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旭近兩個月來一直呆在楚雲市,為了使楚江大橋工程盡早上馬,日夜奔忙.他和丁克、文璐一起,編製計劃,審核圖紙,進行成本核算,擬定施工方案,工作一環套一環。顧同蘇跑規劃、設計還算得力,基本按預定的時間辦完了手續,此後,他便很少來指揮部,朝旭也不便過問,任其自便.
整個工程招投標的文字材料已基本就緒。為慎重起見,朝旭特意拜訪了江楓,著重陳述了他對工程招標的看法。江楓聽後,沉吟半晌,說:
「招投標事關重大,也很複雜,搞不好就會出事,你的想法我能理解。你整理一個材料給我,我以協作辦的名義,寫個報告給市委常委、副市長,請他們在適當的場合給打打招呼,取得市委政府的支持事情就好辦多了,起碼他們在拿起筆寫條子的時候就會謹慎些吧!。」
朝旭感激地說:「謝謝您!我知道這件事沒有我想的這麼簡單。」
江楓說:「這可不是一般的肥肉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這件事的主意呢。」
朝旭說:「越是誘人的東西,越容易成為陷阱。我真不願意看到,楚雲市有人在我所操作的這個項目上栽跟頭。」
江楓贊同地說:「是啊!利令智昏嘛!楚雲人的膽子大唷!尤其是中下層幹部,有的簡直天不怕、地不怕,什麼樣的事他們都敢幹,什麼樣的錢他們都敢收。你的這個想法雖然好,可明知不可而為之的,大有人在唷!最近處理了一批,其中有這麼一個領導的秘書,你簡直都不敢相信,他拿著領導的便條賣了5萬元錢,結果事情沒辦成,人家要求退錢他不給,這便一紙告到紀檢會,事情就這樣敗露了。」
朝旭接著說:「我們的幹部隊伍,不是說所有的,確實存在著嚴重的不純,特別是那些給領導當秘書出身的幹部,不僅口氣大,而且膽子大。他們常常打著領導的牌子干自己的事。有的甚至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可領導打個招呼,他便安然無恙。我不知道這些領導為什麼要這樣做?說得嚴格一點,其黨性何在?」
江楓說:「一言難盡哪!高級領導一般是五十幾、六十歲的人,秘書三十啷當歲,他們為秘書安排一個好的位置,實際上是替自己找代理人哪!」
朝旭笑道:「以前是養兒防老,現在的領導是安排好秘書防退休。」
江楓說:「從秘書到領導幹部,看似簡單,實際上是很複雜的,我們都是從文化大革命那個特殊年代過來的,當時有一個現象,就是造縣委、地委、省委書記反的,相當一部分是秘書,有的直接挑頭,有的背後操縱,有的甚至一反常態,大打出手。往日那種笑容可掬的媚象沒有了,他們心中只有對這些首長們的深仇大恨,只有咬牙切齒,似乎這些『走資派』就是當今的『地主老財南霸天』,要把他們往死裡整。」
朝旭想了想說:「是啊!可我們的領導並沒有吸取那些教訓,對自己的秘書太寵。」
江楓笑道:「你只說對了事情的一半,我看我們有些領導幹部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呀!」
朝旭接道:「尤其是那些維吾爾族的姑娘--辯子太多的領導幹部,他們的秘書一件件都記著哩!更不要說那些有貪贓枉法行為的官兒們啦。」
江楓說:「就此而論,你說這秘書需不需要給安排好?他們知道得太多了,你不把他安排好,他就捅你。當然,也有和領導相處得好的,領導為了照顧情緒,管他有無能耐,大小賞賜他一個官兒,人之常情嘛!」
