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午時。
七里井。
太陽高懸在藍天上,幾朵白雲懶洋洋地臥在湛藍的天穹,風有一陣沒一陣地吹拂,原野上,草叢時而靜止不動,時而如同海浪一般起伏。
戰事已經進入了收尾階段。
薛世雄的三萬大軍逃的逃,散的散,降的降,猶如土雞瓦狗,已然灰飛煙滅。竇建德的三千追擊大軍,帶著大量的戰利品和戰俘慢慢聚集起來,薛世雄大軍的前營已經被大火所燒燬,中軍大營和後面的輜重營卻沒有受到過多的破壞,勉強還能用,胡天龍將軍隊的集結地點就設在了原來的官兵大營裡,他準備待一切安置齊全之後,再將位於後方的竇建德請到大營裡來。
蘇定方騎在自家的青蔥馬上,從營門疾馳而出,有幾個竇建德的親衛跟在他的身後,幾匹戰馬衝出營門後,營門漾起了大量的灰塵,然後,這灰塵像一條灰龍一樣緊隨在蘇定方等人的馬後向原野的深處捲去。
原野上,除了大量半人高的荒草,還有不少緊密的灌木叢,馬隊避開了那些灌木叢,呈不規則的曲線在原野上疾馳。
蘇定方緊皺著眉頭,身子隨著身下的戰馬起伏,暗地裡猜想竇建德傳他見面的意圖,只不過,無論他怎麼想,也不會想到真實的情況是什麼?
在茫茫大霧中衝入敵陣之後。蘇定方很快就和同伴們分開了,他唯有仗著個人武勇在亂軍之中左衝又突,人雖然沒有殺幾個,卻也起到了一定地效用,像獵狗追野兔一樣將敵軍追得四處亂竄,潰不成軍。
大霧散盡之後,他和後方的援軍聯繫上了,率領著原本屬於自己的一百多子弟兵繼續追殺敵軍。收攏俘虜,在戰場上廝殺了大半天之後,他並沒有找到起初跟隨在自己身邊的那幾個蘇家子弟,一直與他形影不離的蒙勇也不見蹤跡。
莫非戰死了?
蘇定方帶著這樣的憂心和疑慮率軍將俘虜押回了大營,這一仗,他和手底下的百人小隊俘虜了上千人。他和手底下的士卒騎在馬上,拿著武器,就像趕羊一樣將那些降兵趕回了大營,戰前,竇建德曾經說過,各個校尉抓到地俘虜全部歸他所有,這樣看來,他的部隊又將恢復到千人以上,這不能不讓蘇定方為之心喜,作為一個將軍。蘇定方也信奉韓信的那一套,帶兵是多多益善。
不過。這事雖然值得高興,仍然無法將蘇定方的憂慮化解掉。他非常擔心蒙勇,不曉得他是不是戰歿在了沙場?還是逞個人的匹夫之勇,前去尋找竇建德報仇了?
就在他派人四處在亂哄哄的大營中尋找蒙勇之際,竇建德地親衛來了,命令他孤身前去覲見大王。
難道,蒙勇真的單槍匹馬去行刺竇建德了,如今事敗,竇建德派人來追究自己御下不嚴的責任?
蘇定方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笑著向那幾個傳令的親衛打探消息,那幾個親衛則笑著回答。大王傳他覲見,是為了給他賞賜,因為他預料到了大霧的出現,為大軍的最後獲勝立下了最關鍵的功勞。
蘇定方不是很相信那幾個親衛的說話,論功行賞,這些事情回到樂壽再做不遲啊!用得著這麼心急嗎?
