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用一種心情來形容張永的心情,當他騎在那匹雪花驄上眺望遠方的平原城的城樓時。
張永率領的這一營前鋒名為驍騎營,基本上都是一些身經百戰的老兵,算得上是楊義臣的精銳部隊,這也是他能從眾多的將領中爭得這前鋒一職的原因。
按照楊義臣的計劃,張永這只前鋒部隊應該沿著不為人知的小路輕裝潛行,隱藏蹤跡,搶先一步趕到平原城,將竇建德的大軍困在城內,然後,等待主力上來再進行攻城。
然而,張永心中另有打算,他準備乘平原城的反賊不防備的時候,一舉衝進城去,砍掉竇建德的腦袋,獨佔奇功。因此,昨天,當他得知本方的蹤跡被反賊軍的斥候發現之後,他才如此憤怒,以自己這三千騎兵,在缺乏攻城器械的基礎上,要想攻破已有戒備的平原城,只能是妄想。
白白丟棄了這個立大功的機會,你叫他如何不憤怒。
本來,他是想連夜趕路,埋伏在平原城外,趁清晨開城門,守軍疏忽的時候衝進城去,殺反賊一個措手不及,行軍路線被暴露之後,這個計劃自然失敗了。
昨天,他停止了趕夜路的打算,而是隨便找了個地方,紮下營寨,今日一早,再拔營趕路。一路上,大張旗鼓,廣派偵騎,採用堂堂正正之師,不再隱藏蹤跡。
他原以為會遇見對方的阻擊,故而,部隊行軍的距離拉得很近,偵騎搜索的距離也比平時要遠,不料,一路走來,沒有任何波瀾,連只攔路的野狗都沒有,就來到了平原城下。
到了城下,迎接他的卻是更大的驚奇!
一里開外的平原城,高高聳立在他的面前,木製的兩層城樓巍峨莊嚴,城牆上,笙旗迎風飄揚,卻不見一個人影,更為誇張的是,城樓下的北城門打開著,護城河上的吊橋也放了下來,一條野狗在城門洞下歇息,那是唯一可見的活物。
這是怎麼一回事?
莫非是死城一座?
「將軍,怎麼辦?」
他的副將張謇驅馬迎了上來。
張永沉思不語,做為一個統領幾千人的將軍,謹慎尤為重要,事情變得很反常的時候,更要加倍小心,他堅信,世界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天上也不可能掉銀子下來,你以為是銀子,往往那是白色的石頭,砸得你滿頭是包的白色石頭。
「要不,派一些人到其餘的城門去看看!」
張永搖搖頭,那樣耽擱的時間太久了,要是也是這樣的情況,又該怎麼辦呢?
「叫斥候營的人過來,派一百個人進城去,看看是什麼情況?」
這一百個人就當試金石好了,如果,真有什麼埋伏,損失也在可以承受的範圍,相反,敵方的佈置就全失效了,相比之下,還是自己佔了上風。
那些反賊真以為自己是個白癡嗎?擺了個空城計出來,就把自己嚇跑了,笑話,說實話,如果,反賊的統領是一個只喜歡玩弄這種小把戲的角色,張永對對方的智商程度深表擔憂。
不一會,一百來個騎士離開了大隊,朝平原城疾馳而去,領頭的正是大家以為他還在養傷的古大風,要知道,四十軍棍雖然厲害,一般人承受不起,不過,這也要看執行人的手法,古大風是張永的小舅子,這也是他只領受四十軍棍,沒有被推出轅門斬首的原因,他和張永的親兵非常熟悉,自己人行刑,這四十軍棍很有水分,故而,休息一晚後,他就恢復了元氣,重新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昨天的事情對他來說是奇恥大辱,故而,在他心中,對那些讓他丟盡面子的反賊恨之入骨,當命令傳達到斥候營的時候,他不顧自己的屁股對馬鞍還有點不適應,強行上馬,帶著一百多個兄弟向城門直馳而去。
「那不是古大風嗎?他的傷好了?」
副將眼尖,瞧見了領頭的古大風,失聲說道。
「什麼!」
轉眼,張永也看見了他,他的臉色刷地白了起來,要是自己這個小舅子死在了城裡,家裡那個黃臉婆的臉色不好看啊!