朝旭分析道:「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個不成文的規矩,組織人事部門把按排和提拔秘書,當成是給領導幹部的面子,而不少秘書則認為是應該的。條件好的,效益好的,有發展前途的單位,基本上是秘書掌權,輪不到其他人。幹部任用難道有這個規矩嗎?聽說楚雲黨政機關就是秘書掌權哩!」
江楓說:「不是全部,但很突出。」
朝旭說:「秘書當領導,雖然多數比較謹慎,但也有不少是濫得虛名。這些人對於領導幹部好的作風並沒有學到,而只是模仿了領導的某些毛病,他既反映和發揮了原領導的弱點,又肆無忌憚地展示了自己極其自私的『人格』,有的甚至是陰險歹毒、卑鄙無恥的小人。」
江楓說:「一般來說,領導素質高的,秘書的素質相對要高些,可惜我們有相當一部份高級領導,其自身素質並不與他的職位相稱啊!有的作風霸道得很,表現在對秘書的任用上也霸道,下面頂不住。可想而知,這樣的秘書當領導,能不霸道?你那個華宇公司怎麼樣?看你的情緒,似乎很愜意?」
朝旭笑道:「我現在心情舒暢並不是因為錢多。當然,我的錢也不少,老闆給我的錢,房子、車子等,我一輩子也花不完。總算為我的妻子和孩子作了一點補償。」江楓插話「也是對你的補償啊!蒼天有眼哪!」朝旭笑笑接著說:「過去的幾十年,只知道工作,我在一個《詩刊》上,看到有這樣兩句詩,叫做『名利家常何曾慮?青春耗盡半為公』這個「家」我基本沒有顧得上,我有負於他們。現在他們可以無憂無慮的生活了。但更重要的是公司的環境很適合我,我把公司看得比錢重要,看得和自己的家一樣。」
江楓說:「你能有這個感受就好!我認為,辦公廳也有負於你。」他停了一下問道:「公司其他職員也和你一樣想法?」
朝旭說:「不講全部,絕大多數都有這種主人翁思想!」
江楓問:「一旦你被公司解雇怎麼辦?」
朝旭說:「我從無這種危機感,至少現在沒有。」
江楓說:「你是個有獨到見解的人,你的選擇當時雖說有一定風險,實踐證明你是正確的。一個民營企業能對你這樣的優秀人才有如此的吸引力,可見這個企業的凝聚力之強。黨政機關什麼時候出現這種狀況,我們的黨風就大大地進了一步。」
朝旭說:「這些天我和某些領導講話,覺得很難勾通。語言裝腔作勢,思惟的陳腐、僵化、呆板,簡直令人難以忍受。到企業工作,尤其到民營企業工作一段時間以後,再和機關的某些人打交道,很不是個味道。」
江楓說:「你深有感受,我又何償不是?協作辦與外界接觸多,機關有好多事情跟不上啊!很多重要的東西被壓下,被棄置一邊,連問都問不得。既然是這樣,那就大家一起耗吧!」
朝旭說:「華宇公司就無法耗,一人要做幾個人的事,高級職員無假日,一般職工無閒人--」
江楓感慨地接道:「這就是為什麼有的黨政機關令人窒息,民營企業朝氣蓬勃的原因所在。」
朝旭他還想與江楓再研究一下招投標的具體問題,看到門外還有人在來回踱步,知道他很忙,只得作罷告辭。
朝旭回到指揮部,準備按江楓的意見,親自動手再寫一個《招投標的實施意見》,因為,上次那個報告石沉大海,交給方格明的秘書後,杳無音信。這次經江楓的手從上至下,先送市委書記、市長批給主管副市長,萬無一失。他剛關上門,尚未動筆,馬伯清就敲門進來了,他說:「朝總,代局長來電話說,要我問一下您有沒有時間?今晚他想請您吃頓便飯。」
朝旭聽後,腦子裡一陣翻騰,競一時不知怎麼回復才好。笑了笑說:「現在還定不准,有個急事要辦,下午四點以前,我再告訴你。代局長太客氣了,代我謝謝他!」
馬伯清高興地下樓覆命去了。
馬走後,朝旭自言自語地說:「迫不及待喲!」邊說邊從皮包中拿出資料,他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寫出這個報告,下午四點以前把正式文件送給江楓,他就有理由拒絕任何人向他提承包工程的要求,他代宇庭也得按文件辦。
