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悠悠地說道:「不忙,反正也不差這一時,待我先回房裡去換一件衣服,現下數九寒冬的,總不能讓我打著噴嚏去見你們家王爺吧?」
侍衛一臉陪笑:「奴才光顧著急了,差點連這個也忘了,真是罪該萬死。」
「萬死就不用了,不然的話誰帶我去赴宴啊?」我轉身一招手,阿娣趕忙替我拉開房門,我端足了架勢,一步一擺地進了屋,把那個侍衛晾在了庭院裡一大堆女人的眾目睽睽之下。
我來到梳妝台前坐定,阿娣把所有的燭台統統點亮,房間裡立刻明亮許多,阿娣從檯子的抽屜裡拿出一把精緻的桃木梳子,幫我鬆開髮辮,然後小心翼翼地梳理起來。
「小姐,您可要小心啊,奴婢總是不放心,要不然奴婢陪同您一道去吧,也好伺候著。」阿娣的神色有點擔憂。
我擺擺手,一臉輕鬆道:「沒事情的,又不是去赴鴻門宴,怕他什麼?難道他能把我吃了?」古代朝鮮人很是崇慕漢文化,因此對中國歷史上的重要事件和人物多少都知道一些,不過我說出「鴻門宴」這三個字還是有點覺得失口,畢竟阿娣一個目不識丁的小丫頭怎麼可能明白?
說話間,阿娣已經手腳嫻熟地幫我重新梳好辮子,光滑得幾乎一絲不亂,然後從首飾盒裡取出幾樣頭飾給我挑選,我看了看,件件都異常精美,我一時間不知道挑那樣好了。
阿娣拿起一根由黃金和翡翠配合打造出金達萊花式的髮帶,說道:「小姐,我看還是殿下送的這一條吧,它確實很適合您。」
原來這件東西是李淏送的,我拿在手中翻來覆去地欣賞著,看來他的眼光確實不錯,這上面翡翠的花瓣雕刻得如此晶瑩而光潔,在燭光的映照下反射著迷人的光澤,我將這根做工極其精巧完美的髮帶還給阿娣:「好,那就這條吧。」
看著阿娣仔細地幫我將髮帶繫好,我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戴著戀人贈送的飾物去見另外一個明顯已經對我別有用心的男人,而且又是曾經的敵人,我不知道事情接下來會如何發展,難道他們兩個真的可能像電視劇裡的惡俗情節一樣變成情敵嗎?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要不要……萬一……多爾袞提出那方面的的請求……我要不要乾脆地拒絕他呢?
阿娣幫我挑選了一件白色繡著睡蓮的上衣,一條嫩綠色的長裙,她俯身低頭幫我繫著衣帶的時候,我看著鏡子中那張天生麗質,清純如露的面龐,心中暗暗歎道:我才來到古代十幾天,就引來如此多的事端,莫非我在墜樓之前和劉郁酒醉後的那句戲言「我要變成絕世美女,讓無數英雄豪傑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將真的有可能變成現實?
