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本以為我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這下總歸算是蹦躂完了,該是掛掉翹辮子一命嗚呼了吧?可是冥冥之中似乎真的有老天爺的眼睛在注視著我,似乎他老人家一時來了興趣,一而再再而三地耍弄著我,想必是覺得我的悲慘還不夠,這不,明明已經中了劇毒的我居然又一次悠悠地醒轉過來,這一次睜開眼睛時,只見到帳內的地面上跪了一地太醫,看著他們誠惶誠恐的模樣,我就知道我沒有到什麼陰曹地府,又死乞白賴地回來了,命也夠硬的了。
耳旁聽到皇太極的聲音,他正在聲色俱厲地訓斥著這幫倒霉的太醫們:「你們不是平時都自稱是『妙手回春』,『華佗再世,扁鵲再生』的嗎?現在怎麼一個辦法都想不出來,也虧你們平時享用著朝廷的俸祿,等用到你們的時候就個個成了廢材,說話呀?有什麼解毒的辦法?」
太醫們個個噤若寒蟬,連連叩頭:「是小人們無能,請皇上賜罪!請皇上賜罪!……」
我心中越發好笑:這皇太極也真有意思,聽他這口氣和緊張的態度,不知道的還以為躺在這裡的不是他的弟媳,而是他最心愛的寵妃一樣,想必是多爾袞也在場,他這定然是演戲給多爾袞這個心腹重臣,中流砥柱看的,我才不相信皇太極回味了我這麼一個小小的親王側福晉二隊無計可施的太醫們大動肝火的,我又不是他的海蘭珠,他還不是為了籠絡多爾袞,不看僧面看佛面?呵呵。
我正想笑,不料全身的痛楚卻像從冬眠中甦醒過來的動物們一樣開始活躍起來,一陣陣的抽痛,從各個神經末梢一直沿著脊椎神經到達大腦的中樞神經,尖銳地刺激著,痛苦異常,我終於忍不住呻吟出來,立刻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過來,接著很快聽到幾個不同的聲音在驚喜地呼喚著我,我來不及一一分辨,就見到了幾張面孔在我面前晃動:皇太極,哲哲,大玉兒,還有多爾袞,看到多爾袞的臉時,我突然間百感交集,看著他那佈滿血絲的眼眸和一臉焦急關切的神色,我心中不禁苦笑:我到底應該愛他呢?還是恨他呢?
哲哲首先俯身察看著我的情形,我的視覺越來越清晰,只見到她平日裡一向雍容平和的臉此時卻變得焦急異常,雖然看到我醒來了,不過仍然掩飾不了她的憂心忡忡,
「熙貞,你總算醒了,你不知道我們有多著急啊,現在怎麼樣,身上還難受嗎?」
「還是有點痛……我是不是中毒了?」我雖然明知道自己究竟是為什麼會躺在這裡,但仍然故意裝出一副懵然不知,一頭霧水的模樣,接著轉臉看皇太極,大玉兒,多爾袞,雖然三人的眼中都閃動著欣喜和憂心,但前兩者必然有虛偽和表演的成分在內,而不是那麼單純,唯獨多爾袞的眼中,疼惜和關懷卻顯得那般真誠和坦蕩,就如上次我被誤診為天花那一次,當時他也是用這種眼神注視著我,不過眼下雖然我看得出他的激動和迫切,但是他將這種情緒壓抑住了,因為他的皇上在這裡,一個做臣子的要懂得無時無刻在皇上面前不能「失儀」,即使心中有萬重波濤在起伏激盪,卻不能在表面上那樣明顯,也不能有絲毫的釋放。
如果皇太極不在,他定然會第一個衝上來摸著我的臉,對我體貼備至,而眼下他卻不可以這樣做,不但因為皇太極,還因為大玉兒,想起李淏之前曾經對我講述的那篝火之夜,密林之中,這對青梅竹馬的老情人是如何親密相依,竊竊私語的,還有什麼「定情信物」,估計是「還君明珠」之類的,雖然我並沒有親眼看見,但我絲毫不會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因為我對他們這一對隱秘情人的情史實在是心中有數,所以雖然有些惱恨,但是並不意外。
想到這些我就是一陣疲憊,愛情這東西就是讓人享受過輕鬆愜意之後不得不承受的沉重的擔子,還有責任和義務,我雖然對於自己的丈夫問心無愧,但是我成為他妻子之後一直到現在都沒有履行過一次做妻子的責任,那麼我就是一個不夠格的妻子了,所以我還能再強求他做到更多嗎?
