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七月香格里拉天香苑
「不幹了,真的是不幹了,哪有這樣子差遣人的,簡直是不把人當作人用嘛。」
躺坐在軟榻上,敷面的毛巾散發著熱氣,精疲力盡的源五郎有氣無力地說話,險些連手都抬不起來。
毛巾下,源五郎的臉孔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過大的體力消耗,不啻於連續打了數日的天位戰,現在別說趕去日本,就連舉起一根指頭也是極為困難,幸好此刻身在香格里拉,得以托蔽於天香苑,藏身在這間魔屋裡,若非如此,自己現在肯定要找個最深的地洞藏身,因為全然失去作戰能力的自己,連一名地界高手都無法抵擋。
「小五啊,你還真是了得呢,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能在五極天式之下救得了人,更別說是把失落在異界的人救回來了。」
說話的人正站在源五郎身後,一雙纖纖玉掌在他肩頭輕巧地捏按,不時更湊到他耳邊說上兩句話,遠遠看上去,親匿得好像一雙情侶。
「啊啊,那只是有人運氣特別好而已啦,如果不是有個好女孩子甘冒奇險,用大白傘聖光幫他護身,根本不可能在異界裡撐那麼久,我們也不可能在異界裡找到他的位置,把人帶出來。」
源五郎歎道:「天象異變也很重要。要不是因為那時候京都附近的空間受到劇烈震盪,我們起碼還要再過三天才能蓄有足夠的能量,破開空間救人,他能不能撐到那時候,就難說得很了……」
「呵,你們好歹也是結義兄弟,為了義氣,兩肋插刀,這也是應有之義啊。」
「救他出來是為了義氣,送人進去就不是了……那個鬼女人,確認位置後直接把人弄出來就算了,她偏偏還要親自進去耍帥,也不想想看,是誰在香格里拉喘得像只死狗,拚命要維持住空間出口……有話要說可以等到回來以後再說啊,這麼想進異界去,可以等自己修成五極天式之後,用星辰之門自轟啊……害我現在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
悲歎著自己的不幸,源五郎用幾乎要垂淚的卑微語氣,蒼涼地歎道:「為什麼這麼濫情的傢伙女人一個接一個?我這麼專情的老實人,妮兒小姐卻看不上我……唉,真是一個天生行好運的傢伙,我有他一半運氣,現在就不會這麼悲慘了。」
才說完,肩頭就被狠狠地捶了一下。
「悲慘?你這小白臉還好意思說,有我這麼個風騷妖艷的大美人親自伺候,你還有什麼不滿的?我是冷夢雪和夢幻幾何的共同師父,艷光四射的魅力可是她們的兩倍喔。」
「是是是,能讓青樓之主親自下海幫我按摩,這麼大的面子,說出去都沒人肯相信啊。」
源五郎苦笑著,長長歎了口氣。如果有得選擇,他其實不想坐在這裡,接受這令他通體舒泰的按摩。
自己這次真元損傷的程度,沒有三、五個月,絕對難以回復,而這種損耗並非任何天位高手能夠輸功彌補。舉世之間,也唯有身後這位女性,能夠以獨門秘術,透過這所魔屋,接引天地元氣入體,助己復原。
看似平凡無奇的揉按拍打,卻是以極為玄奧的手法,刺激著自己的經脈氣機,讓疲憊不堪的肉體得到調理,可以在最短時間內回復過來。這種技術是青樓不傳之秘,在助人回復元氣的同時,本身卻是耗損甚鉅,等閒不輕易施展,但是她聽到自己氣機耗盡時,卻毫不猶豫地為自己施術。
以青樓素來維持中立,絕不向任何勢力稍稍傾斜的立場來說,單是如此,便已是承了她天大的人情,更別說在相救蘭斯洛時,不得不向她借用這所魔屋,使用內中許多難言的奧妙機關。
「別這麼在意嘛。托了小五你的福,我也大開眼界,知道了如何從異界弄人回來的方法,這個情報在我這裡存著,千百年後,說不定就大大地值錢呢。」
青樓之所以能讓各方強權深深忌憚,除了本身勢力深入風之大陸各角落,盤根錯節之外,無人能及的悠久歷史,千萬年來搜集了無數秘密情報,亦是一大理由。
不管是怎樣強大的武者、魔導師,都不知道自己恃之橫行天下的絕技,是否僅是青樓眼中一樣隨時可破的東西?這就是情報的威力。
然而,儘管對方這麼說,源五郎卻仍然感受得到在這份說辭之下,對方的誠摯友誼,這個大人情一欠,以後只怕是很難償還了。
「不過,你這樣子幫我,沒有關係嗎?如果讓崑崙山那邊知道了,你打算怎麼交代?」
「青樓與西王母族素來沒有交情,兩邊既然沒有來往,我為什麼要對她們交代呢?」
「你知道我不是在問這個,何必裝傻呢?」源五郎道:「青樓確實是和崑崙山沒有關係,但是在青樓背後……你們的組織呢?」
所知道的遠比常人為多,源五郎的問題直指事情中心。潛伏在風之大陸歷史的陰暗角落中,一直在影響各大勢力消長的這個組織,青樓只不過是其表面的稱呼,而根據他所知,這組織與崑崙山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對於這問題,身後的她並沒有直接回答,手指仍是那麼不輕不重地揉按著,絲毫沒有顯示當事人的心情。
「小五,你知道多少?」
「不算多,但是我也有我自己的情報管道,長久搜集下來,推測出一些蛛絲馬跡,曉得你們與二聖之間的關係。」
