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人!」馬德沒有理會王彀的大叫,轉而又叫了一聲宋葷。
「下官在,大人有何吩咐?」我招你惹你了?幹嗎總叫我出頭?宋葷現在十分地想砍了馬德。
「我有沒有權力罷一個知府?」
「……有!」莫說知府,徐祖蔭這個桌台你不都差點兒逮起來麼?江寧將軍不也差點兒被你困在行營裡麼?你還有什麼不能幹的?宋葷對馬德暗暗腹誹。
「既如此,王彀,我已經罷了你的官,……還不跪下!」馬德面無表情地喝道。
「我……我我……」「我」了半天,王彀看著馬德的臉色,終究還是沒敢再說什麼,乖乖地交出頂載花翎,跪了下去。
「此人堪稱『惡人磨』!」在場的都差不多是官場上的老手,見到馬德的這一手,無不暗暗心裡發涼。這位總督果然不好伺候!根本就是不講理。
「王彀,你原為淮安知府。李毓昌之死也是經由你手上報朝廷,你當初難道就沒有發現李毓昌是被毒死的嗎?怎麼反而上報了一個自縊?你是不是收了王伸漢的賄賂?」徐祖蔭見王彀在馬德面前服了軟,心中略微有些失望,他本來還想讓王彀就那麼站著過堂呢,卻又哪料得到馬德成然橫插一手。看來今天這大堂中央是不會有人能站著了。不過,既然大堂上的秩序已經重新恢復了,他也只好開始問案。
「大人,冤枉啊!下官從來不知道李毓昌是被毒死的。王伸漢肯定是吃了什麼迷*魂*藥,這才胡亂攀咬的。」王彀大聲叫道。
「你胡說!我相公屍首到家,我發現衣服上面還留有血跡,又請郎中察看,方斷定是中毒而死,你怎麼能信口胡說?」李林氏忍不住向王彀叫道。
「你這婦人。你丈夫死了。我知道你痛心,所以不與你計較。可你三年來沒完沒了,居然連本官也告了,你難道就不知道誣告要反座的嗎?你說證據,證據在哪兒呢?血衣呢?」王彀大聲問道。
「李林氏,你說的血衣何在?」徐祖蔭如今已經是面色稍霽,總算有人不願合作了,只要不願合作。就還有戲!所以,他一聽到王彀的話,馬上順著這個被告的語氣向李林氏問道。
「我的血衣第一次告狀地時候就交給了你們知府衙門,你明明收了……」李林氏哭叫道。當時不明狀況,糊里糊塗就把狀紙投到了當時尚是淮安知府的王彀手上,結果,所有證據都被沒收。要不然,有證據在手,她也未必會落到現在這般田地。
「哼,沒有證據。就是誣告!桌台大人。您得還下官一個清白啊。」王彀大叫道,眉目之間難掩得意。
「沒有證據,難以定案。制台大人。不知您如何看待此事?」徐祖蔭陰著臉朝馬德拱手問道。
「制台大人,您為什麼要把下官抓來?就算下官身帶嫌疑,您也不能不說一聲就把下官關到牢裡啊。下官這幾天可被關的夠苦的。」王彀順著徐祖蔭的目光轉過臉,又大聲朝馬德叫了起來。
「別急!不就是幾個證據嘛!有!不僅有證據,證人也有!……」馬德的嘴角微翹,陰陰地笑道。
「小僧法慧,拜見諸位大人!」
一個和尚在衙役的帶領下,慢吞吞地出現在了大堂之上。
「你是何人?」徐祖蔭問道。
「回大人,小僧在山陽縣善緣庵出家!為知客僧人。」法慧和尚合什答道。
「善緣庵?你來此何干?」徐祖蔭陰著臉問道。
「小僧這裡有血衣一件,特來為證!」法慧身後有一個包裹。聽到徐祖蔭的問話之後,便將包裹拿出來打開,從裡面拿出了一件長衫展了開來。長衫上面,前襟上,有一塊黑色地血跡。