不過,他沒有什麼理由拒絕竇建德的召見,只好將瑣事交給自己地親兵辦理,自己跟隨著那些親衛朝竇建德的帥帳而去。
疾馳了十多里路之後,他們來到了一個小土坡前,土坡下,河水蜿蜒而流,水底地鵝卵石清晰可見。
河水不是很深,蘇定方一行縱馬踏過小河,往土坡上奔去。
蘇定方從戰馬上跳了下來,他停下身形,眺望著四周,打量著週遭的環境。
土坡上有一片雜木林,風一吹拂,就沙沙作響,雜木林地前面,有一個用布匹拉起來的帷幕,在帷幕前,掛著一面竇字的大旗,附近只有這樣一面旗幟,它在午後溫煦的風中孤寂的飄拂。
十來個親衛守在帷幕前,另外有十來個親衛散佈在土坡下,其中,有兩個正要蘇定方一行走來。
「蘇將軍嗎?」
蘇定方點點頭,旁邊有人將他手中的韁繩接了過去,將他的戰馬牽走了,那匹戰馬顯得有些不情願,打了個響鼻,不得已才離開了蘇定方。
「請跟我來,大王已經等你很久了!」
蘇定方沒有回話,默默地點了點頭,隨著那兩人向帷幕處走去,隨他一起的那幾個親衛則小心翼翼地跟在了他身後。
來到帷幕前,守在帷幕前地親衛伸手攔住了他,示意他將腰間的橫刀解下來,蘇定方有些疑惑地望了身旁那個帶路地親衛一眼。
「這個是規矩,不管是誰單獨覲見大王,都不能帶著武器!」
那人笑著解釋道,蘇定方定定地盯著那人的眼睛,在那人的眼睛中,他並沒有瞧出什麼不妥之處。
略略遲疑後,蘇定方將腰間的橫刀解了下來,遞給了帷幕前的親衛,那親衛接過蘇定方的橫刀之後,身子往旁移開,讓出了一條道來。
「請吧!大王要單獨見你,他正在帳中等著你呢!」
蘇定方緩緩向前移動腳步,這個時候,他的耳朵微微扇動了一下,在那些親衛中,有些人的呼吸突然間變得急促起來。
他站在帷幕前,回過頭,沒有瞧出什麼異狀,那個帶路的親衛面帶微笑地望著他,示意他快快進去。
雖然沒有瞧出什麼不妥,蘇定方始終覺得哪裡不對勁,那感覺,就像一頭餓狼正躲在暗處窺視自己一般。
一陣風吹來,將帷幕掀開了一個角,有什麼閃了一閃,從他眼前一掠而過,那是刀鋒在陽光下的反光,同時,他耳邊聽見了叮叮噹噹的聲響,那是鎧甲的甲片在相互碰撞的聲音,並且,身旁那些親衛的呼吸聲更加沉重了。
不對!這是一個陷阱,一個死亡陷阱
蘇定方突然轉過身,離開帷幕,朝外走去,一個親衛慌忙攔在了他面前,那個帶路的親衛臉色有些不好看地說道。
「蘇將軍,你這是做什麼?」
蘇定方笑了笑,說道。
「在剛才的戰鬥中,我將一個大將軍的頭盔奪了下來,本來,想藉著這次覲見將這個頭盔奉獻給大王,想著要見到大王了,心情激動,結果將它忘在了馬上,我這就去將它拿來奉獻給大王!」
蘇定方一邊說,一邊朝外走,頓時,幾個親衛圍了上來,擋住了他的去路,在這些親衛的身上,蘇定方感受到了殺氣,森然刺骨的殺氣迎面而來,刺得他的臉頰生疼。
「蘇
好還是不要讓大王久候,我另外派個弟兄去幫蘇將軍拿來,可否?」
那個帶路的親衛不慌不忙地笑著說道。
「那敢情好!如此,就多謝這位兄弟了!」
蘇定方向那人拱拱手,轉過身,繼續朝帷幕走去,與此同時,身旁的那些親衛的心不由放了下來,為之一鬆,有人情不自禁地深呼了一口氣。
就在那些親衛吐氣放鬆的時候,蘇定方突然動了,他的腳尖輕輕在地面一點,猛地竄了過去,從一個親衛的身畔疾奔而過,並且,順手將那親衛腰間的橫刀拔了出來。
那些人只聽見滄啷一聲,然後,就瞧見蘇定方手持著明晃晃的橫刀,朝土坡下疾奔而去。
「攔住他!」
那個帶路的親衛失聲喊叫,此人正是竇抗,他不知道哪裡出了毛病,這樣一個天衣無縫的圈套居然被蘇定方看出了破綻,頓時,心中焦急似火。
他已然在帷幕中布下了十幾個身著甲冑的刀斧手,一旦手無寸鐵的蘇定方不加防範的走進帷幕,頃刻之間,就會在亂刀之下被砍成肉醬。
然而,現在情況一團糟,必須硬來了。
「莫走了反賊蘇定方!」
竇抗高聲吼道,一些身著甲冑的武士從帷幕中衝了出來,親衛們也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眼看,就要將蘇定方圍了起來。
蘇定方並沒有高吼為什麼要殺我,我無罪之類地蠢話,擺在他面前的明明是個陷阱,他唯一的出路只能是殺出去,除此之外,無論怎麼做都是死路。
最初,蘇定方在朝著土坡下奔跑。於是,親衛們拿著武器紛紛往土坡下圍堵,想要攔在他身前,待大多數親衛都朝土坡下奔跑之際,蘇定方卻向土坡的另一側奔去。
好個狡猾的賊子!
