崑崙山上的攻防戰,在雙方勢力的堅持下,已經進展十多天。本來就不認為自己能取得勝利的石崇,對目前的進展怡然自得,全然沒有一絲急躁;另外一方面,崑崙山內的守禦一方,也不打算下手太狠,造成過多的傷亡。
即使梅琳心有顧忌,但是以海稼軒的武功,又佔了地利之便,玩弄敵人如戲孩童,假使真的有那個意思,早就把入侵的魔族全部殺盡。然而,海稼軒卻也有不同的考量。
縱使胤禎與李煜決鬥的傷勢未癒,只要胤禎親自來到崑崙山,以他太天位的無敵力量,攻破這邊的防線仍只是舉手之勞,這點任誰都看得出,所以當胤禎自己退居第二線,把進攻人間界的兩條戰線都交給手下,這舉動不但嚇到了魔族將兵,也嚇到了所有敵人。
到底是因為魔族內部權力鬥爭?還是因為什麼其他理由?這點海稼軒並不明白,就他而言,百分百是胤禎腦子壞了,所以才作此愚行,給己方一個大大可以利用的空間。話雖如此,但如果人類這邊贏得一場大勝,造成魔族方面傷亡慘重,那麼胤禎即使不願意,也將被迫提早出手,主動站上戰場的第一線。
所以,海稼軒也不願下手太重,過早逼出胤禎。蘭斯洛一行人前往魔界的事,海稼軒已經從源五郎口中得知,就實際面來看,這確實是唯一的希望所繫,海稼軒也願意配合,將戰事暫時以拖延的心態進行,等待蘭斯洛從魔界帶來新的希望。
石崇在利用自己練兵,這點海稼軒何嘗不知,問題是,這種練兵法是雙面刃,如果說那些魔族將領因為頻繁與高手作戰,因而得到提升,海稼軒又何嘗不是在與他們的反覆作戰中,對自己的劍技與天心運用有了更新一層體會?
只要胤禎不出手,剩下來的魔族並沒有什麼好怕,旭烈兀雖然也武技超群,但就海稼軒來看,旭烈兀並不至於像其父胤禎那樣毫無破綻可尋,自己與梅琳聯手,大有將他壓下的本錢。
海稼軒一直是這麼認為的,而從情勢的演變看來,這個實力評估也沒有錯,只是到了二月十號那天,海稼軒的這個判斷有了修訂必要。
當時,石崇派出的突擊隊闖入山中,海稼軒閉目坐在一座鐘乳石蓮上,天心意識如同古井無波,清晰地反映出入侵者的方位、人數、修為深淺,而梅琳施布在崑崙山內的結界陣也傳回同樣訊息。
忽然之間,海稼軒覺得有些古怪,天心意識搜索到的敵人一共有九名,但結界法陣中卻捕捉到了第十個入侵者的氣息,若隱若現,幾乎不可判讀,而且訊息在短短數秒後就徹底消失,彷彿那名入侵者根本不曾出現過。
海稼軒知道不是那樣,會有這種情形出現,就代表有真正的高手進入崑崙山,在刻意隱蔽行蹤下,甚至瞞過了自己的天心意識,只是仍防不了針對天位武者專設的結界陣,這才被迫現跡露形。
(石崇一方何來如此高手?是旭烈兀?還是多爾袞那廝來了?)
打了多日沉悶無趣的練習戰,海稼軒的劍客之心早感厭煩,這時感應到強敵出現,欣喜的情緒還蓋過了緊張,當下提起手邊的長劍,就往敵人最後露出氣息的方向趕去。
氣息很古怪,沒有多爾袞的威凌霸道,也不若旭烈兀的閃電多變,勉強要比喻的話,倒是很像一座深潭,表面平靜無波,但是水面下卻深不可測,讓人料想不到下頭究竟藏了什麼。
(這個感覺……異常陌生,而且還有古老禪道的感覺,是什麼高手有這樣的修為?)
