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十二月武煉猿猴山
剛從昏迷中醒來,妮兒並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只是盲目地張望四方,想找出一點判斷所在地的證據。
要這麼做並不容易,因為放眼看去,布帳外頭的景色,都是同樣的樹林與巨木,看不出明顯差別,除了知道自己仍然身在武煉外,妮兒看不出其他的明顯東西。
不過,自己所在之處,是一個窄小的帳棚,這說明是有人幫了自己一把,但究竟是什麼人,那就不得而知。
轉頭往旁邊看去,奇雷斯還是倒在旁邊,一點回復清醒的徵兆都沒有,可是比起幾天前,情形好像更惡化了,因為他的黝黑皮膚變得乾燥,甚至像是個脫水的乾屍,再這麼惡化下去,就會變得蒼白如雪,像是那日被天叢雲劍鎮住一樣。
「奇怪,怎麼會變成這種德性,是被那些紅色烏鴉給吸的嗎?但是……那些紅色烏鴉應該沒有吸到他啊……」
回憶起昏迷前的情景,妮兒還真是有些摸不著頭緒的混亂,這時,外頭隱約傳來人聲,好像有人在唱歌、有人在大聲叫嚷,依稀就是那天昏迷前聽到的吵鬧聲,這時妮兒才想起來,昏迷之前好像看到有人驅散血鴉群。
如果那個記憶屬實,那麼這裡可能就還存在著術法方面的高人,眼下的情形不知是敵是友,務須小心為妙。
略一運氣,手腳上的酸痛,讓妮兒知道自己的身體尚未痊癒,昏迷的時間應該不久。運勁防身之後,她走到外頭去,看見幾十個商旅打扮的人們朝這邊過來。
不愧是遠離人類國度的武煉區域,外頭那數十名商旅打扮的行人中,真正的人類還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全都是獸人與半獸人。
一下子看到那麼多異族人在面前走來走去,本來做好心理準備的妮兒,頓時有一種參加展覽會似的錯愕感,半晌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直到一名狼頭人身的半獸人過來向她招呼,妮兒這才回過神來。
「小姑娘,你醒啦,這兩天看你睡得不錯啊!一定夢到了好東西囉1
這句話令妮兒錯愕難當,再怎麼說,她都想不到自己已經昏迷兩天兩夜,看來這些血鴉對肉體與元氣的傷害,確實超乎預期,居然讓自己花了這麼多時間才回復清醒,而肉體猶自感到疼痛。
「這、這位狼人大叔,我們現在在什麼地方?我怎麼會在這裡的?」
談話中,陸續有人靠過來,獅頭、虎頭、豹頭,妮兒覺得自己就像是戰利品般給團團包圍了。
幸好腦袋雖然長得不一樣,語言卻還是相通,從他們的口中,妮兒大概知道了整個事態。這群獸人是來往艾爾鐵諾與武煉的商人團,在兩地採辦貨物,遊走買賣,偶爾也兼作旅行團嚮導的工作。
兩天前,他們在從艾爾鐵諾回到武煉的路上,發現了昏倒的妮兒與奇雷斯,基於人道考量,他們把人救了回來,不管是否會耽擱行程,就緩慢行進,直到今天。
妮兒知道事情並不如他們說得那麼簡單,因為自己不是單純的暈倒,那天在暈倒之前,曾經看到有人把血鴉群驅走、淨化,如果這群人把自己與奇雷斯抬離原地,那麼出手驅散血鴉群的那些人一定在他們裡頭。
想到這一點,妮兒抬眼打量這群人,想從他們的眼神與表情中,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卻發現這實在是很困難的事,因為這些獸人與半獸人都不年輕,甚至可以說是垂垂老矣,動作遲鈍蹣跚,皮毛稀疏脫落,身上穿著簡單的粗布服裝,頸項纏著串過獸牙的項煉,有幾個手裡還必須用柺杖來支撐身體,望向自己的眼神中,看不見半絲欺騙與作偽,只是溢滿著關懷、真誠。
