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來,屋外,相隔十來步遠,就連對方的臉都看不清楚了,大堂內,火把點了起來,將夜色驅趕了出去。
竇建德坐在高堂上,神色若有所思,手放在下頜,在鬍鬚上輕輕來回。
堂前,軍師祭酒凌敬拿著一把羽扇,正在指點江山,慷慨陳詞。
「據探子來報,楊義臣的大軍在豆子炕擊敗了格謙率領的阿舅賊,格謙被楊義臣生擒,斬首示眾,餘部大多潰散。現在,我們的問題出現了,一旦,楊義臣將豆子炕安定下來,他的注意力必定會落在平原這裡,必將大舉進攻我軍,我軍雖然經過一段修身養息,奪得平原的糧草輜重後,兵力大增,但是,在目前的情況下,和風頭正盛的楊義臣軍硬拚,山人認為不智。」
王伏寶,劉雅,曹燦,高暢坐在蓆子上,目視著堂中口若懸河的凌敬,他們四人目前各自領有一軍,在決定大軍的動向時,竇建德需要徵求他們的意見。
「按照山人推斷,在戰後,楊義臣需要一定的時間來整軍,不過,因為平原是他的輜重所在,他不會任由我們掠奪,所以,一定會在非常短的時間內就整合好全軍,向平原撲來,不出意外的話,兩天後,他的大軍將會出現在平原城下。」
「兩天?請為凌大人,是怎樣推算出來的呢?」
劉雅出言問道。
「根據探子回報的楊義臣擊敗格謙的時間,再加上豆子炕到平原的距離,以及官兵的行軍速度,兩天時間,是比較準確的,當然,我稍微提前了一點,避免出現什麼意外!」
高暢沒有說話,在這樣的場合,他一向秉承少說多聽的原則,畢竟,自己在軍中根基太淺了,最近,又出了不少風頭,像火箭一樣往上升,樹大招風,是該韜光隱晦的時候了。
「既然,不能和楊義臣的大軍硬拚,我們只能放棄平原了!」
「放棄平原?」
曹燦不幹了,平原是他的老家,好不容易率軍打了回來,還沒有風光夠,就這樣窩囊地撤離平原,他有點想不開。
「凌大人,你是不是弄錯了啊!辛辛苦苦打下來的城市,弟兄們還沒有好好享福呢,居然拱手讓人!」
凌敬微微一笑,羽扇輕搖。
「情勢逼人啊!雖然,我軍需要一塊地盤來發展,但是,平原郡這個地點對現在的我軍來說,並不適合,平原郡地勢平坦,無險可守,黃河從中間把全郡分成南北兩塊,城池位於黃河西北側,幾乎是緊貼郡東側邊界,楊義臣大軍從豆子炕前來,一旦入境,馬上就到了城下了,沒有任何屏障可言。」
凌敬深吸了一口氣,隨後說道。
「如今,皇上無道,流連於江都,不理朝政,朝政長期被一些小人把持,以致弄得民不聊生,關東一地,義軍四起,不要說河北一帶如何,就拿東都洛陽來說,有翟讓和李密的瓦崗軍對它虎視眈眈,連御駕所在的江都,也有杜伏威,李子通等人在一旁窺視,天下已然大變,隋已失其鹿,群豪將起而逐之!」
「打住!打住!你說這麼多做什麼?我又聽不懂,我在問你,為什麼要放棄平原,你還沒有說那個原因。」
曹燦不耐煩地打斷了凌敬的慷慨陳辭,也只有他,仗著自己妹妹是竇建德的夫人,才可以如此放肆。
「曹燦,對凌先生放尊重點,讓凌先生說下去!」
竇建德見曹燦有些過分,說了他一句,曹燦摸了摸鼻子,不說話了。
「我們現在處於發展的階段,最好,少和強敵打一些硬仗,一旦開戰,就算打勝了,也必定損失慘重,得不償失,當前,還是要以積蓄力量為主,等時機成熟之後,再伺機而起。平原這個四戰之地不適合我們的策略,如果,為了守衛它,和楊義臣的大軍硬拚,就更加不划算了。」
凌敬笑了笑,繼續說道。
「再說,楊義臣也不可能一輩子待在平原,並且,我們也不可能一直這般弱小,總有一天,我們會回來的。」
竇建德咳了兩聲,表示有話要說,凌敬向他行了個禮,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大軍聽清楚軍師大人的話沒有?」
