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姿物語 第三部 第七章 無形之敵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二月雷因斯北門天關

    除了漫天大雪,我意王這次降臨北門天關的行動,大體上還算是秘密。風華與蘭斯洛的私下會面,期間所發生的任何事情,沒有任何外人知道,一切都被掩埋在大雪之下。

    不過,一反來時的憂心忡忡,隔天早上,蘭斯洛登上飛空艇時,心情似乎非常愉快,而跟隨在他身後的左大丞相,表情則是難言的古怪。

    「老大,老大,我忍不住了,身為你頭號大臣的我,要冒死諫言。」

    出任丞相之位多時,這還是雪特人首次有善盡職責的表示,蘭斯洛當然是停足傾聽,想看看他任命的左大丞相,到底有什麼建議。

    「老大你改造環境的那一手,實在做得不漂亮啊……」

    有雪用手肘撞了蘭斯洛一下,曖昧地笑道:「沒事變大雪天做什麼?你又不是什麼讀書文人,玩那些浪漫東西,和你一點都不配啊!」

    「哦?」被這句話勾起興趣,蘭斯洛也用手肘回撞一下,笑道:「那依丞相之見,下次該變什麼東西出來?」

    「北風與太陽的故事,老大你總聽過吧?你把冷風吹得越大,人們就把衣服拉得越緊,我問你,當你進到屋裡的時候,風華小姐身上是不是穿得很多?」

    「這……被你這麼一說,還真的是耶,風華那時候盛裝打扮,把自己包得像是粽子一樣。」

    「所以說這就是老大你的失策了,如果你看到梅花,就反其道而行,弄出烈陽酷暑……你不是練過什麼大日功嗎?就給他弄出一個大大的太陽來,再搭配上汪洋大海與沙灘,那你看到的就不會是粽子,而是泳裝美人啦!」

    「說……說得也是,這點我怎麼之前就沒想到呢?果然就應該這樣用啊!」

    「哼哼,這就是資歷的差別,因為老大你之前沒有和阿貓阿狗那兩個傢伙喝酒修練,所以才會想不到,我告訴你,下次再有這種情形,你就該這麼做,不只是風華小姐,就連泉櫻大美人的泳裝,你都可以……哎呀!」

    話沒說完,有雪已經在慘叫聲中,被一腳踢飛出去,滾進了飛空艇。這個熟悉的畫面,讓蘭斯洛本能地想到某人。

    「妮兒,你回來啦?」

    側轉過頭,眼中卻出現泉櫻穿著戎裝的配劍英姿,微笑道:「不,這只是學習妮兒小姐的處理模式,但……我們該啟程了,妮兒小姐還在等我們呢!」

    發現自己弄錯了人,蘭斯洛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看著泉櫻,有些欲言又止,最後道:「讓她再等一下吧,在與她碰面之前,有些事情我必須先做個處理。」

    以目前情形而言,泉櫻想不出有什麼事情比趕往中都更重要,但蘭斯洛登上飛空艇後,卻改了預定航向,這點令她百思不解。

    無論如何,能夠與自己喜歡的人一同航行,總是一件好事。不過,並不是什麼人都有這種運氣,享有這短暫的一刻幸福,當蘭斯洛等人還沉浸在幸運女神所賜的小小喜悅中,他們的敵人就被詛咒之神擁抱,處於棘手的困境。

    偌大一座金鰲島,挾帶著天下無敵的超凡火力,筆直航向中都,那種無堅不摧的洶湧氣勢,沒有事物能夠仰首直視,即使空間跳躍裝置尚未修復,只能夠以高速飛行的方式趕往目的地,仍然無礙其巨無霸的龐碩氣勢。

    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人們分外難以想像,這艘巨大艦艇的內部,正面臨著困境。包括朱炎與郝可蓮在內,現在都體驗到大象與老鼠作戰時候的痛苦。

    在這之前,金鰲島曾經打得天下群雄束手無策,雷因斯幾乎動員了所有力量,甚至與青樓聯盟聯手,才讓金鰲島受到創傷,那已經是很了不起的戰績了,但是現在……一個明明知道她存在,卻看不見也抓不著的對手,利用金鰲島內錯綜複雜的通路與角落,打起了游擊戰,讓朱炎無從著手,真正體認到了數術高手的厲害。