竇抗急得跺腳大叫,高聲呼喊。讓親衛們調轉方向。
那一側的親衛不多,蘇定方迎面和兩個持刀的親衛撞上,這些人之所以能成為竇建德的親衛,除了忠心之外,身手也頗為了得,蘇定方雖然勇冠三軍,但是要說他輕易就能將這些親衛擊敗,那並不是現實。
「鐺!」
兩把橫刀在半空相撞,激起了一溜燦爛地火星,即便是在白晝之中。也是這般絢爛奪目。
在刀鋒相擊的一刻,蘇定方飛起一腳。趕在對手之前,踹在對手的胸前。將他踢得向後飛去,待他要從對手讓開的這個缺口衝出去之際,另一個親衛趕了過來。
這個親衛非常狡猾,他知道自己不是蘇定方的對手,於是採用了游鬥的策略,情急之下,三招兩式之間,蘇定方無法擺脫他地糾纏。漸漸地,圍上來的親衛越發多了。
要冷靜!
蘇定方調整著急促的呼吸。在心中一片一片地告誡自己,他的動作慢慢地變得輕靈起來,不在因為焦急的關係而顯得拖泥帶水。
他虛晃了一招,將那個親衛逼了開去,猛地轉過身,朝另一側發足狂奔,那個親衛忙從身後緊跟了上來。
蘇定方猛地停住身形,扭腰轉胯,身子頓時轉了過來,只見白光一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追上來的那個親衛攔腰砍成了兩半。
隨後,他衝過血霧,繼續朝那一側衝去,幾滴血漬濺在了他臉上,讓他英俊的臉顯得頗為猙獰,待他衝過之後,那變成了兩截的屍體才轟然倒地。
瞧見蘇定方如瘋虎一般衝了上來,那些親衛不由暗生懼意,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好幾步,不過,還是保持戰鬥的隊形,將蘇定方圍在了中間。
「喝!」
蘇定方大喝一聲,向一側衝了過去,幾道白光閃現,蘇定方被逼回了原地,原本站在那一側的親衛,由四人變成了三個人,其中一個仰天倒在了草地上,頭朝藍天,鮮紅地血漬染在他的胸前,眼看不活了。
「長槍手,快上來!」
竇抗聲嘶力竭地大聲呼叫,幾個手持長槍,身披重甲地親衛朝蘇定方圍了上去,蘇定方撒腿朝另一側奔去。
他一邊亡命奔跑,一邊將手指放在嘴裡,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忽哨,哨聲隨風飄蕩,遠遠地在原野上空迴盪。
他地青蔥馬正在山坡下吃草,聽到那一聲忽哨,它昂起了頭,微微側著耳朵,很快,第二聲忽哨傳來了,那匹青蔥馬長嘶了一聲,與忽哨聲回應,隨後,它撒開四蹄,朝忽哨聲傳來的方向奔去。
這個時候,蘇定方已經陷入了敵人的圍攻之中,好幾個親衛圍著他,輪流上前與他廝殺,長槍手也慢慢地趕了上來。
蘇定方使出了渾身解數,仍然無法從敵人的包圍中脫離出來,他的左肩膀挨了一刀,鮮血直流,不過,現在的他根本就感覺不到痛苦,汗水從額頭,從髮髻不斷流淌下來,濕了他的眼,模糊了他的視線,他根本沒有機會抬手將汗漬拭去,唯有不斷眨巴著眼睛,觀察著對手們地動作。
必須在長槍手趕到之際衝出去!
蘇定方猛地大喝一聲,將橫刀掄了個半圓,人藉著刀勢衝了過去,一個親衛躲閃不及,被他砍翻在地,他從那個缺口衝了出去,同時,付出的代價上是背上地一道刀痕,不過,這個代價值得,他的愛馬已經衝上了土坡,躲過了敵人的糾纏,奔到了他的身前。
蘇定方往前一躍,上了自己的愛馬,不等主人的號令,那匹青蔥馬自個揚蹄,向山坡下衝去。
「嗖!」
箭矢劃空的呼嘯聲淒厲地響起,馬上的蘇定方只覺身體一震,人身不由己地從馬上飛了起來,他的愛馬發出了一聲悲鳴,轟然倒地,向土坡下滾去。
「殺了他!」
竇抗收起弓箭,關鍵的時刻,他一箭將蘇定方的愛馬射死,斷絕了蘇定方突圍的最後一絲機會。
親衛們如狼似虎地朝倒地的蘇定方衝去,蘇定方掙扎著想要站起來,然而,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他都無法完成。
看來,要死在這裡了!
蘇定方仰面躺在地上,望著頭上的深藍的天空,悠閒的浮雲,如同解脫了一般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