不待眾人回答,他繼續說道。
「軍師大人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我們必須放棄平原,並且,要盡快,現在,官兵留在平原的糧食和輜重我們要盡量搬走,運回饒陽,明天一天大家都要忙活這件事,後天一早,一定要離開,如果,糧草和輜重不能全部搬走,也不要留給官兵,把搬不走的東西全部分給平原的百姓,要他們念我們的好,下次再來,也不至於拚死抵抗了!」
「是!」
竇建德如此一說,事情也就定了下來,沒有改變的餘地,於是,眾人齊聲應道。
「現在,還有一件事情沒有決定下來,我想聽聽你們的意見。」
大家一起望向了竇建德,他瞧了一眼凌敬,凌敬站了出來。
「要是我們帶著大量的物資行軍,我軍的行軍速度一定不會很快,路上,會花不少的時間,但是,楊義臣的軍隊不會給我們這個時間,他佔據我們丟棄的平原之後,肯定會尾隨而來,最終,會在某個地方趕上我們,所以......」
凌敬頓了頓,視線在高暢他們臉上緩緩掃過,然後說道。
「我們必須留一營的軍隊駐守在平原,牽制住楊義臣的大軍。」
聽了凌敬如此一說,劉雅和曹燦的臉色明顯變了,唯有王伏寶和高暢神色不變,兩人雖然都顯得很沉穩,原因卻各不相同。王伏寶相信這個留守的人不會是自己,不講他和竇建德的交情,只是他率領的虎威營是竇建德麾下最有戰鬥力的隊伍這一點,竇建德就不會把自己留在平原送死,高暢之所以顯得沉穩,只是因為他的神色一向如此,很有點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的意思。
「三天時間,我們需要他在平原堅守三天。」
相比起另外三位,劉雅的臉色難看得多,怎麼看,他也覺得留守的人會是自己,高暢才立有大功,並且掌握了軍法司,竇建德不會再叫他冒險;王伏寶是竇建德的嫡系,他不會丟下他不管;曹燦不用說了,是竇建德親戚,他更不會輕易犧牲。
這樣看來,只有自己這個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傢伙會被留下來斷後了。
劉雅在心裡暗自冷笑,立刻,有了決斷,如果竇建德真把他留下來,那麼就不要怪他無情了,堅守三天,我呸!
如果能夠投誠官兵,他就投誠,不能投誠,他就拉起隊伍回山裡重新當盜賊。
「你們誰願意接受這個艱巨的任務?」
竇建德的視線在他們四個人臉上慢慢劃過,半晌,沒有人說話。
竇建德的目光在劉雅臉上停頓了片刻,劉雅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裡了,不過,很快竇建德就移開了目光,最後,停在高暢那裡。
高暢明白竇建德的意思,他站起身,走了出來,單膝跪地。
「卑職不才,願意領命!」
既然,無法推脫,倒不如光棍一點,自家主動接受命令好一點。
之所以選高暢,竇建德有諸多考慮,曹燦是第一個被剔除的對象,讓他在平原,不要說守三天,恐怕三個時辰都守不住,王伏寶雖然有能力,但是,把虎威營在這裡消耗未免太划不來了,至於劉雅,他率領的部隊,能夠堅守三天嗎?他深表懷疑。
最後,只能是高暢了,這是沒有辦法的選擇。
高暢的能力雖然沒有問題,不過,他的忠心呢?竇建德也不敢把所有的東西都寄托在高暢的忠心上,如果平原有變,他事先準備好了一條退路。
不過,他相信高暢能夠在平原堅守三天,那條退路也許有些多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