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起來。
最初,只是淡淡的一股,像做飯時的裊裊炊煙,後來,煙霧越來越大,越來越濃,滾滾濃煙遮天蔽日地升起,就像一團盤踞在低空的烏雲,其中,隱隱可見火光。
冒煙的地方是一個小村莊,村莊位於漳水邊,附近有數百畝良田,地裡長滿了綠色的莊稼,村莊是一個小寨子,四周有圍牆,這是一個趙姓宗族的聚居地,大概有百來口人。
只是,如今這個村寨已不復往日的模樣,整個村子都籠罩在濃煙和大火之中,木製房子發出咯吱咯吱的呻吟,時不時就有一棟房子在火光中倒塌。
前日,為了解決軍隊缺糧的問題,王伏寶下達了徵糧令,他派出了大量的百人隊繞過高暢軍的防線,來到高暢軍的後方,強行從漳南一地的農家村寨徵集糧草,那些人若有不從,所得到的下場便和這個小村寨一摸一樣。
趙氏宗族只是一個小宗族,在這亂世之中,在歷經無數次匪亂之後仍然能生存到現在,不能說不是一個奇跡,然而,如今,奇跡不在,全村老小一百多口已然躺在了血泊之中,任由火苗吞噬自己沒有知覺的身體。
村寨中的存糧並不多,僅僅夠維持全村人的生活所需,以待秋收,因此,當王伏寶派出的徵糧隊來徵糧時,他們只好選擇了反抗,反正不反抗也是個死。倒不如拚死一搏。
可惜,這個徵糧隊地士兵雖然不多,只有區區一百人,卻也不是一般的流賊可比,趙家莊的寨牆雖然比較高,卻也阻擋不了那些悍卒們,經過不長時間的交鋒,那些悍卒就衝進了莊內。僅僅四死七傷。
燒殺劫掠,打家劫舍,這些戰爭中永恆的旋律在趙家莊開始上演起來,王伏寶的軍隊受阻於漳南,士氣多少有些低落,這些強盜般的行徑能提升士兵們的士氣。因此,帶隊地長官並不阻止。
不管是士兵,還是帶隊的長官,做這樣的事情早就司空見慣,熟得不能再熟了,只是竇建德登台為王之後,為了收攏民心,才強行禁止他們在戰場上向一般平民下手,胡作非為。
現在,王伏寶解除了這個禁令。讓他們沒有了約束,自然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了!
有時候。殺人,放火。搶劫也會讓人上癮的!
從這方面來看,人啊!還真是可怕啊!
湯苗騎在戰馬上,率領著徵糧隊離開了還在熊熊燃燒的村寨,漳南一地地廣人稀,他並不擔心遇見敵軍,只是出於謹慎需要,快速離開是非之地是非常有必要的。
在他身後,士兵們趕著幾輛牛車緩緩而行。牛車上,裝滿了從那個村寨收集地糧食。出於行動的需要,徵糧隊大多都是騎兵,以方便遇見大股敵軍的時候逃跑。在一些士兵的身後,一些女子被繩索捆著橫架在馬背上。
這些女子乃是那個村寨活下來的人,她們是這些士兵的獵物,如今,這些獵物由於擔心即將面臨的事情,個個一臉悲苦,唔咽聲,哭泣聲時斷時續地在隊伍中響起,與之伴隨的是士兵們的笑聲,以及家禽們嘎嘎的叫聲。
「快點!」
湯苗有些不耐地揮了一下鞭子,號令身後地士兵跟上來,女子們的哭聲讓他心煩意亂,不知道為什麼,他總是覺得有些不安。
「不准哭,再哭,殺了你們!」
他手放在腰間地橫刀刀柄上,大聲向那些被俘獲的女子吼叫,大多數女子都被他嚇住了,停止了哭泣,只有一個女子似乎並沒有聽到他地喝聲,仍然沉浸在失去親人的悲傷中,嗚嗚地哭泣。
湯苗驅動戰馬,往後奔去,在途經載著那個女子的士兵旁邊時,他突然抽出了橫刀。
馬蹄漾起的塵煙中,只見白光一閃,隨後血光飛濺,橫架在馬背上哭泣的那個女子被湯苗一刀砍在腰腹之上,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慘叫,就掉下了馬,躺在黃土之上,悄無聲息。
那匹戰馬受驚,猛地一下向前竄去,馬上的士兵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將馬韁勒住。