不過,這個時候也不可能派人把他喊回來,只能希望城內沒有埋伏。
在城門前,古大風沒有絲毫猶豫,沒有降低馬速,直接就衝進了城裡,路過城門口的時候,他俯下身子,揮動手中的馬刀,將那條被奔馬驚起,倉惶逃竄的野狗斬成兩半,血光飛濺,他哈哈大笑。
他不是傻瓜,當然知道城內有埋伏的話,自己的下場多半也會像這條野狗一樣,但是,越是危險,他就越發感到興奮,只有在面臨生死的關頭,他才會感到刺激,爽快!
所以,手下的弟兄都叫他古瘋子,也心甘情願地跟隨他瘋狂。
空蕩的長街,兩旁多是殘垣斷壁,四周沒有絲毫的聲息,唯有馬蹄聲陣陣,如同夏日的雷聲。
長街的盡頭被一些兩人多高的木棚欄阻隔,在木棚欄的那邊,隱隱傳來了人聲,古大風招呼弟兄們下了戰馬,他神情凝重地來到木棚欄前。
「砰!」
在十來個弟兄共同的努力下,木棚欄被推到在地,發出一聲巨響,灰塵衝突而起。
他們咆哮著,舉著武器衝進灰塵中,又從灰塵中衝了出去,他們衝進了人群之中,這是一條長街,店舖在正常營業,孩子們在街邊丟著小石子玩耍,有貨郎在叫賣......
他們目瞪口呆地望著這群手持武器的士卒,這些士卒也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們,半晌,那些人發出驚恐的喊叫,四散而逃,轉瞬間,大街上一片狼籍,家家戶戶統統緊閉門窗,大街上除了古大風他們,一個人也沒有。
古大風他們面面相覷,一臉的迷惑。
半個時辰後,張永統率著驍騎營的大軍從北門進了平原城。
很快,得知進城的是官兵,有當地的士紳來到軍營勞軍,這時,張永他們才得知了事情的始末。
竇建德的大軍昨天一早就已經離開了平原,留下了兩千多人留守平原,那兩千人昨天夜裡失去了無聲無息地離開了平原,不過,在離開之前,他們堵塞了通往北城的街道,北城一向是軍隊的駐地,這些市民沒有事情也不會到北城去閒逛,要知道,一旦被那些軍士抓住,會被當做奸細處理。
所以,直到官兵進城之後,他們這才知道昨天還在城裡的軍隊已經離開了平原。
擺在張永面前有兩條路,一是大軍馬上離開平原,去追擊昨天離開平原的那支軍隊,只是,這裡有一個問題,就是不知道那支軍隊去了哪裡?要是竇建德的軍隊其實並沒有離開平原,而是在某一處埋伏下來在等候自己追趕,昨天的那支軍隊用來斷自己的後路,自己輕裝追去,很有可能全軍覆沒。第二條路很簡單,那就是留在平原,守住平原,反正大帥的大軍一天之後就能趕到,這樣,雖然不會立下不世奇功,不過,攻下了平原,也算一個功勞,在大帥那裡也能交差了。
如果,今天進城的時候,沒有發生空城這一幕,張永多半會輕裝追下去,然而,昨天那支軍隊神不知鬼不覺地撤離平原,最後,還和自己開這樣一個玩笑,張永有點擔心,在追擊的途中,又會遇上什麼。
最後,張永選擇了在平原留下來,只是,派了大量的偵騎出去,尋找敵人的蹤跡,另一方面,向大帥飛騎報捷。
既然決定在平原停留之後,就要安營紮寨,張永一面進駐了郡守府,一面張貼安民告示,另外,命令全軍在城內安下營寨。
營寨的地點選擇了北城,因為,不管是原來駐紮在平原的竇建德部,還是更早以前的王辨部,甚至更加早的高士達部,軍營都安在北城,這裡有現成的營地,不用另外尋找營地,並且,也許是反賊離去得太匆忙了,很多營帳都沒有撤下來帶走,仍然保存得很完整,可以拿來繼續用,圍繞營地的木棚欄也是現成的,不需要另外再打木樁。
「看來,那些反賊被我們嚇破了膽了!跑的時候肯定心驚膽顫,什麼都不要,到免了我們一番功夫,我正在擔心呢,我們的輜重不夠,沒有能住下三千人的營帳,還是這些反賊理解我們啊!知道我們趕路辛苦,什麼都給我們準備好了!」
輜重營的統領金志勳和後勤官開著玩笑,半個時辰都不到,他就把全軍的營地整理出來了,這樣的速度還是第一回啊!