門口早已經備好了馬車,我雙手提著長裙,一步步邁下台階,等候多時的侍衛立即起身,做出請的手勢:「小姐請上車吧!」
這時夫人拉著我的手,一臉關切地:「讓阿娣陪你過去吧,也好有個人照顧。」
我回頭看了看正在用眼神懇求我的阿娣,於是說道:「那好,你跟我一起來吧。」
阿娣侍候著我上了馬車,自己也跟著坐了上去,我和院子裡的女人們揮揮手,馬伕一揚鞭,我們便由那名騎著馬的侍衛在前面引路,出發向城外駛去。
在一路顛簸中,我靠在搖晃的車壁上沉思著這一系列的古怪:看來我所附身的這位熙貞小姐確實識得漢文,這從那個錦袋裡的字條就可以看得出來,可是多爾袞又怎麼知道呢?是他的消息實在很靈通很全面很詳細,還是他當時將這個錦袋捏在手中時,真的曾經打開來看過?可是如果他真的看過的話又為何對我緊追不捨,一副擺明了要和我交往的架勢,難道他明明知道世子喜歡我卻毫不在意地妄圖橫刀奪愛?這應該不是他的作風啊!還有,據我對歷史上的多爾袞的瞭解,他絕對是一個行事謀劃都極為謹慎的人物,一向謀定而後動,又怎麼可能在不能確定我確實可以去赴宴的情況下就提前對著一大群王公貝勒們誇下海口呢?如果我沒有去的話他又怎麼收場……
我思考了許久也沒有理出一個頭緒來,這時已經透過窗簾遠遠感覺到前面一片燈火通明,甚至能聽到軍士們巡邏的聲音,還有一隊隊整齊的腳步聲和口令聲,看來已經到了多爾袞的大營了。
馬車到了轅門口停了下來,這時我聽到那名侍衛和門口的衛兵一陣滿語的對話,可惜我聽得一頭霧水,我對這種語言可確實是一竅不通,哪怕他們當著我的面罵我的話,只要表情不表現出來,我還真的白白被他們涮了。
這時馬車繼續駛動了,我掀起窗簾,看著一頂頂白色的帳篷和一隊隊巡邏經過的士兵,嚴整而肅穆,軍營的規劃也極為有條理,雖然我對軍事方面幾乎是一竅不通,但看得出來這支軍隊的統帥的確是個頗通兵法之人。
不知道經過多少營帳,終於在一座燈火通明,門口的旗桿上飄揚著一桿白色的三角形龍旗的大帳前停了下來。這時聽到裡面有嘈雜的對話聲,雖然我一句也聽不懂,但也猜得出這時中軍大帳,裡面的人肯定是一大群身份高貴的滿洲將領和貴族。這時耳邊聽著衛兵進取通報的聲音,我的心裡不由得一陣發虛,畢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大場面,第一次面對如此多歷史上有名有姓甚至大名鼎鼎的人物,況且又是一群粗野彪悍,目高於頂的男人。多爾袞這不是給我找麻煩嗎?這叫我如何應對呢?
這時那個侍衛在車外恭聲道:「睿王爺請熙貞小姐進帳!」
阿娣先跳下馬車,然後掀著門簾,扶著我緩步走下車來。我舉目一望,只見面前的大帳的門簾已經高高地懸起,看得見裡面幾排桌案和燈火通明,還有許多完全陌生的人影在晃動。?
旁邊的侍衛道:「小姐請移步!」看樣子他是要阿娣留在帳外了,於是我目視一下阿娣,她點了點頭:「小姐,您要小心啊!」然後將我披在外面的披風取了下來。
無奈,我只得硬著頭皮,暗暗地噓了口氣,然後將兩手抬起,交疊著放在胸前的衣幅下面,擺出一副儀態萬端的樣子,緩緩地走了進去。
儘管這段路也不長,然而我卻覺得它漫長得讓人難以忍受;儘管眼前的情景和氣氛有點像世界小姐的冠軍優雅高貴地行走在舞台上,旁邊滿是一臉傾慕和讚歎的仰視者,但我的感覺卻像自己成了一隻動物園裡的猴子,被籠外的觀賞者肆意地評頭論足著。
我目不斜視,盡量不去看兩旁那些一身戎裝的滿洲貴族們,仍然高貴矜持地緩步前行,但我依然聽到了壓低了的交頭接耳聲,輕輕地感歎聲。似乎感覺到這些坐在桌案後面倨傲的男人們銳利的眼光正灼灼地注視著我,似乎要把我從頭髮絲一直看到後腳跟。這些平時閱盡*,極盡享樂的滿洲貴族們此時突然沒有了他們平時聲色犬馬時的輕浮和肆意,我甚至能用眼睛的餘光感覺到他們一個個極為震驚,驚艷,感歎,直直地注視著我的眼神……