「呵……即使有,那也是兩千年前的事了。遠在你我出生之前發生的往事,重提有什麼意義呢?」
「我還有一些事情不能明白,大家交情一場,希望你能解我疑惑。」源五郎問道:「九州大戰時,為什麼選擇二聖?」
「不是我們選擇二聖。當時的龍騎士、西王母,本身就是組織三大首腦之中的兩位。我們曾經試著與魔族接觸,希望雙方能相安無事,無奈那時的魔族之主對我們的鬼祟沒有好感,所以我們唯有先發制人,在針對掃盪開始之前,把這過於強大的敵人剷除。」
平靜的語音,帶著一絲掩不住的遺憾,訴說著兩千年前的駭人秘聞,向源五郎揭露那場名為孤峰之戰的戰役,幕後的真相。
「我們與當時魔族的四皇子胤禛達成合作協議,用三賢者當幌子,伏擊大魔神王。這一戰雖然成功,但是兩位前輩領導也殉難於斯役,連帶我們在龍族的滲透經營都被一掃而空。組織一下子少了兩位領導人,在後來的傳承上也出了很大問題,一直到現在,我們還未能從那項損失裡完全回復過來。」
「我相信你的話。龍族是與你們毫無關聯了,但是西王母族呢?你們當年花了偌大力氣滲透西王母族,掌握族中的奇功秘法,會這麼簡單就放棄嗎?」
「不放棄也不成啊,那邊的幾位主事者,都是前一任領導人的心腹,我接掌青樓後,她們自恃身份,也從來不把我放在眼裡。顏龍靜兒的事件後,大家的關係鬧得更僵,她們對我的指令也全然不理,我一個弱小女子,怎麼鬥得過那麼一群婆婆呢?要是有人用星辰之門丟我,我這苦命人就只有漂流異界當垃圾的份,當然就放任她們去囉。」
源五郎搖頭道:「胡說……崑崙長老們雖然高明,卻又怎麼能威脅得到青樓主人了?你所顧忌的,是崑崙山上的那頭異物吧?」
「呵,和聰明人說話真是輕鬆,我說什麼你都能舉一反三,妮兒沒看上你,真是可惜了……」
「既然那邊的長老們已經不再聽你使喚,那也就與組織毫無關係,如果她們不慎有了個什麼閃失,你應該不會有動作吧?」
繞了大半圈的話,最後為的就是取得這麼一句承諾。假如在得到這個確認之前,輕舉妄動,那麼不但在日本樹敵,甚至也會引來青樓的報復行動,茲事體大,不得不慎。倒過來說,如果得到了她的表態,就可以斷掉崑崙山的後援,在行動上會方便許多。
自己對西王母族是有一份敬意的,但是從目前得到的情報看來,她們無疑已經受人利用,成了他人的手中之刀。要讓西王母族重新回到正常軌道上,這群瘀血是必須要清除的,雖然這說法聽來不太敬老,但這件事基本上已經超過敬老尊賢的範圍了。
更何況,既然早晚都要與那人敵對,這次在日本交鋒倒是個好機會。藉由挫敗西王母族,來作為交手的第一勝,倒也是不錯……
「動作嗎?我會為她們準備花籃吧,除此之外……我的字太醜,寫輓聯就太貽笑大方了,你說是嗎?」
再沒有比這更清楚的回答了,源五郎閉上眼睛,行功導氣,準備著回復體力之後的日本之行,卻沒料到身後傳來的一句調侃,令得他心神大亂。
「不過,小五啊,比起這個,你不覺得你應該擔心一下更重要的事嗎?聽說在日本,有一個你的小情敵……是個與你一樣使著九曜極速的小帥哥喔。」
蘭斯洛與楓兒的平淡鄉居生活,隨著他傷勢的逐漸痊癒,而即將面臨尾聲,然而,表面上行若無事的他,暗中卻異常地焦急,藉著太古魔道儀器與身在稷下的白無忌頻繁聯絡。
「……不管怎麼說,總之,你們那邊什麼事都做不了嗎?花了大錢成立的太研院還有魔導公會,什麼忙都幫不上嗎?」
「抱歉啊,陛下,不過你的狀況實在是太過特殊,太研院那邊的化驗檢體已經確認並非病毒感染、基因病變,所以太古魔道幫不上忙,除非你願意來個換腦大手術,我們幫你找一顆新人頭作手術,直接把腦換個位置……不過這樣一來,說不定會強烈影響天心意識發展,如果你的武功連掉個十七二十八級,別來找我麻煩啊。」
螢幕的另一端,白無忌一派事不關己的表情,說得輕鬆無比,無視這邊蘭斯洛臉上青筋暴露,連聲威脅。
「我才不要換頭,被你們這些人執刀,太危險了。二舅子,你這樣太過分了吧,我好歹也是為了家族大業在這邊拚死拚活,你這合夥人卻專說風涼話,這樣下去豈不令人心寒?」
「為家族大業奮鬥?我看不出來啊,你在那邊泡妞泡得這麼過癮,這也算是奮鬥?那你奮鬥的成果要不要也分我一份?你人臉的時候,泡到人家落荒而逃,寧願要異國怪物也不要你;變成豬頭,反而在日本左右逢源,我看你這豬頭長得挺帥,一輩子別變回來就是了。」
「去你媽的,你自己還不是也一樣在稷下花天酒地,有資格說我嗎?」
「哈哈,真是不好意思,我媽葛屁著涼很久了,想見她請洽魔導公會通靈部。」
兩人交談針鋒相對的激烈程度,足以令任何旁聽之人臉色蒼白,冷汗如漿,然而不論蘭斯洛怎樣聲色俱厲地施加壓力,白無忌始終是那麼一副悠閒表情,全然不把螢幕前憤怒的大臉當回事。
其實,蘭斯洛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上中的這詛咒,最好的解決方法,就是請妻子小草出手,以她消除世上一切魔力運作的天賦異力,理應很輕易就可以解除自己身上的問題。然而,這種事小草不會不知道,既然她仍舊躲著不出現,就代表不想搭理此事,自己又哪裡有臉去勉強她出手?