趕去途中,海稼軒為著自己所察覺到的東西而納悶,辨析不出這是何方高手,錯愕之餘,心中也不免好奇,因為這感覺全然不似魔族高手,若是當真修練魔族武技,散發出的氣勢不會如此超然,但這人與魔族陣營一同攻擊,難道是投靠魔族的人類武者?
身影化作一道清煙,海稼軒在崑崙山內高速飆行,當他的絕妙輕功與結界法陣結合,形影完全被遮蔽,入洞搜索的魔族好手根本掌握不到他位置,相反地,他們的身影全暴露在海稼軒監視下。本來,就算不作處理,他們也難以有什麼作為,但是現在有強敵入侵,不預先料理掉,作戰時候就可能變成干擾。
侵入山腹內的魔族好手,其中超過一半不是人類型態。這些人之所以被留在萬魔殿,除了武技尚未大成外,主要理由也是因為外表與人類差異太多,不利於人間界的行事;然而,當一名天位武者的肉體有著鱗甲,或是近似龜殼的護盾,本身的抗擊力量就會加倍提升,要擊破他們便比擊破人類肉體困難許多,再加上改造毒龍所形成的異變鎧甲,整個人簡直變成了一具活動堡壘,這也讓海稼軒在初與之對峙時,有些沒處著手的挫折感。
但那都只是初對峙時候的事,海稼軒畢竟是經歷過九州大戰的百戰強者,有足夠的經驗,讓他構思出破解敵人身軀的方法。
「誰?」
「有敵人!」
「大家小心!」
幾名魔將發出了警告,反覆入侵崑崙山多日,與敵人交手不下百次,慣受他神出鬼沒的襲擊,他們這還是第一次察覺到敵人的飛快靠近,就連腳步聲都那麼明顯,一時間眾人都有了反應,立刻轉過身來,或是穩重地運功護體,或是性急地搶著出手攻擊。
但欠缺經驗的他們,沒有意識到能夠發現敵人蹤跡,全是因為敵人故意露形,而他們的動作,正落入了敵人的算計之中。
被石崇設計成堡壘般穩固的防禦裝甲,配合眾人同進同退的合擊陣形,一旦運作起來,確實是固若磐石,彷彿是一隻縮進硬殼的烏龜,除了恃強硬破,就沒有其他的空隙可尋。但是,當他們被驚動,開始轉換陣形的一瞬間,卻會出現一絲極小的破綻,儘管對大多數武者而言,這破綻微小得難以掌握,可是在海稼軒的眼中,這個不到一秒的細小破綻已經太大。
電光石火一瞬,所有魔人只見一名俊美的白髮孩童高速飛來,驟覺極凍寒氣臨體,肢體關節僵硬,跟著便失去行動能力,在海稼軒絕妙的天心意識運用下,冰鋒劍氣襲體而入,自動循著最細微的真氣縫隙,由關節透發進去,封人氣血,比什麼點穴功夫都要厲害。
當海稼軒疾風般由那幾名魔人身邊掠過,他們站在原地,如泥塑木雕般一動也不動一下,但身上的毒龍護甲卻瞬息異化,將他們整個裹覆於內,結合他們的真氣,變成了一層堅硬的巖殼,護衛著動彈不得的宿主。
一劍封鎖敵人的行動,是海稼軒神妙劍術的極限,卻終究無法在第一劍就摧破魔核,將敵人一劍斃命,而當敵人進入了這樣的龜縮狀態,海稼軒要硬破敵人防禦,取敵性命,固然是作得到,可是卻要耗損真元,屆時要面對強敵就頗為不利,在估計過敵人幾個時辰內不可能回復行動後,他決定拋下這些魔人不管。
「那傢伙到哪裡去了?」
入侵的敵人刻意隱斂氣息,躲避結界法陣的追蹤,但是海稼軒屏息靜心,提高天心意識的搜索層次,還是找到了敵人所在。然而,發現敵人位置,卻令海稼軒大為震驚,因為敵人竟在複雜山道與迷幻法陣的誤導之中,找出了不死樹的正確方位,筆直朝那邊前去,武功與能耐顯然比自己預估得高。