「三年前,李大人突然暴斃於我庵禪房之內,縣衙來人將屍首接走,小僧當時負責庵內伙食,帶著兩個師兄弟出門砍柴。在路邊的林子裡發現了這件血衣,知道是李大人身上所穿,覺得蹊蹺,便一直保存了下來!」法慧把血衣展示出來之後,又接著解釋道。
「我前次送到知府衙門是的裡衣,這件衣衫是穿在外面的……」李林氏一見到這件長衫,又哭了起來。
「說的好聽。隨便拿件衣服就說是那李毓昌的,那我隨便拿一件是不是也可以說是他的?大人,這和尚來路不明,證詞肯定是假的!」王彀大叫道。
「法慧和尚,你可以證據證明這件衣服的來歷?」徐祖蔭又朝法慧問道。
「這裡是小僧的渡碟,上面記有小僧出家時地時間與地點,而且我善緣庵數十名僧侶皆可為證,大人不信,可以派人去查。至於這件衣服,出家人不打誑語,確為李毓昌施主當時身上所穿。」法慧拿出一個渡碟,單掌合什道。
「沒有證據,就是誣告!」王彀又叫道。
「王彀,你不是審案地官員,沒資格管什麼誣不誣告!至於法慧的證人……山陽縣何在?」馬德出聲喝道。
「下官在!」一名官員從宋葷的身後人群裡走了出來,向馬德等人見禮。
「你去看看法慧地渡碟,看他是不是你縣內善緣庵的僧人!」馬德下令道。
「回制台大人,不用看。善緣庵就是我山陽縣城城郊,下官也常陪同家眷前去上香,這個法慧下官見過,確實是善緣庵的知客僧人!」山陽縣令躬身答道。
「好!既然已經確定法慧是善緣庵的知客僧,王彀,你還有什麼話說?」馬德又朝王彀問道。
「我……就算他是知客僧,又能怎麼樣?還不是無法證明血衣的來歷?」,王彀叫道。
「徐大人,你看呢?」馬德冷笑著看了一眼王彀,又朝徐祖蔭問道。
「法慧和尚不必說謊,身份也已證實,不過,他的話雖然可信。又有血衣為證,可是,制台大人,光是一件血衣恐怕很難說明什麼,並不能證明李毓昌就是死於中毒!」徐祖蔭答道。
「那就是要開棺驗屍了?」馬德問道。
「開棺驗屍?這……難道還要派人去李毓昌的家鄉把屍首運來不成?那豈不是又要耽誤幾天?」徐祖蔭問道。
「不用等。李毓昌的家鄉就在山東即墨。本官來之前就已經命人前去,走水路運回,昨日,李毓昌的棺木剛好運到!」馬德微笑著答道。
「已經到了?」徐祖蔭心裡禁不住就是「咯登」一下子。他的人前天才出發。就算快馬加鞭,恐怕也未必就能到達即墨,可馬德居然已經派人把李毓昌地棺木運到了江寧!難道此人真地算無遺策不成?徐祖蔭看著馬德,背後禁不住一絲涼意,如果這人再派手下在即墨守株待兔……
「把李毓昌的棺木抬上來!」馬德的聲音讓有些走神的徐祖蔭嚇了一跳。
「小人即墨縣捕頭趙勇,奉我家縣令大人之命,將李毓昌李大人棺木壓到。有公文為憑,請諸位大人一觀!」一個半人高的大棺材被抬上了大堂,一個壓著棺木上來的官差先向馬德等人見了一禮,接著。又拿出了一封公文交給了馬德。
「宋大人、趙大人。大家一起傳看傳看,看看這封公文是不是真的!」馬德接過公文,也沒有看。只是先傳給了曹寅,又接著叫了一下其他人。
「是真的!即墨縣令地大印,應當不會有假!」曹寅首先斷言,接著,其他人也逐個確認了這封公文的正當性。最後,公文轉到了徐祖蔭的手裡。
「既然這棺木確實是李毓昌的,來人,傳杵作……開棺!」
徐祖蔭接過公文也沒有再看。這麼多人都確認了,他就算否認也沒有用。唯有一邊緊緊捏著公文,一邊下令開棺。