問題是,枉費掌握住魔導公會這偌大資源,事到臨頭,居然半點用處都沒有,連這麼一個小小詛咒都擺不平!自己所認識的高明魔導師中,梅琳老師與己不熟,更不知道她身在何處;華鬼婆自己是寧死也不願求她;應該要前來日本的源五郎,又不知道跑去哪裡;剩下最後的白無忌,偏生與自己裝聾作啞,擺出一副死樣子。
解鈴還需繫鈴人,要解除這詛咒,恐怕還是得找到當初那群老太婆。即使不算這豬頭之辱,光是為了她們把自己與楓兒扔去當異界垃圾,這筆帳就有得算了。然而,魔導師不同於武者,自己雖然知道這群老太婆身在日本,但幾次天心掃視,卻都感應不出她們所在,不知由何處著手。
她們的詛咒這等厲害,看來多半有針對天位力量作過研究。既然她們會使用五極天式,那麼大有可能從中悟到了什麼專門鉗制天位力量的技巧。這一群老太婆的年紀很大,看樣子來推測,只怕有個八、九百歲,甚至過千歲都有可能,除了陸游、山中老人幾個自九州大戰存活至今的人物外,怕是沒人能及此高壽,那日八個老太婆加起來近萬載的修為,無怪能不傷生命力地使用五極天式。
然而,這樣的高壽,遠比七大宗門任何長老都要年長,這小小日本為何如此人傑地靈?既有天草四郎、織田香這樣的絕頂高手,又有這樣的魔導高人……等等,換一個角度來看,一個超級路癡、一個變形人妖、一群怪物老太婆,這不該說是人傑地靈,根本就是妖怪的國度。
蘭斯洛心中思索,嘴上仍在與白無忌論辯不休,這時,一封傳訊急報到了白無忌手裡,他打開信封看過一遍後,臉上出現了古怪的笑容,跟著便哈哈大笑起來。
「有什麼好笑?你現任情婦有喜啦?」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微臣有喜訊來報,前些時候把您血清樣本委託華扁鵲大法師所作的分析,已經有結果出來了。」
「鬼婆嗎?這女人雖然心理變態,但能力上倒是信得過,她怎麼說?」
「您身上所中的詛咒,雖然是術法,但卻造成一種類似萬物元氣鎖形式的咒縛,不是尋常的魔法所能破解。如果交由魔導公會研究,估計在三百一十七年後能找到破解方法,要不然,去找有能力解開萬物元氣鎖的高手,一樣是能幫你解咒。」
聞言,蘭斯洛的臉色自是極度難看。自己哪能等上三百多年?而若是從武道著手,雖說強天位頂峰已逐步可以施放萬物元氣鎖,但要說能夠施解自如,非得要更超乎其上的修為不可。齋天位修為,當今風之大陸上根本沒有這樣的強人,自己又要找誰來幫忙解咒?
「所以,除非奇跡發生,我大哥出關幫你解咒,要不然,陛下你就自己多努力一點,看看能不能明天一覺醒來升到齋天位去,那就什麼問題都擺平,乾淨俐落……」
「你不要這麼得意,小心有一天豬頭長在你頭上,到時候我看你拿什麼本錢去泡妞。」
「啟稟陛下,小臣花天酒地,靠的是白花花的銀子,別說是豬頭,就算是變成牛頭、馬面,我也是照花不誤,無須陛下憂心。」
這麼不冷不熱的反諷,再次讓蘭斯洛為之氣結,然而,他的直覺卻感應到一絲不對,在略作思考分析後,他開口了。
「不對。鬼婆那女人腦子不正常,但作事卻很負責任,她會這麼明白說魔導公會要花三百年時間破解,肯定是她已經找到了端倪,用來向我們誇耀,有良心一點的就別向我隱瞞情報。」
螢幕之前的白無忌揚揚眉,心中著實訝異。最近看這山猴子連續栽了幾個觔斗,還以為他前些時候的精明厲害,只不過是曇花一現,現在看來,只怕是他漸漸能將兩種不同的處世經驗融合運用,得到真正進步了。
「是沒錯。鬼婆隨信附上了一瓶藥水,說是只要你服下,每天晚上當月光升起,你就能變回人樣。」
「有這麼便宜我?她的藥就像小愛菱的機械,要用的人一向都要有藥到命除的投胎覺悟。」
「沒錯,所以她信上也說了,這個詛咒裡有些結構她尚未能完全解析,調配出來的魔藥雖然能讓你在夜裡恢復外貌,但是說不定也會有一些無法預估的變化,要不要服用,由我們自己決定。」
所以二舅子才故意隱瞞有關這瓶藥水的事,因為以自己不顧一切的急切個性,肯定想也不想就把藥水喝光。雖然兩人平時鬥嘴鬥得厲害,但是這份言語之下的關心,自己還是可以感覺到。
問題是,自己有很急著想要作的事……華扁鵲之所以把藥水作成能在夜晚回復人形,理由固然是因為月亮光輝有助清除魔咒,但另一方面,多半也是料到了自己的意圖吧。
「多謝啦,不過不用我們決定,我自己決定就可以了。請你讓那位送貨的快點把東西送來,我急著用。」
「知道啦,你這傢伙……真是要色不要命……」
白無忌歎著氣結束了通訊,而另一邊的蘭斯洛也是對著手中機件的空白小螢幕苦笑。
「蘭斯洛大人,吃飯了。」
不遠處傳來楓兒的叫喚。這幾日她很投入現下的這種平凡生活,作菜手藝也有小小進步,雖然仍無法讓自己享受美食之樂,但自己也並不是挑剔粗茶淡飯的人。有時想想,或許這樣的生活比被困在宮廷裡更適合自己也不一定。
如果放下雄心壯志,天位高手也只不過是個每日需要三餐飯、一張床的普通人。
能像師兄王五那樣,淡泊田園,也是另一種生活境界吧。
現在的短短時日,是很寶貴的蜜月時光,然而,欠缺了肌膚相親的蜜月,總是少了幾分應有的親匿感覺。對楓兒來說,這段短暫的時光別具意義,往後可能也不會再有,所以自己才急著完成正常蜜月期的每一個應有環節。