「好本事!」
海稼軒在急奔不死樹方向的途中,就已經不需要再用天心意識搜索定位,因為那名敵人已經和守在不死樹洞窟之前的梅琳交起手來,魔法與天位力量,兩種不同的能源激烈交擊,鬥得異常激烈,不用搜索也可以感受清楚。
戰鬥中傳來的訊息,梅琳並沒有使用五極天式,畢竟五極天式的破壞威力太大,一旦使用,絕無可能像天位武者對戰那樣壓縮波及範圍,勢必嚴重損毀崑崙山,所以不到真正要分曉勝負的決鬥時刻,梅琳也不輕易使用五極天式。
但身為雷因斯的第一長老,即使不用五極天式,梅琳仍是一個沒有人膽敢輕視的角色。所謂的天位魔法師,就是擁有與天位武者同等級數的強大魔力,施放起魔法與咒術,在戰鬥中絲毫不落下風。
透過天心意識感應,海稼軒得知梅琳正發射著火球、電光、衝擊風暴,還有被稱為魔法飛彈的聚合能量體,狂亂攻擊向敵人,而面對敵人的反擊,梅琳周圍早已形成魔力結界,一如天位武者的護身真氣,把所有攻擊或是化消,或是反彈,一一拒諸體外。
(天魔功?不,這感覺很像,可是氣勢全然不對……啊,莫非是他!)
源五郎提出的魔族高手資料中,曾經說到一個小輩,武功與天魔功一脈同源,頗有相似之處,不可輕忽,當時自己不以為意,但是目前所感應到的力量波動,莫非那個小輩當真……
心念急閃,海稼軒已經趕到戰場,那是一處遼闊的地底空間,四面八方都是黑黝黝的一片,看不到明顯邊際,只有陰寒潮濕的冷風不停「呼呼」吹來;腳下也不是實地,而是一個寬達數里的地下湖泊,來自四面的寒風,在這湖泊上吹起一片又一片的漣漪。
湖泊的對岸,有一個僅容一人通行的狹窄巖道,只要通過這巖道,末端就是不死樹的所在,但如今梅琳卻站在巖道口,不讓入侵者進入。
與梅琳隔著數十尺距離,漂浮在地下湖之上的入侵者,就是梅琳與源五郎都曾警告過不能掉以輕心的男人,最後一任花字世家的家主,花天邪。之前海稼軒一直看不起這小輩,覺得他縱有異遇,也難有什麼大成就、大作為,但此刻親眼見到他的武功、感受他身上所散發的氣勢,海稼軒終於明白為何源五郎會那麼認真地再三警告。
漂浮在地下湖之上,花天邪的出手極為詭異,他用著類似龍族升龍氣旋的武學,揚手是風,推掌成旋,攻守進退之間,儘是一道又一道的狂風,乍看之下,有些類似被認為是風之王者的天刀王五。
但花天邪操作風的方式,卻不若王五的風之刀,而是把風捲成一個個氣旋,扯動地下湖的冰水,化作數十道水龍旋風,或是往梅琳的位置推擊出去,或是交錯橫過身前,擋住梅琳魔法飛彈的轟擊。
當水龍旋風到了梅琳身前,赫然又生異變;梅琳投射出的火球與衝擊風暴,將水龍旋風擊破,蘊含的餘勁往四周竄射,落到地面,本來堅硬的岩石像是經過千年風化,在剎那之間分解崩散,變成一大片沙堆,所有水分在一瞬間被吸化抽乾。
奇異的運勁形式,即使是海稼軒也聞所未聞,首次看見這樣異想天開的武技,嘖嘖稱奇之餘,也暗凜於敵人的堅強實力。
(真是不可思議,這狂妄膚淺的小輩,怎麼把武功練到這種地步了?唔,他身上的氣勢有些眼熟……是天草蒔貞嗎?這小輩當真得到天草一生的修為了?難怪……原來他是天草的傳人啊!)
