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皮肉小傷罷了,值得這麼大驚小怪的嗎?又不是第一次了,瞧你緊張的……」多爾袞正欲掩飾,可惜已經來不及,被我一眼看到,我大驚失色間,他只得承認了,不過口氣還是輕描淡寫的,但是這豈能瞞得過我的眼睛?
我上前俯下身來,伸手一把揭開了他的底襪,心頭頓時一陣痙攣,深深地抽了一口冷氣:只見在他的踝部外端有一道長約兩寸的大口子,血肉模糊,幾乎深及入骨,而且看樣子受傷已經有一段時間,傷口邊緣已經開始紅腫起來,由於沒有止血的藥劑和縫合,所以血液仍然不斷地從內部滲出,只片刻工夫,就染了我一手。
我的手不由顫抖起來,一來是太過於觸目驚心,二來是為了我的粗心而悔恨,這傷應該是他在上岸前被尖利的石頭稜角割破的,而他不但堅持帶著這足以影響行動的腳傷,鍥而不捨地尋找了我足足一兩個時辰,而且在和我重逢後居然可以表現得若無其事,不露一絲痕跡,連走路都很正常,換成一般人,起碼也要一瘸一拐的吧?要是我的話肯定是坐在地上捂著傷口哭天抹淚的,再也走不了了。
回想一下,方才和多爾袞一道跑過來的時候,似乎他的腿腳並不是很靈便,光憑他居然落在我後面就很反常了,可是粗心大意的我哪裡注意到這些?
「哎呀,怎麼成這個樣子了?有什麼好瞞我的,幹嗎要硬撐呢?在我面前裝好漢有必要嗎?現在看來已經很嚴重了,你怎麼不早說啊?」我這人一向嘴巴硬心腸軟,即使對於多爾袞的傷勢很是痛心和緊張,但是還是習慣性地堅持著鐵齒銅牙,可是焦急的神色卻表露無遺:
「這可怎麼辦哪?沒針沒線的,又沒有金創藥可以止血,這裡離盛京那麼遠,荒山野嶺的,也不知道多鐸他們何時才能找到這裡……」我環顧四周,拚命地在腦子裡搜索著可用的東西,可惜我們兩人都是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帶,上哪找這些必需品呢?
多爾袞一臉輕鬆地安慰我道:「用不著那些東西,你看,我就這樣子不也照樣走了這麼多里的山路,剛才跑起來不也沒有什麼問題嗎?這點傷和在戰場上的比起來簡直就是搔搔癢而已,你放心,又沒有傷筋動骨的,走回盛京絕對沒問題!」
儘管他說得言之鑿鑿,一副很叫人放心的模樣,可是我哪裡放得下心來呢?現在既沒有針縫又沒有止血散,最基本的辦法就是不要繼續行動以免撕裂傷口,可是現在我們身處險境,急於脫身,而且繼續留在這裡的話,連消毒的鹽水都沒有,萬一發炎惡化了怎麼辦?
「你暫且在這裡等著,我去方纔那戶人家處再查看一番,看看有沒有可用之物。」我站起身來,唯一的希望就是那戶暫時不見主人的農舍了。多爾袞在後面一把拉住了我:
「不行,萬一那家裡的人突然回來了,或者已經回來了,你過去的話豈不是自投羅網?」
他的話很對,我穿著贓物回去正是被人家拿個人贓並獲,在這種窮苦人家來說,幾件補丁衣裳已經是寶貝了,豈能看著我大搖大擺地穿走?如果我換回原來的衣服,那麼就明擺著告訴人家我是什麼身份,作為「韃子家屬」估計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話雖如此,但是逼不得已,還是值得返回去冒冒險,畢竟眼下日頭沒有完全落山,那戶人家興許不會這麼早就回來,再說我自然也會小心謹慎的,絕對不會出問題的,你放心好了。」
我說著這話的功夫,腳步已然加快,腳踝部受傷的多爾袞自然攆我不上,只得眼睜睜地看著我去了。
我到了那附近,先是在外面仔細偵查一番,幸好沒有任何動靜,還是和我們離開前一樣,四周都靜悄悄的,我鬼鬼祟祟地張望片刻,這才一個箭步溜進低矮陰暗的土屋內。
由於天色本來就已經發暗,再加上屋舍昏暗,我的視線一時適應不過來,只得在模模糊糊中摸索,直到隱約看清地東西,反正這種家徒四壁的簡陋農舍裡沒有多少家什,所以我很快就在土炕的腳下抹到了一個竹編的小筐,果然是針線筐,天助我也!