    「過去九年的冰封,這筆帳我會慢慢和你算,在你抵達中都之前,隨時等著我再次出現在你面前吧!」

    胭凝撂下了這句挑釁話語,就消失不見,而她所做的預告,更在之後源源不斷地出現,彷彿打開了藏有世間所有災厄的罪孽之箱,讓朱炎為之疲於奔命。

    先是鋪天蓋地而來的大霧,把整個金鰲島完全遮蔽,不管朱炎怎樣開動除霧裝置,那些霧氣卻如附骨之蛆似的,綿延數十里長,黏附在金鰲島周圍的空間,甚至不住侵入內壁,無孔不入地瀰漫在金鰲島內。

    從地下仰望,只見萬里無雲的夜空中,整個金鰲島被一層濃霧包覆,像是一團無比巨大的卷積雲,卻又像是孩童所喜愛的棉花糖,看來既詭異,卻又說不出的可笑。

    「開動除霧裝置!怎麼會有這麼可笑的事情,金鰲島是太古魔道技術的結晶,不會被這些東西難倒的!」

    朱炎叱喝著手下的技師群,不過卻沒有得到多少回應,當朱炎怒不可遏地把通訊轉成可見模式,才由螢幕中發現所有技師都暈倒在地,不省人事。

    「這是怎麼搞的?」

    再大的聲音,也無法把人從夢中喚醒,這時朱炎卻發現,滲入金鰲島內的雲霧並不普通,裡頭甚至混摻著迷魂氣體,不傷害人命,但吸入體內後,就有如大醉三日般不支暈倒,若非郝可蓮緊急調配出解藥,連朱炎自己都險些中了招。

    「朱炎,你要冷靜啊,敵人既然不肯露臉,擺明著打游擊戰,如果我們因為急躁而露出破綻,一定會中了對方的算計。」

    「唔,你說得不錯,這些迷霧縱使能夠遮蔽我們的視線,也無法混淆儀器的方向定位,我們姑且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

    如果是普通的海上行舟,碰上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不見星月,船員們肯定會大為慌張,只能借助羅盤。但金鰲島的導航設備,卻勝過羅盤千倍,縱使人們目不能見,只要把方位設定好,一樣可以順利到達目的地。

    朱炎對金鰲島的科技深具信心,所以沉著下來,不管飛航方面的問題,只是操作著島內的警備系統,讓那些不被迷醉氣體影響的蒼巾力士出動,四下尋找敵人蹤跡。

    也因為他是這麼地鎮定,專心投入搜索工作,所以當他察覺自己完全中了敵人算計,金鰲島的導航定位錯亂,正高速偏離本來方向,朝正北方飛去,那已經是一天以後的事了。

    查看儀表,上頭的顯示一點錯誤都沒有,金鰲島仍是朝著中都城航行,但中都城又怎麼會是在正北方呢?

    朱炎氣急敗壞地改正航向,敵人既然有這樣的通天手段,連儀器導航都能愚弄,那就只有取消自動駕駛,交由手動操控了。

    這麼一來,原本就已捉襟見肘的人力調度,更形吃緊,郝可蓮率領的搜查隊伍雖然在隔天找到了敵人蹤跡,配合蒼巾力士出手攻擊,但卻收不到效果。

    作戰的經過非常詭異,郝可蓮知道對方並非庸手,所以一動手就全力以赴,配合毒物做出攻擊,預備硬接一記敵人的五嶽神雷,拼著受傷也要把毒素傳過去。

    哪知道胭凝完全沒有作戰打算,順著郝可蓮的掌擊,如風如柳,一下子貼近後方的金屬牆。這一招過去早有源五郎用過,郝可蓮在四周的金屬壁後方,早就預備了蒼巾力士伏擊,一見敵人果真用了這伎倆,心中方自冷笑,怎曉得胭凝的肌膚一碰到金屬壁,突然發生不可思議的變化。

