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鎮定自若,微微地低了低身子給在炕中央踞坐的小玉兒請了個安,然後帶著和平常沒有任何兩樣的笑容,道:「大福晉安好!」
「哼!」小玉兒臉色越發陰沉,眼神像凌厲的錐子盯向我,似乎想刺透我的心底一樣。
我不動聲色地故意問道:「咦?大福晉今天似乎身子不太舒服嘛,不知是否請醫官看過,要早些診治調養才好,也免得讓我們大家擔心。」
「你……」小玉兒顯然也沒有料到我居然會如此說話,頓時被噎了一下,接著咬牙切齒地怒視著我:「你這個狐媚子,少在這裡虛情假意了,你會關心我才怪,說不定正在巴不得我死了,你好坐上我這個位置,我告訴你,休想!」
我一副慌恐至極的模樣,連忙說道:「奴婢該死,不知道哪裡得罪了大福晉,就請大福晉降罪吧,至於對於您的位置,奴婢是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企圖啊!」
「你少在這裡裝蒜!」她的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指著我怒喝道:「早就看出你不是個好東西,一臉狐媚子相,真懷疑你是那只千年狐狸精變的,專門過來想把我們大清攪個天翻地覆,你這個狐狸精不但在朝鮮的時候就故意勾引王爺,到了盛京還每天粘著王爺不放,這還不夠,居然有跑到外面去勾三搭四,你個不要臉的……」
「咦?到底誰是『狐狸精』啊!」接著門一掀,多爾袞緩步走進屋內,頓時全部在場的女人們都愣住了,立刻一個個匆忙地下炕給多爾袞請安,我也跟著行禮。
多爾袞居然當著眾女的面,直接伸手將我扶了起來,然後柔聲道:「你不必多禮。」
「謝王爺!」我知道周圍所有的女人一定在用更加惡毒的眼光狠狠地瞪視著我,於是我並沒有流露出一絲沾沾自喜的模樣,而是故意「勉強」地笑了笑,這個笑容是故意「勉強」給剛進來的多爾袞看的。
這時小玉兒請多爾袞到炕上坐,他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哦,這就不用了,我在椅子上坐就可以了。」接著沒等她攙扶,就自顧地坐在了炕對面的紫檀椅子上,然後他目視了一下眾女,「你們繼續坐吧。」
幾個女人謝過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返回炕上坐了下來,多爾袞環視了眾人一下,然後用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聲音問道:「你們剛才說誰是『狐狸精』啊?假如我的妻妾中真的有一個狐狸精,而我又被她迷住了的話,那我豈不是商紂王了嗎?」接著眼光盯向了小玉兒,後者正為她只圖一時暢快而被多爾袞正好聽見的那些惡毒話語而後悔,因此顯得有些不自然。
多爾袞繼續問道,這次是專門對著小玉兒:「我方才沒有進來之前,還聽到你的嗓門挺大的,倒也是淋漓暢快,怎麼我一進來就不言語了呢?說吧,我剛一回府你就派人找我過來,說有什麼重要事情,是不是叫我來看什麼是『狐狸精』的?」
小玉兒抬起頭來,恨恨地盯著我,然後開始向多爾袞「控訴」我的罪行:「奴婢是一時光顧氣憤,口不擇言了,但是今天請王爺過來,就是想叫您看看李熙貞的狐狸尾巴,她不但平時用色相迷惑王爺,而且居然還水性楊花,連勾引小叔子這樣下流齷齪的事都幹得出來……」
我立刻「勃然變色」,怒道:「福晉,我平時素來敬重於你,也希望你不要說出什麼有失您身份的話來,我一向行得正,坐得端,也不怕有誰說三道四,如果你看不慣王爺厚待於我的話,儘管說出來,又何必造謠誣蔑於我呢?」