「回稟諸位大人。棺木之內骨架齊全,腹部有數條肋骨呈烏黑之色,小人可以確定,李毓昌李大人確是中毒而死。」開棺驗屍有些惡趣味。馬德原先準備好的口罩也沒能讓躲過那種惡臭,被熏的兩眼發黑,至於曹寅就更加不濟了,哪怕在馬德附贈的口罩上又加了一條香味十足的絲製手絹,他也沒能擋住那種屍臭。而其他人,包括宋葷和趙申喬等人在內。沒有準備,更是不濟。當杵作從棺材裡用筷子夾出一根帶著黑斑的肋骨給大家看的時候,十幾名官員不得不中途退場。……都跑到堂後吐去了。
「李毓昌既是中毒而死,王彀,你還有何話可說?」驗屍完畢,棺材退場。馬德又緩緩出了幾口氣,這才向王彀喝問道。
「這……這全都是王伸漢一人所為,不關我地事啊!大人,不關我地事!」王彀此時已經沒有了囂張的本錢,只是大聲叫道。
「不關你的事?那好,帶王伸漢!」馬德又大聲下令道。
「下官那一次總共侵佔賑災糧款兩萬四千兩,送給了王彀王大人兩千兩,同知林永升林大人一千兩,所以,兩位大人這才幫我隱瞞此事……」王伸漢被帶上來之後,極為爽快地回答了提問。
「你,你莫要血口噴人。我何時收過你的錢?你有什麼證據?」王彀很顯然也沒料到王伸漢會這麼痛快,忍不住氣急敗壞的叫道。
「下官沒有證據!」王伸漢答道。
「哈哈……沒有證據,你沒有證據。大人,他沒有證據!」王彀得意地大笑道。
「王彀,你入仕多少年了?」馬德冷笑看著王彀,問道。
「我……差,差不多十五年了!」王彀看到馬德問話,有些驚疑不定的答道。
「你現在有多少財產?」馬德又接著問道。
「我……」
「你是不是自己也不清楚?」馬德冷笑著問道。
「沒,沒有,下官沒有多少財產!」王彀連忙搖頭道。
「沒有?真的沒有?」馬德又問道。
「沒……真的沒有!」王彀滿臉驚慌,卻是依然嘴硬,不過,他心虛的表情又能瞞得了誰?
「既然沒有……江南道御使何在?」馬德突然大聲叫道。
「下官在!」張楷分開人群,施施然走了出來。
「王大人不太清楚他有多少財產。張大人,你來給他說說!」馬德對張楷說道。
「下官遵命!」張揩躬身應了一聲,又轉而微笑著看著王彀,說道:「王大人,您還真是富有。制台大人雖然並沒有下令查抄你家,可就憑你在蘇州的有一座別院,價值最起碼十萬兩。另外,下官還查到您有田地一百五十頃,那就是一萬五千畝良田,而且據下官查知,這些良田有的是您在荒年賤價買進,有是則是強買強賣。有傳言,為此,你手下的衙役還曾經逼死過兩條人命!此外,下官還查知您在淮安府和蘇州府都有數座酒樓當鋪,每年賺進地銀錢合慮來差不多都在二三萬兩左右。還有……如此。不算您家裡地財產。您也有不少於三十萬兩的家財。」
「二十萬兩,這還不算你家裡的……王彀,你哪來這麼多錢?」馬德又朝王彀問道。
「我。我……這全是我經營所得!」王彀叫道。
「經營所得?你這些年的俸祿加起來,就算是不知不喝,也湊不夠買一間當鋪的。……張楷,給他看的那些原來的酒樓當鋪主人的狀詞!」馬德又大聲喝斥道。
「王大人,你強買強賣,害得這些酒樓當鋪地東主有好幾個都家財破敗,他們的狀紙現在都在這裡,人也在,還有那些被你強行買去田地的百姓,也有不少。你要不要跟他們見見面?」張楷略帶調侃地看著王彀,又從袖子裡抽出了幾份狀紙,遞到了王彀的面前。自從當上江南道御使以來,張楷因為身上有馬德的烙印,在江蘇一地行事不順,而且時常受到排擠諷刺。要不然,以他的性格,絕不會在本地官員大都反對馬德的時候跟馬德堅決的站在一起,至少。也會有所遲疑。可是,在江蘇的冷遇卻讓他無法選擇。不過,現在看來,他的立場還是正確地。而且,經過此事,他也相信自己將會成為馬德地親信之一,這絕不是光靠站對排就能得到的好處。