我臉上帶著輕柔如春水微瀾的淺笑,目視著主位上的那個人,在大約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
這位滿洲的墨爾根代青,此時就猶如冉冉升起的明星,璀璨而光芒四射,即使在如此多身份高貴,戰功赫赫的王公貝勒們的中間,也不可阻擋地顯露著他奪目的異彩。他是大清中年輕的雄鷹,矯健而孔武的英姿散發著無與倫比的活力和魅力,展翅翱翔於藍天,傲然地俯視著蒼茫大地,主宰沉浮。他坐在正中的位置上,一身潔白的,繡著盤蟒的常服,將他英武的面龐映襯得白皙如玉。
他用溫和儒雅的眼神注視著我,然後是春guang和煦地一笑。「你終於來了,我能請得動小姐的大駕,實在不容易啊!」他用朝鮮語對我說著,儘管口音還是有點生硬,不過還是很順暢的。他能在短短地一個月的時間裡能把朝鮮語學得如此流利,的確是個天才。
我正對著他的笑容,稍稍做出嗔怪的樣子,「是嗎?我看此時王爺您倒好一副主人的姿態嘛,真是貴人架子大啊!讓我像使臣一樣地在眾位貴人的審視下走到這裡,是不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啊?」
多爾袞站起身來,一步步繞過桌案,走到我面前,停了下來:「哪裡敢給小姐來什麼下馬威啊,不過這次卻是因為方才同各位王公大臣們談話而疏忽怠慢了小姐,所以呢,我先在這裡給你道個歉。這樣吧,我自罰一杯!」
說著,他回手從膳桌上拿起一杯酒,用馬蹄袖遮著,一仰而盡,然後亮出杯底:
「喏,喝光了!請檢視一下吧。」
「不必了,想必王爺也是個痛快直爽之人,自然不會欺瞞我這一個小女子的。」我微笑道。
他盯著我的眼睛:「小姐今天差點爽約,又是遲到,是不是該罰酒一杯?」
我心裡一陣好笑,他還真以為看上去溫柔細弱的我不會喝酒,想在這方面為難我可真是大錯了,在交大的同學誰不知道我是千杯不倒,喝倒一大片男生我自己還能照常唱歌,發音吐詞不誤。某人嘔吐我還知道叫服務生拿垃圾桶過來接著,順便遞上紙巾,再問問需不需要茶水,簡直是氣死人不償命。
我一伸手,旁邊的親兵立刻遞上一滿烈酒,我舉到鼻前輕輕地嗅了嗅,心裡微微有點後悔,畢竟現在不是很久遠的古代,人們喝的都是度數很低的米酒,而現在這些生長於白山黑水之間的滿洲人飲用的就是我們現代的玉米釀就的類似於東北小燒之類的燒酒,度數自然不會低。不過好在小時候這種燒酒也經常喝,酒量早就磨練出來的,所以我並不懼怕,輕鬆地笑道:
「這是自然的,遲到罰酒,天經地義,我當然不會推脫的。」
於是一仰頭,將杯裡的烈酒一飲而盡,也亮出了杯底,周圍的滿洲貴族們終於打破了我進來時的平靜,頓時一陣拍手叫好,儘管我聽不懂,不過也明白他們的意思。
我狡詐地裝出不習慣味道的表情,皺了皺眉頭,多爾袞以為我勝不了如此強烈的酒勁,於是關心地問道:「怎麼樣?你好像不太喜歡。」
我臉不變色心不跳地撒著謊:「這酒的味道有點怪,我不喜歡,還是我們朝鮮的清酒更適合我一些。」我知道清酒的度數只有十幾度,所以故意說燒酒不好喝,這樣多爾袞就不好意思再「委屈」我喝「不好喝」的酒了,於是他很識趣地吩咐親兵:
「去給小姐換朝鮮酒上來!」這句是漢語,我可以聽懂。
親兵「喳」了一聲,立刻換酒上來。
這時緊挨著多爾袞坐著的一位大約三十歲左右年紀的人用滿語很大聲地說了一句我根本聽不懂的話,不過看那人回看我一下的眼神,估計是想讓多爾袞向他們介紹一下我。
果然,多爾袞向他點點頭,然後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他一同過去,於是我和多爾袞並肩走到那個身著藍色便裝,但看衣飾繡色都極為考究而華貴的男子面前。
