但件件都是價值連城啊!」
我明白多爾袞的意思,他是想以利誘之,這麼多的兵丁在場,寶物分一分,每個人落在口袋裡的也就少了,這個將官如果貪心的話,必然會單獨由我們引路去挖掘寶物,到時候自然可以獨吞,或者為防我們逃跑,多帶上幾個心腹之人監視著也好,大不了幾個人平分一下,也比百餘號人分配要划算得多,至於拿到寶物之後,多半會殺我和多爾袞滅口,然後就宣佈說我們兩個雖然不是奸細,但也是雞鳴狗盜,姦夫淫婦的卑鄙之徒,死有餘辜,所以將我們正法了。
他的算盤打得再好,我和多爾袞豈能上他的當?再說我們那些「寶物」純屬子虛烏有,而是故意把他們和大部隊調開,然後引領他們到偏僻的地方,一一擊破,多爾袞雖然手無寸鐵,但是憑他的格鬥功夫,收拾幾個明軍的低級校官還是綽綽有餘的,之後我們就可以逃之夭夭了。
果然不出我們所料,那將官略一考慮後,低聲對多爾袞承諾道:「你放心吧,找到寶物後,爺會放你們倆去逍遙自在的,這就帶我去吧。」
然後對著旁邊的幾個士兵說道:「你們幾個,跟我一起隨他去指認贓物!」
「是!」
「這個女的,就留在這裡,你們好生看守,萬不可以叫她逃脫了!」
看來這將官也不傻,他怕多爾袞有二心,所以特地把我留下來做人質,倒不失為聰明之舉,看來我要是想逃脫就難上加難了,不過只要多爾袞能夠順利脫險,我就可以放心了,他的安危遠比我的安危重要,他的性命也遠比我的性命珍貴,哪怕他回去以後再帶領大軍回來討要我已經是為時已晚,我已經被受了愚弄的明軍們所殺,也比我們一起做鬼強得多,畢竟他是一代英傑,又豈能死得如此窩囊?
想到這裡,我沖多爾袞微微地一笑,無聲地示意著:你就領他們去吧,不要顧慮我的安危,逃命要緊。
多爾袞站住了,他並沒有就此不顧而去,如果縱然他可以僥倖逃險,而我會由此遭到厄運和被這幫如狼似虎的明軍蹂躪玷污了的話,那簡直是對他尊嚴的最大侮辱,他是一個有情的英雄,而不是一個冷血的梟雄。
然而他的臉上並未表現出憂心忡忡地神色,而是對那將官輕聲說道:「軍爺,有一處寶物是小人的相好自己掩埋的,不如帶她同去,一齊辨認尋找豈不更好?反正小人兩個的性命都攥在軍爺您的手裡,全靠您的大慈大悲了。」
那將官想想也是,左了也要殺我們兩個滅口,不如一齊帶去,把寶物挖掘個徹底,再一道滅口,豈不是更乾淨?於是他揮了揮手,衝我命令道:「你,也一起過來!」
我心中一陣狂喜,正要抬腳間,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於是幾個人停下了腳步,回頭看時,只見有三個同樣中下級軍官模樣的人馳馬趕來,看樣子很是緊急。等到他們趕到這裡,翻身下馬後,其中一個人問道:「這兩個就是你們抓到的奸細嗎?」
「是不是奸細倒不確定,很有可能是盛京的敵酋王府裡挾物潛逃的奴才下人罷了。」眼見自己的如意算盤被突然趕來的不速之客破壞,將官的臉色有點不善。
「哦?我們聽人回報說你們還發現了他們攜帶有敵酋睿親王府的金質腰牌,想必非等閒人物,所以特地將那九酋多爾袞的畫像帶來,當場比認,倘若真的是多爾袞本人的話,豈不是大功一件?」說著,那人將多爾袞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我看這個韃子相貌堂堂,氣宇間倒有幾分軒昂,肯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接著另外一人從懷裡抽出一個卷軸,逐漸展開來,看了看多爾袞,又低頭仔細觀察比對著那畫像,所有人的目光都注意到他那裡,只有多爾袞若無其事,神色反而越發輕鬆坦然起來。
我都快要緊張得冒出冷汗來了,這傢伙居然這樣沉得住氣,心理素質也好得過分了吧?萬一認出他的真實身份來,那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時間似乎很漫長,氣氛也越發凝重,最後,那人的神色轉為失望,然後無奈地搖了搖頭,大家忙問:「怎麼了?讓我們也看看!」