    從手指開始,胭凝的身影突然變得很不真切,當郝可蓮從眼前的驚愕景象中回過神來,敵人已經整個融入金屬壁中,不曉得跑到哪裡去了。

    郝可蓮命令蒼巾力士打破金屬壁,卻理所當然地什麼也沒有發現,敵人並不存在於金屬壁中。

    「久聞白鹿洞的奇門遁甲中,有五行遁術,金、木、水、火、土,這就是所謂的金遁了吧!」

    「就算真的是金遁,你看出這一點,對我們也沒有什麼好處啊!敵人仍然神出鬼沒,我們也依然受到阻礙,如果不是被她影響,我們早就應該抵達中都了。」

    朱炎說得一點都沒有錯,問題是,敵人不但是數術高手,更穩穩掌握住他們的心理,設下一個又一個的小陷阱,當他們為了破解一個陷阱,而做出應變措施的時候,就踩進了另一個坑去。

    前任白鹿洞掌門,確實不是個簡單人物,結果,為了避免損失情形擴大,他們只能請公瑾親自坐鎮,出來對付這位同門。

    「所以……在金鰲島未出來之前,我就先設法癱瘓掉敵方的天位魔法師。胭凝造成的傷害還不算大,如果敵方的頭號術者蒼月草能自由活動,香格里拉之戰,就會朝另一個方向發展了。」

    公瑾發出這樣的感歎,讓朱炎感到一陣背脊發寒,儘管他早已熟知公瑾會在開戰前把一切準備完畢,但卻沒有料到竟深遠到這種地步。為了能讓金鰲島的優勢全面發揮,公瑾在戰前就已經設法,阻斷敵方的數術高手參戰,這才讓香格里拉的戰爭獲得初期優勢。

    「不必對我評價過高,我也只不過是善用天時與情勢,如果不是因為我與王五的戰鬥,讓天地元氣大亂,我也無法獨力創造出這種局面。」

    在耶路撒冷戰後,利用通天炮的試射啟動,不斷打亂天地元氣,讓敵方的術者不能離開結界陣,疲於奔命,這點就是善用天時的結果,也可以說是老天送上來的機會。

    以耶路撒冷為源頭,打亂天地元氣,最直接影響到的,就是雷因斯與青樓聯盟。為了保護自己的屬地,這兩邊最頂尖的術者必然為此疲於奔命,達到牽制目的。

    假如敵方有人能看出這個計策,或許牽制之法就會失敗。公瑾也只能賭上這一注,希望敵人縱然看穿自己計謀,也會因為情感層面的放不下,努力去維持結界運作。從結果來看,這個計策是成功了,確實封殺了敵方頂尖術者的參戰可能。

    然而,這次胭凝的出現卻是意料之外,無法再用那麼有利的方式去擺平,必須實際來一場硬仗了。朱炎與郝可蓮的武功雖然不俗,卻對數術一竅不通,想要對付胭凝的騷擾戰,公瑾唯有親力親為,憑著本身的數術修為,與胭凝進行鬥法。

    (但……胭凝,你這麼做的用意是什麼?)

    公瑾何嘗不知朱炎、郝可蓮鬥不過胭凝,卻仍放著兩名部屬飽嘗失敗滋味,就是想要藉由他們的遭遇與經驗,來看清楚胭凝的動向。

    在公瑾看來,胭凝的戰術無疑非常巧妙,能以一人之力,徹底玩弄金鰲島。兩人同出一脈,畢生所學、所遭遇、所領悟的戰鬥心得相若,即使是自己易地而處,也只能做到這樣。

    問題是,正因為公瑾與胭凝同出一脈,彼此間太過瞭解,所以公瑾才覺得迷惑。過去,兩人的戰鬥思想都很一致,把握到敵人的致命弱點,全力一擊,除非能夠穩穩致敵人死命,否則絕對不輕易出手,免得暴露自身,轉暗為明,因此招致敵人攻擊。

    無論是對雷因斯、對陸游,公瑾都奉行這個原則,當他正式現身在戰場上,致命攻擊已經送到敵人咽喉。胭凝應該也是貫徹這樣的風格,因為她在白鹿洞擔任黑暗殺手的時間太長,會比公瑾更信奉這套圭臬,但公瑾卻想不出,如果自己是胭凝,目前這場游擊戰的最終目的是什麼?

    徹底消滅自己與金鰲島嗎?絕對不可能!

    能夠把金鰲島的系統愚弄成這樣,造成些許的延遲與不便,已經是天位術者的破壞極限。胭凝應該明白,只要自己親自出馬,與她術法斗術法,那麼她能夠造成的影響會被壓縮,最終也是沒意義的鬧劇一場,根本無法實際傷害什麼。

    既然如此,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換做是自己處於攻擊方的位置,究竟用什麼方法可以破壞掉金鰲島,或是殺傷主要敵人?

