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英媛努力地按捺了一下自己內心的震驚,遲疑道:「沒想到,確實沒想到,你怎麼會……」
「我怎麼會吃飽了沒事幹,跑到這裡跳個樓玩玩是吧?」劉郁拍了拍手掌上的塵土,帶著一點戲虐的口吻說道,這時崔英媛嗅到了他身上濃重的酒味,看來也是和自己同樣醉得半斤八兩,只不過強撐著沒有倒下罷了。
「我一開始也是以為你想跳樓,不過看你現在的情形,倒不必擔心了。」崔英媛裝出一副先知者的形象,賣著關子。
眼前這位帥哥看來也不是一個空有其表的繡花枕頭,他很識趣地接著崔英媛的話茬,故意問道:「那你又憑什麼知道我會去自殺呢?」說著看了看腳底下的一大堆空啤酒罐,順便踢了踢,發出一陣金屬的摩擦聲,「不要以為我現在下來了就不代表我會重新站上去,也不要自信到光憑你磨磨嘴皮子我就可以這樣輕易投降,你以為你是誰?」他那雙殺傷力極強的眼睛裡此時滿是嘲諷和戲弄,好像準備看著崔英媛如何自圓其說。
崔英媛毫不避縮地迎視著劉郁咄咄的目光,悠悠地說道:「也許一開始我沒有看到你是誰的時候倒是沒有多大把握,一度還真以為你會跳下去,可是當我看清你的臉後就不一樣了,因為我接下來注意到了你的某個細節。」
「什麼細節?」劉郁饒有興致地問道。
「你剛剛跳下來的時候,髮型有點亂,不過你還是敏銳地覺察到了,所以第一時間就是迅速地整理了一下你的秀髮,盡量讓它保持飄逸有型;而你剛才跟我說話的時候,還拍了拍手上的塵土,這讓我想起了一個你一定也知道的故事:
當年明朝的洪督師洪承疇在沒有投降滿清之前,可是個大大的忠君愛國的人物,在不走運地被活捉之後可是一副大大的視死如歸的英雄志士的形象,似乎隨時準備慷慨就義,簡直要仰天長嘯一句『我自橫刀向天笑』,皇太極派了多少人去勸降多沒有任何效果,後來乾脆絕起了食。
可是正當皇太極準備放棄時,範文程的一句精闢的話起到了關鍵的作用,可謂一石中的『這洪承疇每天早上望南而拜他的君主,可是每當叩拜完畢後起身時,總是會撣一撣膝蓋上的塵土,一個連衣服都如此愛惜的人,難道會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去珍惜嗎?』
後來果然皇太極親自去勸降,這位之前一直『錚錚鐵骨』的大忠臣終於磨磨唧唧,一副感激涕零,終逢明主的姿態跪地投降了。
而之前我只是看到你站在危險的邊緣,不得不病急亂投醫,把我白天曾經有過的想法和構思說了出來,看看能不能動搖你自殺的決心,後來我看到你終於可以緩和態度後,就知道這一押寶是壓對了,這也讓我初步瞭解到你是一個重視形象的人,一個如此愛惜形象的人,如何不會更加愛惜自己的生命呢?」
劉郁聽罷輕輕一笑,「有點道理,看來你也不是太傻,不過你說你也有過自殺的念頭?看來你也是想到這裡才打消的,對不對?」
崔英媛有點自嘲地回答道:「你猜的沒錯,我曾經站在黃浦江邊,準備縱身一躍,不過想到了死後的難堪形象,還是打住了。而剛才看到你後,我突然想到,連我長得這樣困難的人都是如此顧惜形象,更不要說你這樣的帥哥了。」不知為何,當自己說到「帥哥」這兩個字的時候,突然一陣莫名其妙的臉紅,好像把自己的心思無意間透露出來一樣。
「帥哥?帥哥又能怎麼樣,能當飯吃,還是能幹點什麼?至少對我來說,我並不認為相貌英俊能有多大的優勢和用途,它和金錢比起來,是那樣的脆弱而渺小,渺小到不堪一擊。」劉郁歎了一口氣,俯身拾起了一罐沒有打開的啤酒,食指一勾,「啪」的一聲脆響,一股白沫湧了出來。
