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江楓是一個德行好,有才華,有能力的幹部,在政府任副秘書長兼辦公廳主任期間,一直從事文字工作,負責市政府的文件把關,一絲不苟。他在辦公廳機關幹部中威信是很高的,但是,他生性直率,剛正不阿,又常年埋在文件堆裡,儘管工作幹得出色,並沒有哪個領導賞識他,甚至個別領導還想方設法要擠掉他,安排自己的人。方格明就常常和廳黨組書記嘀嘀咕咕,最終將他擠到了協作辦。所以,當方的夫人說,江楓沒投罷免他的票時,方格明感到一陣內疚。江楓自己只顧工作,從來沒考慮本本分分地做事會受到什麼威脅,對所分管的處室領導也同樣用這個標準要求他們,就知道要求人家密切聯繫群眾、要遵紀守法云云。直到市委副書記、組織部長找他談話,才知道自己被平調到協作辦當主任。後來有人告訴他,接替他副秘書長位置的那個人,原來是常務副市長方格明的同學,曾經在石化公司任總經理,任副秘書長前是凌永市副市長。這位常務副市長的秘書透露,這個新任的副秘書長任石化公司總經理時,他請方副市長吃飯,秘書被安排吃工作餐。他們那一桌5個人,一頓吃了一萬三千多元,是那位總經理直接買單,連發票都不要。逢年過節,這位總經理也是方副市長家裡的常客。如此競爭對手,江楓又怎麼不望塵莫及呢?這樣的人要取代他這個位子,豈不輕而易舉?

    江楓在原來對他仕途上很有利的那個位置上,不僅沒有任何遷升,反而滑到一個既無權,也無錢,形同虛設的協作辦當主任。這勢必是他終結自己仕宦生涯的最後一站。果不其然,只幾年,這位曾經是市政府的要員,便被無可奈何地裝進了「蚌殼」當中。有個被他教育過的下屬,公開對江楓開玩笑說:『秘書長平時教導我們要密切聯繫群眾,我看還是要念念不忘密切聯繫領導才好;老實做人不如大膽做鬼;遵紀守法不如溜虛拍馬.『江楓聽了,雖說表面不置可否,心裡卻難免諸多感慨,到朝旭家聚餐時他不由自主的流露了出來.鳳玲是位傳統型女性,受過良好教育,既漂亮又賢慧,她除了工作就是把家庭看得高於一切,對丈夫、孩子的關照可說是至周至誠,特別是做得一手好菜,每道菜色、香、味、型四特俱全。她還有一個自己創造的觀點,她常對已婚和將要結婚的女性朋友開玩笑說,女人烹調技術高,可以鎖住男人的胃口,也就鎖住了男人的心,保持家庭的穩定,否則,男人一反胃就可能到外面去覓「野食」。

    鳳玲今天的飯菜做得特香,除了她的技術外,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朝旭很長時間沒有在家吃過她做的飯了,在指揮部天天吃食堂怎麼受得了?今天一定要多做些好吃的慰勞慰勞日夜惦記著的丈夫,盡點做妻子的情份;二來江楓是丈夫原來的老領導,多年的朋友,雖然,仕途不順,而他的人品卻一直受到朝旭兩口子的崇敬,今天能應邀來家做客很是賞臉,做為東道主,自己應該認真的露一手。

    當鳳玲接到朝旭說江楓會來家吃午飯的電話後,非常興奮。她特意例列了個菜單,菜單上準備的幾道菜,都是她多年從事烹調技術的精品,她認為是招待最珍貴客人的保留節目。其中有道菜叫做《鳳凰涅盤》,造型奇特,用料講究,色澤鮮明,味道芳香。這道菜是用一隻整雞,近似粵菜中沒有切的白切雞,平臥在一個橢圓形藍花嵌白底的盤中。先把雞蒸熟,然後在雞的眼、鼻、嘴、耳中插上9根長長的冬蟲夏草,除嘴中銜3根外,其他各竅插一根,勻稱地飄向後面。周圍是紅白相間的紅棗白蓮和去了殼的鵪鶉蛋,18片天麻切得薄薄的,像一片白雲圍繞在整雞的四周。再用澱粉和少量白糖調製的漿汁,配上數十棵枸杞,從雞的頸部澆至雞尾,點點紅光閃爍,像一隻火鳳凰披著件天賜的袈裟。這道菜放置在餐桌的中央,最是顯眼。