對著這樣的眼神,妮兒不要說是提高警覺,就連心存懷疑都覺得愧疚萬分,因為這些人是真的在對自己噓寒問暖,關心自己為何會在森林裡頭昏倒?又問說身邊那個長相兇猛的小伙子到底是誰?問說現在身體有沒有好一點?發言此來彼去,每句話都夾雜著強烈的口音,加上老年人口齒不清,聽來著實辛苦。
妮兒從來沒有機會和長輩相處,即使身旁有出現一些年長之輩,但不是像梅琳這樣神秘寡言,就是像天草四郎那樣的為老不尊,讓人完全提不起尊敬之心。從來也沒有人知道,其實她對弱勢的老人家相當溫柔、尊重,更非常討厭有人倚仗年輕排擠老人家的行為。所以,當她被一群年老獸人包圍在中央,龍門陣似的七嘴八舌溫言察問,一時間只能尷尬地笑著,兩手低垂,全然無復平時的嬌蠻霸氣,像個靦腆的小女生。
不過,再怎麼忍耐,也是有極限的。
當幾名獸人端起了老花眼鏡,從妮兒修長的美腿,一直往上打量到她俏麗的容顏,慈祥地問她是否已經婚配,願不願意嫁給自己的孫子時,一直努力保持尷尬笑容的妮兒,只覺得自己的理性到了爆發邊緣。
「還有啊……小姑娘啊,那個小黑人是不是你的男人啊?看你們兩個好像很親密的樣子,感覺一定很好吧!」
「這……老伯,您別說笑了,我男朋友又高又帥,多才多藝,是風之大陸的第一美男子,怎麼會是小黑人呢?」
雖然心裡還是有點掙扎,但妮兒仍選擇拿源五郎來當擋箭牌,再怎麼說,真的要談男女交往,源五郎這種白皙美形的秀氣公子,也比奇雷斯這個曬得過焦的黑碳團好多了。
「是嗎?你不用害羞啊!那天我們看到你的時候,你整個人壓趴在你的小黑人男友身上,這麼飢渴,老實告訴我們,你們平常一個晚上都搞幾次啊?他是不是像我們犬族的勇士一樣勇猛精幹啊?」
「喂!夠了吧!你們這幾頭老狗,我一直不說話,你們還真的當起狗仔隊了啊!」
暴龍的盛怒與咆哮,驚走了犬群。妮兒憤怒地一掌擊地,震得眾人腳底不穩,受驚的眾多獸人與半獸人奔走逃竄,可是沒過多久,這些察覺妮兒怒氣並不具殺傷力的年老獸人,又重新聚合回來,把少女給團團包圍。
如果是刀光劍影,妮兒還會奮起戰意殺出重圍,可是被一群逃若脫兔的年老獸人圍著問話,妮兒就覺得跑也不是,聽也不是。臉皮比不上老年人粗厚的少女,只能無奈地承受這個地獄處境。
不過,被問到歇斯底里的少女靈光一閃,找出了能夠使自己離開地獄的問題。
「你們的首領是誰?你們這樣跋山涉水,來回千里,應該有一個首領吧?」
妮兒以直覺找到了問題重心。艾爾鐵諾的國政不穩,邊界的治安只會更糟,馬賊與盜匪四處肆虐,普通商旅要能夠平安無阻地通行兩處,都會僱用保鑣或是武裝傭兵團,而像這樣一群垂垂老矣的獸人,要避過盜賊,安然行走兩地,又沒有武裝護衛隨行,那麼就一定有一個不得了的首領。
如果不是有廣大的人脈,讓各路人馬敬之三分,不來找麻煩;那麼就是手底下功夫極硬,無懼各方威脅。從自己昏迷前的情形來推測,後者的可能性居高。
這個問題顯然是問對了,因為妮兒一問,旁邊的年老獸人群立即熱切回答,忙著告訴她答案,告訴她自己的團長是一個非凡人物,非常的不簡單,正因為有這位團長的帶路,所以整個商團多次來往兩國之間,從來也沒受到什麼阻礙。
「沒有什麼阻礙?你們的團長武功很高嗎?你們以前有沒有看過他動手?」
獸人們很欣喜地回答,但得到的答案卻讓妮兒更加訝異。團員們從來沒看過自己的團長出手,每一次穿越國界的時候,團長總是站在最前頭,閉目唸咒語,眾人就如同身在雲端,飄飄蕩蕩,再一睜眼,已經身在數百里外,成功越過國境,而偶爾遇到盜賊攔路,也是用同樣方法避過。
(瞬間移動嗎?可是聽起來又不太像,移動方式不像瞬間移動的特徵,而且能夠一次帶這麼多人跑路,這……)
很不可思議的事,妮兒知道就算把這段話告訴魔導公會的魔法師們,他們也一定會大吃一驚,不過,也只有這種能人,才有辦法驅散那群與自己苦鬥多日的血鴉,但這樣的一號人物,會無故憑空冒出來嗎?