他把丁克叫到辦公室吩咐道:「老丁,今天我和你換一下辦公室,你在我這裡值班,誰找我也不要告訴他,除非程總,其他電話一概由你處理,有什麼事記錄一下。12點以前,你把我寫的材料拿到市裡打印好,一定要校對好,把指揮部的公章帶上,蓋好章,直接送協作辦江楓主任,要快。辦完以後,立即給我來個電話。」
說完,從抽屜中取出公章交給丁克,丁克將自己辦公室的鑰匙交給他,朝旭拿著鑰匙,到丁克的辦公室去了,丁克留下值班。
下午三點十分,丁克給坐在辦公室的朝旭打來電話說:「按您的要求,《報告》已送到了江主任手中。」丁克還說:「校對了三遍,沒有問題,您放心吧!」
朝旭告訴他:「那好吧!您先回指揮部來,今晚我們一起參加一個宴會,把於坤和文璐也叫上。」
丁克問:「誰請客?」
朝旭回答說:「你我的熟人,也許是《鴻門宴》,到時候就知道了。」
丁克又問:「那讓他倆去合適嗎?」
朝旭回答:「不要緊的,透明度高點沒壞處,要交底,要讓他們都清楚我的基本原則和態度。」
丁克說:「那好吧,我就回指揮部。」
朝旭放下電話,搓了搓手,又立即撥打馬伯清的手機,告訴他今晚可以參加代局長安排的活動。
此時的馬伯清,正在代宇庭辦公室焦急地等待朝旭的電話,當馬伯清接到朝旭同意出席代的宴會後,馬向代使了個很得意的眼色。他告訴朝旭五點鐘帶車來接他,朝旭同意了。
馬伯清放下電話,對代宇庭奉承道:「還是您有面子呀!」
代宇庭老成地說:「吃頓飯給面子,是交情,其他事不給面子是原則。如果他不來,反倒好說話,他答應來,嘿!這就好有一比了。」
馬伯清問:「您想比什麼呢?」
代宇庭想了想:「噯!比什麼,比個逑哇!」本來他想說**到重慶,蔣介石亂了章法,一想,這個比法不妥,故欲言又止。接著他說:「這樣吧!你看情況點點題,適可而止。把代政帶去,免得他總找我吵,也讓他嘗嘗碰釘子的味道。嗨!我怎麼就遇到這麼個對頭?既生瑜,何生亮啊?朝旭這小子能耐了!應酬自如啊!」
馬伯清故意冒出一句:「您看《孫子兵法》裡還有什麼高招?」
代宇庭白了他一眼,洩氣的說:「兵法,鬼法!諸葛亮再世,也治不了這小子。」
馬伯清心裡暗笑,你也有認輸的時候哇!但表面還是說:「先別這麼說嘛,也許與您預料的……。」
代宇庭搶著道:「我的預料絕對沒錯,你不想想,上午9點多請他,他到下午4點才作答覆,其間幾個小時幹啥?他是有備而來,而且是有充分的準備,懂嗎你?行了!作準備吧,強裝笑臉請白吃。」
馬伯清忍不住笑道:「那就簡單一點行不?」
代宇庭火道:「扯蛋!是你掏腰包?大人做大事,怎麼能小家子氣?弄好點,權當一次不愉快的消遣。」
馬伯清說:「好!按您的指示辦,在什麼地方?」
代宇庭說:「『中國城』總統包廂!」
馬伯清答應一聲,轉身下樓準備去了。
朝旭自己開了一輛車,馬伯清坐在他的車上,丁克等其他三人坐代局長的車,兩台小車開到「中國城大酒店」前廳停下。代宇庭和兒子代政,像平時一樣滿面春風的迎著朝旭一行,並告訴兒子,這是「朝叔叔,丁叔叔……」
朝旭拉著代政驚奇的笑道:「這不是老二嗎?長這麼高了!好帥啊!」
代政不好意思地叫了聲:「朝叔叔!」
眾人有說有笑,顯得很輕鬆地走進餐廳,分賓主坐下。
酒宴是豐盛的,朝旭的心情也很好,談笑風生,連在座的人都受到感染,說說笑笑,毫無顧忌。代宇庭原本就不想在這餐桌獲取什麼,所以,也捲入到這種氣氛中。只有馬伯清懷有「點題」的使命在身,一直想找機會和朝旭搭上腔,可每當啟齒之際,不是被其他人的話打斷,就是被勸酒的浪潮淹沒。他無計可施,看了看代宇庭,代不理會,又看了看代政,突然靈機一動。待稍微平靜下來,他對著代政說:「代政,這裡年齡你最小,你又和朝叔叔是同行,我看你應該給朝叔叔敬杯酒才對!」說完看了一眼朝旭。代政也看著他,然後轉向父親代宇庭,似乎在徵詢父親的意下。代宇庭笑道:「這個建議好,朝叔叔是個大能人,大老闆,即是同行,以後多向朝叔叔學著點,這杯酒,該敬!」
