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下,魯郡,任城。
徐圓朗端坐在堂上,一臉難色,眉頭皺得緊緊,手指在自己盤著的雙膝上有節奏地敲打著,似乎心中有什麼事情難以決斷。
在他的對面,一個身著青衫的文士立於堂下,正以一種熾熱的眼神盯著他。
「難啊!」
徐圓朗發出了一聲長歎,眉頭依然緊皺。
「正因為此事極難,密公這才交付徐公去做,徐公若是能依計行事,我瓦崗恢復舊識盛景易如反掌耳!」
這個青衫文士姓賈,名正,乃是李密親信賈甫的親侄兒,偃師大敗後,瓦崗的眾多文臣武將盡入王世充之手,現在,幾乎無人可用,聯繫徐圓朗這樣的大事情也只有交付給像賈正這樣嶄露頭角的年輕人了,寄望他說服徐圓朗,也只是李密的無奈之舉而已。
賈正將李密寫給徐圓朗的一封信帶來了任城,在信中,李密先是回憶了一番當初他與徐圓朗的兄弟情誼,然後,就當前瓦崗軍的局面做了一番闡述,大概意思如下,這個困難是存在的,但是這些困難的暫時的,前途始終是光明的,未來始終是美好的,寒冬即將過去,春天還會遠嗎?
說了一大通廢話之後,李密提出了一個建議,他希望開春之後,徐圓朗能夠率領大軍西進東都,占陽,據虎牢,進逼洛口倉,而同時,他會率領大軍進攻汲郡,東郡,與黎陽的徐世績會合。渡過黃河進逼洛口。與其會師,在另一個方向,王伯當也會率領河陽的瓦崗軍渡過黃河。越北邙山逼近東都,務必讓東都地王世充首尾不顧,難以應對,如此,不僅能恢復瓦房昔日地盛景,就算奪得東都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看了這封信。又聽了賈正一番熱情洋溢的解說,徐圓朗卻仍然打不定主意,下不了決心,按照李密信中所說的那樣行事。
現在,已經不必從前了。
從前,瓦崗密公聲勢浩大,登高一呼,數十萬人皆齊聲相應。那時,李密可以說是意氣風發,聲勢無人可比,徐圓朗雖然佔據魯郡一地。旗下也有兩三萬精兵,卻也不得不屈從李密之勢。上表向李密稱臣,奉他為各路義軍之盟主,隨後,甚至打上了瓦崗地戰旗。
而現在?
有句話叫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同樣,也有句話是說落毛的鳳凰不如雞,經過偃師一敗後,十餘萬瓦崗軍分崩離析,一遭散盡,李密退守河陽,以河陽之貧瘠,又能養多少士卒呢?雖然,在一個月前,他奪得了河內,但是,卻也在汲縣被王軌的部隊所擊退,要知道,王軌當初是沒有經過任何戰鬥就投降了李密的,而現在,他居然敢大張旗鼓地改換門庭,投入到了關中李唐門下,而李密卻對其無可奈何。
偃師一戰後,王世充受降了數萬瓦崗軍,同樣,也有數萬瓦崗軍向東潰逃,進入魯郡地界,被徐圓朗收入帳下,如今,徐圓朗帳下已有六七萬大軍,兵多將廣,勢力已經隱隱在李密之上,所謂干細枝壯,就是這般了,讓他繼續奉李密為主,聽李密的號令行事,無疑有些強人所難。
不過,好歹他也曾經奉李密為主,也不能太駁了李密地面子,因此,他並沒有一口氣回絕賈正,也沒有表明態度,說老子已經脫離瓦崗了,而是虛以尾蛇,向賈正擺出一大通難題,什麼糧食不足啊,軍隊尚需休整,不然沒有戰鬥力,北面又有河北高暢,聊城宇文化及的大軍威脅,很難抽出兵力西進。
話說到這個地步,賈正也明白了徐圓朗的態度,他不再強求,而是拂袖而去。
看著賈正怒氣沖沖的背影,徐圓朗發出了一聲長歎,畢竟是年輕人,這個時候還有火氣,不過,他和賈甫也算是老相識了,也不想對他的侄子有什麼不利。
李密!
徐圓朗冷笑了一聲,還以為他是原來的那個密公嗎?楊花落,李花開,那個李未必指的是他吧?何況,這個童謠是誰傳唱出來的,值得懷疑啊!
當初,李密可以為了一己之私,殺了自己地恩人翟讓,如今,落得眾叛親離的下場,也是活該,自己沒有對其落井下石,也算是好人一個了!