在灶頭前連粗鹽都沒有找到,這家真夠貧困的,我順手捎走了火折子,死馬當成活馬醫,高溫消毒也湊合。
臨走時連帶著把這家僅剩下的兩雙已經破爛的草鞋也竊攜而去,雖然我也於心不忍,可是我並沒有帶裝錢的荷包,首飾和佩飾一類雖然值錢,但是顯然太過名貴,萬一就此洩露了我們的行蹤怎麼辦?所謂小不忍[這個「忍」是不忍心的意思]則亂大謀,只好一時放下了這個惻隱之心了。
我迅速敏捷地趕回多爾袞的隱蔽地點,開始一番折騰:清洗傷口,火烤縫衣針消毒,吹涼之後穿針引線,然而就要動手縫合時,我的心裡突然特別緊張,平時裡針扎一下都痛得可以,要是沒有任何麻醉的情況下牽動傷口一針針的細縫,那豈不是劇痛難當?
看著我微微顫抖的手和緊張不忍的神色,多爾袞笑了笑,將針線從我手中抽出,「我看還是自己動手吧,你們女人家繡個花衲個鞋底的最在行,幹這種髒活嘛,還是讓我們男人自己來更順當些。」
「王爺!」,一句「你要小心點」還沒有說出口,他已經一下子將針刺入了自己的皮膚,儘管他正低著頭,看不清他此時的面部表情,但我似乎覺得那一針深深地刺進了我的心頭一般,痛得緊緊地閉住了雙眼,不敢再看。
幾乎是沒有任何聲息,時間儘管很短暫,但在我感覺起來卻像過了漫長的一整天,直到他用手輕輕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充滿輕聲笑意的聲音說道:「好了,膽小鬼可以睜開眼睛了。」
我過了一會兒,這才敢將兩眼睜開,打量一下多爾袞的傷處,只見那道長長的口子已經被細密的針腳嚴嚴實實地縫合起來,估計起碼有二十多針,要是我的話,早就痛得鬼哭神號了,可是他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連眉頭間都是一片宛如平日的溫和,彷彿這痛楚根本沒有發生在他的身上一樣。
「好了?」我心有餘悸道。
「當然好了,」多爾袞說著舉起了那根縫衣針,用欣賞的目光打量著被我特地拗彎的針頭:「熙貞啊,你怎麼這樣聰明呢?還特地把針頭掰彎,這樣下針時就很少會牽動傷口,疼痛也沒那麼厲害了,奇怪,我們的那些醫官們為何不知道這麼簡單而又有效的辦法呢?」
暈,原來這古代縫合傷口的醫用針居然也是直的,難道這麼簡單的一個小小的改造還是近代人創造的?對醫學一竅不通的我突然也被人稱讚起來了,不過身上還是有點不自在,畢竟這是冒人之功。
沒有時間編造我是為何懂得這種方法的,眼下關鍵是趕快撤離,繼續留在明軍控制範圍一刻,危險就增添一份,尤其是到了夜間,在錦州城的外圍的巡邏軍隊不然不會少了,作為明末的大將祖大壽,謹慎是肯定要有的,提防距離不過百餘里的清軍夜間偷襲是絕對必要的,至於這個範圍嘛,難說,還是趕快回到大清境內方為安全。
我撕扯了一長條衣料,替多爾袞嚴嚴實實地包紮好了傷口,然後幫他穿剛偷回來的草鞋,不然的話那雙做工考究,繡飾精美的靴子絕對會洩露他的身份,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這些還用你幫忙嗎?我自己來反而更快些。」
「那好,我還懶得管你呢!」我說著便一個甩手,將草鞋丟給他,就忙活自己腳上的鞋子了,由於之前弄丟了右腳上的繡鞋,雖然有襪子不至於被草皮刮破腳,但是潔白的襪子已然骯髒不堪了,乾脆赤著腳板,才更像個貧下中農。
兩人喬裝打扮完畢,看看身上再無破綻,我又特地幫多爾袞將頭上的粗布頭巾裹了個嚴實,其實這古代哪裡像電視劇裡一樣連農民都有個帽子戴的,他們只不過勉強用一塊頭巾遮頂罷了,按照漢人百姓的樣式將他那滿洲男人代表性的辮子和剔光的前額遮蓋起來,才是重中之重。
看著對方的模樣,彼此都不覺莞爾,但是形勢嚴峻,我和多爾袞還是準備立刻離開,不過一轉頭,看見扔在草叢裡的衣靴飾物,不行,一定要掩埋好才能放心。
多爾袞用樹枝挖著坑,好在這裡土壤鬆軟,倒也不費什麼力氣,我把一件件物事統統扔進坑內,哪怕是貴重的手鐲耳環我也不皺一下眉頭,兩人一陣熱火朝天的忙活,終於將現場收拾了個滴水不露,還踩實了青草,這才離開。
兩個人沿著河流,向著上遊方向前行,大概走出了五六里地,天色徹底陰沉下來,不妙的是,這不是普通的夜幕降臨,而是夏季常見的雷電暴雨要來臨的前兆,只一會兒功夫,就是烏雲翻滾,狂風肆虐,白天的悶熱一卷而光,潮濕的氣息越來越近,不行,要盡快尋個避雨的地方,否則真要狼狽不堪了,我倒沒什麼關係,大不了傷風感冒,可是多爾袞的傷口要是浸了水,不但很難癒合,還有發炎的可能。
多爾袞此時已經開始露出疲態,腳下一陣陣趔踽,漸漸神色也凝重起來,看來這一連番趕路,他腳踝處的傷處可能越發嚴重了,看到他如此艱難的支持著一步一顛的走著,我終於不忍心了,黯然道:「我看還是歇息一下吧,你的腳恐怕……」