    朝斌提前回家給媽媽幫忙當下手。

    12點剛過,朝旭和江楓到了,江楓走在前面。鳳玲還在廚房做菜,朝斌喊道:「媽媽,爸爸和江伯伯來了!」

    鳳玲聞言,立即從廚房笑呤呤地出來,雙手在圍裙上不斷的擦著,江楓一見,親切地叫道:「妹子,你好啊!」說著伸出手來。

    「秘書長好,秘書長好!」又一次在圍裙上擦了擦帶油漬的手,與江楓無拘無束的握著。

    朝旭這時屈身凝視著桌上《鳳凰涅盤》這道菜,還不時的做出吞口水的樣子。朝斌手持一雙筷子警惕地看著爸爸,這時,朝旭把手伸向盤中想揀一棵紅棗吃,朝斌立即用筷子輕輕敲了一下爸爸的手,說:「別破壞了造型!」

    江楓一見,和朝旭對視一下,哈哈大笑。

    朝斌不好意思地說:「本來嘛!這是媽媽一片一片,一棵一棵擺放好了的,拿掉一棵就不好看啦!」

    朝旭笑道:「我的兒子啊!是他媽媽的忠誠衛士,我在他們母子面前時刻得小心點兒!」邊說邊給江楓讓座。

    鳳玲早已進到廚房去了,她在廚房邊炒菜邊吩咐說:「朝旭,可以啦!你陪江秘書長開始喝酒吧!我這就好!朝斌!給江伯伯倒酒!」

    朝斌答應一聲:「噯!」馬上去開酒瓶。

    朝旭請江楓入座後,朝斌立即上前很禮貌地給他斟酒,江楓和朝斌說著話。朝旭走到廚房門邊,看著鳳玲笑道:「張師傅,辛苦你了!您也請入席,我來吧!」

    鳳玲乘好最後一碗菜在廚房裡生氣地輕輕對著朝旭:「開玩笑也不分個時候,還不快去陪客人喝酒!」

    朝旭雙腳一併,也輕輕地說道:「是,夫人!」倆口子笑呵呵地來到飯桌邊座下。

    江楓中斷了和朝斌的說話,向鳳玲笑道:「妹子啊,辛苦你啦!」

    鳳玲笑了笑,正準備客氣幾句,朝旭馬上插話:「她呀,聽說您來,好高興,在電話裡面就說,這,這,這,我的菜不知道拿不拿得出手呢!」

    江楓哈哈大笑,說:「有意思,有意思!」指著桌上的菜說:「這不很好嗎?我看可以評特級廚師,哈哈哈……」

    朝旭接著說:「開始自告奮勇,後來又想臨陣脫逃,她求我說『還是到外面去吃吧!』我說,我才不管呢,還是你露一手吧!她說『你得給我擋著點兒!』我答應她,『擋著點兒,擋著點兒!』這不……哈哈哈!」

    江楓笑得更厲害,朝斌也笑了。

    鳳玲在朝旭的大腿上捏了一把,說:「秘書長別聽他胡說,菜做得不好您就將就點。」對朝旭瞪眼道「你敬酒哇!」

    朝旭端起杯對著江楓笑道:「好好!老首長我敬您!」

    江楓舉起杯回道:「別客氣,謝謝!」喝了一口對朝斌說:「斌斌不喝點?」

    鳳玲說:「學生不能喝酒。」

    江楓說:「好好,以後再說!」

    朝旭笑對朝斌:「聽到嗎?江伯伯給你留了一條政策,你也快是個男子漢了,男子漢喝點酒沒關係,但不是現在,我同意你媽的觀點。」又對江楓:「老領導,吃菜。」他給江楓夾了幾樣菜,然後看著《鳳凰涅磐盤》這道菜,腦袋歪了歪,不知怎麼樣下手。猶豫地:「這——!」