我見這人一身武莽之氣,臉色高傲而陰沉,不過此時盯著我的眼神倒是有些不懷好意,滿洲人好色的本性在他這裡展露無餘。看到我們走近前來,他拿著酒杯站起身來。
多爾袞用朝鮮語向我介紹著:「這位就是當今聖上的長子,呃……他是……」說到這裡他停住了,似乎在思考著用朝鮮語如何翻譯他們大清的王爵和人名。我實在不忍心看他為了遷就我而如此費力,於是突然用漢語開口道:
「王爺不必勞神思索,我會聽得懂漢話的。」
多爾袞笑了笑,然後小聲道:「看來我真的沒有估計錯。」於是接著介紹道:「這位是肅親王,正藍旗旗主豪格。」
其實我在聽多爾袞說到皇長子的時候就猜到了這位尊神是何許人也,果然是多爾袞一向的對頭加政敵,那個滿清初期大名鼎鼎的肅親王。
然後多爾袞面向豪格說道:「這位小姐就是朝鮮金林郡公李世緒之女,李熙貞。」
這時豪格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多爾袞的肩膀,儘管眼前的這位睿親王年紀比他小了三歲,不過論輩分可是他實實在在的叔叔,只聽豪格說道:
「十四叔,沒想到每天看你悶聲不響的,除了處理軍務就是讀書,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沒想到到了朝鮮沒幾天,居然遇到這般標緻的可人兒,還是他們王室貴戚的千金小姐,我們怎麼沒有這般艷福?」
多爾袞回頭看了看我,然後微笑道:「這也純粹是機緣啊,要不是我昨天煩悶不已才抽空出去行獵的話,如何能見得到這位如此容貌的小姐呢?」接著又衝我擠了擠眼睛,別有深意地說道:「無奈這位小姐架子甚大,我親自去請她都懶得過來,看來我多爾袞還是有艷遇沒艷福啊,這等高貴女子的芳心可不是那麼容易就能贏取到的,看來考驗還在後頭,說不定比我打仗還要難上百倍啊!」
話音剛落,周圍便響起一陣打趣地哄笑聲:
「多爾袞,這下可有能難住你的問題了吧!」
「就是,我們弟兄們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喝到你們的喜酒啊!」
「對啊,對啊,什麼時候我們能管這位美人兒叫一聲『嬸嬸』啊!」
……
紛亂的聲音此起彼伏,我頓時臉紅地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這時多爾袞忙著替我解圍:
「說什麼呢,八字還沒一撇,就算我一百個樂意,還得看熙貞小姐的意思呢!我是絕對不會強人所難的,她如果看不上我的話,你們再起哄也沒用!」
看似解圍,實際上卻是故意作弄我,看我如何表態,我當然沒那麼容易入他的圈套,所以故意將話題岔開:
「諸位大人實在是取笑了,小女子還沒有向這位王爺行過禮呢!」
說著微微躬身,微笑著頷首向豪格致意。
我既搞不清我到底要行什麼禮,也學不像電視劇裡的那些滿族女人們的請安動作,雖然我可以用朝鮮古代婦女向男人或長輩極為高者行的那種兩臂高高抬起到額頭,指尖相碰,然後跪地叩頭的禮儀。但是我認為無論這兩種禮儀,都顯得奴性十足,實在有損形象,所以採取了個折中的辦法。
因為我清楚地知道,我越是表現地和其他循規蹈矩的女子不同,越是表現得卓爾不群,無畏權貴,就越能得到多爾袞的讚賞,就像為什麼我在雪地初遇時我那般直率無禮,而多爾袞卻反而對我興趣濃厚一樣。
奇怪了,我本來生怕被多爾袞欣賞的,可眼下我怎麼處處行事都被這截然相反的心態所掌控?我真的那麼在乎他對我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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