「你們的團長,叫什麼名字啊?」
簡單的問題,卻得不到直接的答案,眾獸人爭先恐後地告訴妮兒,團長從來不說自己的姓名,但卻有一個自我稱號。
「哦?叫什麼?」
妮兒滿心期待,千萬別聽到什麼「青蜂大俠」、「奪命劍」之類的老土稱號,可是,人們報出來的答案卻也讓她頓感錯愕。
「啊?什麼?無料先生?什麼是無料?」
「無料的意思,就是不要錢,但是……」
「無料的意思是免費?所以你們的團長自號不要錢先生?」
「不不不,你聽錯了,我們剛剛說的是無聊,不是無料。」
「什麼有料無料?又變成無聊了?你們的團長自號無聊先生?天啊,真是有夠無聊,他是無聊男子嗎?」
由於口音的關係,幾名狼族與獅族的老獸人說話不清不楚,妮兒也聽得一頭霧水,正要他們好好再說一次,前方樹林風聲吹動,一道人影緩緩現身出來。
「吵死了,到底在說些什麼東西,吵得人不能休息?」
低沉的嗓音,聽在耳裡,彷彿某種奇異音符般的輕撫人心,讓人感到悅耳好聽;而當那道人影從樹林中整個現身出來,妮兒更是感到強烈的錯愕。
本來聽獸人們說,這位團長自號「無聊先生」,那一定是個男人,但走出來的這人身材高佻,比自己猶高了一個頭,看似懶洋洋的舒揚眉宇間,散發著一股英氣,但卻面目姣好,燦晶晶的皎潔鳳目,說不出地艷媚。
(喔,喔喔,這個也未免妖得太厲害了……)
如果是平常人,一定會對此大受衝擊,但妮兒卻已經見怪不怪,畢竟在她身邊有太多奇怪的人種,而她口中「全風之大陸第一美男子」的源五郎,更是一名相貌秀美至令多數女子羞慚的美男子,所以妮兒在這方面很能免疫,腦裡還很鎮定地想說要保持禮儀,不要表現出不對勁的表情。
「哦,這位小姑娘醒啦?你是什麼人?怎麼會在這種地方昏迷不醒呢?現在地下錢莊的追債手法已經進步到用式神來追了嗎?」
低沉嗓音似若有著某種磁性,妮兒光是聽著,就覺得心裡某處像是被不住撩撥,感覺非常怪異,而當對方斜眼朝這邊瞥來,那一瞬間的眼波流轉,在冶艷之中更隱約有著一絲熟悉。
這種眼光好像在哪裡看過?像是旭烈兀,又像是白無忌,這人有著與他們兩人類似的瀟灑感覺。
「你、你是……」
「我是他們的團長,這個旅團是我帶的,你可以和他們一樣叫我團長,或是生疏一點,叫我旅團團長。」
「呃……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不知道為什麼,聽起來非常有大人物的感覺呢……」
對方身上始終洋溢著一股慵懶的感覺,似乎連走路都懶得花力氣,慢慢、慢慢地靠近過來,也直到對方來到一定距離內,妮兒才再次感到震驚。
震驚的理由,是因為對方的穿著。整個身上只穿著一件白袍,材質普通,但從那不沾染片塵的異樣雪白,妮兒肯定這衣料有些不尋常之處。
但震驚的真實原因並非衣料,而是因為衣服的穿法。說是「穿」,可能還太過抬舉對方了,因為從妮兒的角度來看,那件白袍根本就只是簡單地用腰帶一束,隨意披在身上,每當舉手抬足,隱約就可以看見雪膩如脂的動人膚光。