「你們看看吧,一點兒也不像,根本就是兩個人!」眼看煮熟的鴨子飛了,那人鬱悶得可以。
神秘的「韃子親王」多爾袞的畫像亮了出來,大家伸長脖子一看,頓時「唉!」了一聲,失望之情溢於言表——我伸頭一看,暈死,那上面的人一副橫眉怒目,野蠻粗魯,凶神惡煞的模樣,哪裡和文質秀雅,丰神雋朗,貴公子氣十足的多爾袞沾半點邊?簡直連多爾袞的腳指頭都配不上。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反差會那麼大了:畢竟歷史上真實地打仗,哪裡會像電視劇裡一樣,將軍元帥的,都頂盔貫甲,揮刀舞劍,親自上場殺敵,一馬當前的?多爾袞自然也不會像個武夫將軍一樣地衝到前面去送死,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嘛,就算上戰場,也最多列列陣,遠遠地指揮一下,怎麼可能被他們明軍看個仔細呢?
所以說,那負責畫像的畫師定然是根據某幾個誇誇其談,說是一刀差點削掉了敵酋多爾袞的頭盔的所謂戰鬥英雄們繪聲繪色的描述,像親眼近距離見到一樣,再加上畫師的憑空想像,殘忍凶悍的滿洲貴族理應是這個樣子的,再說能把敵人畫得威風凜凜嗎?
所以說難怪之前多爾袞一副事不關己,悠然自得的態度,原來他早就猜到這一點了,看來我是瞎擔心了。
這幫人忙活半天,一無所獲,不由得把悶氣發洩到我和多爾袞的身上,後面拍馬趕到的那三個人則更加陰險無恥,甚至拿我來要挾多爾袞說出些有價值的東西來。
一人的刀刃緊緊地擱在我的脖子上,厲聲逼問道:「說,你們是不是奸細?是不是韃子狗皇帝派你們過來刺探我們大明軍務的?」
多爾袞淡淡地瞄了我一眼,一點關心的神色都沒有,「都說過了,我們不是奸細,只不過想偷點財物跑出來快活的。」
那柄刀挨著我的距離變成了零,我明顯地感覺到那刀鋒的冰冷,「你不從實招來,你相好的小命恐怕就嗚呼哀哉了,你看她長得水靈靈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就是露水夫妻也不捨得看她斃命刃下吧?」
多爾袞輕蔑地冷哼一聲,做無所謂狀:「你們漢人不是說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我和她也不是夫妻,只不過是看這丫頭有幾分姿色,所以想玩玩罷了,眼下又看她又蠢又笨的,沒用的女人,反正我也玩膩了,你們要殺就殺,不關我事兒!」
「你!小九子,你真不是個東西!虧你那天晚上還在月下發誓要一輩子對我好,今兒個一看苗頭不對就把我當成破鞋甩了,我,我和你這個沒良心的拼了!」我心裡明知多爾袞在演戲,所以也聲情並茂地配合著他的表演。
眾軍士也懵了,紛紛面面相覷,議論紛紛,多數都是對我的同情和,罵多爾袞的翻臉無情,但是用刀挾持我的那人卻不甘心就此放棄,於是下了狠心,使出最後一招:「哼,我看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可別怪爺我不憐香惜玉!」
接著持刀的手腕一抖,頓時冰冷鋒利的刀刃割入了我頸部的皮膚,儘管只劃破了表皮就停住了,但是依然讓我感覺到了火辣辣的劇痛,我不由得悶哼一聲,溫熱的液體順著傷口飛快地滑落下來,滲進了衣領,而且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轉眼間,我的胸前的衣襟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一片。
我強咬著牙忍著沒有繼續呻吟出來,但是面部仍然痛楚地抽搐起來,這時我終於看到對面的多爾袞眼神中出現一道異樣的光芒,然而卻轉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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