察覺到這一點,海稼軒心頭隱約泛起一絲黯然,但更多的卻是惋惜與氣憤。根據自己所知,花天邪投靠石崇之後,變成了石崇手下,聽命行事,但天草四郎一生與石崇相處不睦,必然不樂見自己的傳人被石崇所利用,事事聽命於他。
「哦?另外一位也回來了嗎?那些駐守萬魔殿的新人只能爭取到這點時間,各個擊破的戰術看來沒機會成功了,我還真是失敗啊。」
當海稼軒出現,花天邪立刻停下了手,不再與梅琳對轟。海稼軒所選的位置極為巧妙,恰好與梅琳一前一後,分別佔住地下湖的兩側,如果花天邪要繼續作戰,勢必要面對兩大高手的前後夾攻;這個不利的情形已在預估之中,但花天邪仍需要調整位置,讓自己做好面對前後夾攻的準備。
「能夠得到天草蒔貞的真傳,算是你造化一場,但他死後有知,曉得你變成石崇的爪牙,被石崇給利用,不知道會是怎樣的表情?」
「利用?我不這麼認為,石崇與我只是一種互取所需的合作,他似乎還沒有操縱我的能耐。」
一直表現得內斂而深沉的花天邪,在說到與石崇的共處模式時,第一次露出了從前那樣的倨傲表情。
「再說,石崇只是執行胤禎的命令。在本質上,所有人都是服從大魔神王的意志,我不以為天草會對這點有什麼不滿,況且……他生前的最後一戰,也是奉大魔神王的命令出戰。」
「什麼?你是說天草他……」
花天邪的回答,反而令海稼軒大吃一驚。本來他就一直有所懷疑,當日中都皇城之戰,石崇與天草四郎素來不睦,為何能夠請動天草四郎出手刺殺?後來反覆思索,唯一的解釋就是利用天草四郎與陸游往日恩怨,利用天草四郎想要了斷恩怨的決心,誘他出戰,然而照花天邪的說法,天草四郎之所以現身中都,決戰陸游,那是因為胤禎的幕後操作。
(對了!那時候天草他曾經……)
海稼軒腦中浮現一幕景象,那是在中都之戰,被擊敗轟出皇城外的天草四郎再次回來時,曾經到一座玄冰之前,對冰封在內的曹壽說話。如今想來,曹壽即是胤禎,所謂的被冰封也是故意偽裝,而天草四郎對他說話,那更是早已明白他的身份,作著臣下向主君辭別的最後禮儀,當時他們說的話是……唔,天草四郎對胤禎說了什麼呢?
「……其實,我現在發現,原來我和你一樣,都很可憐。不過,我覺得已經夠了,你呢?會繼續被人同情下去嗎?」
天草四郎低聲說出的話語,彷彿仍在耳邊清楚流過,當時只覺得這些字句理所當然,都是天草四郎對曹壽的悲憫之語,可是現在想來,裡頭的一字一句全都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海稼軒放聲大笑,聲音遠遠傳開出去,震動四方;雖然是稚嫩的童音,可是笑聲中卻含有一股對自己的怒意、對這荒謬情形的可笑,還有一絲難以掩蓋的憐憫。中氣充沛的笑聲震得頂上岩層碎石不住落下,平波如靜的地下湖迸炸出朵朵水花,漣漪迅速朝周邊蔓延。
花天邪靜靜地看著海稼軒,好半晌才問了一句。
「有什麼好笑?」
「當然可笑!」
「噹啷」一聲脆響,海稼軒拔劍出鞘,聲若龍吟,遙遙指向正前方的花天邪,冰鋒劍氣與地下湖的天然寒氣結合,縱使雙方遙隔數十丈,仍是令花天邪汗毛豎立,不由得心中暗讚,對手果然不愧是走過上代人魔大戰的絕世劍聖,如此深擅利用自然環境,與本身的優勢結合,這是自己還追不上的地方。
「堂堂大魔神王,枉自武功蓋世,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個要人同情的可憐蟲,這豈不是很可笑?」