「那是!」
後勤官張德點頭稱是,這個時候,他們正站在營門前,士卒們陸續進入了軍營,前段時間,趕路趕得太急了,身子早就疲累得不行,今晚,終於可以睡一個好覺了!懷著這樣的心思
張德把手扶在旁邊的木棚欄上,感覺手裡粘粘的,他有些疑惑地把手指放在嘴邊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說不上來是什麼東西的味道。
「你在幹嘛?快點去找一些豬或者牛羊來,今天晚上,讓弟兄們沾點腥,我們把那些傢伙從反賊的壓迫下解救出來,他們不應該表示表示嗎?」
金志勳呵呵笑著,笑容顯得有些邪惡,張德會心地一笑,大家都知道是怎麼一回事,雖然,掌握著全營的後勤,油水不少,不過,又有誰會嫌棄自己油水撈得太多呢?
這樣一來,張德就把手上聞到的怪味這件事情忘記了!
一個時辰後,狼谷。
狼谷是一片狹窄的窪地,因為有狼出沒,故而名叫狼谷,在它的兩側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地勢極其隱秘,如果不是熟知當地地形的人,不容易找到這個地方。
高暢唯一的騎兵部隊就躲藏在一片狹窄的窪地裡,這裡,有水源,也有青草,短時間待在這裡,不會有什麼問題。
「這麼說,官兵進城之後,駐紮了下來,住的是我們給他們準備的營地?」
高暢坐在一個小土坡上,在他身下,一個剛從平原城趕來的單膝跪地,向他匯報了平原的情報。
「是的!」
「很好,你下去吧!」
等那人下去之後,高暢哈哈笑了起來,在他身旁不遠的薛仁貴和楊黑仔交換了一個眼色,跟著高暢以來,他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笑過。
高暢扯下一根青草,叼在了嘴裡,收起了笑容。
雖然,已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也不能如此得意忘形,偶爾的歡暢到沒有什麼,得意忘形,忘乎所以就不行了,從古至今,在成功的關鍵時刻因為得意忘形而失敗的例子多的是。
對方雖然一步步走進了自己的陷阱,不過,在沒有完全掉下去之前,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仔細想想自己的計劃還有什麼漏洞沒有,高暢站起身,來回走動。
這時,蓮花從遠處緩緩走來,高暢瞧見了她,停下腳步,這個女人雖然已經成為了他的家臣,但是,家臣該有的忠誠心卻並不具備。
那些埋藏在各個高官身邊對宇文世家心懷不滿的歌姬名單,蓮花並沒有交給高暢,高暢也沒有主動詢問,他知道,對方對他仍然存在戒心。
或許,只有等自己完成她提出的條件之後,她才會真正地對自己忠誠吧?
同樣,高暢也對蓮花不放心,因此,時刻把她留在自己身邊,就連戰鬥也不例外,這個女人,是一筆寶貴的財富,還是放在自己眼前才放心。
「什麼事情?」
無論蓮花對他如何低聲下氣,溫情款款,高暢對她始終冷著一張臉,吝於付出一星半點溫柔。
蓮花臉上露出一種受了傷的表情,顯得楚楚可憐。
「管平派人來報,宇文世家派人來了,說是有一筆交易找他,前哨已經進入塢堡了,明天,正使就到了!」
高暢皺了皺眉,暫時想不出宇文家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來找管平,莫非,他們知道了宇文全的事情了,應該沒有這麼快啊!
「知道了,你下去吧,順便把管小樓給我叫來!」
「是!妾身告退!」
蓮花行了個禮,轉身離去,高暢吐掉嘴裡的青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這節骨眼上,他只能把這件事情放在一邊,今晚的行動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