奇怪的是,正主多爾袞在聽到「勾引小叔子」一句時,居然神色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我們兩個女人唇槍舌劍,彷彿大家爭論的這個關於他妻子的忠貞問題,與他毫不相干一樣。
「我誣蔑你?有這麼多人作證,我就不信你還能強硬多久,」她將臉轉向默不作聲的多爾袞,然後像爆猛料一樣地激動地說著:「王爺,您還不知道吧?您早上出府以後,這個李熙貞就帶著她從朝鮮帶來的那個丫鬟叫做阿娣的悄悄地出了門,跑到城北的城隍廟偷偷地和十五爺幽會去了……」
多爾袞打斷了她的話,淡淡地說道:「哦,這個不是什麼秘密,我已經知道了,熙貞出門前特地吩咐她的侍女依雪告訴我了,她要去城隍廟逛逛廟會,進進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我心裡暗暗慶幸:看來這個依雪辦事還真讓人放心,多爾袞才回來這麼短的功夫,她就見縫插針地把我此行的「目的」對多爾袞說了,這樣一來我也多少減輕了點被動。
小玉兒也顯然沒有料到我居然會棋先一招,「呃……」看來她不把我扳倒誓不罷休,「這正是她的狡猾之處,她表面上去進香,實際上已經和十五爺暗地裡約好,在那裡悄悄私會,還說什麼『不見不散』,您不知道,不但這個女人去了,連十五爺都真的去了,您說哪能有這樣巧的,肯定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這些都是我們幾個姐妹親眼看到了,千真萬確!」
不會吧,多鐸真的去了?那我為何沒有發現他呢?難道我們還沒有來得及碰面,我就由於接到那封密信而提前離場,所以才會擦肩而過?看來這個多鐸應該就是劉郁了,不過奇怪的是,既然他不知實情地去赴會,那麼那封密信肯定不是他寫給我的,不然他怎麼會自找麻煩呢?幸虧我撤得快。我一時也懵了,那這封信是誰寫的呢……
沒等我來得及想清楚究竟是誰給我通風報信,只見多爾袞用目光詢問著幾個女人,她們幾乎同時地點了點頭,不過還不忘悄悄地回望小玉兒一眼,這些細微的動作當然逃不過多爾袞的眼神,他問道:「哦,那既然她和多鐸都去了,那麼他們有沒有什麼異常的動作或者企圖?你們為什麼沒有當場將他們兩人戳穿呢?」
「這個……」小玉兒噎住了,接著她自圓其說道:「在那個地方,人那麼多,他們自然不敢公然有什麼親暱動作了,想必是要約在什麼私密的地方兩人好方便……」
「那麼既然他們想私人方便的話,為什麼不直接約好在什麼別院私所,別人根本看不到,注意不了的地方呢?那豈不是更方便,又幹嗎要拐個彎子,在城隍廟這種人多目雜的地方見面,難道他們會苯到這種地步嗎?」多爾袞的語調聽似平淡,實際上卻咄咄逼人,鋒芒凌厲,如果要在現代,做個御用大律師還是很夠格的。
我看出來多爾袞對我的信任和懷疑小玉兒的用心,連忙故作茫然道:「啊?我這段時間剛來盛京,一切都好奇,想出去走走看看,所以才特地裝扮成普通婦人,就是想更加自由地去玩耍一下,沒想到竟然惹來這樣一串風波,讓各位誤會,那十五爺也真是趕巧,他怎麼也會去呢?」
多爾袞輕輕一笑道:「那個小子一向行事不拘常理,有個出格的舉動也不稀奇,他說不定是茶肆酒樓玩膩了,就想找點新鮮的地方逛逛呢,他是什麼樣的人,我這個從小看他到大的哥哥還會不知道?」
眼看形勢要轉向我這一邊,小玉兒當然不甘心落個誣蔑他人的名聲,突然說道:「你少裝蒜了,你是不是和十五爺約好,見面時手裡拿著一把黑色的折扇?方纔那個她的貼身侍女阿娣剛一回來,我就叫人將她攔住了,王爺要是不相信的話,就叫人將她帶進來,搜搜她帶的那個包裹就知道了。」
多爾袞不置可否,但是小玉兒仍然將外面的人叫進來了,阿娣和那個包裹也一道成了呈堂正供,只聽小玉兒嚴厲地問道:「說,你是不是和你家小姐出去見十五爺去了?老實交待,不然沒有好果子吃!」
