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她們垂著首小心翼翼地將花樣繁多的小食盒點心一一擺放在暖炕上的八仙桌上,突然對她們的相貌感了興趣,於是開口道:「你們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兩個年輕的宮女可能對我突然的關注有點意外,不過愣了一下後,還是嬌怯地仰起臉蛋來,讓我看了個真切,還真別說,我的眼光還是很毒的,這兩個小姑娘還真是水靈俊俏,嬌美可人,我心中暗暗道:這樣的料子當奴婢,還真是湮沒了。
「咦?」我遲疑地用詢問的眼光看著大玉兒,「剛才我們進來的時候怎麼沒有看到她們?想不到這兩個小小的宮女都出落得這般標緻,看來姐姐的宮裡還真是人才濟濟,臥虎藏龍的一塊寶地啊!」
大玉兒笑道:「你的眼光還真是厲害,這兩個是今天剛剛到我永福宮的奴婢,你別說,我還真沒仔細看過她們的相貌呢,」接著她也開始打量兩個小宮女,然後也讚道:「原來她們兩個長得還真不錯,比我宮裡其他的奴婢要漂亮多了。」
哲哲和海蘭珠也注意到了這兩個宮女的俊俏,於是不停地用目光在她們身上巡視,看得兩個丫頭羞澀地低下頭去。
大玉兒問道:「你們是哪裡人?叫什麼名字?」
其中一個大著膽子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婢們都是漢軍鑲藍旗的包衣,父親去年戰死沙場,家裡只剩母親一人,奴婢們是姐妹,前幾天剛被徵入宮中做宮婢,奴婢卑微貧賤,沒有什麼名字,母親平時喚我為阿蘭。」
「那你是姐姐了?」大玉兒問道。
「正是。」
「那你叫什麼名字?」大玉兒轉頭問那個妹妹。
這個年紀小些的宮女回答起來倒是簡潔爽快:「奴婢小名阿玲。」
大玉兒點點頭:「嗯,這兩個名字倒是土了些,我看要重新給你們改個名字吧。」她沉吟片刻,還是轉臉向我:「妹妹,我倒是一時想不出什麼好名字來,不如由你出個主意吧!」
哲哲也笑著看我:「聽說你在朝鮮是有名的才貌雙全,方才跟你聊天間也覺得你知書達理,頗有才情,我看還是你來想吧。」
我做謙虛狀:「哪有皇后說得那樣厲害,不過是以訛傳訛,浪得虛名罷了,我本來就是朝鮮人,對漢人的那些什麼才啊,什麼琴棋書畫啊,吟詩作賦啊,都是一竅不通,只不過粗識幾個漢字罷了。」
海蘭珠故意裝出生氣的樣子:「我們幾個這樣求你,你還不給面子,架子還真大嘛!」
「好好好,我害怕你們了,那我就隨便想幾個名字,供你們斟酌吧。」我略一思索,很快有幾個詞在我的腦海中躍出:「這樣吧,我聽這兩個丫頭說話的聲音很是動聽,甜美清脆,就像黃鶯在歌唱一樣,呃……」我停頓一下,「鶯聲燕語,鶯鶯燕燕,都很不錯。」
「鶯聲燕語,鶯鶯燕燕……」三個女人默默地念叨著,然後哲哲點點頭:「嗯,這兩個都不錯,姐姐叫鶯聲或鶯鶯,妹妹叫燕語或者燕燕,還是很貼切的。」
「不過兩個都好,到底叫哪個好呢?」海蘭珠沉吟著。
我又提出了另外的方案:「不過又看到她們姐妹的膚色都非常白,勝過霜雪,不如分別叫『吟霜』和『依雪』吧!」
「這名字最好!有那麼股子詩書味,一點也不落俗套,我看就這個吧。」哲哲撫掌贊同道。
大玉兒和海蘭珠也連聲稱善:「是啊是啊,到底是有學問的人,想出這麼別緻的名字來,我們怎麼想不到呢?」
我連忙發表一大篇自謙感言[省去若干個字]。
眾女笑罷,大玉兒說道:「我看妹妹好像很喜歡這兩個奴婢,不如就送給妹妹,貼身伺候著吧。」