代政端起杯,老練的站起身走過去。朝旭正準備站起來,座在身邊的代宇庭輕輕按了一下他的大臂說:「晚輩敬酒,你就不要起身了。」
朝旭笑著端起杯,側過身說:「好!我就聽你父親的,不起身了!」
代政說:「朝叔叔請坐,我敬酒先干。」說罷倒口一杯,擦了一下嘴角,給朝旭一個手示:「朝叔叔請!」
朝旭說:「後生可畏呀!」說罷一飲而盡。
代政回到座位上,對著朝旭說:「以後還請朝叔叔多關照!」
馬伯清立即接道:「是啊!以後還得請朝總多關照關照!」
代宇庭給朝旭夾了一塊菜,自己也夾了一點自顧自的吃著,默不作聲。朝旭看了代宇庭一眼,心想,正題開始了,迴避是不可能的,與其被動挨打,何如主動迎戰?且自己早已胸有成竹,何懼之有?於是,他笑問道:「代政你不是念完了大學嗎?現在幹什麼呢?」
代宇庭接過話說:「他呀!自以為有本事,原想讓他去國留學,他說什麼『人生如白駒穿隙,幹嗎黃金時代要在國外白白浪費,到時回國成了白髮老頭,--不去!』給他安排工作他不幹,又說什麼『受制於人的飯吃著不舒服,』要自己去闖!噯!我也懶得去管他,隨他去吧!」
朝旭支持道:「行!有志氣,男子漢嘛!應該讓他去闖一闖,我說代局長,你就不要把他當小孩子管束了。」
代宇庭對代政大聲說:「好啊!朝叔叔都支持你。」說完看了馬伯清一眼。
馬伯清會意說:「朝總支持你,你就大膽的干吧!」
朝旭看到這種局面,知道他們是直往自己身上扯。他也故作姿態地說:「對年青人,特別是有文化的年青人,要支持他們,不論做什麼,只要不違法,你就要大膽去做,從實踐中證明自己。」
代政說:「謝謝朝叔叔的教誨!」
朝旭關心地問:「你現在做什麼呢?」
代政回答說:「做點建材生意,鋼筋啦、水泥啦、鋁合金啦!」
朝發一聽,清楚了他們的用意,知道代政是在做「提籃子」生意。便反客為主顯得很輕鬆地說道:「可惜楚江大橋工程的建材是定點招標,要不然是可以照顧你做點事的。」
代政聽了,心裡一涼,失望地望著他父親。
代宇庭一臉難看,心想,***,我還沒開口就把我的嘴堵住了,我就知道這小子硬得很。但他馬上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臉上瞬即恢復了笑容,說:「你看,朝叔叔對你多關心,遺憾的是定點招標,那就請朝叔叔以後在其他方面關照吧!來!喝酒!」
朝旭何其聰明,代宇庭的話如水密桃醮芥茉,看上去甜,實在是剌鼻刺眼還刺人,這時,馬伯清突然問道:「朝總,建材要單獨拿出來招標嗎?」
朝旭早就提防了這一問,說:「是的!」
馬伯清又問:「不是總承包嗎?」
朝旭答道:「不錯,但總承包前必須先搞建材招標,承包方必須按市政府指定的中標廠家進材料,以確保建材質量。」
代宇庭插話道:「你們指揮部的報告不是還沒有批麼?」說完這句話,他突然覺得自己失言,指揮部的報告沒有批我怎麼會知道呢?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
朝旭嚴肅地說:「第一個報告沒有批,可能是我們沒有寫清楚,第二個報告我們寫得比較詳細、具體、已報送市委常委、副市長、面寬一點,多幾位領導看看更好些。」
代宇庭迫不及待的追問:「什麼時候送去的?」
丁克欲答,朝旭示意不說,他自己答道:「今天下午直接分送到了在家的幾位領導手中。」
代宇庭的臉色沉下來,陰陰地,不知道他是不想恢復「晴天」,還是難以出現原狀。氣氛逐漸不那麼和諧了。他看著馬伯清,似乎心裡在說,這樣大的事,你竟然不知道?