多爾袞雖然保持著沉穩的態度和姿勢,但是他悄悄地用眼神安慰撫貼著我,意思是「沒事,你男人我在這裡守護著你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雖然心裡悵然歎息,但是仍然眼含笑意,給他了一個寬慰的眼神。
哲哲神色有些沉重,她看了看皇太極一眼,最後還是把事情告訴了我:「你中了一種很奇怪的蛇毒,目前所有的太醫都難以判定這究竟是哪一種,所以無法對症下藥,況且……況且蛇毒本來就很難解,恐怕需要一些偏方草藥之類的東西才可能有效,而太醫院暫時……暫時辦不到,你放心,皇上已經下令在各地遍尋可以醫治此毒的人,很快就會有辦法的。」我知道她這是在寬慰我,實際上她的心裡也是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根本沒有底,否則的話方才皇太極也不至於對著太醫們大發雷霆了。
皇太極將臉轉向跪在地上不敢抬頭的太醫們,詢問道:「你們說,按眼前的情況看,這病症在全面發作之前,大概可以支撐幾天呢?」
一個太醫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回皇上的話,按理說一般人中了如此嚴重的蛇毒,應該很快毒發,甚至挨不過六七個時辰,可是福晉所中之毒,卻不同於普通蛇毒,此毒雖然也是蛇毒,但是毒性很是奇怪,雖然發作起來同樣迅速,但是一時半刻不會奪人性命,至於究竟能繼續潛伏多久才能再次發作,小人們也沒有把握,不過由於福晉的傷口已經吸允過,創口附近的大部分毒液已然清除,只是殘留在體內的餘毒,其量甚微,所以在短時間內不至於致命,但是如果沒有徹底清除的藥物和治療的話,恐怕……」
「恐怕什麼?」
「恐怕福晉她……只能再過個兩三日……」
「那就是說,如果兩三日內得不到解毒之法的話,她就會毒發身亡?」皇太極的神色重新憂慮起來,他轉向哲哲:「從緊急召令下去,到有人應詔趕來醫治,最快也要兩三天吧,除非……」
「除非這懂得解毒之術的醫士就在這附近或者盛京城中。」哲哲把他的後半句話說了出來。
多爾袞突然站了出來,面向皇太極,單膝跪地,神色鄭重地請求道:「臣弟請示皇上,可否恩准臣弟暫時中止隨駕行獵,護送賤內提前返京,此處荒郊野嶺,人煙稀少,連找個百姓都困難,況且名醫?還是先回盛京再想辦法,但願可以峰迴路轉,解得此難。」
「這……」皇太極沉吟著,同時用目光詢問著地上的太醫們。
「秉皇上,睿親王的想法雖然合理,但卻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因為眼下福晉體內的毒液雖然暫時沒有發作,但是這返京一路顛簸,萬一……」一位太醫不無憂慮地回答道。
「沒關係,我一路抱著她盡量減少顛簸震動就好了,總比在這缺醫少藥的荒郊野林坐以待斃要好吧!」多爾袞的言辭突然有了些許的激動,畢竟壓抑久了人的脾氣也會有所急躁的,所以未免有些失態,他說完後自覺有點在皇上面前「失儀」,於是叩頭道:
「臣弟一時性急,言語衝撞,請皇上恕罪!」
我注意到當多爾袞說出他準備一路抱我到盛京的話時,站在一側,一直沒有機會開口的大玉兒的眼中忽然有一絲異樣的光芒閃過,那一定是暗藏的妒火在一瞬間不經意的流露,不過她很快恢復了正常,依然保持著沉默,她懂得此時她不宜插話。
皇太極伸手將地上跪著的多爾袞扶了起來,溫聲說道:「十四弟,你起來吧,你也沒有什麼不是和舉止失措的地方,朕明白你的心情,朕又何嘗不為弟媳的安慰而擔憂呢?目前也只有如此了,你暫且護送弟媳回京,朕稍後處理完這裡的事情後就會準備開拔返京,走一步看一步吧,也許真的有辦法也未可知,你也不必過於憂慮,尋求名醫才是首要,你這就去準備吧!」
「皇上能如此關心臣弟,記掛熙貞的安危,臣弟實在感激不盡!」多爾袞謝過之後,起身出帳去準備佈置去了。
此時我感覺身上的痛楚似乎輕了些,但是方纔的發熱之感卻越發強烈了,整個身子似乎都滾燙,連呼吸出來的氣都變得炙熱,看來燒得不輕,中了蛇毒之後人的最明顯反映就是高熱和全身劇痛痙攣,而這慢性的蛇毒雖然不至於讓人很快喪命,疼痛也時緩時疾,但高熱是不會退去的。
我邊皺著眉頭挺著,心裡邊恨恨地罵著那個闖禍的李淏:你這傢伙也太狠了吧,居然仇恨多爾袞仇恨到這個地步,一箭射死他也就罷了,居然還搞出這樣奇怪的慢性毒藥來,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在恐懼和痛苦中慢慢煎熬,不知道能撐過幾天,實在是心理和**的雙重煎熬。想到這裡我對那個幾乎為愛癡狂的李淏,真是又憐又恨。
不過首先是我對不起他的,心裡多少都有些愧疚,眼下落到這個地步,也是活該倒霉,與其恨他害我中毒[雖然不是故意的,但後果很嚴重],我倒是更為他的處境擔心,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應該清醒冷靜下來了吧?不然的話為何皇太極和多爾袞他們對此隻字未提,說明他們暫時沒有懷疑到李淏身上,同時也證明了,李淏應該是裝得一切正常,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把該抹的痕跡抹得差不多了,該銷毀的證據也銷毀了,然後作出對我中毒的吃驚狀。
想到這裡我多少鬆了口氣,看來他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在認清事實後多少也冷靜下來了,又或者說表面上冷靜下來了,這樣也好,起碼他意識到了保護自身的安全是比感情更重要的,這個大男孩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真正地成熟起來呢?眼下我既要保護他,就絕對不能露出半點破綻,吐出半句實言來,保護了他就等於保護住了朝鮮,雖然我本身是個中國人,不屬於那個朝鮮王國,但是我實在不忍心看到好不容易平定下來,準備安居樂業的朝鮮百姓們再次因為他們統治者的過失而慘遭八旗鐵騎的踐踏,生靈塗炭,流離失所,飽受戰爭的創傷和奴役之苦,否則的話,我和李淏就都是難辭其咎的千古罪人了。
果然,皇太極問起了我中毒的原因,他肯定對此感到異常的疑惑,因為從我的身上看不到任何被毒蛇咬噬過的痕跡,那我又何故會沾上蛇毒呢?又怎麼解釋手指上一道平直而明顯的銳器割傷口呢?