我搖搖手,推辭道:「那怎麼可以,我初來乍到的,還沒有給姐姐送上一點薄禮,已經是禮虧了,又怎麼還意思厚著臉皮要你的人呢?」
「早就跟你說過,你我情同姐妹,來我這裡就跟到了自己的家裡沒有任何區別,幹嗎這樣見外,不顯得生分了嗎?只是送兩個使喚丫頭罷了,有什麼大不了的。」大玉兒倒是很熱情,很有誠意。
「我看你就不要推托了,就收下吧,眼下你剛到盛京,人生地不熟的,身邊也要有幾個合適貼心的人照顧著,既然你看她們還順眼,就收下吧。」哲哲勸道。
「既然姐姐盛情難卻,我也只好去厚顏收下了,不過,我只要一個就好了,不然的話我就真的臉皮太厚了。」
「也好,那你要哪一個?」大玉兒問道。
我指了指那個妹妹,道:「就要這個『依雪』吧。」
大玉兒點點頭,轉向這個丫頭命令道:「你以後就叫依雪了,這位睿親王福晉從現在開始就是你的主子了,還不快給你主子見禮?」
小丫頭連忙惶恐地跪地,給我叩了三個頭,「奴婢依雪,有幸伺候主子,實在是莫大的福分,給主子叩頭了!」
「起來吧。」我溫和地笑了笑,其實我的心裡面還是很不習慣對這些身份卑賤的可憐人頤指氣使,呼來喚去的,大家生來本就是平等的,就算有人投胎不好,成了受制於人的勞力者,也沒有必要就把他當成物品隨便交換吧,一點人權也不講,不過眼下我回到古代,做了主子,尤其是在這些身份貴重的皇后妃子面前,怎麼能和地位低下的宮女平等相處呢?
而且更讓我覺得可悲的是,我來到古代後,居然開始在漸漸地適應了這個封建社會的陳規陋習,習慣了做主子的特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開始逐步蛻化,腐化了,麻木不仁了,難道富貴真是糖衣炮彈,意志薄弱的人真的抵擋不了?
我猶自在這邊自我批評,自我檢討,那邊大玉兒在對依雪訓著話:「以後你做了福晉的奴才,一定要盡心盡力伺候好你主子,要是稍有不忠,看我饒不了你……」
我擺擺手,淡淡地說道:「好了,人家小小年紀的,你這樣嚴厲不會嚇到她嗎?我這人很好服侍的,出不了什麼紕漏的。」
「你這人,心腸也太軟了吧……」大玉兒正往下說著,結果有宮女過來稟報,清寧宮裡的聚會已經結束,各位親貴們正各自回府,睿親王也要我和他一道回去。
於是我起身向幾個女人告辭,哲哲欠了欠身,和顏悅色地說道:「早些回去吧,最近沒有戰事,這些男人們也有些空閒,正好你和多爾袞新婚燕爾,好好親暱親暱,我們也就不打擾了。」
「皇后放心,我會盡力侍奉王爺的,如果您想找人說個話什麼的,就儘管派人去叫我過來好了。」
大玉兒和海蘭珠一直送我到門口,這才止步,微笑著向我道別。
「你也要爭點氣,早點給十四爺添個小貝勒啊!」海蘭珠倒是心直口快,語無忌憚,不知道聽了她這話,大玉兒心裡作何感受。
大玉兒臉上依舊是笑意盈盈:「我叫依雪回去收拾收拾東西,下午就去你府上伺候。」
「不忙。」
「你快點去吧,不然十四爺等急了,我們姐妹回頭再敘閒話也罷。」
「好。」在我轉身離去的那一瞬間,似乎眼睛的餘光覺察到了她眼睛裡轉眼即逝的陰鬱。
我背對著她時,心裡歎息一聲:看著心愛的男人又娶嬌妻,自己不但不能有任何不愉快的神色流露,還要裝出很快樂欣慰的樣子把情敵往愛人懷裡推,滋味的確難過,所以她如何怨恨於我,我也不會計較了。
本來打算和多爾袞一道回府,不料還沒出宮,有人過來稟報說是皇太極另外有點話要私下地找他談談,於是他只得讓我先行回府了。
我出了宮門,上了馬車,心裡猛然想起那位冒牌豫親王劉郁,他是不是已經走了?