「我,我……」王彀沒有想到馬德和張楷居然會從邊角突破,跟他算以前的舊帳,支支吾吾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就算不管這些人的狀紙,包庇謀害欽差的罪犯,王彀,你以為你能輕易逃脫嗎?你在淮安府的師爺、衙役,他們如今也都是證人!」馬德冷眼看著王彀,一字一句地說道。而他許音剛落,十幾個人就被帶到了大堂之上,這些人各行各業都有,雖然沒有說話,可是,他們的眼神一個個都似乎恨不得扒了王彀的皮。而王彀看到這些人之後,尤其是看到這些人裡那低著頭一言不發的幾個官差、師爺打扮的人之後,終於再也頂不下去,癱倒在地。
而那些其他的知府、同知,看到王彀這個樣子,也大都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他們誰地名下沒有幾份產業?可又有誰能料到,這些東西在一定的條件下居然都成了催命符!所以,他們在同情王彀的同時,對馬德也產生了一種深深的戒懼。而這也正是馬德所要達成的效果。這些官員如果不想被翻老底兒,就得一個個都老實點兒。有王彀這個前車之鑒,他相信,以後江蘇的官員再想做什麼事,一定會多想一想。雖然打著「整飭吏治」的幌子,可是,馬德本人十分清楚,整治吏治沒那麼容易,那得下大功夫,廢好長的時間,可他沒打算把時間都消耗在這方面,所以,惟有先行震懾,再見招拆招。至於得罪人……他寧願先省些時間。
「王彀,你認不認罪?」徐祖蔭被馬德半截腰打斷,卻也無可奈何,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做什麼都沒心情了。馬德好像是什麼都考慮到了,他就算想抗衡一下,也有心無力。
「下官,下官……」王彀儘管癱在了地上,卻依然有些猶豫不絕。
「王彀,你可要拿定主意!」徐祖蔭心裡揣著一丁點兒比針眼還小的希望,繼續說道。
「下官……伏罪!嗚嗚……」
王伸漢、王彀先後認罪,原淮安府同知,現任地江寧同知林永升也在得知這件情況後爽快的認了。其餘相干人犯,自然也都難以逃脫。除了自首的懷寧知縣王志章只是被軟禁起來之外,馬德所抓到了另外三個曾經陪同李毓昌一起到山陽縣查賑的進士也挨個兒被收監。馬德雖然並沒有對徐祖蔭做什麼,可是,徐祖蔭也知道馬德只不過是懶得再跟他對招,彈劾的奏章肯定已經上路了。林永升是蘇努的內弟,卻並沒有他那個姐夫的勁頭,把差不多一切都招了。他徐祖蔭並不是君子,又要為太子謀取經費,自然也吃了不少賄賂,王伸漢通過林永升,林永升又通過自己姐夫找上了他,他徐祖蔭包庇罪犯的罪名早就已經跑不掉了,何況馬德在即墨很有可能也安排好了人手,就等著他的人入網。所以,這一回,如果能夠不死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不過,徐祖蔭卻不甘心。他在等!等康熙罷免他的聖旨的同時,也在等著看康熙如何處理馬德。李毓昌一案牽扯到了他江蘇桌台徐祖蔭,江寧將軍蘇努,淮安和蘇州兩個知府,江寧同知,還有九個進士,這麼大的一個案子,偏偏是在康熙南巡,展現天下太平的時候出現,他才不信康熙會高興。他倒要瞧一瞧,馬德怎麼應付康熙的火氣。