崔英媛也彎腰撿起一罐打開來,走到水泥邊台前,在劉郁身邊坐下,仰脖「咕咚咕咚」灌了一氣,然後黯然道:
「誰說外形好沒有用?你看那些明星,偶像派的,唱歌跟破鑼似的,演戲像傻逼似的,但人家還是紅得發紫,紅得讓你不服不行。可是像我這樣要長相沒長相,要身材沒身材,要氣質沒氣質的人,到哪裡都受歧視,到哪裡都是人家的笑料,處處碰壁,工作也找不到,連男朋友都……唉,別提了。」
劉郁直直地注視著前方的霓虹燈,「人都是喜歡虛榮的,尤其是在上海這個十里洋場,花花世界,哪個女孩子能不愛這燈紅酒綠?然而這一切都是需要金錢作基礎的,沒有它,怎麼浪漫都是可笑的,不切實際的幻想,而我偏偏缺的就是這個。」
崔英媛安慰道:「這算什麼?你現在還沒有走出校園,你可以去憑你的才能去取得啊,現在沒有不代表將來也沒有,看事物是要看長遠的潛力的,即使你現在一窮二白,不代表你將來不會成為百萬富翁啊!」
「可是她,她卻不願意耗費時間和精力去等待,她寧願選擇現成的端上桌來的魚肉,卻不願餓著肚子等需要火候烹製的熊掌。」說到這裡他又是一陣傷感,看來今天確實有點喝多了,對著旁邊一個並不熟識的女生,就把自己心裡隱藏著的痛苦秘密說了出來。
「她?你說的是我們系裡的林雪嗎?」崔英媛好像明白了這其中的緣故。
「反正已經說漏嘴了,就坦白告訴你吧,她現在已經正式提出和我分手了,因為她被一個離異的有錢人看上了,那個人已經快要50歲了,但是那人對她作出了優厚的許諾,包括房子,車子,還有鑽戒,所以她最終還是屈服了。」
崔英媛默默地看著面無表情,彷彿不是在講自己親身經歷的痛苦的劉郁,此時的他的深沉如同古潭底的死水,不起一點波瀾,完全沒有他一貫的輕浮和玩世不恭,
「當她跑過來告訴我這一切時,她也曾流淚,並且企求我的諒解,因為她現在很需要錢,她的父親正在住院,需要大筆的費用,而我卻對此無能為力。況且她對我說這也是她深思熟慮之後的結果,即使父親沒有生病,她也不能忍受沒有金錢充實的日子,她不能看著沒有她美貌的女孩坐著男友駕駛的名車出遊,而她卻只能和我一起擠在空氣混濁的公交車裡,即使我摟著她的腰不讓她摔倒;她無法在看著條件不如她的女孩和衣著華貴的男人對坐在豪華的西餐廳裡擺弄著高腳杯裡的吸管,而她在路邊和我一同吃著生煎包時仍然能津津有味,儘管她已經這樣堅持了,但她最後悲哀地發現,這不是她所安於的現狀,她再也不能繼續偽裝成安貧樂道的樣子,這樣她會很累。
當她說完這些後,我也徹底原諒她對我的背棄,甚至也為她著想,自己也是時候退出了,也許她這樣一個優秀的女孩不因該是我這樣一個貧窮的學子所擁有的,她也應該有她自己選擇的權利,也許她的決定是對的,愛情和麵包,總歸是後者重要,人總不能一直耽於幻想,對著空空的盤子談愛情,而全然不顧肚子裡已經是飢腸轆轆。「
他說完後眼神空洞地仰起頭來,一氣灌下了大半罐啤酒,然後木木地坐著。
崔英媛聽罷他的講述,苦笑一聲:「你說的沒錯,相貌和金錢比較起來,有時候外貌的吸引確實比不過金錢的誘惑,可是愛情確實不能勉強的,它雖然可以被金錢玷污,但是那只是表象,即使她的人已經屬於那個人,也盡量裝出一幅心甘情願的樣子,可是她的心能屬於那個不能給她感覺的人嗎?」
「那又怎樣,總之她是不屬於我的了。」
「可是有時候相愛的人未必會在一起的啊,這就是現實,每個人都不能逃避,其實不管結局如何,就算不能長相廝守,你只要在疲憊的時候想到,在遙遠的地方,有一個女孩,她也同時在想著你,她在用心看著你。能想到這裡,心裡就不會空蕩,畢竟這也是一個著落,總比像我這樣什麼都沒有要好。」崔英媛勸慰道,之後也不免自嘲,自己是一個完全的失敗者,又有什麼資格評論愛情?