我一時也找不出解釋的理由,總不能說我突然間發現草叢中有一把匕首,我撿起來摸了摸,不小心割破了手指,所以被上面的毒所染,那樣的話純粹是自相矛盾,徒惹懷疑。人家問了:那你人是倒下了,那把匕首呢?怎麼派人四處搜查和檢查現場都一無所獲呢?難道我說那匕首被野獸叼走了?簡直是騙六歲小孩,智商也太低了點;如果說我中毒後曾經騎馬跑開了一陣,那麼人家問了:你既然發現匕首的奇怪之處,為何不把它帶上好好調查研究一番,怎麼可能把它丟在原地呢?再或者,人家恐怕要派大批人馬來個地毯式搜查,真是為了我一句弱智的謊言而害得大家瞎忙活,浪費人力物力嘛。
「哦……讓我回憶一下,」我沉吟著,努力作出回憶狀:「我當時準備跟多爾袞他們去追獵那頭黑熊,結果動作遲緩了一點,來不及趕上他們[肯定當時那幫留守獵物的侍衛們接受過嚴厲而詳細的審問和詢查,要在這個環節說謊是絕對不行的],策馬行了一段路,眼見四處無人,心想乾脆下馬等待他們獵獲歸來算了,再說也有點累,於是我坐在草地上休憩,隨手扯起一根青草來擺弄,沒想到卻被那草鋒利的邊緣割破了手,看到流血了,我就趕忙吸了幾口,當時不知道中毒了,可是沒多久就覺得頭昏目眩,全身劇痛,接著就昏迷過去了。」
「那草是什麼樣子的?」皇太極不放心地問道。
我繼續扯著謊:「呃……好像是又細又長,沒有莖桿,整個是一片葉身的,顏色翠綠,直直的,非常薄,邊緣有些發白,想不到那般鋒利,我隨便一摸,手上就被割了個口子……」
這時地上的太醫們相視著點了點頭,皇太極發覺到了,於是問道:「你們要說什麼嗎?」
「回皇上的話,福晉她所說的那種草確實是生長在毒蛇經常出沒的地方,不但又密又深,而且並不起眼,也許在毒蛇爬行經過的時候,曾經把劇毒的涎水滴落下來,沾染到這種草的身上,所以才會令福晉不小心中毒。」
暈死,從來沒聽說過毒蛇還喜歡用草葉當牙刷刷牙,也許是我孤陋寡聞,見少識淺,那太醫並沒有騙人,不管怎麼說,無論是我無意間的謊言正好和事實吻合上了,還是太醫為了顯示高明而順口瞎溜,總歸對此一竅不通的皇太極暫時不會再有什麼懷疑了,想到這裡我就鬆了一口氣,暫時把李淏的事隱瞞過去了。
一放下心來,頓時疲憊和困窘就襲了上來,耳邊聽著皇太極嚴厲的督促聲:「你們立刻就帶人去出事的附近,把那裡所有的草木統統查找一遍,只要發現那種草的話,離發現蛇窩自然也就近了,一定要尋出毒蛇,這樣才能找出救治和清除蛇毒的辦法,快點去吧!」
「是!」幾個太醫應諾後立即後退著出帳去了,我知道他們將白忙活一場,心裡不禁好笑,等到皇太極和哲哲,大玉兒安慰我一番後離去,我就感覺越稍越迷糊,終於撐不住沉重的眼皮,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等到再次醒來時,睜開眼睛,天色已經全黑,感覺周圍一晃一晃的,再仔細一聽是馬蹄聲和車輪轉動聲,原來我已經在馬車上了,眼下正在返回盛京的途中,但是儘管馬車正行進在不算平坦的土路上,然而卻幾乎感覺不到什麼顛簸,因為我感覺此時我正躺在一個人溫暖而平穩的懷抱裡,不用說,這人就是多爾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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