「你去聽審了?」
康熙聽到曹寅的報告之後,有些驚訝地問道。就在胤鎮回來向他報告了馬德審案的情況後不久,曹寅也來了。跟魏東亭一樣,曹寅也是他的奶兄弟,而且,同樣也當過他的侍讀,也曾經一起跟鰲拜動過手,所以,兩者關係不比尋常。只是,他沒有想到,曹寅居然會打破以往不與什麼人相干的規矩,跟著馬德一起去聽審。他記得曹寅好像應當跟太子的關係不錯呀。
「馬德本來想邀請魏大哥去的,魏大哥就把這事托到了奴才身上。奴才也是沒有辦法!」面對康熙的提問,曹寅答道。
「哦?東亭怎麼會插手此事?」康熙問道。
「回主子。並非魏大哥有意插手。只是馬德有邀,他又是江南總督,魏大哥也不好駁了面子。為了怕人說什麼,這才讓奴才去的。再怎麼說,奴才的這個江寧織造總比魏大哥的四省海關總督的份量輕一些。」曹寅躬身答道。
「不好駁了面子?這可不是魏東亭的做派!他雖然向來不喜歡與人結怨,可是,總也不至於連馬德都的面子都駁不過去。何況,馬德也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呀。」康熙有些不解地問道。
「馬德不是不講理的人?」曹寅聽了康熙的話,頗感有幾分好笑。馬德當時為了讓案子能繼續進行,毫不猶豫地就罷了王彀的知府之職,那股橫勁兒可不是其他什麼總督巡撫能有的,當時王彀可還沒有定罪呢。不過,他也不好反對康熙說的話,只得又接著向康熙講道:「回主子,奴才和魏大哥幾個欠著馬德的人情,所以,如今馬德有所求。又不是有礙國法律條,奴才們礙於這份人情,這才不得不出面聽審。」
「哦?你們居然欠著馬德的人情?」康熙奇怪了。以魏東亭、穆子煦以及曹寅三人的謹慎,居然也會欠上馬德的人情?要知道,魏東亭和穆子煦兩人一向都是不怎麼與人交往的,曹寅雖然自恃才學,交往不少,卻也很少跟官吏們攪在一起。怎麼一下子三個人居然都欠了馬德地人情?
「給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康熙面色有些凝重地問道。
「主子其實不用擔心,奴才幾個當然不敢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馬德只是提醒了奴才和魏大哥幾人不要賒欠國庫銀兩而已!」曹寅看到康熙的神色,急忙答道。他可不敢引起康熙的什麼誤會,他們這幾家全都是靠著康熙才能這麼風光的,要是康熙突然對他們打個噴嚏,那麼多眼紅他們這些肥差的人,恐怕就要像惡狼一樣撲上來了。就算沒有什麼過錯,這些人恐怕也能把他們咬得體無完膚。
「你說你們歸還國庫銀兩的事情是馬德提醒你們的?」康熙更加奇怪了。他本還以為是魏東亭幾個人自覺歸還所欠銀兩呢,想不到居然還是經過別人地提醒。
「回主子。確實如此。前兩年。魏大哥奉您的旨意去向馬德問話。兩人閒聊時提到了這個,魏大哥這才催促我們快些歸還欠帳,以免到時為人所指摘。主子您面子上不好看。」曹寅躬身答道。
「原來是這樣!你們吶……」康熙指著曹寅,歎了口氣。曹寅的話讓他聽著很舒坦。以免他面子上不好看!這說明曹寅和魏東亭幾個是把他看得比很多東西都重要啊。寧願把他南巡駐蹕的花費攤到自己的頭上,也不願意讓他丟掉了面子。果然不愧是他的心腹中的心腹,知道主動為主分憂。