(真、真是該死……荒山野地怎麼會碰到這種人物?人妖也就算了,還是個和爆乳大妖姬比淫蕩的大人妖,我怎麼會這麼倒楣?到這種地方來落難……)
對自己的處境極為不滿,妮兒腦裡東想西想,胸口卻怦然心跳,全然沒意識到對方已經來到自己身前,還貼得好近。
「喂,你這個人會不會太……」
驚覺那張明艷好看的臉龐靠得太近,妮兒吃了一驚,下意識想要後退,但動作卻慢了一步,被對方一下子欺近至呼吸可聞的近處,跟著竟然大辣辣地直吻過來。
「唔!你……」
這是非常火辣的一吻,相當帶有侵略性,技巧也非常純熟,從這點來看,確實與白無忌有著驚人的類似之處。受驚的妮兒想用力把人推開,卻又覺得對方身上陣陣清新的竹林、青草氣味,非常好聞,被吻起來的感覺也很舒服,一時間整個身體都麻麻的,沒有力氣抗拒。
「喔!好久沒看到這一幕了。」
「又出現啦,團長號稱接吻魔人的絕技。」
「上次好像是在哪個鎮上的婚宴,那個新娘被吻了以後當場逃婚,甩了新郎啊!」
「那次可真是熱鬧啊……」
七嘴八舌的言語,讓妮兒警覺到旁邊有一堆人在看,大大不妥,所以重新拾回理智,想把這名無禮之徒給推開,但是全身酥酥麻麻,使不出勁道,連一身天生神力都好像不翼而飛。
忙亂中伸手去推,碰到了那件白袍,更不時穿過袍口的縫隙伸了進去,每當碰觸到那凝脂般的滑嫩肌膚,幼細如初雪,妮兒就觸電般的縮手。
(太、太妖了,怎麼肌膚會這麼嫩?別說小五,就算我和泉櫻都沒有這麼好的觸感,一個人妖妖成這樣,一定整天吞食奇怪的藥物……唉,我怎麼還在想這種東西?)
處境尷尬,整個腦袋像是變成了一個熱烘烘的大蒸籠,連耳邊聽見的聲音都模糊起來。妮兒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放在對方白袍內的右手胡亂碰觸,忽然碰到了一團飽滿……
長吻結束,施吻的一方在離開同時,很瀟灑地把頭一揚,如黑絹般的長髮順勢飄起,這個甩髮的動作非常好看,而露出來的半邊臉龐,柔美的輪廓在陽光下看來……很美。
「我喜歡接吻,因為吻一個人的感覺最真實,藏不了虛偽與惡意,你有一張很好的唇,一定是個好人,我很高興能夠認識你。」
百分百登徒子式的發言,又是在佔過便宜之後這麼說,換作是平常時候,妮兒一定把這人給碎屍萬段,但她現在只是驚訝於剛剛的發現,傻傻地看著面前的人。
「……有胸部……你……是女人?」
「我的樣子看起來像是男人嗎?不然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周圍的年老獸人們,爆發出連串的哄然大笑,妮兒窘得只想找一個地洞鑽進地底去,好讓自己不用面對這丟人丟到家的情形。
但在這難為情的處境中,有人卻大方地伸予援手。
「呵,真是個有趣的小姑娘,你是從艾爾鐵諾來的嗎?我很久沒與外界接觸了,說些外頭發生的事給我聽聽吧!你要去武煉的哪裡?需要的話,我可以送你一程。」
接過對方伸出的手,順勢被一把拉起身來,妮兒對這邀請微覺得有些不妥,可是看看對方的明媚笑容,那看起來像是很可靠、很讓人安心的樣子……應該不是個壞人吧?