    鳳玲提醒道:「怎麼,忘了?從主要客人開始。」

    朝旭猛然想起,筷子一舉,說:「想起來了!」就要伸向雞頭,江楓立即制止道:「慢著,我還想弄清楚,這其中有什麼典故?能不能給我說說?」

    朝旭收回筷子看著妻子,鳳玲不好意思地推推丈夫,示意他解釋。朝旭笑問:「是叫我說?」朝斌忍不住了,「我說!」

    朝旭輕輕地瞪了他一眼:「小孩子,懂什麼?」

    接著他說:「是這樣的,秘書長——」

    江楓糾正道:「再不要叫我秘書長了!」

    朝旭說:「啊!好,老領導,我夫人的這道菜叫《鳳凰涅盤》,這典故,秘書長也知道。」

    江楓笑道:「佛學中涅盤,是講圓滿諸德寂滅諸惡之義,佛家修證的最高境界。是說經過修道,能夠徹底地斷除煩惱,具備一切功德,超脫生死輪迴的意思。」

    朝旭邊給江楓敬菜,邊說:「此中別有新解,來由還是有點。它嘛——!取名是借用郭沫若的詩名,菜根是在八寶雞上引伸發展過來的,含意嘛!」他看了一眼妻子,江楓催道:「你從來不賣官子的,今天怎麼啦?」端起杯和朝旭碰了一下:「說,接著說。」

    朝旭笑了笑:「好,接著說!這道菜平時她是不輕易做的,除非是至尊摯友來了。」江楓「哦!」了一聲。朝旭繼續說:「今天她拿出這道菜來,也是向老首長表明她的心跡呀!按鳳玲的意思是形容女人的兩種命運,即:不是鳳凰便是雞,你看,這盤菜確實是隻雞,可它鳳冠霞披宛如一隻鳳。另一層意思,是說她自已對我的奉獻和我們的感情,她要象鳳凰涅磐一樣,超脫生死,直至把生命奉獻給我這做丈夫的。她確實做到了,特別是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朝旭說到裡,眼睛都濕潤了。朝斌坐在媽媽身邊,聽父親說到這裡,他深情而崇敬地看了看母系,緊接著趕緊給媽媽夾了幾著好菜放到她碗裡,鳳玲默默地點點頭,接受了.江楓也很受感動,舉起酒杯敬到鳳玲面前:「妹子,難得你夫妻有如此忠貞不渝的情感,我敬你們一杯。」

    三人舉杯共飲。

    朝斌端了杯飲料,站起來說:「我敬爸爸媽媽一杯!」朝旭說:「先敬江伯伯!」

    朝斌固執地:「不嘛!我等下再敬江伯伯!」

    江楓故意裝做不高興地問:「斌斌,那是為什麼呀!」

    朝斌很認真地答道:「天地神,父母親,沒有爸爸媽媽,就沒有我,所以,天底下父母最大。」

    江楓大聲誇獎說:「好!講得好!父母親情,高於一切!先敬爸爸媽媽!做得對。」

    朝旭夫婦笑道:「謝謝!謝謝您!」全家三人一口而盡。

    朝斌回頭又站起來,對江楓說:「江伯伯失禮了,因我把爸爸媽媽看得比誰都重要,請您原諒,如果是我敬錯了酒,哪怕罰我三杯,我也只能這麼做。」

    江楓笑道:「好孩子,你做得對!我為你有這樣的父母替你高興,也為有你這樣孝順父母的孩子而感動。」轉而對朝旭夫婦說:「你們教子有方啊!不簡單,不簡單。」

    朝斌說:「謝謝江伯伯,您是大官,可我還是只認我的爸爸媽媽,伯伯,告訴您,我以後也不想做大官,要象爸爸媽媽那樣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江楓說:「說得好,有其父必有其子。不過斌斌,江伯伯也不是什麼大官。」

    朝斌不解地問:「秘書長咋不是大官?」

    江楓指了眼前的《鳳凰涅盤》道:「你媽媽把自己比做這道菜,江伯伯我更像這道菜。」

    朝斌眨了眨眼睛,不懂。朝旭夫婦也已經意識到江楓要說什麼。朝旭插話道:「老首長,您一直是個開朗的人,上午在辦公室時我曾說過,過去的都讓他過去吧!您保持好身體。我的意見,早點辦退休,到華宇來嘛,隨時來,我隨時給您安排好,待遇至少是您現在的三倍。」邊說邊按程序,將雞夾給江楓。