楓兒似乎是不太介意,前兩天晚上兩人長時間摟抱相依時,感受到自己衝動的她,似乎很納悶自己為何強行忍住,不採取實際行動。然而,自己卻無法接受這份體貼。
蜜月時期的情事,是一個女人彌足珍貴的甜蜜回憶,自己不希望楓兒因此而受委屈,在日後回想時,變成非常噁心的恐怖回憶,所以,為了她,也為了自己,不管有什麼風險都要先回復人形。
不過,蘭斯洛與楓兒的蜜月生活,在隔日便有了訪客到來。
為了要試做新學到的築前煮,提著菜籃外出購物的楓兒,聽到附近村人提起了新近聽說的駭人之事。
京都那一夜的六月飛雪,被全日本的神社視為異象,紛紛以為是即將有大事發生的前兆,本來還推測是不是有某種異獸即將出世,但是一種說法很快地在鄉間傳開,就是京都發生離奇冤案,死者怨氣沖天,令得八百萬神明震怒,降下大雪,為即將到來的各種天災作預告。
這個楓兒不管怎麼聽都覺得有問題的謠言,卻在有心人推波助瀾之下,如野火燎原,迅速地傳開,鬧得附近人心惶惶。而這天楓兒外出時,聽見幾個村人低聲談論,說附近來了一個近日到過京都的胖子,正在茶館中現身說法,為大家講述發生於京都的那件千古奇冤,每位入場者一枚銀幣。
「這位先生,你說的那個胖子,生得什麼模樣?」
「這個……他五短身材,又矮又胖,笑起來滿臉肥肉,瞇著眼的樣子非常地淫賤……」
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這個形容怎麼聽都像是楓兒的故人。很好奇雪特人為何會流落此地,楓兒趕去茶館,想看看在那邊的是否真是有雪。
到了茶館外頭,從門口看過去,只見裡頭黑鴉鴉地一大片人,儘管是大晴天,但是卻把窗戶都關得死緊,而熟悉的聲音正從裡頭傳來。
「……話說飯島竇兒臨刑之前,向監斬官要了六尺白綾,這卷白綾長六尺、寬六尺,高也是六尺,所以稱作六尺白綾……」
「怎麼白綾也有高的嗎?那樣子不是好大一塊東西?」
「這……混帳,我的意思是在她身後吊高六尺,你沒聽完怎麼可以隨便亂問?」
「這也有問題,吊高到六尺,可是白綾本身的長度也有六尺,那不是剛好垂到地上去了?」
「八格野鹿,我是說白綾的尾端吊高到距離地面只有六尺,你們到底是來聽故事還是來量白綾長短的?」
悄悄走進茶館,由於說書人要求保密,所有窗戶都被關上,屋裡幾乎漆黑一片,二十來人團團圍著,大氣也不敢喘一聲。有雪則端坐在中心的木桌上,前頭點著一盞蠟燭,映照著他慘兮兮的肥臉,用生動表情,述說著慘案經過。
「劊子手快刀一過,飯島竇兒人頭落地,咕嚕咕嚕地滾了出去,頸中鮮血噴爆上天,沾上了飄蕩在空中的六尺白綾,嘩啦∼嘩啦∼一場腥風血雨,灑了在場之人滿頭滿臉,剎時間萬雷怒吼,明明是六月天的晴朗天空,卻吹起刺骨寒風,一點又一點的白雪慢慢地飄下來,那是飯島竇兒的怨氣不散,六月飛霜,控訴著她的冤情……」
彷彿身歷其境的清楚描述,引得眾人屏息傾聽,看著說書人的手揮呀揮,那顆不存在頭顱好像也滾到腳邊,陣陣寒意,從背脊上直冒了起來。
「負責收殮的殮官上前辦事,卻怎麼也沒法把竇兒的眼睛閉上,嚇得一跤跌倒在地……唉,竇兒她死不瞑目啊。在那天之後,京都就不平靜了,每到子夜時分,陰風慘慘,人們總是看到竇兒穿著一身白衣,兩眼厲紅,在街上飄啊飄的,頸上一條紅線,鮮血點點滴滴落在地上,嚇得京都人都不敢出門……」
有雪長長的一聲歎息,充滿了無盡的悲涼意味,聽在眾人耳裡,更是相顧駭然。
「有分教:衙門自古向南開,從中無個不冤哉。在座各位看倌,飯島竇兒的這場千古奇冤,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還有她知道……」
「那個……是哪個她啊……」
「就是現在正在角落瞪你們的那個。」
順著有雪的手指看去,赫然見到屋子角落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白色倩影,恍恍惚惚,在黑暗的屋裡彷彿還散著一層碧光。跟著,她抬起了頭……
「哇啊啊啊啊∼∼」
像是萬馬奔騰一樣,二十多個人大聲驚叫,火燒屁股般地狂奔在大街,朝四面八方跑去。可以想見,不久之後,這個日版竇兒冤的故事,又會在這個地區如蝗災般蔓延開來,屆時人心不安,愚夫愚婦,燒香祈禱,但願飯島竇兒沉冤得雪,投胎轉世,上蒼不降災禍……云云。
「啊,故事說完啦?」
揉揉惺忪睡眼,泉櫻看著有雪朝己走來。這故事她起碼已經聽了百多遍,雖然每次聽都有一點小變化,卻也早就熟爛於胸,無聊地在角落打著瞌睡,順道充當有雪的說書道具。
「哈,日本鬼子的錢真是好騙,又賺到一票了,以後應該把我們族人都找到這裡來,這裡人聽說書出手很大方。」
有雪喜孜孜地算著錢,儘管已經貴為一國丞相,府內積藏金銀無數,但是貪財天性,每賺到一枚銀幣,還是開心得不得了。正要再與泉櫻說話,卻見她露出訝異目光,看著門口,轉頭看去,赫然是老朋友的出現。
儘管天位高手能夠感應彼此氣息,但是當對方不想行蹤外洩,刻意收斂起自身氣息,隱遁於人海中,要感應便殊不容易。為了避免騷擾,靜心養傷,蘭斯洛和楓兒這幾日都斂起氣息,而逃亡中的泉櫻,為了怕遇上織田香,自也不敢有分毫大意,因此直到此刻相遇,兩女才發現對方的存在。