湯苗瞪著血紅的雙眼,狠狠地望著那些士兵,殺了一個人之後,他心中的煩悶稍微減輕了一些,只是,那不好地預感仍然在心中盤旋不去。
「管好你們的人,別他媽地再哭了!」
湯苗揮動馬鞭,戰馬揚蹄,向前奔去,士兵們不敢怠慢,沉默了下來,驅動著戰馬和牛車加快了行進的速度,向著遠方馳去,一路上,漾起了大量的灰塵。
這是一個稀疏的小樹林,生長在一個小土坡上,林中,雜草叢生,足有半人高,狗子嘴裡叼著一根青草,伏在草叢中,死死地盯著遠方那支向這個方向行來的軍隊。
歷亭一戰時,狗子幸運地逃得了性命,他被當地的一個獵戶所救,在獵戶的照料以及山裡草藥的幫助下,他奇跡地活了下來。
獵戶有一個女兒,正是當嫁之年,狗子原本想娶了獵戶的女兒,就這樣和獵戶一家生活在一起,他自己原本就是獵人出身,對於捕獵的事情可以說是輕車熟路,再重新操起那門手藝,一點難處都沒有,不管怎樣,總沒有殺人困難吧。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狗子的這個願望終究沒有實現,他還是走上當兵吃糧的這條路。
獵戶是外地人,並非歷亭的本地人,在這個時代,一個沒有根基的外地人來到宗族盤踞的他鄉生活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獵戶一向在附近的山林中打獵,那座山雖然並非有名的大山,卻也算得上山高林密,獵物眾多,靠著打獵和在山中種植一些糧食,還是能勉強度日的,要是沒有意外的情況發生的話。
獵戶在一次打獵的過程中,因為不服當地的獵戶搶奪他的獵物,憤而反抗,接過被那些獵戶活活打死了,這個時候,狗子的傷才剛剛好。
那些獵戶都姓孫,乃是當地孫姓大族的子弟,在這樣的一個亂世,打死一個外鄉人只是區區小事,他們並沒有把這當一回事,當地的地保,甲長都是姓孫,他們怎麼也不會偏幫外鄉人,再加上,現在正是亂世,死一兩個人根本算不得什麼。
狗子和獵戶的女兒翠花將獵戶的屍體收了回來,埋在了山坡
戶是渤海郡的人,狗子將他的頭向著東方掩埋。
狗子花了三天時間,一個一個地將那些動死獵戶的孫姓獵人殺掉了,也因此引來了孫姓宗族的報復,無奈之下,他只好帶著翠花逃離那個地方。
無路可走之下,他只能重新去投靠高暢軍。
狗子手底下的弟兄雖然全部戰死了,他的校尉一職卻依舊存在,他回到高暢軍中時,正是高暢軍擊敗了楊善會,正準備分兵之際。
回到軍中後,狗子和翠花正式成親了,在武城一帶分到了數十畝田地,每一個校尉級別的士官都能分到這些田地,這些田地是不能隨便買賣的,他們只有使用權,沒有買賣的權力。
有了田地,狗子的軍餉也不是一個小數目,如此,翠花的生活完全沒有問題,狗子也沒有了後顧之憂,於是拿起刀,一心幹起了殺人這個非常有前途的職業。
作為有經驗的老兵,狗子被分到了北上的徐勝治部,仍然擔任百人隊的隊長,指揮手底下一百來個清河鄉兵。
同樣是百人隊,這些由菜鳥組成的百人隊自然比不上原來的老兄弟,為了訓練這一百來人,狗子吃盡了苦頭,畢竟,這些傢伙都是清河的本地人,能到一個軍隊來,多少也有些沾親帶故,在高暢的強勢之下,這些士兵被打散過後重新編排成隊。盡量避免親戚,宗族,或者關係親密地待在一個隊裡,然而,不管你如何限制,那樣的事情總是難以避免的。
幸好,隨同狗子補充進去的還有十來個原來的老兵,擔任十長一職。在他們的幫助下,以及隊中神官的鼓動下,他的這個百人隊,多少算是掌握在手中了,至少不會出現不聽號令地情況發生。
既然一心想要當兵打仗,以此活下去之後。狗子就不再像從前那樣,沒有目標和理想,只要能活下去就行了。現在的他想建立更多的功勞,然後陞官發財,為子孫們謀一場大大的富貴。