    江楓說:「謝謝你,我為有你這樣一位有膽有識的朋友感到驕傲。」說完,回過身去和朝斌乾了一杯。

    朝旭以前在政府機關工作時,職務不及江楓,處境在後期也比江艱難。江楓的移位,直到退居二線,是一個漸變的過程,心理的衝撞沒有朝旭那樣來得突然、猛烈,而且,在這個層面上的人也非止他江楓一個,如此也就隨大流了。誰知今日酒過三巡與闊別幾年後,年富力正旺,又已經幹出一番事業的老部下重話往事,不禁引發出自己長期鬱結在心的感慨。作為過來人的朝旭,雖不至象代宇庭那樣「寧可少活十年,不可一日無權」,但失落的滋味,也還是免不了的,他倆可謂「同是天涯淪落人」。他看到江楓今天在餐桌上心境不佳,聯想到自己的當初,頓生惻隱之心,打算和他多聊聊。

    這時,鳳玲與朝斌也吃得差不多了,朝旭向她母子使了個眼色,二人會意。朝斌進自己的房間看書,鳳玲知道這倆人有些心裡話要說,也知趣地離席,進到廚房拾掇她的小天地去了。

    朝旭與江楓慢慢品著酒,吸著煙,隨心所欲地聊開了。

    朝旭說:「昨天,我與鳳玲談到您的近況,她馬上聯想到我那時的境遇。揣測到您的心情止定不痛快,她說,你當時不也是想得很多麼?你是他的老部下,何不請他來家喝杯酒,聊聊,所以,我就照辦了。」

    江楓謝道:「謝謝!難得你們夫妻如此情誼。說句實在話,退下來的我,比在台上的我要聰明得多,過去講『人情薄如紙』我還不在意,嘿——!這次我還真有點兒刻骨銘心哪!你看協作辦那些平日裡畢恭畢敬,見到我連粗氣都不敢出的人,現在不但形同陌路,甚至連正眼都不看我。我默默地看著,心裡在想,我還是我呀!以前他們不是在我面前總是點頭哈腰麼?怎麼一夜之間,我倒像『文革』中的四類分子一樣,似乎要像他們鞠躬作揖才好。當然,也有一些人想與我說說話,接觸接觸,他們私下給我透露,生怕新來的頭頭對他們有什麼不好的感覺,說什麼『可敬而不可近』。人不落泊,看不到世間百態,更體會不到人情冷暖呀!我還不到落泊的程度哪!不過這也影響不了我什麼,一張報紙一杯茶,每月工資照常拿。開始呢,還有點異樣的心態,時間一長,也就習以為常了。今天要不是和你扯起,我也就心安理得的過著,類似我這種情況的人都這樣,嘿嘿,一紙任免到,一切轉頭空。這時候再讀『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就大以為然羅!」

    朝旭呷了一口酒,笑道:「這大概就是中國文化的深層結構吧!有識階層尚且如此,廣大民眾又何嘗不安於現狀?從陶淵明到『五七』干校,都是乖乖兒聽天由命。誰也不去想國家是什麼?那只不過是一個天不滅,國亦不滅的框框,自己呢?自己在這個框框裡,是一個有你不多,無你不少的自然數。」朝旭說到這裡,眼睛斜著看地面,頓了一會兒,接著說:「『耗』你耗我也耗,大家一起耗!中國幹部隊伍的可悲之處就在於此。不知哪位領袖人物說上一句『能上能下』,那些根本不能上的上了,他上得冠冕堂皇,那些本不應該下的下了,還下得順理成章。上者大可不必為他擔心,天踏下來地撐著;而唯有那本不應下者,他們卻是那樣的隨遇而安,還自得其樂。都能循規蹈矩,百分之百的服從組織安排,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難解之迷。」

    江楓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呀!容易滿足,比下崗工人強多了。」他吃了口菜,又說:「夥計,見怪不怪呀!你對『官本位』不也是嗤之以鼻麼?」

    朝旭申辯道:「老領導,我並不是這個意思,我就覺得國家人才的嚴重浪費,這絕非是簡單的疏忽,而是最重要的損失啊!一些要害部門和一些高層班子任用了一批庸才,切不可等閒視之。我雖是局外人,殊知旁觀者清啊!至於對『官本位』的態度,現在持我這種看法的人不少。這既是好事,也不可樂觀。任何時候,官的作用影響歷史的進程啦!人民是歷史前進的動力沒錯,但幹部又是決定的因素哇!一個單位,一個國家搞不好,關鍵是頭頭,特別是一把手,有人說一把手就是第一生產力……。」