看著有雪十分熟絡地與這美貌女子拉手、說話,泉櫻心中閃過一絲迷惘,因為她已經認出來,這女子就是日前要嫁來和親的異國公主蒼月楓,自己在新撰組任職時,曾經與她有過一面之緣,為什麼她會與俊太郎好像很熟識呢?在這之前,俊太郎待在炎之大陸,不應該認識雷因斯公主啊。
「你們兩個……」
泉櫻的事,楓兒曾聽蘭斯洛提起,儘管心內對於他這做法感到不妥,卻也不願拂逆他心意,就此把謊言拆穿。但此刻窄路相逢,出現了可能穿幫的危機,楓兒素無口才急智,實不知該如何圓謊才好。
幸好,身旁有一個靠編故事混飯吃的高手。看楓兒張口結舌,說不出話的樣子,有雪暗暗搖頭,把泉櫻帶到一邊去,詳加解釋。
「認識她的人其實不是我,是我老大你夫君。而且不只是認識,他們還有超越友誼的親密關係。」
「為什麼會這樣?」
「這說起來都要怪你了。在京都的時候,老大和你整天泡在一起,一定有想要和你發生進一步關係,而你肯定是沒有答應他,對不對?」
「好厲害,俊太郎,你為什麼連這也知道?」
「就是因為這樣,事情才糟糕。我老大是個精力非常旺盛的人,他慾求不滿,又得不到發洩,那天酒後糊塗,獸性大發,就衝進驛館把這雷因斯公主給圈圈叉叉了。」
「為、為什麼夫君他要做這種事?」
「當然是你的錯啦,你想想,就算你不肯澆花,也不能讓花枯死啊。我老大是個很挑剔的人,就算吃不到上品魚翅,好歹也要喝燕窩,當時整個京都城除了你之外,就屬這位雷因斯公主最漂亮,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有雪道:「後來宗次郎那小子不甘心綠雲罩頂,當只名符其實的小烏龜,所以才召集高手,找藉口到池田屋捉姦,要手刃姦夫,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你昏迷前又怎麼會看到我老大和她光溜溜地抱在一起,消失不見呢?」
「他們、他們兩個是抱在一起,可是沒有光溜溜的啊……」
「唉,如果不是他們穿衣服穿得太快,就一定是你記錯了,那種情形下很容易看走眼的。」
這一輪胡扯,雖然無恥下流,但其中卻也有個道理。當泉櫻聽得耳根發燒,為丈夫的荒唐行徑羞慚不已,雖然還有若干疑點想問,但想到其中細微關節,卻又怎有臉問得出口?更何況那日昏迷前,確實依稀見到丈夫與這異國公主相擁相偎,流露出無限依戀的表情。
那神情從未看他在自己面前流露過,每當念及此事,胸口就是一陣沉重,現在聽俊太郎這般解釋,哪裡還假得了?
「那……這位公主娘娘應該是受害者啊,為什麼她看起來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呢?」
「這就是我老大厲害的地方了,你不懂得享受,不見得別的女人也不懂啊,更何況根據我從旁觀察,這女人多半是個被虐狂……」
有雪雖然是和泉櫻小聲說話,但這些言語又怎麼逃得出楓兒耳裡,只聽得她氣到渾身發抖,但又覺得非常好笑,真個是給弄得哭笑不得。
也虧得是這雪特人的瞎纏爛打,換做是自己,計決編不出這些荒謬怪誕,卻又符合當事人個性的圓滑謊言,三言兩語就穿幫了。
「……所以,前後經過大概就是這樣,兩位女士,你們就和和氣氣地握個手吧。」
各自懷著不同的心思,泉櫻和楓兒偷偷打量著對方,最後卻是不約而同地躬身一禮。
「上哪去了?買東西需要那麼久嗎?」
等不到人,蘭斯洛心中急切,搓著手,只是感到一股難以形容的不安。
忽然,他停下動作,很疑惑地看著自己的手臂,那種癢癢的感覺,再次刺激著他的神經。自從由異界歸來,就有了這種情形,手、腳、背部,都時常有這種異樣的癢,雖然每次時間都不長,但卻越來越頻繁。
運用天心意識檢查,什麼也掃瞄不出來,照理說是沒有什麼問題的,但自己的直覺卻曉得一切並非如此簡單,有某種異變正在體內發生,不知是好還是壞,但確實是開始影響著自己身體。
是因為進出過異界的影響嗎?那麼楓兒會不會也有事了?如果她感覺不到問題,那麼這些變化的源頭是……
不知是否錯覺,這兩天手臂上的汗毛好像更密更黑了……
蘭斯洛沉思著,想著各種的可能。以肉身出入異界之事,縱非絕後也是空前,缺了可以判斷的數據與資料,腦內龐大的知識庫在這時也顯得派不上用場……
(大舅子本人在就好了……)
不自禁地冒出這想法,蘭斯洛微微苦笑,自己可真是不成熟,如果讓那個矮小子聽見,一定會翻臉不認人的。
方自想得出神,遠遠的田埂路盡頭,出現了熟悉的人影。
「回來啦……」
蘭斯洛臉上的笑容,在確認熟悉人影的人數時,整個僵在臉上。之後,當四人一起進屋,有雪偷偷作過解釋,知道甜蜜兩人世界就此破滅的他,臉色是難以形容的臭。
然而,也輪不到蘭斯洛使臉色看。充塞於屋內的詭異氣氛,即使是瞎子都感覺得出來,特別是兩個天仙般的女子,你望望我,我看看你,更不時把複雜的目光投向蘭斯洛,情勢彷彿是戰爭前夕,緊繃得一觸即發。
泉櫻心頭的緊張,那是不用說了。回想到自己在夫君胸口刺的那一槍,個性粗暴的他會怎樣懲治自己,實在是想想也害怕。可是,比這股恐懼更讓自己憂心的,卻是夫君的身體。
那一槍刺得這麼重,他胸口的傷好了沒有?會不會還在痛?