「唔,說得倒也不錯,確實很好笑,但……這卻不該由你來笑,因為你不瞭解他們君臣之間的道義,不瞭解天草為何對胤禎這麼說話……你這樣跟著笑,只是證明了自己的膚淺。」
花天邪神色轉冷,雙臂漸漸縈繞起一層黑氣,「而且還有一個重點,死人是不會笑的,如果躺在棺材裡的死人還能笑,那就很可怕了。」
「好狂妄的小子,倒要看看你得了天草多少的本事。」
「你馬上就會見識到的,天草四郎生前從來沒有親自擊敗過你,現在我就代替他完成這遺願。」
「哼,你洗乾淨脖子,準備等一會兒與天草蒔貞碰面,好好再接受他的管教吧!」
雙方相互放狠話,這似乎是武者決鬥中常見的事,但是海稼軒與花天邪的這一輪言語交鋒,不但海稼軒失去了平時的冷靜,就連花天邪都像是回到過去的那個偏激青年,意態若狂,一面望著海稼軒,一手卻指向另一側的梅琳。
「無須多言,你們兩個一起上吧!」
簡短的言詞中,蘊含著一股決絕憤怒,顯然花天邪本身情感也處於激憤狀態,始終在冷眼旁觀的梅琳察覺到這一點,心中有幾分詫異,因為她想不出有什麼理由會讓花天邪如此失常,而在找到答案之前,花天邪與海稼軒已經正面對上了。
最開始的幾回合,雙方只是單純就武學招式上做著比拚,相互試探對方的修為深淺,還沒有拿出真功夫來。縱然功力未復,海稼軒的天心意識卻是圓熟老辣,一套套上乘劍術施展開來,恍如行雲流水,長劍在身外舞成一道虹光,看得人目不暇給,更將花天邪壓在下風。
花天邪的戰法與早先差不多,仍是推動水龍旋風出擊,本身則用起了早年所修練的花家武學,身形在空中高速閃動,利用水龍旋風做著掩護,在偶然出現的縫隙裡重腿踢擊,但海稼軒的長劍矯若游龍,吞吐不定,將他每一記閃電重擊輕易擋下,從容反擊,配合著梅琳偶爾擊來的火球與電光,讓花天邪只有招架之力,再沒有出擊的餘裕。
從岸上往空中看,那是一幕非常震撼視覺的畫面:在數十道「呼呼」狂捲的水龍旋風裡頭,白髮男孩舞劍成虹,一道道竄升又殞落的白色閃電,像是天上月光般普照灑落;數十道因為高速移動所形成的殘影,以各種不同的姿勢與方位,朝著閃亮劍光中心作攻擊,但每一相觸,就是發出爆裂聲響,一塊塊大小不同的碎冰由空中落下,灑落黑黝黝的地下湖面,很快就點綴成了一個銀白色的琉璃世界。
惡鬥方酣,海稼軒趁著自己的優勢,赫然再現新招,在一劍反刺逼退花天邪後,長劍陡然離手,他右手兩指並為劍指,點在長劍劍柄末端,長劍受力激盪,在他週身高速繞起圈來。
短短的一息呼吸之間,如雪長劍在海稼軒週身繞出數十道劍圈,每繞一圈,積蓄的力量就陡增一倍,最後在空氣中擦出點點火花,「滋滋」有聲,煞是好看。
「廣寒仙劍,驅妖伏魔,疾!」
海稼軒劍指一翻,激速飛繞的長劍應聲飛擊出去,拖著一長串燦爛火花,飆射向正要發動第二波攻擊的花天邪。
「裝神弄鬼,這何足……」
花天邪的聲音在半途被打斷,這一劍之威竟是超出想像的凌厲,不但將十數道水龍捲風一擊而破,爆成滿天繽落雨花,就連花天邪雙掌齊出都抵擋不住,被這奔月射日的一劍硬生生破開防禦,正中胸口。
「啊∼∼」
花天邪痛叫聲中,胸口既沒有被劍貫穿,也沒有炸出血花,而是瞬間被極凍寒氣給凝封,跟著就碎裂開來,他本人也在慘嚎聲中往後飛墜摔去。