    江楓不以為然地說:「甚麼人才浪費喲——!又不是戰爭年代,用錯一個指揮員,犧牲一大片,大家都看得見。和平時期分什麼好歹?錯了就錯了,就是看得見你也摸不著,是個菩薩你就磕頭得啦!」

    江楓對朝旭的看法雖不無同感,但心裡總覺得淡淡的。心想:本人出身並不高貴,能幹到正廳這一級,已經是很不錯了。雖不能說光宗耀祖,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哇!如今退居二線,雖無權勢,但待遇依舊,日子過得也還寬裕,還圖個甚麼呢?嗨!那些個污七八糟的事見得多了,誰管得了?於是,他口隨心到,說了一句:「古人不是說淡泊以明志,寧靜以致遠嗎?我現在就是這個想法。嘿嘿——!知足了,知足了!」邊說,邊心安理得的夾著菜,喝著酒。

    朝旭看著他笑,搖了搖頭,在給江楓敬菜的同時,說道:「嗯!老首長您這種想法,說穿了是不是有點無奈呀!」江楓那微帶醉意的臉有些紅了,看了看朝旭,微微一笑,沒吱聲,想聽他繼續說下去。朝旭也有些醉意,也就沒有平時上下級之間的那些客套了,他接著說:「我在深圳也接觸了一些退下來的官員,大多是您這種心境。不想面對而又不得不接受現實,並不麻木而又只好自我解嘲。」江楓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了。朝旭瞥了他一眼,說:「你我經歷的這一幕幕,對於苟且之士可以順其自然,而對您這樣才華橫溢的人,你能甘於淡泊?你的心神能『寧靜』得了嗎?」

    江楓那夾菜的手,微微有點抖了。他摸著酒瓶,自已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把酒杯輕輕往桌了一放。看也不看朝旭一下,反問道:「不這樣,又能怎麼著?你能抓起石頭打天啦?你在楚雲再有才,不也被*走?楚雲人出去的都是好樣的,留下的就搞窩裡鬥。我,沒有那個嗜好。」

    朝旭笑著又趕忙給他斟上一杯,說:「您說的沒錯,我和您一樣,都是窩裡鬥的犧牲品。我最近發現『窩裡鬥』,連電腦軟件裡面還有這個專用名詞。可見是中國特色,我們楚雲也有品牌呀!」朝旭想緩和一下氣氛,不想再扯這個話題,可江楓並沒有轉過彎來。

    他說:「我這還算好的呢,戈爾巴喬夫下台,連守門衛都沒有資格,比我們的下崗工人還慘哩!」

    朝旭連忙接過他的話,說:「這是蘇聯**的悲哀,中國**應該從中吸取什麼樣的教訓啊?」

    江楓放下酒杯,抽了一口煙,仰頭靠在椅子上,將煙霧向空中一條線吐出,漫不經心地說:「其實,中國比蘇聯好統治,蘇聯經過了資本主義社會這一重要的歷史階段,社會責任、民主意識比中國人要強。中國沒有經過資本主義社會階段,直接從封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進入社會主義社會,服從性或者說奴性始終是人們意識的主流,各民主黨派也是作為一種象徵而存在,歷屆中央領導對待老百姓的態度還是謹慎的,因此,我認為象蘇聯那樣歷史性的變革不可能在中國出現。當然,執政黨應該提高自己的執政能力,否則,任何事情都是很難預料的。現在,連一個村支書臨下台前,都早已安排好了自己的後路,此風不可長啦!」

    朝旭說:「社會是向前發展的,在這一個過程中各種可能都存在。我也不認為一個國家,一定要到了那種被動的時期,才調整自己的路線,當主動權控制在手中時,稍微清醒一點,就不至於走回頭路。」

    江楓說:「現在的根本問題是體制問題,一方面從上到下都跟著喊體制存在弊端;另一方面,又熟視無睹,甚至仍然我行我素,甚至利用這種體制搞**,不少人就是踩著這些垃圾大踏步地上去,又一個跟頭栽下。」