好想過去看看他,和他說說話。但是、但是……嗚嗚嗚,看他的表情,現在過去一定會被一腳踹飛到屋外去的……
還有對面這位異國公主,她穿和服的樣子好漂亮啊……
泉櫻的讚歎,同樣地也在楓兒心中出現。曾在青樓見識過許多場面,楓兒雖然從不以自身姿色為傲,卻也極有信心,然而,當看到靜靜坐在對面的泉櫻,她頓時有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過去都沒有什麼機會在這麼近的距離相對,縱然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她,可是…
…紫鈺小姐真是好美啊……那等曼妙體態、如雪仙容,是自己即使用色藝也無法追趕得上的……
相較於泉櫻和楓兒,蘭斯洛的心情就是陰晴不定。自己對這蜥蜴女做的事,並不是什麼正大光明、可以拿來誇耀的好事,楓兒嘴上不說,心裡只怕十二萬分地不以為然,為了這等事惹得她不悅,那真是划不來。
越想越是不快,蘭斯洛眉頭一皺,正想要開口說話,打破這難堪的沉默局面,左邊的泉櫻已經搶先有了動作。
兩手合疊在身前,以近乎是五體投地的謙卑姿勢,泉櫻向楓兒伏身下拜,道:「對不起……真是太對不起你了。大家都是女人,我能瞭解你的感受,居然讓你遭受到這樣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你道歉……我夫君他不是有意要……不,我想那種情況下,他確實是有意的……不,我是想說,雖然他是在那樣的情形下傷害了你,但是,還是請你原諒他好嗎?」
一大篇話毫無條理地說了出來,只聽得蘭斯洛與楓兒面面相覷,有雪則是笑得滾到屋外去,而當他們好不容易意會過來,覺得自己真是顏面盡失的蘭斯洛,怒喝道:「喂,你胡說些什麼?誰要你在這邊多事,說這些有的沒有的?」
如雷吼聲,卻是泉櫻早已習慣的事,她沒有反應,只是專注於此刻應該做的事。
「我夫君他……雖然他確實不是好人,但還是有很多優點的……身為他的妻子,他的所作所為我也要負起責任,雖然不敢奢望你的諒解,但是……還是請你給他機會,原諒他好嗎?我、我們會盡一切努力補償你的……」
雖然不是聲淚俱下,但是泉櫻顫抖嗓音中的真誠,卻是誰都聽得明白。楓兒過去扶起她,柔聲安慰,這景象令蘭斯洛面紅耳赤,老大難堪,特別是在泉櫻說「身為他的妻子」時,楓兒投過來的責怪眼神,讓顏面掃地的他惱羞成怒了。
「喂!你別丟人現眼了,太久沒和你算帳,你什麼都忘了是不是?」
怒吼一聲,大步衝了過去,腳才剛剛橫踢起來,一道身影已經搶先攔在前頭,蘭斯洛大吃一驚,百忙中收勁,腳在地上一跺,這才止住去勢。
「這樣子欺負妻子,算什麼丈夫?我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男人了。」
滿臉堅決,楓兒身上煥發著難得一見的英武之美,將泉櫻護在身後,昂首對著眼前一臉怒容的男人。
蘭斯洛整個都呆了。或許是已經習慣楓兒對己的從不違逆,雖然他曾經想像過,會是在什麼樣的情形下,楓兒有可能頂撞自己?但那卻絕不是此刻,為著一名不值得袒護的女子,激烈地與己發生摩擦。
「你……」
一字出口,卻沒法接著說下去,楓兒眼中的堅定與勇氣,讓本就心虛的蘭斯洛難以繼續強充聲勢,呆呆地站著。
看著這兩個女人扶持相依,一個輕輕擦拭對方淚水,一個柔聲啜泣,本就是人間絕色的她們,現在看起來更是美得如同畫中人物,將這幕情境變成了一幅藝術品般的圖畫。
而對著這幅容不下自己存在的美麗圖畫,蘭斯洛除了樣衰到極點地衝出門外,又還能做什麼了?
「啊!他……」
「沒關係,蘭斯洛大人等一下就會回來的。」
楓兒實在是很想歎氣。就像自己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與蘭斯洛大人發生衝突一樣,之前自己也絕對想不到,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與這女子「並肩作戰」,對抗著自己的男人……
然而,自己並不後悔,因為自己就沒有作錯,這樣子才是對他們兩個人都好的做法……
「你別擔心,我對蘭斯洛大人沒有任何怨懟之心,所以你也不用要求我的原諒。」
「真的嗎?可是為什麼……」
泉櫻無法理解,經歷過那樣的事情後,世上怎麼可能有女人對此絲毫不介意?
看穿了泉櫻的疑惑,楓兒輕聲笑了出來,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現在很想笑。
「或許……就因為我是個被虐狂吧。」
當兩個女人在屋內促膝相談,糗到底的蘭斯洛只能坐在稻田邊,看著明月當空,悲歎自己的拙劣表現。
事情演變到這樣,已經脫出自己的預期之外,但怎樣也好,為此與楓兒發生衝突可是划不來,還是老實地去低頭道歉,取得她原諒吧。這可不是強充大男人氣概的時候啊……
才剛要回去,一把聲音卻令蘭斯洛停步。
「唷,猴子老大,一段時間不見,你可真是容光煥發,滿面福泰啊!」
「你這個三流快遞員,三更半夜才把東西送來,有什麼資格教訓我?」
自從雷因斯內戰結束後就沒再碰面的兩人,便在這田邊碰頭,韓特也不多話,從腰側布囊取出一個磁瓶,交給蘭斯洛。
「我還要趕赴另一個老朋友的約會,所以就不多扯了。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華鬼婆的藥都有副作用,如果愛惜生命的話……喂,你幹嘛看著瓶子兩眼發光?好噁心啊!」
不由分說,蘭斯洛一手就把磁瓶奪過,將什麼可能的不良後果全拋出腦後,一口就把瓶子裡的藥液喝個乾淨。
月光灑照在身上,隨著藥水發揮作用,蘭斯洛成功地回復了本來面目。確認過這一點的他,發出了一聲幾乎喜極而泣的歡呼,大步狂奔而去。
「這麼興奮?喂,鬼婆到底給了你什麼?壯陽藥水嗎?」
把韓特遠遠地甩在後頭,蘭斯洛幾乎是以最快速度趕回草蘆,避開了應該已經熟睡的有雪和泉櫻,悄悄地進了楓兒房間。
室內一片漆黑,未點燭燈,朦朧中只看見床上被窩隆起,楓兒已經甜甜安睡。蘭斯洛不敢發出聲音,小心翼翼地脫去鞋子,上了床去,拉過被子,嗅著枕邊人的髮香,將她摟抱入懷,想著明早楓兒醒來後要怎樣取得她諒解,然後明天晚上……
懷中俏人兒忽然一動,半夢半醒地嚶啼一聲。
「嗯……夫君,你別生我的氣啊……我……」
蘭斯洛這一驚非同小可,定睛一看,床上的人哪裡是楓兒,卻是泉櫻,而天心意識一掃,屋子裡感應不到楓兒氣息,卻不知道她上哪裡去了?