朝旭先已預料到這種局面遲早會出現,他不覺得有什麼難堪,很平靜地仍然吃喝著,不去注意代宇庭的表情變化。
丁克和於坤從內心裡佩服朝旭的處事能力,在原則問題上毫不妥協,毫不動搖的作風,而且是這樣的從容不迫,這是第二次親眼見到朝旭處理難度這樣大的事。心想,難怪程總那樣信任他,讓他當了華宇的大半邊家,真沒把他看錯,你看他穩重而機警,堅定而又不失風趣……。
只有文璐心不在焉,似乎覺得這頓飯,他根本就不該來吃。他那「誰幹不是干,何必得罪人」的意識,總是在他腦子裡顛來倒去,眼神上流露出對代同情的意味。
所有這些複雜的表現,朝旭雖未細研,偶爾掃視一周,便在心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倒是有一個開明的年輕人,卻不以為然。他把酒杯一舉,大聲說道:「這是怎麼哪?買賣不成仁義在嘛!幹嗎這樣子?朝叔叔的做法是對的,上億的工程誰不擔心哪?招標,一定要招標!要不然,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來!朝叔叔,剛才您支持了我,現在我聲援您,乾一杯!」
他就是代宇庭的二兒子代政。
朝旭端著杯站起來,笑道:「呵!幾年不見,刮目相看羅!經過高等教育,就是不一樣啊!代局長陪養出這樣一位顧大局、識大體的少年英雄,令人欽佩啊!好!朝叔有你這幾句話,高興!明兒我請客,還是在這裡。」
代政:「朝叔說話算數?」
朝旭主動把杯碰向代政的杯,堅定地:「一言為定!」先自一飲而盡。
代政也飲盡杯中酒,眾人熱烈鼓掌。
代宇庭態度緩和多了。
馬伯清也受到了啟發,跟著吹:「將門出虎子噢!到底在外闖蕩不同,識大體啊!代局長,您教子有方,我敬您一杯!」
代宇庭笑了笑:「不要把他捧得太高,年青人頭腦簡單。不過,他比老大會處理事,看來,是要到外面鍛煉鍛煉。」轉過臉對朝旭:「原來你也是離群索居,不大與人交結,現在應酬自如哇!」
代政:「此一時,彼一時也!朝叔這叫精明的大度。」
代宇庭「啐」道:「就你知道。」
朝旭笑笑:「這小子可塑性大得很哪!」轉臉對代宇庭:「還是開先那句話,對孩子不要用一種模式管束,當然,您不是這樣。」又對代政:「從你的身上,我看到了現代青年的希望,朝叔對你充滿信心!我看你就是大度的精明,哈哈哈--!」
這句得體,又很富有人情味的話,使代政高興得又要來敬酒,丁克站起來,端著杯截住道:「小代,我們朝總從不輕易讚揚一個人的,今天,朝叔對你有如此高的評價,我祝賀你,來!乾一杯!」
代政與丁克碰杯乾完,說:「謝謝丁叔!」
大家互相又敬了幾次酒,熱鬧了一番。
朝旭看氣氛已趨正常,見好就收。低聲對代宇庭:「代局長,差不多了吧!」
代宇庭:「好吧!」舉杯對大家:「今天喝得很盡興,現在門前清。」
朝旭對大家:「明天還是這個時候,還是這裡,還是原班人馬,我請客,特別是小代不得缺席!」
代政:「謝謝朝叔,我一定來!」
代宇庭:「老朝,算了吧!小孩子,跟他叫什麼真?」
朝旭:「那不行!對年青人說話,必須言而有信,再說,您多次請我,回敬應該的吧!」
代宇庭笑道:「那好吧,按你的意見辦。」又對代政「還不謝謝朝叔?」
代政禮貌地:「謝謝朝叔!」
代宇庭先於兒子代政回到家中。老婆在主臥室內看電視,代政因業務上的一些事,尚未歸家。他獨自一人靠在沙發上抽悶煙,夫人照例給丈夫倒杯茶後,還是回房看她的電視。代宇庭也習慣了,幾十年來,除卻結婚前幾年還有些話說外,夫妻間一直沒有多話講,家裡活代是從來不動手的,夫人整理得乾乾淨淨,井井有條,從不要代操半點心,如此而已,與其說是夫人,倒不如說是一個靠得住的保母,在她看來,也算盡了婦道。