    朝旭朝旭冷笑道:「當前,組織上對我們一些幹部的真實情況,又瞭解多少?有的幹部特別愛表演,只要有機會,就用那些閃光的詞藻來裝飾自己,信誓旦旦。台上信口開河,台下無所不用其極。我在一個刊物上看到,有這麼一個領導幹部,曾多次在大會上向群眾表白,『我是一個農民的兒子』,『我是的信徒』等等,然而,實踐中,他則是三基本,即:基本講假話,基本不管事,基本謀私。給國家造成幾千萬的損失,他還理直氣壯,耀武揚威。群眾反映強烈,可領導還蠻相信他,何其怪也!」

    江楓插話說:「你說的這個人我知道,群眾反映強烈,有什麼辦法?當秘書出身,特殊!有領導呵護著。」

    朝旭說:「平時不重視對幹部的教育,出了問題整個單位象進入戰備狀態一樣,緊張得不得了,我看這個幹部遲早要翻車。」

    江楓默默地點了下頭,對朝旭說——「嗯!有人說,壞人是好人培養、寵慣的,其實,秘書幹壞事,我看有的是跟老闆學的。你還只是說了某些幹部個人的表象,有些問題比你說的更嚴重,當前,最糟糕的是國有企業,簡直成了國家的『牛皮癬』,有的被搞得一塌糊塗,工人苦不堪言,而頭頭們一蹦,跳槽繼續當他的官去了,有的還到主管部門當主管。憑什麼?」

    朝旭說:「是啊!體制弊端必然給**分子以可乘之機。」說到這裡,朝旭也點燃一支煙抽著,接著身有體會地說:「我們國有企業的機制已經失去了它原有的生命力,機制上早就顯現出了它的老態龍鍾,毛病百出。如果哪一家國有企業的頭頭們,哪怕有民營企業當家人一半的責任感,那他這個單位的日子就要好過多了。」

    江楓說:「你說的沒錯,他們不僅沒壓力,還趁改革之機出賣企業利益,中飽私囊,導致企業崩潰。大凡被搞跨的企業,就是相當一部分幹部沒有責任感,甚至搞群體**。你前幾年親自處理的幾千人集體上訪,不就是這樣引起的?」

    朝旭站起來,在客廳裡邊踱著步邊說:「我認為,國有企業必須建立幹部下崗、離任審計、向工人述職、考評和選舉罷免等制度。國家不要包辦、行政有效干預,不稱職的當工人,不能當上官就進了保險櫃,出了問題易地做官。市場競爭如此激烈,相當一批國企幹部卻無動於衷,不競不爭不管,企業搞跨了,他們沒責任,看水流舟,怎麼行?企業是這樣,某些行政單位一把手,也學著那些私人老闆的做法,把自己所領導的單位當成私家地盤,一手遮天,搞國有私營,大批國有資產流失,他的官照樣當。人事部門的恐高症、領導搞圈子、近親繁殖及其普遍。如此下去怎麼得了!」

    江楓說:「是這樣,過去還講個階級感情,現在連同志感情都沒了。過去是最講『認真』,現在是最怕『認真』。管人事的怕別人匯報幹部的問題,領導不敢叫真,捂著壓著,直到這濃皰腐爛發臭。所以,有的幹部進了牢房以後,發感慨說,組織上批評少了,個人犯錯誤機會就多了。」

    朝旭插話:「誰認真,誰倒霉,但那些怕認真的,不少人結果更慘……。」

    這時候,鳳玲從廚房收拾完出來,一邊擦著手,一邊說:「也有講認真的,湖南不是出了個蔣艷萍嗎?那案子辦得真叫認真,據說她的案卷達幾十公斤。」

    朝旭笑道:「你又要為女人打抱不平了!」

    鳳玲邊收拾碗筷,邊說:「女人不能出頭,這是中國人的一大忌諱。姓蔣的有沒有罪我不管,可每到一處就能扭虧為盈、養活了幾千工人,較之那些什麼貢獻沒有,而又貪得無厭的貪官們,我看哪!有罪也只有那麼大。還給她安個什麼『性賄賂』的罪名。她是性賄賂,該判罪,那些玩弄她的官員,甚至是高級官員是叫什麼?叫性瀟灑?就該逍遙法外?簡直連資本主義國家都不如,一個美國總統因性關係被一次又一次傳訊,差點彈劾。我不是為蔣艷平抱不平,她罪有應得,可那些與她有千絲萬縷關係的這個廳長,那個書記,就不該收拾一下?」