「你們不是旅行商隊嗎?如果我們不順路,延誤你們買貨送貨,這樣不是會損失慘重嗎?很、很不好吧?」
「有什麼關係呢?不過是一弔錢、五斗米,人生匆匆,遇到有意義的事就該去做,如果總為了沒趣的東西而折腰,這樣的人生不是很無聊嗎?」
像是煙花,像是水雲,在這名明艷女子的微笑中,有一種虛渺如夢的味道,彷彿一不抓住,隨時都會消逝不見似的。
「我叫胭凝,姓氏我早已經忘了,歡迎你加入我們的短暫旅程,希望接下來的幾天,能讓你平平安安抵達目的地。」
※※※
剛抵達稷下不久的泉櫻,面臨了十分困擾的問題。
以一個領導者來說,她不會把個人的威嚴看做是不可侵犯,但是起碼的威儀與形象仍是必要,否則又怎麼有辦法壓住屬下,妥善地進行管理呢?
但極為不幸的一點,就是她新官上任的第一天,就碰上了一樁難以解決的棘手事件,與理性無關,一般的官僚與軍警也派不上用場,但也不能就此置之不管的問題,就是……「捉怪物」的重責大任。
白字世家暗中控制整個稷下城,已經長達近千年,在這段不短的時間裡,許多嚴肅得讓人笑不出來的黑暗內幕,都以一些蠢到沒人相信的虛假謊言呈現在人前。
「動物園中跑出了兇猛野獸,造成行人重大死傷」──這是七百年前用來解釋白家高手內鬥,傷及無辜的官方說法。
「天上發現了巨大隕石,墜落地面」──這是用來交代白家新武器研究失敗,在試射時發生嚴重爆炸的對外交代。
莫名其妙的猛獸、莫名其妙的隕石、莫名其妙的不明飛行物體……為了不讓真相造成民眾恐慌,在國家的秘密主義之下,稷下城的百姓似乎終日與一些奇怪東西生活在一起,而人們對於這樣的荒唐也早已習慣。
不過,這次實在搞得誇張了點,即使是集體幻覺也交代不過去。在太研院進行「鐵達尼一號」首航的夜晚,當飛船進入稷下上空,吸引所有人目光的時候,一陣耀眼的紅光過後,所有從昏昏沉沉中回復意識的人們,錯愕地發現有樣東西出現在象牙白塔的最尖端,不住發出令人心驚膽跳的吼叫。
能夠發出這樣的咆哮聲,那應該是某種生物才對。當人們把目光望向那百尺高的所在,象牙白塔最尖端的旗桿頂上,同樣的轟然驚叫聲,在那陣陣風雷似的咆哮聲中撼動稷下。
可能是被那道紅光所影響,記憶不甚清晰的關係,但多數市民回憶到那時所見的景象,都異口同聲地說看到一頭巨大的猩猩,快速爬上象牙白塔,佔據住最尖端位置的旗桿,一手重重地連環捶向胸膛,像是怒吼般對著天上月亮咆哮。
聲聲怒喝,這頭恐怖猩猩的吼叫,像是炸雷一般撼動大半個稷下城,附近建築的窗戶在震波中碎裂,有些人被這陣吼聲當場震倒,不省人事;甚至還有些動物被吼聲驚得踡縮在角落,怕得屎滾尿流。
稷下城中突然出現大怪物,這點確實讓人驚駭交集,但稷下城不愧是雷因斯首都,人才較多,不少自負勇力的武者見那頭巨猩鬧得不成樣子,還抓住一名女子,佔據了象牙白塔的頂層,紛紛開始行動,要去獵殺巨猴。
假如真的被他們靠近過去,哪邊會死傷比較重,這點就很難說了,不過他們才剛來到象牙白塔的外圍,與護衛軍士推擠爭吵時,那頭巨猩就突然消失,不曉得到什麼地方去,一場騷動就此無聲消弭,只是在市民心中留下巨大的疑團。
「……用這樣的形式初登場,這也實在太風光了吧……」
回想那一晚的情景,泉櫻仍不免臉紅,覺得這真是自己生平最嚴重的奇恥大辱,居然在應該建立形象的重要時刻,搞出這麼羞恥的可笑事件,真是好生懊惱,幸好自己與丈夫及時離開,沒有被人看到樣子,否則真不知道該怎麼做人了。
那晚,丈夫當然沒有變成巨大猩猩,只不過是一手強摟著掙扎無效的自己,一手迅速攀上象牙白塔,連續敲打胸膛後,仰首向天,縱聲長嘯。