代宇庭從今晚的酒宴上至少瞭解了幾個情況:
第一,朝旭的作風變了,但性格依舊。過去在一起工作的那麼多年,他對意見不一的人是不大理睬的,今天他卻始終笑盈盈的,跟誰都說得來,連對代政都顯得非常親熱、自然,毫無做作。他骨子裡呢?硬得很啊!幾句話不生不硬,柔中帶剛,既符合政策法令,又代表了他個人態度,使人無隙可乘,這就是他一點沒變的真實性格。第二,他所做的工作內外界線很清楚,核心的問題自己作主。馬伯清摸不著邊,連向市委常委送報告這件本應通過辦公室的事,馬伯清竟然一無所知。厲害呀!他反映如此之快,第一個報告沒有結果,第二份材料破格衝出,精到家了。第三,朝旭的警惕性始終罩住三個人,這就是我代某人、馬伯清乃至方格明副市長,至於顧同蘇,他認為還暫時劃不到這條戒備的線上。看來馬伯清從明處是不能起任何作用了!這不能怪馬無能,只因朝旭太精明。這樣的話,就得另想辦法了。
馬伯清用了那麼多的錢,至今還沒有辦成一件事,絕對不輕易放過他。從今天的酒宴上看,馬伯清平時的匯報水份很大,除了那個文璐的態度曖昧一點,其他的都是一路貨色。甚麼「有幾個人幫他說話」,狗屁!純粹在唬人!他轉念一想,這個文璐是個什麼人呢?既然是朝旭帶來的人,就一定管著一個方面的事,既然他不是象朝旭等人那樣堅定,這就是個漏洞,就可以從他這裡打開缺口……。
門開了,代政從外面回來,見父親獨自一人在抽著悶煙,心裡一驚,是不是因為今天晚上自己在酒宴上的表現有何不妥?他在等著我回來教訓我呢?心裡這樣想,嘴上還是親熱地叫道:「老爸!還沒休息呀?」
代宇庭看著代政:「嗯!」了一聲,繼續抽他的煙。
代政放下皮包和手機,到衛生間洗了一把臉,在代宇庭的對面坐著,試探的問:「想什麼呢?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代宇庭屈身向前,在煙灰缸邊撣了一下煙灰說:「你那樣做又沒錯,誰生你的氣呀!」
代政想不到他父親會肯定他,輕吁了一口氣又問:「那您一定對朝旭有意見?他太不給您面子了是不?」
代宇庭說:「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我和他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他也不要高興得太早了。」
代政:「我說老爸,過去的事不就算啦!冤家宜解不宜結啊!何必呢?都一塊兒喝幾次酒了,往順暢的方向想噢!」
代宇庭從不願在家人尤其在自己的兒子面前,承認別人比自己強,這樣,會使自己在家人面前很沒面子。哪怕是一件小事,也只能是絕對的贏,就是玩也如此。打撲克也只能贏,輸了就罵人,甚至甩牌,別人知道他的這個性格,除了投其所好者外,一般人都不願和他玩。代政是個有主見的人,平時對父親的作風敬而遠之,父親對這個兒子也不怎麼親近,任其自由發展。兩父子的關係歷來不即不離,形式上家裡分成兩派,代軍是個勢力眼,和父親關係很密切,代政相對比較純樸,同情母親老實忠厚,和妹妹關係也融洽,仨人經常在一起有說有笑,不像代軍長期獨來獨往。實際上,代宇庭對小兒子代政在生意上也是關照的,代政對其父親的工作作風和為人,儘管看不慣,尤其是聽到父親在外面的一些風流韻事,他很氣憤。作為晚輩又無法干涉,且父親的脾氣他知道,在外點頭哈腰,笑客可鞠,在家可是個閻王爺,惹不起。他只好以自己對母親的孝順,來彌補父親對母親的殘酷。這一點,代宇庭心中也是有數的。