    江楓笑道:「真一語中的呀!。老朝哇!你可得小心點哪!」

    三個人說著笑著,很是輕鬆融洽。

    鳳玲問:「秘書長,您吃好了?」

    江楓靠在沙發上,笑盈盈的邊抽煙邊答道:「美酒佳餚,再加上老朝的高談闊論,你的妙語連珠,這頓飯吃得太開心了。」

    鳳玲笑呵呵地給江楓換了一杯新茶,說:「他是難得陪人在家裡這樣盡興地聊,可勁的喝的,機會難得呀!你看他,眼睛都喝得放光了。」

    朝旭申辯道:「我是陪老領導,其實也沒喝多少。」

    鳳玲說:「行了,別找借口了。」又對江楓笑道:「秘書長,你們聊吧!」

    江楓說:「好,好!」

    江楓看著鳳玲進了廚房,對朝旭說:「妻賢夫禍少,子孝父母安啊!你都得到了。鳳玲是個賢內助,斌斌是個好孩子哇!」

    朝旭抽著煙美美地道:「還行,還行!」

    江楓關切地說:「回家鄉做工程是個難得的機會,要多照顧一下妻子和孩子。」

    「嗨——可別提啦!十天半月不回家,靠他照顧我們,真真多有得罪呀!」一個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鳳玲別的話她不在意,一提到朝旭和他自己還有孩子,她特別的留心。隨著話音一落,鳳玲笑呤呤地端著一盤削好的蘋果、梨過來了。她將果盤遞送到江楓面前說:「他這個性格您不是不知道,家是他的命,可一工作起來就不要命了。」江楓用牙籤插起一片梨放在口中,邊吃邊笑道:「是的,是的,他就這麼個人。不過搞企業的人能夠把家看做『命』的,也為數不多哇!」鳳玲又將水果盤送到丈夫面前,深情地看著朝旭,朝旭抬眼看了一下她,也插了一片嚼了起來,吃得很香甜。鳳玲將水果盤放在茶几上,插了兩片進朝斌房間去了。

    江楓問朝旭道:「扯了半天,還沒有說到正題上來,怎麼樣?大橋工程的準備工作還順利吧?」

    朝旭回道:「前些天給您的那個報告批下來以後,總算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可是,市政府換屆選舉以後又會發生什麼情況就很難說了。」

    江楓很瞭解朝旭的心思,他深沉地說:「是呀!儘管班子調整不大,而主管這項工程的人換了代宇庭,這可比較麻煩。他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你比我更瞭解他。」

    朝旭插話道:「和他打交道防不勝防啊!」

    「是啊!方市長那樣關照他,結果象李輔國對高力士一樣,背後一個突然襲擊,置他於死地,自己取而代之。這手段了得啊!」

    朝旭贊同地說:「將他比李輔國,嘿,嘿!何其相似乃爾!」

    「奴才欺主,古今一理。他對主子尚且如此,對你,又是過去有些過節的對手,怎會不給點顏色給你看看。」

    朝旭笑道:「情理之中,意料之中,惡奴一語勝命官啦!」

    江楓說:「我知道你早有準備,不過還是要細心點,他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說他真本事沒有,搞起名堂來卻是行家裡手,一套套的呀!誰能料到這麼個不起眼的角色,竟在人大會上大顯神通,還真讓他給做到了。」

    朝旭說:「不可小覷他呀!從混上財政局長這個位子,就應當看到他的後勁,胡人不胡啊,連高力士那樣精明的人都看走了眼,可見世界上的偽君子,並不比科學家遜色啊!偽科學的障眼法有時比真科學還頂用。」

    江楓嚴肅地說:「不過,我還是認為——人間正道是滄桑哪!」

    朝旭笑著問江楓:「聽說在罷免方的表決時,您棄權?」

    江楓喝了口茶,放下杯很輕鬆地說:「是呀!為此,那些記者們還窮追不捨呢。」

    「在世風日下,趨炎附勢較普遍的今天,您能如此高風亮節,是這些追光者們始料不及的呀!」朝旭肯定地說。

    江楓歎了口氣說:「唉!格明同志通過這件事應該總結一點什麼了,一個黨的領導幹部,怎麼能把江湖上那些東西拿進黨內來呢?不堅持任人為賢,到頭來把自己給坑了。我看到他從台上下去的時候,是那樣的無可奈何,心裡很不是個滋味。」