我揭簾向宮門口的護軍問道:「豫親王的車駕是不是已經走了?」
「是,走了已經有一會兒了。」護軍恭聲答道。
我茫然地放下車簾,看來眼下與劉郁相認的可能性沒有了,不過也沒關係,反正這事也不急,一定要找個私下地沒人的機會跟他敘敘舊,想像著兩個同為淪落人的情場失意者,如此匪夷所思地回到同一個時代,還陰差陽錯地做了親戚,成了嫂子和小叔子,這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了奇遇異事啊!難道老天爺真的喜歡跟我們開玩笑,還嫌這世上啼笑皆非的事情少了嗎?
剛一回到府中,阿娣就匆忙地出來找我:「小姐,您終於回來了,大福晉和各位側福晉還在正房裡頭等你去見面認禮呢。」
阿娣略懂一點漢語,因此也能勉強聽得懂這邊人的話,我點點頭,「好,你引我過去吧,」然後特地囑咐了一句:「你要好好學習漢語,這樣也好適應一下,辦事方便點不是?」
阿娣連聲應承:「是,奴婢正在盡力學習,請小姐放心。」
我一路向正房行進,心裡琢磨著:都說這個小玉兒為人嫉妒,很是難纏,不知道一會兒究竟會不會給我臉色看,或是給我來個下馬威,叫我以後屈服於她的淫威呢?哼,我才不是軟柿子,任她捏來捏去呢,本小姐好歹是現代人,女人爭寵,爭風吃醋,勾心鬥角的宮廷小說不知道看了多少本,還能被你整治了?
很快,我就到了正房的門口,門口的侍婢將簾子挑起,我走了進去,穿過正廳,來到西邊的暖閣前,淡藍色緞面的棉簾子被掀開,我端正了姿態,緩步走入廂房之中。
我看到寬闊的炕中央擺了一張檀木的八仙桌,做工很是考究,圍著桌子坐了五個年輕女人,個個衣著華麗,珠光寶氣,正閒適地捧著暖爐,圍著桌子嗑著瓜子,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見我進來了,立刻平靜下來,紛紛扭頭來看我這個陌生人。
引領我進來的侍婢躬身道:「福晉,這就是王爺的新婦,昨日娶進門的朝鮮公主。」
這時大家的眼神齊齊地望向坐在中間的那個珠釵滿頭,姿色頗佳,但一臉倨傲之色的女人,我心裡暗暗地肯定了:這個就是多爾袞眼下的大福晉,莊妃的妹妹小玉兒了。
我揚著手絹微微彎膝給她請了個安:「熙貞見過福晉!」
她繼續慢悠悠地喝著茶,並沒有抬眼看我,過了半晌,方才懶洋洋地放下茶杯,抬起頭來,冷冷地打量著我,語氣高傲地說道:「哦,這位就是王爺新娶的朝鮮公主了。」
我儘管很討厭她說話的口氣和對我的態度,不過仍然保持著恭敬的神色,微笑著說道:
「公主是以前的事了,現在嫁給了王爺,就是王爺的人了,何況進門又晚,自然不敢在各位姐姐面前托大。」
「嗯。」小玉兒在鼻子里長長地哼了一聲,「算是你還懂得規矩,那就不消我多言了吧,至於怎麼伺候王爺,你也要心裡有數。」
我絲毫沒有表露出對她的不滿,不動聲色地說道:「熙貞初來乍到,不識禮數,若有不周,還望姐姐指教。」
「指教就談不上了,」她悠悠地說道,然後繼續盯著我的臉,接著是一副故意做出的不屑,「我還以為王爺大老遠從朝鮮娶回來的側福晉是如何美若天仙,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就是一臉狐媚相,我看我也不敢『指教』於你,只求以後你不要一個勁地色媚王爺,讓王爺偶爾也有空來我們房裡歇歇就謝天謝地了。」
我心裡一陣好笑,原來她看見我的美貌很是嫉妒,生怕我把多爾袞牢牢地拴在自己那邊,害得她們成怨婦,雖然多爾袞一向冷落於她,但她多少還是不願意看到別的女人把她的丈夫搶走,畢竟她是多爾袞的正房妻子,名正言順的大老婆,於是先給我打打預防針。