    公瑾思索著問題的答案,但素來智略周全的他,這次卻陷入困境,因為目前能夠歸納整理的資料實在太少。分別九年……不,在那之前,胭凝與自己就已經漸行漸遠,兩人之間非但不曾合作,就連好好坐下來談話的次數都少得可憐,甚至還是透過師父陸游的告知,自己才曉得胭凝可能涉及槿花之亂的發動。

    陸游當年對忽必烈寄予厚望。就像皇太極挑中了王五,陸游也選中了忽必烈,並且秘密變裝,親自前往武煉點撥忽必烈武技,期望他能成為一方棟樑,作為日後對抗魔族的領導人才,怎知道忽必烈發動槿花之亂,並且在戰爭中落敗身死,令陸游的百年大計成空,心神劇震,險些在冰窟中鬧得走火入魔。

    槿花之亂的爆發起因,始終是眾說紛紜的一個迷團,陸游嚴令徹查,歷時十數年,沒有什麼明顯進展,最後發現在槿花之亂起事前後,忽必烈秘密與某個人物頻繁通訊,大有可疑,經過抽絲剝繭,這個人物竟然直指白鹿洞中人。

    時值唐國事件發生,眾人的注意力略分,以至於當陸游發現那個白鹿洞人士就是胭凝時,胭凝早已飄然遠去,陸游更直接對公瑾傳下處置令,以致有約見於銀杏樹下、偷襲冰封的事情發生。

    (胭凝為何會鼓動忽必烈叛亂?忽必烈又為何會聽從她的話?這件事當年就已是迷霧重重,現在又怎麼理得清?)

    回憶前塵往事,公瑾確實有不勝唏噓的感覺,但這些並無助於解決目前的困境,而在他尚未採取主動之前,情形又進一步地惡劣下去。

    「公瑾大人,不好了,技師群全數中毒了。」

    這次緊急報訊的換成了郝可蓮,理應是公瑾一方使毒行家的她,表示技師群所中的毒物無法可解,敵人不知何時滲入了金鰲島的給水系統,在飲水中放毒,以致於眾人不查,全數中毒,只有朱炎和郝可蓮能以本身力量鎮壓毒素。

    「必須要用天位力量才能鎮壓?除了毒皇一脈,沒人能有這種通天本領,但如果是毒皇一脈的藥物,必然難不到你……唔,想必我的老朋友準備了些不凡驚喜。」

    「是的,混滲在水裡的毒素,基本上不是藥物,而是魔界的一種罕見病菌,感染後發病昏睡,無藥可治,但發病後三日自動清醒,不是什麼厲害東西。」

    在郝可蓮的報告中,公瑾注意到兩個訊息,第一個是胭凝再次採用了不致死的偷襲手法,連續毫無意義的作為中,應該存在著某個意義;第二個不容忽視的訊息……胭凝從哪裡得到這種魔界的病菌?

    魔界?

    過去的九年中,胭凝真的是在冰封沉睡嗎?或者,她與魔界的事物有了什麼牽扯,以致因此得到了助益與突破?

    念及魔界的事物,公瑾不由得想到花果山,那座山中曾經封印著魔族的寶藏,自己武功大成後,卻因為睹物思人,從來沒有仔細去裡頭探索過,莫非那裡有著什麼玄機?

    思緒還在五里霧中,但公瑾覺得自己好像漸漸抓到了什麼東西……

    ※※※

    當金鰲島處於小小的迷航狀態,在風之大陸的天空上,另外有一艘人工飛行物,航行於艾爾鐵諾的領空。

    不知道金鰲島目前的狀態,蘭斯洛一行人盡可能維持著高速,卻非全速,因為全力開動引擎的結果,會產生隱形電波所遮蔽不住的大氣流動,肯定瞞不過金鰲島的搜索雷達。

    在太研院的支援火力開發完成前,蘭斯洛並不會蠢到認為這艘飛空艇能夠與金鰲島正面空戰。儘管這艘飛空艇已經是太研院自豪的技術結晶,不過雙方的體積相距實在懸殊,交通工具還是別拿來作武器用途吧!