    朝旭又問:「姓代的如此肆無忌憚,難道代表們就沒有察覺?」

    江楓說:「他的財政預算報告並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主要是會下的動作,分組討論時,他派了一幫打手幫他說話、起哄。畜謀己久哇!」

    朝旭兩手撐著桌子,似笑非笑地用手指敲著桌面,說:「原來如此,老一套哇!頗得他祖師爺的真傳哪。」

    江楓和朝旭談話中引用的典故,都是唐玄宗時的故事。李輔國原是高力士家中的一個醜陋的奴才,高力士把他推薦給太子李亨後得到重用。馬嵬驛他慫恿太子李亨發動兵變,殺了宰相楊國忠和唐玄宗的愛妃楊玉環。繼而把李亨推上帝位,並親手捏造高力士罪狀,將高力士置於死地。朝旭說的「胡人不胡」是指安祿山。安是胡人,謀反前對唐玄宗、楊貴妃、高力士謙恭有加。為了取寵,認比自己小十八歲的楊貴妃做乾娘,並常常向朝臣大員進貢,博得皇帝和大臣們的信任,連高力士也被他蒙騙。天寶14年(公元755年)安祿山謀反,兵*長安,唐玄宗被迫棄都南逃,大唐帝國自此一蹶不振。

    江楓和朝旭在言談中,把代宇庭比做原本死囚的安祿山和高力士的家奴李輔國一類忘恩負義之徒,最恰當不過了。

    朝旭和江楓對楚江大橋將面臨的危機,看法是一致的。朝旭徵詢江楓的意見道:「我有一個想法,想徵求一下您的意見!」

    江楓說:「說說看,我們共同磋商!」

    朝旭說:「我想聘請您作指揮部的顧問,」江楓欲拒絕。朝旭以手制止,接著又說:「您聽我說完,這一考慮基於兩個方面的原因:一、您是這個項目的最早牽線人,情況熟;二、您是老資格的領導,辦事公道,兩方面都要可以駕馭得了,便於協調……」

    江楓一擺手說:「別說了,別說了!這兩頂高帽子都是次要的,關鍵的問題是要我和你共同對付代某人是吧!」

    朝旭苦笑了一下說:「我是完全從這個項目出發,如果有您的支持,我什麼也不怕。」

    江楓想了想說:「你的心情我清楚,顧問不能當,這是肯定的,姓代的正愁抓不到我的辮子呢,但在實際工作中,我會一如既往的支持你,這點,你大可放心。無官一身輕,你隨叫隨到,市委、政府領導對我江某人還是熟悉的,進個門、見個人比你方便。又何必掛什麼銜呢?惹一身臊,說不清。」

    朝旭聽了覺得有理,說道:「好,這也好,只是待遇問題……」

    江楓立即制止道:「別提了!如果給待遇,我不會給你辦事的,儘管是市場經濟,我還是我。」

    朝旭很瞭解和崇敬江楓,並不勉強,說:「我尊重你的意見,但以後少不了麻煩您。」

    江楓說:「不要客氣,巡視員有的是時間,有什麼情況我會及時通報給你。」

    朝旭心裡很感謝,說:「謝謝,謝謝您!」

    「別客氣!」

    「從下週一開始,沒有特殊情況,我們就準備進入招投標。」

    「行!需不需要報告代宇庭?」

    朝旭回道:「當然要報告他。還是象上次那樣,報告向市委、政府寫,他作為幾個主要領導之一呈報,以防他從中作梗。」

    江楓說:「最好搞『並』文,讓他哭笑不得,這個你懂。」

    朝旭說:「好,就來個『並』文。」

    所謂『並』文,即將主報單位和上級領導在文件的開頭一併提出,如:楚江大橋工程領導小組並報市委、市政府。這樣,就避免了中間梗塞。

    送走江楓後,朝旭也顧不上休息,便起草向領導小組和市委政府關於招投標工作的報告。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