阿娣一臉惶恐道:「奴婢絕對不敢撒謊,我家小姐的確也只是因為閒得無聊,所以才出去散散心,並沒有任何異常舉動啊,天地良心,奴婢不敢欺騙王爺和福晉的。」阿娣明明知道我有鬼,居然替我掩飾得如此之像,她整個一個膽小怕事,但又絕對不敢說假話的不諳世事的純樸單純的小姑娘。
「你這臭丫頭還敢嘴硬,把你的包裹打開來,叫我們大家看看就知道了,如果真的有折扇的話,就打爛你的嘴巴!」小玉兒倒是聲色俱厲,我注意到旁邊的多爾袞微微地皺了一下眉頭。
包裹打開來,大家的目光立刻聚集在那裡,果然,正如我所料,裡面除了一些我從廟會買回來的食物,小玩意之外,什麼和扇子沾半點邊的東西也沒有,小玉兒的氣焰頓時挫敗了一大半,「怎麼會這樣呢?……」她也有點不知所措,自言自語道。
我適時地故作委屈狀:「唉,我本來想著各位姐姐平時吃慣了大魚大肉,趁著逛廟會,就買些新鮮的點心給大家嘗嘗,也好盡個心不是?沒想到姐姐居然以為我在裡面搞什麼鬼……」
多爾袞忽然笑了起來:「小玉兒,這就是你要給我看的證據?天寒地凍的,她居然還會拿著什麼折扇……哈哈……有意思。」
小玉兒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眼看著今天的對決她就要在我漫不經心,輕描淡寫的應對中失敗,看來要拿出殺手鑭了,她突然很大聲音地說道:「我拿出這件東西,你總該沒話說了吧,任你巧舌如簧,看你如何解釋這張字條是怎麼回事?」
接著從袖子裡抽出一張小小的紙條,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哼,還鬼鬼祟祟地寫著什麼『崔英媛』,一看就有鬼,當天只有她進過十五爺的書房,不是她留的還能是誰?偏巧她和十五爺居然同時在初一出現在這上面說的地點,我看她這回狡辯抵賴不了了吧?」
多爾袞目視了一下阿娣,她連忙恭恭敬敬地將字條兩手奉上,多爾袞捏在手中,停頓了一下,然後問道:「這張字條是誰看見的?」接著轉向那個陌生的女人,「是不是她看到的呢?」
那個陌生女人立刻給多爾袞請了個安,然後道:「回王爺,奴婢是十五爺新納的小妾,那日有個幫十五爺打掃書房的小廝說是有事情要向大福晉稟告,正好十五爺和大福晉都出去了,那小廝就將發現這字條的來龍去脈都對奴婢講了。」
「哦,原來你是多鐸新納的妾侍啊,難怪我沒有看見過你,」多爾袞的態度倒是很溫和,他繼續問道:「那麼是不是他親眼看到熙貞把這個字條藏在多鐸的書房裡了呢?」
「回王爺,那小廝當時倒也沒有看見,只是在傍晚的時候打掃書房,整理十五爺的一份公文時無意間看見一張字條掉了出來,他不敢自作主張,於是想找大福晉稟報,正好被奴婢知道了,奴婢問過他,他說是白天只有大福晉帶著睿親王新娶的朝鮮福晉來過,所以想必這字條就是這位朝鮮福晉放的了。」她說完瞟了我一眼,顯然對我「勾引」她老公很是氣憤。
「哦?那這麼說多鐸他並沒有看到過這張字條了?」多爾袞問道。
「回王爺,後來奴婢覺得事關重大,所以過來找王爺的大福晉來商議,我們商議後覺得應該要把這件事確認下來,如果到時候十五爺和她都沒有任何動靜,也不至於冤枉了這位朝鮮福晉,所以又悄悄地把這字條放回原處了。」
「那麼這字條怎麼又回到你們手中了呢?」
「奴婢後來又聽那小廝回稟,說是第二天他重新整理書房時,發現那張字條和十五爺其他不用了的紙張一起,被揉成一團扔在地上,所以說十五爺肯定看過了,因此奴婢又把它拾了回來。」
「這麼說的話,這個多鐸不知道事情已然洩露,依然照字條上的約定,果然在城隍廟出現了?」多爾袞開始把目光轉移到了紙條上,周圍的女人一陣得意,尤其是小玉兒,一副「看你這回還不死定了」的表情,說實話,我的心也在微微地顫抖,生怕多爾袞真的確認這字條是我寫的,心裡面準備著待會兒如何應對和狡辯。
「呵呵……」他輕輕地笑了出來,大家立即呆住了,誰也想不到他是這樣的反應,只見他搖了搖那張皺巴巴的紙條,「這個,就是熙貞寫的?哈哈……」