    從稷下出發的時候,飛空艇的航線是直指中都城,預備在途中與雷因斯部隊會合,但是在北門天關稍事停留後,蘭斯洛改了航行方向,讓飛空艇往西南方而去,偏離本來航線。

    搶在周公瑾之前,與本部軍隊會合,這應該是當務之急,更何況旭烈兀所提出的同盟要求,也必須要盡快回應,這些都是與時間賽跑的緊急工作,泉櫻完全不理解丈夫為何漠視這一點,朝著艾爾鐵諾的東部而去。

    「……相信我吧,我有我的理由,雖然我現在還不能說,但我也不是坐飛船去遊山玩水的。」

    當泉櫻詢問理由時,直視前方雲層的蘭斯洛給了這個答案。泉櫻選擇相信丈夫,儘管這個信任看來有些缺乏依據,但她確實覺得,經歷了日本大戰之後的蘭斯洛,變得很可靠,而香格里拉大戰證實了這一點。

    (他應該也在擔心吧?如果不能夠在力量方面有所突破,就算與軍隊會合了,也是趕去吃敗仗的……)

    從蘭斯洛緊握的拳頭,還有看著明月雲海出神的眼睛,泉櫻也感受到他心裡的急切。

    以力量來說,公瑾師兄的齋天位力量,舉世無敵,若是不能夠有所突破,那麼戰鬥根本不用開打,結果就已經分曉了。

    (難道說……偏離航線的理由,與突破力量有關?他是為了要找尋戰勝之法,所以才偏離本來航線的?)

    泉櫻這麼猜測著,而假如這個臆度沒錯,難道航線的盡頭是武煉?丈夫要去面見師兄王五,參研更厲害的天位力量?

    這個可能性倒不是沒有,因為王五是唯一獨力與公瑾戰得兩敗俱傷的男人。公瑾能在戰鬥後獲得啟發,突破至齋天位,武學天分相若的王五一定也可以,與他商談,肯定能夠得到一點東西。

    只是,泉櫻也依稀記得,最新收到的情報中,王五似乎還傷重未醒,萬里迢迢跑去武煉見一名重傷患者,毫無意義啊!

    以思慮的聰慧而言,泉櫻無疑是生了一顆七竅玲瓏心,但不管她怎麼猜測與整理,都還無法為當前的航向找到一個具體解釋。

    同樣處於迷惘和悔恨狀態中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正躲藏在白鹿洞後山的妮兒。

    透過周嘉敏的幫助,妮兒把自己平安、旭烈兀要求同盟的消息,緊急傳回雷因斯,告知友方,但是在傳訊完畢後,妮兒才想到一件更重要的大事。

    自己居然把花果山、終止山中所發生的事情給忘了!

    其實也不能說是忘,只不過這些事情太過雜亂,千頭萬緒,不適合在可能被竊聽的情形下交代;另一方面,妮兒自己的心裡也還沒有準備好,向兄長報告自己已知道實際身世,並且來回魔界一趟的事,再說周嘉敏小姐始終是陌生人,這些情報也不適合讓她曉得。

    可是,不管怎麼說,陸游老兒的千年憂慮成真,大魔神王很可能已經復出,甚至來到人間界的大事,兄長他們卻毫不知情,這點實在不妥當。

    妮兒事後回想,恨死了自己的遲鈍,不過當她想著是否該向周嘉敏求助,再次冒險聯絡兄長,把情報告知的時候,又感到遲疑,因為只要一想到可能被鐵面人妖竊聽,她就不知道應不應該把這重要情報洩漏。

    (大魔神王和鐵面人妖,到底誰才是主要敵人啊?以強橫來說,好像是大魔神王比較強,但是以實際威脅來說,大魔神王還不知道在哪裡,鐵面人妖的手中劍卻遞在脖子上了……)

    還想不出解答的妮兒,在夜裡輾轉反側,睡不著覺,於是離開了煙鎖重樓,到了那一長串連天階梯的起點,朝上方仰望。

    即使是在晚上,層層霧氣仍然深重,景物朦朧,十尺以外完全籠罩在濃霧中。妮兒看著第一台階的深紅色血漬,在她第一次從這裡往上奔去的時候,看到這些血跡,以為是闖關者中機關所留下,但現在她知道,那是李煜留下來的血。