現在的高暢軍中,要想陞官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是因為你立下大功就一定能升職地,立下大功之後,能夠獲取勳章,得到物質上的獎勵。但是,要想陞官。還必須進入高暢創建的講武堂去學習,講武堂是訓練軍官的場所。若是在講武堂裡不能得到教官們的認可,是無法擔任高級將領的。
從講武堂裡出來之後,也不見得能成功升職,你還必須加入神教,成為信徒方才能夠成功上位。
在高暢軍中,敬奉神君,相信神君的士兵和將領不在少數,只是。無論你怎樣狂信,也不見得能成為真正的信徒。
所謂信徒。要衝鋒在前,撤退在後,要把所有的士兵都當成自己的手足,困難地事情由自己來做,輕鬆的事情就交給同伴,處處以身作則,有隨時準備為神君,為高暢大人犧牲地覺悟。
當然,最重要的是忠心,對神君虔誠,對神君在俗世地代理人高暢將軍忠心,歸根結底,他必須無比忠心於高暢,不管高暢大人說什麼都是對的,高暢大人叫他做什麼就做什麼,絕不懷疑,絕不打半點折扣。
只有成為信徒之後,才能升職,在當前的高暢軍中,這一點是必須的。
如今,在高暢軍中,大量的中低級將領都是神教的信徒,都對高暢忠心不二,故而,高暢根本不擔心手下的那些大將們背叛自己,就算那些將士被人蒙蔽,發起叛亂,只要他出現在那些將士的面前,他相信所有地人都會放下刀槍,所謂的背叛也不過是一場鬧劇而已。
大多數人,都需要一種信仰,他們需要相信什麼,這樣他們才不會恐懼,才會勇敢地去面對死亡;同樣,也會勇敢地活著,為了自己所相信地東西,勇敢地活著。
既然他們想要相信什麼,高暢就給了他們想要相信的東西,讓這些人為自己而活著。
當然,還有一部分聰明人,如徐勝治這樣洞察世情的聰明人是不吃這一套的,那麼,就要知道他們究竟想要什麼,將他們所想要的賜予他們,使得他們為自己所用。
如此,只要掌握了人,也就掌握了天下。
狗子已經進入了下一批講武堂學員的名單,只要經過漳南這一仗之後,他仍然活著,就會前去講武堂學習。
「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立功!」
狗子站起身,將弓拿在了手中,上好箭,緩緩拉開弓弦,視線內,那支從遠方趕來的軍隊正從林子前經過,狗子的箭尖所指之處,是一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將軍模樣的人物。
這支軍隊正是湯苗率領的徵糧隊,那個被狗子瞄準的傢伙正是湯苗。
「嗖!」
弓弦一響,箭矢破空而去,帶著淒厲的呼叫,湯苗的身形在馬上一晃,如同起先被他砍死的那個女子一樣,像一根木頭直直地從馬背上掉了下來,狗子的箭矢正好從他的左邊脖子紮了進去,箭尖從右邊脖子出探出了頭。
「殺!」
隨著一陣山崩海嘯般的呼喊,埋伏在林子兩側的伏兵紛紛探出頭來,揮舞著武器,向林中小道的敵軍猶如猛虎下山一般地撲了下去。
由於沒有想到會遇見伏擊,那些還沉浸在剛才的收穫中的敵軍一個個驚慌失措,主將落馬之後,失去了指揮,更是讓他們無所適從。
戰鬥沒有什麼懸念,這支王伏寶的徵糧隊很快被消滅了,除了少量士卒戰死之外,大多當了俘虜。
針對王伏寶派出的徵糧隊,徐勝治也派出了大量的小股部隊在漳南一地搜尋,伏擊王伏寶的軍隊。
那些清河人看見被大火焚燒過的村莊,看見被敵軍俘獲的女子和糧食之後,一個個感同身受,要是讓這些賊子突破自己的防守,去到自己的家鄉,也像現在這樣來上那麼一回,那真是不敢想像。
於是,徐勝治所統率的這支軍隊終於在這個時候成型了,成為了一支有作戰意志,有戰鬥力的精兵。
漳南的戰事就這樣不溫不火地進行著,陷入了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