近日來,隨著代軍的反常情緒,特別是動用基建款,在廣州被騙等一系列問題的暴露,代宇庭對代軍已徹底失望,轉而發現代政可為「世子」。代政也看到了父親對自己態度的改變,他並不知道父親已為兄長的事,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沼澤,只覺得父親心事重重,脾氣越來越大,特別是和兄長代軍很不對勁。為了安慰父親,自己盡量靠近他,和他多說幾句話。代宇庭有苦難言,不想把真實情況告訴小兒子,代政那「不要捆在一起」「各自選擇一條路」和只有他「傳宗接代」的話,雖然是他隨便說的,但在代的腦子裡總是拂之不去。這些年來,自己雖也幹成了幾件大事,可冤家對頭也結了不少,一旦自己出事,不說人人得而誅之,那慘景是很難預料的。使他坐立不安的是,代軍闖出這通天大禍,把自己也捲了進去,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本以為自己玩得比較穩,誰知靜水裡翻了船,這難道是報應麼?代政要知道他的父兄有這檔子掉腦袋、坐班房的事,將會怎麼想?怎麼辦?代宇庭想,乾脆還是不告訴他。
代宇庭深情地看著小兒子代政說:「你在酒宴上的言談很有分寸,我很高興。你能打破僵局,使宴會活躍起來,而且得到朝旭的認可,這說明你有獨到的見地,很好!」
代政說:「我知道您是想給我要點事做,可有的事是勉強不得的。您和朝旭的恩恩怨怨我不想知道,但我今天一看到他,我就覺得他絕非平庸之輩,氣度非凡,精明瀟灑,特別是在酒席上,言語不多,句句千鈞。給我的感覺,他是一個能力超凡的人,要使他在別人面前屈服,就範,不是說不容易,簡直不可能。」
代宇庭說:「他倔強,有本事,高傲!」
代政糾正道:「有本事,有個性,高傲我看不明顯,這是您看人的角度問題。我到是不懂事,就經常到我們家的那些幹部來看,沒有一個能讓我像對朝旭那樣感興趣的。」
代宇庭挖苦說:「因為,他答應明天要請你吃飯羅!」
代政反駁道:「您錯了,若不投緣,他便是八人大轎來接,我也不希罕這頓晚餐。」
代宇庭說:「你和他投緣?那麼和我呢?」說完,他以希冀而顯得有些可憐目光看著兒子。
不料,代政卻直言不韙地說:「我需要您這樣的父親,但絕不交您這樣的朋友!」
代宇庭並不生氣,問:「為什麼?」
代政回答道:「還用問嗎?自我懂事以來您把我當做朋友過嗎?」
代宇庭:「嗯--!」了一聲,說:「你比我行!連朝旭這樣的人都可以認做朋友!」
代政說:「老爸,我說句話您不要生氣。」
代宇庭說:「我不生氣,你說吧!」
代政說:「憑良心講,他朝旭究竟有什麼事對不起您?您對他的成見如此之深,值得嗎?」
代宇庭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解釋。代政也是點到為止,儘管老頭子今天出乎意料的寬容,聰明的代政絕不會揭他的短。代宇庭想了一下,勉強地說出一句:「所謂『道不合,不相為謀』,這你應該懂。」
代政輕輕笑道:「要與您志同道合,難哪!我就很難和您走到一起,想到一起。」
代宇庭無可奈何地說:「我知道你不像我。」
代政回道:「俗話說,子不必不如父,或許青出於藍勝於藍呢?」
代宇庭笑了,笑得很隨和。代政知趣地即時打住。他太瞭解他的父親了,別看他現在笑笑笑,這個深不可測的老頭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思維哪個地方稍一拐彎,就有可能由眼前這綿羊般的笑臉,突變成一隻怒吼的公獅,犯不著。代政心中,父親這一輩子也不容易,從農村到城市,從一個普普通通的理發員干到這麼大個官,沒有一定的本事也是不可想像的。父親為了這家,特別是為了三個子女是費了不少心血的。他感到父親有不少特點:膽子大,不管什麼官他敢見,不管什麼事他敢幹,不管什麼錢他敢接;口才好,不管什麼事,一到他嘴裡,講出來頭頭是道,文化不高,看書很專,而且只看《孫子兵法》,講話時不時要來幾句「兵法雲」,用得也還活;忍性強,在單位,在領導面前,在公眾場合,很少看到他發火,他的脾氣只到家裡發,這也很不容易。他是一個負責任的家長,以前,連家裡還有幾個雞蛋,心裡都一清二楚。作為親生兒子,代政也感到父親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父親忍性強,在領導面前,公眾場合,很少看到他發火,但一回家凶相畢露。