大步衝出房間,幾乎是殺氣騰騰地用一桶冷水沖醒有雪,這才從睡眼惺忪的雪特人口中得到答案。
「喔……剛才老大你不在,楓兒小姐和我們聊天,聽說宗次郎那小鬼重病之後就動身去京都了……她還要我轉告你,要你好好對待泉櫻,把泉櫻當成是她和小草大嫂一樣地尊重……」
睡意漸漸消散的有雪,這才發現蘭斯洛已經回復本來面目,才要說話,卻為著另一個發現而驚訝。
「咦?老大,你的眼睛為什麼那麼白?詛咒破得不乾淨嗎?哎呀!你翻白眼啦!
來人啊,我老大翻白眼昏過去啦,有沒有誰知道強天位翻白眼該怎麼救啊?」
「到了,這邊就是日本了。船錢不用,小姐你自己小心吧。」
「我知道這是日本,但這裡是日本什麼地方啊?京都距離這裡有多遠?在什麼方向?你們不能做事不負責任,就這樣把人丟下啊。」
「這點小人就無法回答了,我過去只負責送人到這個小漁港,沒管過人上陸之後的問題。這樣吧,我這邊有一本旅遊手冊,還有一張日本全島地圖,您拿著慢慢看,問路走去京都吧。」
「你這本書上全是日文,我哪看得懂?」
「那就沒有辦法了,因為我也看不懂啊……」
與這位一問三不知的船夫相看兩瞪眼,妮兒只有任著他撐動竹篙,慢慢地將小舟駛離岸邊。
日前得到兄長有危險的訊息,匆匆扔下香格里拉的工作,趕赴日本。沿途以天位力量趕路,到了海邊,由白字世家的船隊負責接送。為了不引人注目,大船送到海外,再以小舟緩駛入港。
這裡似乎是日本西北岸,一個不見地圖記載的小漁村,放眼看去,十來艘算不上大的木船停泊在碼頭,岸上人家或是曬魚,或是補網,正自忙碌。
鹹鹹的海風,對妮兒來說,是種很新奇的經驗。她過去一直生長在內陸,從來沒有什麼機會與海洋接觸,看著這遼闊的一大片藍色水域,在最遠處與天空相連,那種近乎是無限延伸的感覺,雖然在船上已經連續看了一天,卻仍是有奇特滋味縈繞心頭。
(好像很好玩的樣子,海鷗很美,魚也很肥……等到哥哥沒事了,在海邊玩個幾天再回去吧……)
在踏上日本土地之前,妮兒就接到白無忌通知,曉得哥哥已經從異界脫險,現在平安無事,因此自己並不是很擔心,有著閒情計劃回程時的娛樂。
但是不見兄長一面也是不行。說什麼要征服日本,作為問鼎天下霸業的第一步,卻到現在都沒有動靜,不但沒能佔領寸土之地,甚至連宗陰謀活動都沒有發生,反倒是讓人家殺上門來,鬧得灰頭土臉。這麼不名譽的狀況,連身為他妹妹的自己都看不過去,得要好好質問一番才行。
況且,當自己問到哥哥目前的詳細位置,白無忌卻推三阻四,說什麼沒有取得聯絡,還不知道,這肯定是有問題,九成以上有可能正在幹著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越想越煩,本來的好心情更是變得沉重,妮兒搖搖頭,打算先找人問問京都的方向。
日正當空,正是午飯時間,腹中也飢餓起來,妮兒抬頭看了看,在西邊發現一個像是餐館的木屋,外頭釘著像是菜單模樣的木牌,便朝那邊走過去,預備用餐。
偏僻小村,這間唯一的餐館亦是極為簡陋,才剛進門,強烈魚腥味就薰得妮兒腦袋發暈,暗暗後悔自己的選擇。
胡亂點了招牌上幾樣似乎是以魚肉為主的料理後,妮兒左右打量,看著店裡的客人。
其餘的幾桌,似乎都是本地人,穿的都是粗布衣衫,面貌粗魯,即使隔著一段距離,身上的魚腥味、酒臭味仍是很明顯。
酒臭味最重的地方,來自角落的那一桌,幾個酒罈胡亂地堆成一堆,一個早已爛醉如泥的酒客,已經趴伏在桌上睡去。從這角度看過去,只見他臉上有幾處淤腫、抓痕,不知道是在什麼地方給人痛揍了一頓後,來此買醉消愁。
與他同桌的那名藍衫男子,本來正一面飲酒,一面看著書,發現了自己的視線,朝這邊微微一笑,點頭示意。由於是背光,面孔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那抹微笑卻非常斯文,像是個極有氣度的飽學之士,讓人心生好感。
妮兒沒由來地臉上一熱,連忙將目光移開。不知道為什麼,那名男子微笑的感覺,讓自己強烈地想起源五郎,兩個人笑起來都是那麼地高雅,只不過源五郎多了幾分貴族的華麗,這男子卻是滿滿的書卷氣。
沒想到會在海邊小村遇到如此人物,妮兒很想過去攀談,但又覺得太過冒昧,不好意思,正想再轉頭過去偷看個兩眼,瞧瞧他究竟生得什麼模樣,視線忽然被人擋住。
「小姐,海鮮拉麵兩碗,剩下的來不及作了,麻煩你快點吃完,和我一起趕去京都吧。」
偷看俊男的樂趣被打斷,妮兒大怒,正想質問為何這裡的夥計如此不懂禮數,卻又覺得這聲音好熟。抬頭一看,只見一人捧著托盤,上頭放著兩碗熱騰騰的拉麵,站在自己身前。
而這人便是自己最不想見到的日本人……天草四郎。