「對了,主子。奴才這兒還有馬德關於李毓昌一案的奏章!」曹寅又遞給康熙遞過去一份奏折。
「嗯!」康熙接過奏折,也不翻看,只是又接著向曹寅問道:「你既然去聽審了,那朕問你,你覺得馬德審案審得如何?」
「這個……奴才覺得馬德如果去抄家的話,肯定是一把好手!」曹寅笑了笑。說道。
「抄家的好手?你就這麼看?」康熙拈鬚問道。那位四阿哥胤鎮回來地時候,對他說地是「馬德心思縝密,動如雷霆,根本就不讓人有翻盤的機會」,可聽曹寅這話,評價似乎不高啊。
「奴才覺得,馬德是想借李毓昌一案鎮懾江蘇官員,所以,審案之時。才特意借題發揮。為的就是告誡江蘇地官員,讓這些人以後莫要犯到他的手裡。不過,他這麼做,很容易將江蘇的官員都逼到對立的方向上去。
他以前不來江蘇,就是因為他在江蘇的官員之中沒有什麼人緣兒,現在他不想著和光同塵,卻意圖以強勢壓服,奴才覺得他這是在行險!何況,江蘇自古是人文薈萃之地,本地百姓都有一股傲氣。官員亦是如此。馬德如此強勢,奴才不僅怕他無法達成目的,反而會適得其反!」聽到康熙的問話,曹寅又接著解釋道。
「呵呵,你的意思莫非得是大才子才能在江蘇做官?」康熙笑問道。
「主子說笑了。奴才不是這個意思。不過,奴才確也聽說過江蘇有人諷刺馬德沒有經過科舉,是……」曹寅說到這裡,看了看康熙的臉色,沒有再說下去。
「是什麼?你說便是,有什麼好猶豫的?」康熙說道。
「主子,奴才聽人說馬德只是個……丘八!」曹寅低聲答道。
「丘八?……哈哈哈!好,好一個『丘八』!」康熙大笑兩聲,語氣卻突然轉為森厲,「江南有才子,可惜卻少德性!這次李毓昌一案,馬德就抓起來這麼多人,如果不是怕江南震動太大,朕倒真地想讓馬德去查一查,看看江南到底有幾人清官!……哼,丘八!?馬德自從出任安徽巡撫以來,從未貪瀆過一分一厘一毫,安徽那麼一個窮省,五年來居然沒有向朝廷要過一分賑災糧款,光是這一條,馬德就無愧『能吏』二字。依朕看。馬德這個丘八出身的總督,比那些讀遍聖賢書的才子強出不知多少倍。瞧不起?哼,朕明白馬德為什麼會這麼暴躁了!他也是瞧不起,不過,他瞧不起的是江蘇的那些官員!他根本就是懶得跟這些人嚼舌根兒!……」
「奴才失言了!請主子息怒。」曹寅沒想到區區兩個字居然會引得康熙發這麼大的火,立時驚恐不安,跑倒在地板上。
「息怒?……你錯了,朕不是怒。朕是無奈啊!」康熙深吸一口氣,歎道。
「罷了,你起來吧。你這也是實話實話。要不是你的這些話,朕還想不到這些官員居然還敢如此!……」康熙沉默了一會兒,沒有再發火,抬手示意曹寅起來,又接著對曹寅歎道:「馬德實心任事,是朝廷少有的能臣幹吏,雖然行事有地時候有些乖張,卻從不是為了自傢俬利。雖無清名。卻遠比任何官員都要清廉。朕向來也十分看重於他。……子清啊。你知道嗎?朕有時候也怕啊!」
「主子,奴才不明白!」曹寅字子清,聽到康熙突然叫起了自己地字。急忙應了一聲。
「朕知道你不明白。其實,又何嘗是你,多少人都不明白啊!」康熙歎了一口氣,又搖了搖頭,良久,才緩緩地說道:「費迪南、於中、馬德,此三人皆有大才,並且都極擅經營之道。在朕看來,朝廷之中,竟無一人可與之相比。不說別的。那鹽課之事,馬德所為,一個不好,可就是粉身碎骨啊,無忠無能,他焉能成事?所以,朕時常照拂於他們,因為他們確實是在為朝廷盡心盡力,沒有謀私。此誠為難得,若為外力所阻,不僅傷了他們的心,損失的也只會是朝廷。」