這是海稼軒專為對付魔族而創的招式,藉由冰封破壞,一次性粉碎魔族的生命魔核,此刻看見花天邪中招飛退,他不假思索,劍指一翻一引,長劍閃電回防,順他劍指牽引旋轉蓄力後,再次朝花天邪飆射,第二次出擊。
地底之下黑暗無光,花天邪中招飛退百餘尺,已經進入目光所看不到的黑暗地帶,但海稼軒卻不在意這些,因為廣寒仙劍是以天心意識鎖定而發,縱然肉眼看不見敵人所在,只要天心意識仍能捕捉,就算敵人遠遁千里,拚命閃躲,廣寒仙劍也能追蹤命中,取敵首級於千里之外。
然而,這理應百發百中的一劍,卻在第二次使用的時候失手了,先是海稼軒心中警兆忽生,天心意識的探索網中全然失去了花天邪氣息,緊跟著,就連長劍本身的劍氣定位也消失,彷彿被什麼東西給吞噬下去。
(唔,可恨,畢竟不是凝玉劍……)
海稼軒所慣用的神兵凝玉劍,在與公瑾決鬥的時候遺失,尚未尋回,目前所使用的這柄長劍雖是利器,卻只是尋常凡鐵,沒有凝玉劍的諸多神異效果,使用上的威力也受到限制,現在明明知道敵人用了某種反擊,但卻沒法從劍上的反應得知真相。
然而,不使用神兵也有好處,就是替代性高,以海稼軒如今的修為,凝物成劍的效果與尋常利刃根本沒有差別,當下心隨念轉,腳下的水面驟然升起數百柄水劍,以天位力量冰凍、強化硬度後,海稼軒低喝一聲,數百柄琉璃冰劍彷彿飛蝗亂箭,一起射向眼前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咻!」
數百柄琉璃冰劍的飛射,發出銳利的破空聲,卻都在沒入黑暗空間一段距離後,全數彷彿泥牛入海,消失了蹤跡、消失了聲音,好像再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海稼軒也不得不謹慎從事。天心意識探索不出異狀,用肉眼去看,眼前一大片黑暗寂靜得讓人心生寒意,彷彿有什麼不知名的邪異妖物潛藏在黑暗裡頭,等待著噬吃每一條侵入進來的生命。
(說我裝神弄鬼?嘿,你自己才真的像個神棍!)
海稼軒屏息以待,出於武者的直覺,他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從黑暗中快速竄出,朝自己這邊過來。
(是什麼東西?暗器嗎?還是衝擊波?)
海稼軒估計著敵人的攻擊形式,目光嘗試往黑暗深處看去,想要一窺花天邪的狀況,只是黑色本身成了最好的掩護,無論海稼軒怎麼提升眼力,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漆黑,什麼實際物體都看不見;這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因為以海稼軒的能耐,只要運足了目力,就算是在沒有光源的地底,也可以看黑夜如白晝,更別說這具軀體長年埋藏於地下,早已訓練出極佳的夜視能力。
(這個……莫非是……)
剎那間,海稼軒若有所悟,而敵人的攻擊也在此時發動,有某種東西由無邊黑暗中快速朝海稼軒飛射而至,海稼軒明明感應到了這點,可是卻什麼東西也看不到,感覺不出衝擊氣勁,也看不到任何實物攻擊,一種對於未知的緊張強烈襲上心頭,直到他全身驀地一沉,舉手抬足瞬間沉重萬倍,他才終於醒悟。
並不是有什麼東西由黑暗中射出,而是這片無邊黑暗快速延伸了面積,將更多的範圍吞噬,納為「它」的領域!
領域!