撇開神智未復這點不談,仰天長嘯時的他,嘯聲如同長江大河,氣動千山,那種豪邁霸氣的姿態,真是帥氣得讓自己心跳加速,不能自制。不過,底下的人們受到催眠光線影響,感官與意識還有些模糊,蘭斯洛當時的霸氣形象投射於他們意識內,所看到的就是一頭嘶吼的巨猩,因此惹出了那一場騷動。
「不過,還是看成巨猩比較好。一國之君爬上皇宮屋頂大吼大叫,這種事不成體統,也沒什麼好誇耀的……」
想到這裡,泉櫻微微苦笑,目前的自己沒時間去想這種小事,既然小草與夫君都把責任與信任委託給自己,那麼自己就不能讓他們失望,得好好打理這些國政才行,因此在將丈夫送去醫治後,她便全心投入新工作。
金鰲島自從那天消失後,就不曾再出現於人間,這麼大的東西可不是說藏就藏,尤其是青樓聯盟的情報網無孔不入,即使公瑾師兄與石崇合作,也不可能把金鰲島完美藏匿,這麼多天還不露半點線索。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們進行時空跳躍,一直沒有返回正常空間來。
跳躍時空,返不回正常空間,發生這種事通常就代表遇難,但金鰲島的機械蘊藏無數可能,如果技術上做得到,自己一定選擇在異空間內修復完畢,然後才再度以無敵姿態出現,而不是在受到重創的時候給敵人可趁之機。公瑾師兄一定也是這麼想,因此,下次再碰面,那肯定會伴隨著一場更嚴苛的戰鬥,己方必須要在那之前做好準備才行。
公瑾師兄那幾乎無敵的武功,固然是一個大問題,但是通天炮的滅世之威,更是無可匹敵的末日,這方面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著手防禦。
不過,一定得要想辦法解決通天炮才行。
武者戰鬥的部分,可以靠苦練來彌補,但是太古魔道的機械戰部分,就只有靠太研院支援了,關於這點,自己已經正式下公文給太研院,希望他們暫時放下手邊的工作,研究對於金鰲島的攻防策略。
新官上任,馬上就對太研院下高壓命令,這一點被解讀為是某種示威與展示權力,心高氣傲的太研院院士本來預備反彈,但由於愛菱院長的面子,這件事在沒有驚動愛菱的情形下就被平和了下來,為什麼呢?這是因為幾名隨行的幹部,努力地傳播了耳語。
「喂,知不知道新任丞相為什麼敢這麼下命令?」
「哼,還不又是一個愛耍新官上任三把火的蠢人?敢到太研院來耍派頭,大家已經商量了,會讓這女人引火自焚啊!」
「愚蠢!如果你們真的敢這麼做,你們就大禍臨頭,連滿門抄斬都不能彌補啊!」
「啊?為什麼?難道……聽說這位新丞相是天香國色,而蘭斯洛陛下與以前的無忌殿下都是好色之徒,莫非他們與這位新丞相有過一腿?」
「更糟。如果是那兩位倒還好,但是……這位新丞相,她是院長大人的親密愛人啊!如果得罪了她,以後你就別想在太研院……不,別想在稷下混飯吃了。」
「不、不會吧?那我不是沒希望了?呃……不對,你要確定才行啊!這種事情關係到院長大人的名節,不能亂說話的。」
「這種事還假得了嗎?是皇甫部長和青團主任他們在閒聊時說的,我們幾十雙耳朵都聽到了。院長大人和新丞相,在飛船上這樣這樣,又偷偷那樣那樣,還常常一起去流那種不一樣的汗。」
「嗚……我沒希望了……酒!拿酒來!把所有的酒都拿來!」
這些問題泉櫻當時並不清楚,也不知道「雷因斯是流言之國,稷下學宮是流言的巢穴,太研院是流言源頭」的俗諺,只是在把公文交付給太研院後,沒有聽到預期中的反彈,心中一面感到驚訝,一面也佩服太研院院士確實被院長管教得不錯。
但是,現在的太研院正上演一些問題,這卻是泉櫻所不知道的部分。
接獲了來自新丞相的命令後,太研院就預備有所行動。他們取得青樓聯盟所提供的紀錄,研究香格里拉之戰中,金鰲島所展現出來的戰鬥效果,開始分析,並且嘗試找出破解方法。