我裝模作樣地接過紙條,「饒有興致」地看著,接著也啞然失笑,一面「鑒賞」一面道:「想不到我李熙貞居然能寫出如此大作來,阿娣,你拿紙筆過來!」
阿娣很快將筆墨送到我面前,我鋪開一張白紙,笑了笑:「我看著紙條上倒是有幾個白字,我不妨獻拙糾正一下。」
接著,我凝思揮毫,比照了一下字條,然後在潔白的紙張上端端正正地寫下:
「老朋友,我是崔英媛啊,下個月初一我們在城北的城隍廟見面,不見不散啊!現在我的樣子可和以前不一樣了,到時候你會見到一手拿黑色摺扇的女人,那就是我了。」[當然這標點符號我當時沒有寫,那個時代根本沒有這種現代人的東東]
由於我在交大是學中文的,寫幾個繁體字還是輕而易舉,小菜一碟的,更何況我的毛筆書法還算是有點小成,這幾十個字個個端正漂亮,娟秀異常,然後亮給眾人觀看,心裡面悄悄地慶幸,多虧了當時由於時間緊迫和緊張,我草草地寫了那張字條,不但潦草得很,而且還照顧劉郁是現代人,特地寫了簡體字,而這些簡體字在多爾袞這些古代人看來,自然是錯別字了,我的靈機一動救了我自己。
看著大家大眼瞪小眼的尷尬模樣,我得意地笑了出來:「事到如此,想必誰在誣陷誰,王爺心底必然有數了吧?有那麼幾個想誣陷我的人,考慮得倒是周到,不但幫我編出了什麼『崔英媛』這個假名,以表示我的『欲蓋彌彰』,而且還自作聰明地認為我是個朝鮮人,就算識得漢文也不至於精通,所以不但將字條寫得潦草,還特地弄了幾個錯別字,真是高明啊!」
多爾袞看了看我那張書法雋美的紙帖,然後用欣賞和信任的眼神注視著我,點了點頭,接著將臉轉向目瞪口呆的眾女,嘲諷著說道:「沒錯,這幾個人的確是煞費苦心,可就是敗在了缺乏對熙貞的瞭解上,不要以為她是朝鮮人就不能精通漢文,她們錯了,熙貞不但飽讀詩書,才貌雙全,通事明理,而且連書法都是女人中的翹楚,恐怕連蕙質蘭心的漢家才女都未必及得上她,又怎麼會寫出這樣一張不知所云,字跡潦草,白字一堆的東西來呢?」
小玉兒和多鐸的那個小妾的臉色頓時灰白,不過她們仍然不甘心這件本可以十拿九穩就將我拉下馬的密信居然告不倒我,反而偷雞不成蝕把米,惹得多爾袞反而認定是她們誣陷我,於是一齊爭辯道:「王爺,我們說的可是千真萬確的啊,要不然就叫那名小廝過來對證……」
「我看就沒有那個必要了!」多爾袞冷冷地說道,臉色格外得陰沉,就像冰凍三尺的江面一樣。
我在輕輕鬆鬆的幾句話間,就扭轉了戰局,不但洗脫了自己的污點,反而倒打一耙,把小玉兒拉下水,看來對付她們幾個,我還是游刃有餘的,哪怕我之前確實出了一點紕漏,但我出色的臨場發揮不但補上了那些疏漏,而且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本著趁熱打鐵的精神,我得了便宜還賣乖:「這事奴婢也有一定的責任,要不是奴婢平日裡喜歡纏著王爺,要王爺經常在奴婢那裡安歇的話,想必各位姐姐們也不至於……唉,歸根結底還是我的不是啊,才惹得王爺不開心,請王爺責罰奴婢!」然後躬身「謝罪」。
多爾袞沒有理會我的表演,而是冷酷若冰地盯著小玉兒,用我從來沒有聽到過的嚴厲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
「晚上我還是會到熙貞那裡歇息的,我不希望有人再對此糾纏不休,或者妄圖再為難於她,尤其是不能容忍這人在誣陷詆毀熙貞時,還要把多鐸扯進來,他是我最疼愛的弟弟,如果再有人想打他的什麼主意的話……那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
言畢,他冷哼一聲,起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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