就在賈正來任城的前幾天,宇文家的使者宇文智及剛剛離開任城,就在徐圓朗接待賈正地這個屋子裡,徐圓朗和宇文智及定下了攻守同盟的協議。
和河北高暢相比,徐圓朗和宇文家地實力都遠遠不如,若想生存,就必須聯合起來對抗高暢,如果各自為戰,恐怕明年春天都無法熬過去。
兩者定下同盟,決定以攻代守,斷不能任由高暢發展下去,高暢佔據有廣大的疆土,人口眾多,土地肥
方發展一個月,所積累的錢糧他們兩家聯合起來也需年,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會更加不堪一擊,因此,絕不能坐以待斃。
明年一開春,只要天氣稍微暖和一點,他們兩家就會向北發起攻擊,宇文家會集重兵出聊城,進攻夏國的根基平原郡,為了配合宇文家的行動,徐圓朗則率領大軍北上,攻打夏國才佔據不久的齊郡,北海。
根據線報,齊郡,北海的高暢軍只有萬人左右,而徐圓朗現在的兵力達到了六七萬,就算以堂堂正正之師去攻打,他也夷然不懼。
在攻打齊郡之際,徐圓朗會分出一隻萬人左右的偏師,奔襲平原郡,開闢第二戰場,趁高暢軍被宇文軍牢牢牽制之際,襲取高暢軍的後方糧道。
有了上述這些行動計劃後,徐圓朗又怎會聽取李密的號令,西進虎牢,就讓他和王世充在東都打生打死,解決了高暢之後,再騰出手來對付這兩人也不遲。
就在賈正意興闌珊地離開任城時,黎陽的徐世績也迎來了一撥客人。
並沒有舉行什麼酒宴來招呼那些客人,除了極少數的心腹,就連他會客的消息也無人可知,那些客人悄無聲息地來到了黎陽,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雖然,不知道徐世績曾經會見過客人,不過,那段時間,徐府的那些下人們也從中瞧出了一些不對勁,往日,風度翩翩的徐世績,做事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不管對待什麼人都文質彬彬的徐世績,似乎有了一些改變。
他變得沉默了,往日那爽朗的笑聲已經許久沒有聽見了,而且,也不到軍營中陪同眾將士一起訓練了,大多數時候總是把自己關在書房中,就像在思考著什麼重要的事情,除了有限的幾個人,幾乎不見外人。
「玄成兄,你意如何?」
—
書房內,徐世績與魏征相對而坐,屋外,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兩人秉燭夜談,几案前擺著一壺香茶,茶葉的清香隨著升騰的霧氣在室內緩緩飄蕩。
魏征微微一笑,手輕輕一扇,將霧氣散開,然後,端起茶碗,停在胸前,然後說道。
「懋功兄,魏某意下如何並不重要,關鍵是看懋功兄你怎麼想?」
「很難啊!」
徐世績長吁了一口氣,心情有些低沉,要下這個決定的確非常困難,然而,他也知道,時不我待,在目前這個關鍵的時刻,豈能猶豫不決。
徐世績抬頭望著魏征,開口說道。
「當初,玄成兄在元寶藏帳下做事,密公對玄成兄的才華極其敬重,故而,將你從元寶藏那裡要來,也算是有知遇之恩,所以,玄成兄的意見對小弟至關重要,還請玄成兄賜教!」
「嘿嘿!」
魏征苦笑兩聲,歎息道。
「知遇之恩?當初,密公將我從元大人處索來,然後,強行令魏某為其做事,雖然,待遇優厚,對魏某也敬重有加,可惜,這只是他李密向外人表示他的惜才之心而已,我魏某人就是那千金之馬骨,馬骨終究是馬骨,當不得千里馬啊,至少,在他李密心中是如此,他還是重要一早跟隨他起事的那些心腹,特別是在楊玄感時期就跟隨他的老人,密公的耳根子還是偏軟,有時候,未免過於優柔寡斷,當初,面對王世充的傾力一擊時,裴仁基和我都提出了正確的戰略計劃,然而,在那些一心想要立功的武將的慫恿下,他竟然棄正確的作戰計劃而不顧,採用了和王世充正面一決高下的戰術,最終,落得個大敗而逃,眾叛親離的下場,以當前的形勢,他也是在芶延殘喘,當無起死回生之力了!」
停頓片刻,魏征沉聲說道。
「我魏某人也算是對得住他了,他的恩德,我也報得差不多了,這個時候,也該是為自家的前途考慮了,至少,也要想想,當初我們是為了什麼才起事打仗的?」
「嗯!」
徐世績重重地點了點頭,臉上的神情如釋重負。
「玄成兄,言之有理,當初我徐某人散盡家財,隨翟大哥一起起兵反隋,不但是為了我徐家家族的延續,也是為了這黎民百姓能安居樂業,不再流離失所,背井離鄉,連一隻野狗都不如,為此,就算我徐某人下得阿鼻地獄又如何啊!」
「啪!」
他在几案上重重一拍,茶碗的茶水蕩了出來,打濕了桌面,徐世績長身而起,神情堅毅地說道。
「我意已決,當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