「主子……」沒想到馬德等人在康熙的眼中居然會有這麼高的地位,曹寅心中禁不住一陣驚妒。
「你與他們交往不多,或許並不知道。此三人身上都有一股隱而不露的傲氣。朝廷裡地官員不少。論才學者,有高士奇、李光地;論實心辦事者,有張廷玉、馬齊、陳潢;論剛強者,有於成龍、郭琇……可是,能剛柔並濟,實心任事且見多識廣、目光長遠之人,僅馬德三人而已。」,康熙又歎道。
「大清人才濟濟,此等人才只是一時未現而已,主子不必憂急!」曹寅出言勸道,彷彿根本就沒有覺察到康熙所列舉的這些人裡沒有佟國維等人。
「憂急?呵呵,朕當然不憂急。」康熙突然面容一整,又微笑了起來,拍打了幾下一直放在手裡的奏折,跟曹寅說道:「若是李毓昌一案交到高士奇等人手裡,必然如清風拂面;若是交到張廷玉諸人手裡,恐怕也會微波不興;至於交給於成龍、郭誘等人辦理,只會鬧得滿城風雨,整個江蘇,上下一齊惶惶不安。可是放到馬德手裡,朕敢打賭,他必然已經想好了對策,給朕一個交待!」
「主子,您……您確定?」曹寅已經不僅僅妒忌了。他現在根本就是迷糊了!康熙也太瞭解馬德他們了吧。君王這麼瞭解臣子,只會有兩種可能,一種是重視,另一種也是重視。可是,這兩種重視所引發的後果,卻是截然不同的,一種是指向富貴,另一種,可能就是指向菜市口。
可是,康熙到底是怎麼,「重視」馬德他們的呢?雖然康熙好像是對自己說了知心話,可是,曹寅依然無法把握康熙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思。這個帝王的心機實在是太深了,誰都摸不明白他心裡到底是想的什麼。
「篤篤篤……」
「進來!」
敲門聲響,胤禛只得暫時放下手中的筆,對門外叫道。
「四哥!」
十三阿哥胤祥先是只露了個頭,看到胤禛之後,才笑嘻嘻地走了進來。
「賊頭賊腦地。哪有點兒皇家子弟地風範?老十三啊,你就不能正經點兒嗎?」胤禛現在已經有些頭疼這個兄弟了。胤祥纏人的本事可是不小,讓本來愛靜的他最近過得很不安生。可是,雖然這是他地小弟,他這個做哥哥的卻硬是不好出面管教,只能由著他。
「嘿嘿,我閒著沒事兒,過來看看四哥你,難道四哥你連小弟這份情誼都不願收麼?……對了。四哥,你在寫什麼呢?」胤祥笑嘻嘻地說道。
「沒什麼。這次出去看到幾個武師,本領不錯,想召回去做侍衛!一一你真是只是來看看我的?」解釋了一下,又滿臉不相信地看著胤祥,問道:「我今天早上去給皇阿瑪請安,回來的時候發現少了一本《法華經》,侍衛說是你拿走地!」
「嘿嘿。四哥,大人不計小人過。我這不也是為了看看佛經,陶冶一下心氣兒的嗎?主要也是為了向四哥你學習啊!」胤祥睜著一雙大眼,努力做出誠實狀。
「學習?那好。難得你有這向道之心。我就給你半個月的時間,到時把你拿去的那本《法華經》給我背上一遍。」胤禛說完,不理胤祥,轉身繼續抄自己的經書。清朝皇室信佛,雖然大多信的是密宗喇嘛教,可胤禛卻是少有地在顯宗釋門教義上有見解的皇子之一,雖然還達不到宗師地境界。可光看他能與文覺、性音等有著高僧名號的和尚交往密切。就能知道他的佛學修為不低。而且,胤禛的字,尤其是楷書。也是在諸皇子之中寫得最好的。經常抄寫幾部經書送到大內,交給康熙,以此來顯示孝心。