太研院士不愧是這方面的專業人才,短短幾天,就已經有了一些進展,但應該主導整個研究過程的院長,卻自從回來後就一直閉門不出,見不到面。
多數的院士都以為愛菱正如過往一般,關在自己的工作室裡頭,心無旁鶩地做著自己的工作。但只有少數獲准進入院長室的幹部,才知道這幾天愛菱只是呆呆地坐在位置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手上的筆桿,什麼事情也不做,就這麼浪費著時間。
院士們並沒有抗議,因為他們都看得出來,院長之所以無復往常的專注與活力,是因為她正思索著某些問題。每個太古魔道的研究者,在研究之路上都會遇到一些問題、一些瓶頸,那無關乎專業能力,而是在自己能力提升到一個程度後,自然會與生命、人生的問題接軌,產生一些疑惑與思考。
在院士們的眼中,愛菱無疑就是碰上了這種關卡,所以他們並不急躁,只是等著愛菱找出自己的決定、自己的路。
這一天,來自院長室的傳令,把各部門的高階幹部全部召喚到會議室來,當各階主管在前往會議室的途中相遇時,都相顧露出微笑,知道院長一定已經想通了一些東西,而無論那個決定是什麼,眾人將會沒有保留地她。
「各、各位……請大家到這裡來,是為了和大家說一些東西。」
站在眾人的前頭,愛菱說話有些膽怯,這正代表著她的緊張心情。不過,沒有人笑她,所有熟識的部屬們都只是對她投以微笑,而那笑容中更滿溢著真誠的鼓勵。
「我今天找大家來……」
說到這裡,愛菱的話稍稍停頓,整個會議室的氣氛亦因此極度緊繃,而當她再一次環顧在座眾人,與他們的鼓勵眼光相接觸後,愛菱深深吸了一口氣,面上綻放出甜美笑容。
「我就直接對大家說好了。大家這麼我,如果我還一直畏畏縮縮的,就太對不起你們了。」
本來眾人以為愛菱將要宣佈某件事,可是看著愛菱的微笑,他們卻更發現到愛菱眼中閃過某種決心,這讓他們意識到,院長即將說出口的那件事非同小可,很可能是足以影響太研院千年基業的大事。
但即使是如此,他們的仍沒改變,每個人只是凝望著院長,等待她開口。
「說實在的,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也許……不,在將來的太研院史記載中,我們一定會被後人當作是冷血、沒人性的劊子手,這是我們所不能逃避的責任,但即使是這樣,我覺得……現在先把東西準備好在手上,也比束手待斃要好。」
彷彿為了再一次確定自己的心意,愛菱用力地點了幾下頭,這才繼續道:「嗯,我決定了,從現在起,太研院暫時停止其他的研究開發工作,各部組員分配任務,我們將依照這幾張藍圖,全力製作通天炮二號。」
同一時間,桌上浮現了幾張藍圖,桌面上的三尺空間更跑出立體影像,以緩緩旋繞的方式,展示這些藍圖完成後的立體構造,也就是構成通天炮各部分的具體型態。
各部主管沉默無聲,但儘管口中不說話,他們卻知道在座每個人的心裡都不比自己輕鬆,更肯定這個決定將在太研院的歷史上,寫下意義重大的一頁……不過……
在這些問題之前,有一個問題是讓他們更困擾的,那就是院長大人雖然非常有身為研究學者和太研院長的良心,卻似乎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太研院中那麼多姓白的裡頭,真的會有人因此感到憂心嗎?還是會因為能夠親手開發滅世兵器,全體興奮得連晚上作夢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