「久違了啊,長腿小妞,一段時間不見了,你有沒有再長高一點啊?」
「你、你為什麼會來這裡?」
聽說日本有能夠正面重創兄長的高手,妮兒早就深自忌憚,所以才特別隱匿氣息,從這小漁村上岸,卻怎知道早有敵人在此攔截?天草四郎縱使傷勢仍然未癒,實力也遠在自己之上,這下可真是羊入虎口了。
「上當了!青樓聯盟騙人,還保證說這裡是日本最安全的一個港口,在這裡登陸最不引人注意,害我像傻瓜一樣來自投羅網。」
「這裡的確是啊。」
「那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每個青樓貴賓都知道同樣的事,只要在這排行榜上第一的隱蔽港口守株待兔,每個月總是會逮到幾隻兔子的。」
天草四郎笑著坐在妮兒對面,道:「我沒有惡意,也不想傷害丫頭你。趁熱把面吃了,和我走一趟京都,辦完了事,我招待你旅遊日本,然後就送你回去。」
「我……我才不信。」妮兒道:「你要我去京都做什麼?」
「向你借點血,救一個人。」
「血?!」
妮兒心中大驚,不管是救什麼人,總歸也是日本人,和自己是敵非友,單是立場上已經說不過去,更何況還要捐血出來。想到自己被綁起來放血的慘狀,幾乎連身上寒毛也要發直了,可恨那源五郎沒有與自己同來,不然以二敵一,起碼有逃跑的可能。
論實力,自己是遠遠不如,但明知道這樣,如果什麼事也不做就束手待斃,終究是說不過去,心念一動,腳下將木桌一踢一掀,連著桌上拉麵砸向天草四郎,同時往後飛退,想要奪路逃跑。
天草四郎又怎會被這樣的小技倆難倒?身體微側,那張桌子與兩碗拉麵就從身旁掠過,直砸向另一邊的牆壁,手臂微動,已經按放在妮兒肩頭,力道一吐,登時便令她半身酸麻。
妮兒身體一軟,剛想變招,哪知天草四郎忽然鬆手,自己氣力一復,立刻再逃,但是甫才一退,他的手閃電般又按上自己肩頭。連續七次,不但逃避不開,甚至連他怎麼出手都看不見,曉得自己與他實在差得太遠,心頭一火,也不抵抗,怒道:「好啦,我放棄了行吧?你這個老頭子真是不知羞恥,每次都只會這樣欺負晚輩,有什麼了不起?」
天草四郎微微一笑,剛要答話,身後卻忽然響起一聲怒喝。
「吵死人了,想要靜靜喝酒睡個覺都不行,你們這裡是怎麼開店的?喝醉的客人就沒有休息的權利嗎?」
「師弟,鼻青臉腫說話也就算了,你要不要先把臉上的拉麵條抹一下?你這個樣子看起來……非常地秀色可餐啊。」
轉頭回看,卻是角落裡的那一桌,在剛才木桌連同拉麵飛砸過去時,那名藍衫男子不知用什麼方法連人帶椅地避過,木桌穿破壁板飛出,其中一碗拉麵卻是淋了那醉鬼一頭。
店內有人鬥毆,幾名食客見情形不對,早已付錢開溜,天草四郎自也不會與這鄉野鄙夫一般見識,剛要與妮兒說話,作個解釋,後頭卻又傳來冷笑聲。
「聽說日本有個沖田宗次郎,逃之夭夭的本事,是年輕一輩的第一快腿,又有個不成器的老東西,叫做什麼天花十八郎,使著幾手吵死人的三腳貓劍法,和人幹架從來沒贏過,縮頭烏龜一隻,真是笑歪了旁人的嘴巴……」
天草四郎被日本百姓奉若天神,又身為當代絕頂高手之一,即便是遇上陸游、蘭斯洛,兩人對他也不敢有絲毫大意,幾時受過這等奚落?當下心頭火起,看看是何方狂徒這等放肆。
再次回頭,天草四郎特別留上了心,看著那發言挑釁的男子。只見他隨手提了一甕酒,當頭澆下,在衝去頭臉上污物同時,也洗滌了本身的醉意,狂放的動作中,卻有著瀟灑的氣概,顯非尋常人物。
打量著這男子,雖然那張被揍成豬頭般的淤腫臉孔,看不清本來相貌,但是一頭蓬草似的雜亂黑髮,瞧來甚是年輕,估不出來歷。
「這位朋友是……」
「誰是你朋友?我可沒有這麼老的朋友。」
隨手擲去酒罈,任那碎陶片砸落一地,他斜眼睨視著前方的兩人,道:「人家小姐說不願跟你走,你是聽不見嗎?日本人的耳朵是不是都不太好啊?」
對方咄咄進逼,天草四郎也動了真怒,沉聲道:「人,我是一定要帶走,你若是有本事,就試著留留看吧。」
斜眼瞥向妮兒,只見她也是滿臉迷惘,認不出這個半途跑出來救美的男子,究竟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留?哈,別人常說強龍不壓地頭蛇,我今天不但要壓,還要要用力踩踩,看你有什麼本事把人帶走。」
比昔日花天邪還要狂妄的無禮姿態,他大步朝天草四郎走來,隨著每一步踏出,天草四郎的表情有了轉變。
不知是否錯覺,在陽光下,這男子的頭髮好像漸漸變長,顏色也在改變,特別是身上散發出的一股劍氣,吞天襲地壓迫而來。
「你到底是什麼人?」
「嘿……花次郎。」
(第五卷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