「背上一遍?四哥,我這次就是還書來的……能不能不背啊?」聽到胤禛居然讓自己把一本《法華經》全都背下來,胤祥頓時變成了苦瓜臉,忍不住出聲哀求道。
「你既然不想背,那還拿它去做什麼?」胤禛接過胤祥從懷裡掏出來的經書,又問道。
「我還不就是有點兒東西弄不明白,這才拿你地書看看的嗎?四哥,要不你幫我解解?」胤祥又說道。
「我幫你解?什麼你弄不明白?該不是又是什麼古靈精怪的東西吧?那我可管不著。」胤禛搖頭道。
「不是地。只是有幾句話。小弟一時起了點兒興趣!」胤祥連忙說道。
「那我也管不著。四哥才學有限,可沒法給你傳道解惑!」胤禛依然搖頭。
「是跟佛學有關地!四哥,咱們兄弟裡面論別的你或許不行,可這佛學,你可是頭一份兒。這可是大家都知道的!你不幫我解一解,我又能找誰去啊?」胤祥說道。
「哦?那到底是什麼話讓你弄不明白?說來聽聽!」一聽是跟佛學有關地,胤禛來了點兒精神,忍不住問了起來。權勢比不上老大和老二,才學比不上老三。接人待物比不上老八,機靈乖巧比不得眼前的老十三和自己的同母兄弟老十四,胤禛一向難有什麼賣弄的機會,今天胤祥主動問起佛學方面的問題,他也難得的耐著性子主動了一回。
「四哥,傳說中放下屠刀者,可以立地成佛。對不對?」胤祥問道。
「這是自然。佛法無邊,化暴戾為祥和不過是其小道。
萬事萬物,皆不出我佛大慈悲心,只要一心向善,便是修羅魔王,亦可成佛成聖!」胤禛答道。
「可是,有人說就是因為有了這『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謁語,所以殺戮越重的地方,佛寺就越多,僧人的地位越高。可是,事實卻是殺人者總希望報應來臨之前,擦乾嘴邊吃人的血跡,然後把自己打扮成頓悟者或者受蒙蔽者地樣子,以便尋找下一次抽刀的機會。所以,慈悲,應當是將惡人斬盡殺絕,而不應當是有婦人之仁,免得使得更多的無辜之人受苦!……」胤祥說道。
「……這是什麼人給你說的?此人該下拔舌地獄!」胤禛先是一怔,接著厲聲喝道。
「這是……是我聽於將軍他對藍理老將軍他們說的!」胤祥小聲答道。
「於中!?」胤禛又是一怔。
「四哥,這話是不是錯了?可……可我怎麼總覺有這話還有些道理?」胤祥問道。
「……禪閒一葉水,雲在臥眠中。月點空山響,缺圓人不同。我心即我佛,故佛有千面。萬物皆靈,當常存感恩之心。……老十三,你聽於將軍所說的,不是佛徒,而是詐稱佛徒的惡人,我想,於將軍所說的那些,不過是說要謹防宵小,不可為其所乘罷了!」胤禛想了想,答道。
「謹防宵小,不可為其所乘?四哥,這我也明白,你就沒有別的可說地了嗎?這話也太淺薄了點兒吧?」胤祥抬頭,看著胤禛問道。
「淺薄即是不淺薄!大道至簡,人生亦不過爾爾,哪裡有什麼繁雜的?我也說不出別的來了,如果你想弄個清楚,就去找皇阿瑪問吧。」胤鎮揮揮手,又推著胤祥出了門外。然後,「匡啷」,一聲把門就關上了。
「謹防宵小?這麼簡單的道理用得著專門弄那麼複雜講給藍理那些老頭聽嗎?」胤祥咀嚼著這四個字,又看看胤禛已經關了艙門,只得摸摸頭走了。
「謹防宵小?於中用得著專門把這麼簡單的道理弄得那麼繁雜講給藍理他們聽嗎?放下屠刀?誰又能比得上他們殺人多?亦或是他的意思是刀應當永遠握在手中?」胤祥走了,胤禛卻依然在艙內暗暗咀嚼著於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