劉郁終於把頭轉過來,看著這位其貌不揚的女生,她的話確實很有道理,於是他頷首道:
「這正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來,為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乾杯!」
「好,酒逢知己千杯少,相逢何必曾相識,乾杯!」崔英媛聽到他的一句「同是淪落人」時一愣,後來想到,以他的聰明,如何猜不出自己也是一樣的情場失意者,於是會心一笑,儘管有點苦澀,卻不乏知己之感。
兩個易拉罐碰撞後發出清脆的響聲,然後是兩人「咕咚咕咚」的牛飲之聲。
不知喝了多久,兩個人逐漸醉眼朦朧,頭腦開始混亂迷濛起來,酒勁已然襲來的崔英媛瞇著眼睛又一次看到了撕裂長空的閃電,心裡混亂地想著,看來真的要來暴雨了。
又是一陣滾雷,猶如狂怒的天神在人間發洩著他的神威,這一次雷聲幾乎震耳欲聾,似乎連腳下的水泥地面都跟著顫抖起來,好像畏懼於雷公的淫威。
崔英媛努力地想使自己清醒一些,口齒不清地說道:「今天這雷聲,雷聲好像有點奇怪,響了這半晌都沒有一滴……一滴雨水下來,」說這用手伸出去試探,「何況聲音又這樣,這樣大,我從小到大也沒有遇到過如此……如此強烈的雷電,我們站在高……高處,要小心點,如果被雷劈到了……呃,那就,那就連臉都丟淨了,到……到時候人家還得……還得說我們是上輩子做缺德事做多了,所以遭天譴……天打五雷……劈。」
劉郁卻狂笑著站起身,來面向陰雲密佈的天空,又一個閃亮的閃電狂野地撕破天際,映亮了他英俊的面龐,勾勒出一個英毅絕凡的輪廓,他張開雙臂,大笑著向烏雲摧城的黑色天幕長嘯:
「哈哈哈,就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話音未落又是一聲巨雷炸響,崔英媛的眼前開始發花,真懷疑眼前的這個男子是否只是一個長得很帥氣的大學生,在此時的她看來,眼前的這個人簡直就是一個豪情萬丈的勇士,一位指點江山的英雄,一座屹立不倒的豐碑,一塊立於激流中卻穩如泰山的基石。
崔英媛看著看著,忽然花癡地笑了起來:
「哈哈,你的動作還真帥,挺像列寧的,哈……雨燕還學得真是像,我,我喜歡,接著……接著再朗誦幾句!」
站在天台邊緣的水泥台上的劉郁轉過頭來,臉上帶著迷糊朦朧的笑容,打了個酒嗝,斷斷續續地說道:
「好,不……不過我酒喝多了,肚子有點……有點脹,我先去洗手……間,回來再,再朗誦給你聽!」
「那你,你可要快點……快點回來啊!」崔英媛催促著。
「我去了,你,不許走開啊!」劉郁轉過身去。
又是一道雷電閃過,把周圍映亮了許多,突然間,崔英媛的腦子似乎被人潑了一盆冷水,突然清醒了,她驚恐地看著劉郁已經一條腿邁了出去,並不是回到天台地面的方向,而是那個令人心悸的虛空!糟了,這要是掉了下去……
崔英媛已經來不及多想,已經趕在開口驚叫之前伸出手去,希圖能及時拉住即將萬劫不復的劉郁,可是當她的右手剛剛拉住他的褲腳時,劉郁的整個身體已然失去重心,以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撲向虛空,而本來坐在天台邊沿的崔英媛被他這巨大的力量一帶,還沒有來得及叫出聲來就跟著翻出天台,直墜下去。
和蹦極一樣的感覺,然而這次卻沒有任何繩索和安全帶,兩個人從六樓墮下,以極快的速度撲向地面。
這次看來是神仙也救不了了,在電石火花的時間裡,崔英媛的大腦一片漆黑,來不及鬱悶,來不及自嘲,也來不及回想方才和劉郁把酒暢談時的憧憬:
「如果有來世,我希望變成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讓無數英雄豪傑都拜伏在我的石榴裙下。」
風中似乎還迴響著劉郁酒後的戲言:「要是我還有來世,只願能不再為情所困,做一個風liu灑脫,妻妾成群的快樂男人。」
……
「今天的雷聲還真是怪,不知道一會兒要下多大的雨,我看還是趕快回到宿舍吧,免得變成水煮鴨。」
製造學院的大四男生李光辰剛剛從校外趕回來,宿舍區的大門早已鎖了,他是翻柵欄過來的,現在他正疾步走在6號宿舍的樓底下,只要再有一小段路就到門口了,此時的李光辰正慶幸著自己能趕在暴雨到來之前溜回宿舍,明天一大早還要去參加一個人才交流會呢,自己寒窗苦讀十數載,就看現在能不能找到個好飯碗,終於快要告別只花錢不賺錢的日子了。
「還算自己的運氣好……」李光辰正在心裡嘀咕著,突然覺得頭頂上方似乎有點異樣的感覺,第六感提醒著他,難道……
還沒等他抬起頭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一件重重的物體直砸下來,頓時眼冒金星,接著就被那物體壓倒在地,緊接著又是一聲悶響。
「好痛!」李光辰的心裡在呻吟著,可是事實上的他幾乎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只覺得全身劇痛無比,到處都是火辣辣的感覺和溫熱的液體流淌,嘴巴裡也是又腥又甜,鼻子嗅到周圍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他努力地抬起頭來看了看周圍的情形,只見一男一女倒在地上,那個女的俯臉朝下,看不清面貌。而自己身上正壓著一個人事不省的男生,倒是正面朝上,一動不動,這讓李光辰看清了他的相貌,原來是熟人。
李光辰在心裡恨恨地罵道:「兩個傻逼,吃飽了撐著玩跳樓,臨死了還拉老子墊屍底,靠……」還沒罵完,他終於支撐不住,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覺……
大雨終究還是沒能下來,如果李光辰知道不會下雨的話也不至於趕路趕得這樣著急,哪怕他晚一步的話,也不是這個結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