他的青雲直上,多少有點投機鑽營之嫌,他的口才亦近誇誇其談,他的忍性是典型的兩面派。特別是容不得有才能的人,如朝旭,同時也容不得事。在外道貌岸然,回家凶相畢露,突出在對母親的態度上,像嫌臭狗屎之樣,實在有些過份。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結合在一起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生下我哥兒仨個?在家裡只有他說的,即使偶然涉及到單位工作,也只聽到他是對的。談到同事,沒有一個比他強,沒有一個他滿意。近來,父親更加蒼老,也沒有那麼精神,回到家中一坐下就像是打瞌睡,蔫蔫的。只有五十多歲的人,頭髮已基本掉光了,平時回到家裡,從未見到過他在單位上的那種燦爛的笑容,像今天這樣和顏悅色是個奇跡。我的父親,他--活得太累了!
代政目不轉睛的看著父親,一個乾癟的老頭兒,對面牆上的鏡子裡面映出自己英俊的臉,兩相對照,大相逕庭。他甚至懷疑--我真是這個老兒之子嗎?他笑了。
代宇庭近幾個月來顯得更加蒼老,也沒有那麼精神,回到家中一坐下就像是打瞌睡,蔫蔫的。這也難怪,也是他心理壓力太大,主要有兩塊心病:一方面,他時時擔心代軍的事穿泡,那嚴重的後果將是怎樣?往往一想到那些被押上審判台或被押上刑場的情景,心裡直打冷戰;另一方面,市政府正在醞釀換屆選舉,儘管他坐一屁股的屎,但對副市長這個位子卻垂涎三尺。他憑借手中的財權,爭取了不少代表對他的好感,可他也知道,他的對手很多,也很硬,雖然有一個人可以做自己的墊腳石,而那樣做又未免太損,何況此人又已經在台上工作了多年,且對自己支持也很大,要把他拿下來,須做到兩點:一要瓦解他的基礎,他在領導層印象不錯,群眾基礎也還算好,威信較高,要衝垮他這堅定的基礎,必須重彈出擊;二是自己要撕破臉皮,不要因為他以前有恩於己,就心慈手軟,政治鬥爭嘛,你死我活,沒有調和的餘地,毛林鬥爭不是如此嗎?「親密戰友」,呸!我算是看透了,和他們打交道十幾年,我什麼情況不熟悉,什麼事情不瞭解,易於反掌啊!但他又覺得一些事要自己直接捅出去,結果還可能適得其反……。如此等等輾轉反側,長期處於失眠狀態,又安不顯老?
自古蛇有蛇道,鳥有鳥道,小雞不尿尿,各有各的道。代宇庭之所以能如願以償地實現他所需要的事情,達到他預期的目的。他確實有他勵練多年的一套歪才,每每能夠得手,有他自己的密方,而且很難讓人琢磨得到。
他對代政的事本來就不大過問,這次要不是為了查清馬伯清購房的事,又因為與代軍鬧得很緊張,否則,他是不會啟用老二代政的,代政也沒有機會去見識他先前的對頭朝旭。至於你要與朝交朋友也好,朝旭要請你吃飯也好,交你就去交,吃你就去吃唄!反正你自己也混得一口飯到手了,與我的事不相干,我也懶得操這份心。因此,表面上在和小兒子閒聊,樣子還很投機,心裡想著的則是如何把這兩塊心病治好。融入社會幾年的兒子代政對父親再瞭解,但這麼深層的意識,他又何能揣磨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