睥世七神絕之中的掌絕,脫胎於魔界皇族的天子絕學皇璽劍印,能夠在運使之時自成領域,令陷入領域內的敵人行動受制,如同掉落蛛網上的昆蟲,動彈不得;過去旭烈兀與韓特曾經數度倚仗這武技殺敵,但所能張設的領域最多不過丈餘,維持的時間也不過短短數秒,花天邪的武功脫胎於睥世七神絕,但怎能練到這種程度?
當整個人陷入黑暗領域,遭到吞噬之後,雖然四面八方都是一片無邊黑暗,但海稼軒反而看得清清楚楚,花天邪就飄站在前方三十丈遠的地方,雙掌合十,凝眉閉目,口中唸唸有詞,不曉得在說些什麼。
之前攻擊所發射的長劍與數百冰劍,全都停頓在他身前十尺到數十尺的空間,好像時間靜止一樣,停頓在半空,維持著往花天邪方向射去的樣子,卻是一動也不動。
「南無喝棉怛那,哆棉夜耶。南無,阿彌耶……」
一句句聞而不知其義的古老經文,梵音繚繞,傳入海稼軒的耳中,一下模糊、一下清晰,忽而震耳欲聾、忽而寂然欲滅,讓人彷彿陷入一個意識清晰的無邊夢魘,莫名的妖異壓力,令人克制不住地冷汗狂流,四肢百骸彷彿被抽乾了精髓,漸漸失去了活動力量,甚至是生命的能量。
(渡滅一切生機,生大威力,生大滅絕……這就是忽必烈的滅絕神功嗎?)
海稼軒對於當年忽必烈所創的神功也有耳聞,但即使是忽必烈親自運使滅絕神功,海稼軒也不認為他能夠鉗制自己的行動力,花天邪能夠把滅絕神功發揮到這地步,一定有什麼特殊理由,必須要找出。
「那摩婆薩哆,那摩婆伽。摩罰特多。怛侄他那棉謹墀。地彌瑟尼那。婆夜摩那。娑婆訶。……」
當朗朗誦經聲再次傳入耳裡,海稼軒陡然醒悟,知道了這個誦經聲的奧秘所在。
雙掌合十,念誦著古老的經文,花天邪就像是個苦行僧一樣,讓自己身心進入一種超然於世的禪定境界,在這至靜至寂的禪定心境中,他的天心意識高度運作,能把自身力量作出比平時強橫數倍的集中運用,所以才能夠作到這不可思議的領域張設。
在海稼軒眼中看來,花天邪的天心意識運用,雖然不若自己圓熟,但卻更為精粹,這個黑暗領域的力量流動,完全找不出空隙,這顯示花天邪的天心運用更勝於己,想要攻破這領域只有靠力量強破,但這種悍然使用蠻力的做法,卻也是天位戰中最忌諱的動作。
(能夠瞬間壓制我的動作,讓我難以動彈,這修為已經近似齋天位,不,可能已經到達齋天位了。)
海稼軒憶起當日天草四郎身故前,據說曾經傳功花天邪。天位力量不是想傳就可以傳,即使是太天位武者轉傳畢生功力,如果受功者天心愚魯,傳完之後也只有小天位,甚至更糟糕;然而,如果傳功者肯做更大犧牲,以拼上性命的代價,將自身的神魂意識與力量一併傳輸,就有可能讓受功者透過這種靈悟,完全繼承傳功者的修為。
天草四郎傳功於花天邪,似乎就是用這樣的方法,當日天草身故之前已經擁有齋天位修為,如果花天邪能夠完美繼承,那麼擁有齋天位力量是理所當然的事,並沒有什麼好奇怪。
彷彿是為了印證海稼軒的想法,當海稼軒第二次鼓勁,想要掙脫這個夢魘般的處境,黑暗領域中另一股力量湧來,令海稼軒氣力全消,全身使不出一點勁力。
(鉗制氣脈……這……這是萬物元氣鎖!)