    躊躇滿志,想要闖過這一長串階梯登天的李煜,飽嘗了失敗與不忿的滋味,在怒氣、困惑達到頂點時,被告知這個階梯的術法原理。起先妮兒還不太能理解,為何闖階梯失敗,對李煜的打擊有那麼大?一個從亡國、滅族、殘廢中站立起來的人,不應該這麼容易就被失敗打倒的。

    然而,經過幾天晚上思索後,妮兒找到了答案。

    打倒李煜的,不是單純的失敗與挫折,而是他內心的黑暗面。每個人心裡頭都有著黑暗面,那往往都是一些人們所難以接受的東西。李周之戀,舉世皆知,武功大成的李煜,劍試天下,無人能敵,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心中最大的願望,就是讓自己的力量一再提升,戰勝舊日的師門,與愛侶重聚。

    但人類的情感並非如此單純,愛情更是伴隨著負面情緒而存在,縱然是絕世劍仙,也無法抹滅已經發生的過去。當他縱劍江湖時,固然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嘲諷,可是那些同情眼神與言語,卻仍給予他羞辱的刺激,提醒那些曾發生與或許正發生在他女人身上的事。對於一個高傲的男人,那種感覺並不好受,尤其是當他正縱橫無敵的時候……

    黑暗的耳語,猶如一根無孔不入的細針,在每個深夜反覆刺向千瘡百孔的心房。就算不願面對,這些東西仍會靜靜地沉澱,在人們的意識深處堆積……如果有足夠的時間,這些堆積物或許就會被時間長河沖滅,無奈當時的李煜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在這七座試煉人心的詭奇法陣前,李煜的心病被引發了出來,讓他在這道雲路天階上舉步維艱,心內百般念頭交錯,不能自制。

    「嘉敏是個完全無辜的女人,會落到今天這樣的淒慘處境,全都是被自己的狂妄無知所害,而自己卻在她的居處前,做出這樣無恥的思想……」

    當腦裡的理智意識到這一點,疲累交織的李煜就發狂了!

    走在那階長梯上,看著周圍環境所留下的痕跡,妮兒彷彿就能看到當年的種種景幕,眼前依稀出現一個男人的背影,披頭散髮,身染血污,發出一聲憤怒與悲痛交集的嚎叫,淒慘得讓人幾欲掩耳,跟著就像一頭受傷滴血的兇猛惡狼,狂奔向山下的冰峰雪谷。

    「放翁老狗!我宰了你!」

    震耳如雷的吼聲,群山皆鳴,妮兒覺得耳朵痛了起來,更依稀看到李煜怒舉長劍,冷冽劍氣牽動滿天風雪,劈山裂海地怒斬下去。

    澎湃的氣勢,即使事隔多年,妮兒仍被那股瘋狂殺意所懾,覺得肌膚刺痛,假如那股殺意是針對自己而來,自己一定連呼吸都喘不過來,等著被分屍兩段。然而,即使是這樣,妮兒心中卻是一陣不忍的刺痛,不忍心看到那個男人臉上悲痛欲絕的狂怒表情,更不忍心看到他劍招中那過於明顯的破綻。

    (中!)

    不自覺地揮拳出去,只是簡單的一推,但妮兒卻估算得出這一拳命中破綻後,能夠造成的傷害。

    (肋骨……起碼左半邊應該都折斷了,內臟出血一定很嚴重,沒有幾個月的療養,別想站起來了……)

    那個破綻實在太過明顯,甚至致命,自己只是簡單出拳,就能有這樣的殺傷力,陸游當時是以抵天三劍蓄力反擊,殺傷力只會更強,李煜沒有當場斃命,實在不像是單純的運氣,而是陸游刻意手下留情。

    李煜應該也是明白這一點的,所以他重傷飛出,撐著站起後,只是回到台階起點,仰望深鎖雲霧,不言不語,最後垂首離去。

    這個打擊……實在很大……

    妮兒覺得換做是自己,遇到這些事情,九成九就當場拔劍自盡了。以那種衝擊度來說,這應該不算太衝動,大部分正常人都會這樣吧!可是……

    「可是,如果當時五師弟的心胸豁達,明白什麼該提起,什麼該放下,一切就會往不同方向發展了,或許……他們兩人現在可以有個更幸福的結局。」

    冷冷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背後傳來,正在階梯上徘徊的妮兒大吃一驚,猛然一回頭,赫然看到一樣最不想見到的東西。

    「鐵、鐵面人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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