他聞言後也不再堅持了,畢竟也許這也只是一場虛驚,這裡荒山野嶺的,離錦州城起碼也有二十里路了,明軍的巡邏分隊再厲害,也不至於將觸角伸到這麼遙遠的角落來,如果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地繼續逃下去,也許沒到盛京,或者連尋找我們的大部隊都沒有遇上,兩個人就累垮掉了。
「是應該休息一下,但是也應該先找一個避雨的地方,你看這天色陰暗,大雨即將到來,我的腳倒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多爾袞說到這裡溫柔而關懷地看了一眼我的腹部:「你的身子不同往日,若是淋雨著了風寒,這荒山野嶺的,一時來不及診治,耽誤了病情,吃苦的是你和孩子兩個人,你叫我怎麼忍心?」
我一陣感動,幸好似乎天遂人願,儘管沒有收回即將來臨的暴雨,但是卻讓我們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勉強可以蜷縮著身子躲進去的山洞,與其說是山洞,不如說是個天然凹陷進山壁去的一個淺淺的坑窪罷了,可是儘管如此,也是意外收穫了。
等我們躲進去時,暴雨突然傾盆而至,還好沒有淋到我們,真是不幸中的幸運,我和多爾袞緊緊地依偎在這個勉強可以容得下兩人的凹坑裡,才躲過了成為水煮魚的厄運。
電閃雷鳴,暴雨肆虐,多爾袞用強壯的臂彎護著我,讓我枕在他的肩膀上,我蜷縮著身體,感受著他寬闊胸膛的溫暖,這個艱辛而險惡的野外暴雨之夜,卻因為我們的相濡以沫,彼此感受著對方的體溫和心跳而顯得格外溫馨,這種溫馨和甜蜜是以往從未有過的。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破屋逢漏,才見夫妻真情。我們這對錦衣玉食的富貴夫妻,今天第一次經歷了落難的滋味,才感覺到這份情意格外的珍貴,這種特別的珍貴感,也許一直會持續到我們白頭偕手的時候,還偶爾會在腦海中晃過,儘管這個夜晚沒有煽情應景的山盟海誓和真情告白,我和他的愛戀,也許根本不屑於沾上這類庸俗的凡塵。
「熙貞,都是我的不好,連累了你和孩子,要不是冒冒失失地上了多鐸那小子的當,你又怎麼會陪我一起經受眼下這淒風苦雨?」多爾袞輕聲說道,雖然聽不到他的歎息聲,但我依然能夠感受到他深深地自責,其實應該受責備的是我。
「王爺,你不要再責怪自己了,也許我們都有錯,又也許都沒錯,只能怪是運氣不好,不然為何偏偏我們出事了呢?」我柔聲勸慰道,潛台詞是:我就是一個倒霉鬼,把你給連累了。
「是啊,也不知道鐸鐸和阿濟格他們是否無恙?不過無論如何,他們都會親自帶人四處尋找我們,按時間來算,皇上也該得知了,說不定正在雷霆大怒呢。唉,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累了一整天,我聽著多爾袞漸漸不說話了,最後發出了輕微的鼾聲,他實在太累了,再加上傷口失了很多血,身體虛弱,自然很是疲憊。暗暗罵了自己幾聲「倒霉鬼」,然後胡思亂想一陣,終於架不住沉重的眼皮,在風雨呼嘯中沉沉睡去……
「熙貞,熙貞!」多爾袞把我從睡夢中喚醒,迷迷糊糊的我根本沒有聽出這聲音有什麼異樣,慵懶地睜開了眼睛,打了個哈欠:「怎麼?你醒來了,要現在起來繼續趕路嗎?」
結果我很快發現了周圍有些不對,我慌忙一個翻身坐了起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只見我們周圍不知道什麼時候摸上來了一大批兵丁軍士,看服色裝扮,是貨真價實的明軍,而且還是裝備精良的大明正規軍,足有上百人,個個長槍短刀的,齊刷刷地將我和多爾袞包圍了個水洩不通。
我頓時呆住了,心裡苦笑一聲:真是破屋偏偏逢漏雨,倒起霉來喝冷水都塞牙,儘管這是個悶熱的夏末,此時我卻感覺到那數不清的刀槍鋒芒上的寒冷,正一齊向我們這邊襲來。
與之相匹配的是這批精悍軍士冷若冰霜的表情,似乎還有些按捺著的些許得意,奇怪,我和多爾袞手無寸鐵,又是一身毫無破綻的貧苦百姓打扮,值得他們如此大動干戈,鄭重其事地過來包圍擒拿嗎?
最後為首的一個臉龐黝黑,將領模樣的人厲聲喝道:「你們兩個,給老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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