雙方的天位級數有差距,戰鬥本來可以在一擊兩擊之內結束,但海稼軒卻察覺到花天邪的意圖,也明白了滅絕神功與天魔功的差異之處。天魔功的強橫,是能夠吸蝕敵人的血肉精元,納敵人修為於己身,倍增力量;滅絕神功是忽必烈模仿天魔功而創,因為得不到真正精要的口訣,所以無法吸納敵人精元為己用,但卻能夠作到前半截,迅速化消敵人的精元,散諸於周圍空間。
花天邪的戰術,可以說是滅絕神功最漂亮的使用法,尤其是在雙方有天位差的時候,縱使敵人千軍萬馬,一旦踏入領域之內,就會在瞬間把生命精元散盡,化為乾屍倒斃,殺人於無形之間。
海稼軒曉得敵人邪功的厲害,竭力以白鹿洞內功抱元守一,但卻只能減緩精氣真元的散失,無法完全遏止住,心知這樣下去必然有死無生,預備運集全身剩餘力量,再作全力一拼,只是就在他運氣即將成功的時候,又是一股莫名波動傳來,令他大驚失色。
這股莫名波動,並非來自花天邪的方向,而是自領域外的世界透傳過來,是一種讓海稼軒熟悉又畏懼的感覺。
(五、五極天式……)
海稼軒並不是單獨作戰,之前為了武者尊嚴,梅琳只是象徵性地作輔助出手,並未下場實戰,可是當她察覺海稼軒可能陷身危難,仍在領域之外的她便正式出手救援。
魔法師對抗天位武者的最強技巧,五極天式,在對戰天位武者的紀錄中幾乎無往不利,甚至還不用實質出手,只要靠五極天式運發之前的黑暗冥氣,就足以擾亂天地元氣,令天位武者的力量大受影響。這也就是梅琳的打算,不管花天邪修練何等神功,只要他沒有胤禎那樣的無敵力量,就一定會受到影響,至少,這塊黑暗領域就難以維持。
然而,這個看似理所當然的想法,這一次卻是大大失算了。
當五極天式的影響波動傳來,面孔平靜如苦修老僧的花天邪,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但他口中誦經聲不止,兩手卻交錯動作,瞬間結出幾個法印,凝心定神,天心意識的集中度再次提高,整體力量運用渾然如鐵桶,任黑暗冥氣如海潮般一再波動湧來,竟是紋風不動。
五極天式的黑暗冥氣不分敵我,花天邪的力量高度集中,無法撼動,這下子反而令海稼軒身陷險境,胸中氣息大亂,自身天位力量一下子崩散,精氣真元如江河奔流般往外散失,奪命之厄只在頃刻。
命在旦夕,海稼軒反而笑了起來。這個後生小輩能夠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確實是後生可畏,但老人終究有老人的智慧,戰場上不能獲勝,但卻另外有全身而退的後著,現在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但意識卻還很清楚,只要思考無礙,就能給這小輩上個一課。
「度盧度盧,罰彌耶帝。摩訶罰彌耶帝……」
花天邪的誦經聲彷彿催命號角般加快節奏,海稼軒瘦小的身軀驀地亮起白光,跟著就被徹底灰化,散成滿天的碎屑細粉,猶如大漠風沙。
誦經聲停止,花天邪睜開了眼睛,之前即使是感應到五極天式波動,他也不曾為此睜目,但他現在卻睜開了眼睛,望向眼前的一片風沙,那裡頭早已沒有任何生命氣息。
「狡猾的老狐狸!」
花天邪低低唸了一聲,就在自己即將功成,一舉將敵人整個殺滅灰化的時候,海稼軒身上發出了一種預藏的力量,與外部的梅琳相呼應,內外力量一結合,頓時產生時空轉移的效果,海稼軒硬生生被轉移到自己的領域之外,一塊與他同高的大石頭被轉移進來,成了替身,被自己的滅絕神功化為灰燼。
當花天邪解除領域,早已不見了梅琳與海稼軒的身影,他將目光改望向通往不死樹的入口。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看看你們能躲到什麼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