「熙貞哪敢媚惑王爺,王爺他每日公務繁忙,我自然不敢多加打擾,何況又各位姐姐精心照料王爺,我更不敢做任何希圖的,只是自己老實本分,恪盡婦則就是了,所以福晉教訓得是。」
我儘管說著違心的話,實際上心裡倒沒有多麼憤恨,而更多的是不屑與嘲諷,好漢不吃眼前虧,我沒必要一進門就和她鬧翻臉,吵臭打臭,到時候她哭哭啼啼地去煩多爾袞或者哲哲,倒顯得我小氣,還和她一般見識。
小玉兒陰鬱的臉色稍微露出一點陽光,點點頭:「你倒也識趣,以後要悉心地照料王爺,少吹一點枕邊風,也讓我們不要太難做。」
我連忙道:「王爺自然不會被熙貞這一普通女子粘住,雨露均沾是肯定的,熙貞也不敢主動請王爺到我那邊去就寢,一切憑王爺自己定奪。」
「那就好,你就和她們幾個認識認識吧,你進門最晚,她們都是你的姐姐,自然要你敬重些。」
「那是自然,熙貞豈敢怠慢各位姐姐?」我「恭敬」地答道。
於是在小玉兒的介紹下,我和其他的幾個側福晉一一認識,她們除了佟佳氏外,全部是科爾沁的博爾濟吉特氏,倒是其中一個很是特殊,她閨名叫做薩日格,母親是科爾沁的貝勒之女,輩分和哲哲相同,但卻不是姐妹,只是同宗罷了。
薩日格的母親嫁給察哈爾部的林丹汗,做了正妻,人稱土竇門福晉,也稱囊囊福晉,後來在天聰十年,皇太極派多爾袞率軍征討一向敵對的察哈爾部,那個狂妄自大的林丹汗戰敗,一直逃到青海,被多爾袞的數萬大軍團團包圍,結果在絕望中死去,於是這位囊囊福晉率察哈爾殘部七千餘人歸降,並且獻上了當年元順帝逃亡漠北時攜帶,後來莫名丟失,最後被兩百年後的一個牧羊人偶拾,獻給林丹汗的著名的傳國玉璽「制誥之寶」,皇太極也借此「天命所歸」地登基為帝,改國號為「清」,這位立了大功的福晉也被皇太極獎勵,獎法是納入宮中為貴妃,位置僅次於皇后哲哲和宸妃海蘭珠,她就是眼下的麟趾宮貴妃娜木鍾了。
有意思的是,她就是後來順治的弟弟,後來被順治封為襄親王,因為董鄂妃的事情離奇自盡的那個博穆果爾的生母,她在為皇太極生下這個幼子之前,還從察哈爾帶來她和死去的丈夫林丹汗的兩個孩子,兒子被皇太極封為貝勒,繼續統領察哈爾餘部,女兒則被留在宮中撫養,封為和碩公主。
沒想到第二年,皇太極居然把這個便宜女兒下嫁給了十四弟多爾袞,做了多爾袞的側福晉,這樣一來輩分錯亂,真是好笑:皇太極是多爾袞老婆的後爹繼父,那麼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多爾袞的岳父泰山,真不知道面對這個「女婿」弟弟時,皇太極是否也會苦笑?
我和幾個女人們敘了敘閒話,由於有小玉兒這個陰陽怪氣的人在場,大家都渾身不自在,說起話來也很是拘束,於是坐了沒一會兒,我就起身告辭了。
在眾女紛紛說著客套話時,小玉兒突然冷冷地說道:
「聽說今兒晚上王爺還要到你那邊去安歇,你可要把王爺伺候好了,可不能像昨晚那樣了。」
我正準備轉身,聽到這話一愣,奇怪,她怎麼可能知道我和多爾袞的洞房之事?難道她派人去偷偷地趴窗縫監視偷聽了嗎?
只聽到她的後半句話:「今早你和王爺進宮之後,嬤嬤幫你整理房間,結果看到你的床單被褥上還是乾乾淨淨的,什麼也沒有,你怎麼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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