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姿物語 第二部 第一章 記憶枷鎖
    艾爾鐵諾歷五六八年四月雷因斯象牙白塔

    如果問起小草,她一生中最開心的時間,是什麼時候?這可能不是一個很容易回答的問題。

    自己的童年,是環繞在榮光與讚美之中。雖然母親諄諄教誨,身為未來儲君,要在簡樸生活上為人表率,但由於有二哥當後盾,所以物質生活一向是過得無比奢豪,小小年紀,就已經學會了花錢買開心的頹廢生活觀。

    天資聰穎,在稷下學宮的課堂上,很快就成了目光焦點。學什麼會什麼的頭腦,在吸取足夠知識之後,讓心智早熟起來,而緊跟著,不快與憂鬱就佔據了心頭。

    沒有父親,母親平和卻疏遠的態度,讓當時的小小心靈,屢次受到不曾癒合的傷害。因為心中不快,脾氣也變得驕縱蠻橫、自大無禮,十足十地一個討人厭的傢伙。

    當時曾經刻意做一些亂七八糟的事,來發洩心裡的不快。假如照那個情勢發展下去,自己現在或許會過著縱慾而荒唐的生活,不過因為那時年紀太小,有很多所謂的壞事,就算想做也做不起來,加上二哥和梅琳老師的緊迫盯人,儘管平常惹了很多麻煩,但終究沒有做出什麼大錯事。

    現在回想起那時的種種,儘管從來沒有對母親有過半絲怨恨,但想到她刻意讓自己成長為這樣的個性與價值觀,一切都照著計劃執行,心頭就不禁有著些許黯然。

    在稷下的刁蠻女生涯,因為母親的猝逝而告一段落。本來應該接掌雷因斯帝位的自己,由於使不出女王的天賦聖力,驚懼之下離宮出走,直流浪到艾爾鐵諾去,在那裡,邂逅了日後成為自己丈夫的男人。

    如果照回憶裡頭的美好片段來看,那段時間確實是很快樂。和楓兒、紫鈺的相識與相處,認識丈夫之後所發生的種種,讓每一天過得充實而愉快,短短時日裡所發出的真心歡笑,甚至比過往十多年的總合更多。

    可是,所謂的記憶,往往都是被美化過的印象。就因為自己明白這一點,所以在回想到那段時光的各種喜悅時,也不自禁地提醒自己,除了歡笑之外,那時的自己,是何等地惶恐與不安。

    對未來的不確定,在心裡頭累積著無比的壓力,完全不敢期望日後還能擁有那小小的幸福,也因此,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所鍾愛的男人,整日追在紫鈺身後,自己卻還得壓下萬般無奈,為他籌謀定計。

    勇敢地去面對困難,這樣的話誰都會說,但真的面對心障難關,要把這句話實現卻又何其困難?牽涉到的問題之多,可能傷害到他人或是自己的顧慮,就足夠把整個身心困在迷宮裡,找不到出路,而只有抱著頭逃避。

    整件事情最後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結束了。紫鈺以那樣的方式,退出了這場情感紛爭,自己獲得了本來並不期望得到的勝利。

    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丈夫和紫鈺姊姊後來都失去了對這整件事的記憶,心中所有的矛盾與掙扎全部煙消雲散,反倒是自己把這些東西全都扛了下來。

    如果有一天丈夫記起前事,如果有一天紫鈺姊姊回復了記憶,那時候會怎麼樣呢?他們兩個會怎樣面對彼此呢?

    依照他以前的個性,大概不可能笑著握握手就談和了吧。就算不論在杭州時候的恩怨糾葛,枯耳山一戰所造成的影響,也讓他們兩個成了死敵,一見面就要拚個你死我活。

    已經忘記過去的人,沒有所謂的心理包袱,反倒是自己這個清楚記得一切的人,為他們兩人費盡思量。

    不過,自從丈夫在內戰中勝利,個性有所轉變之後,這份擔憂就已經改變了。丈夫此刻的個性與做法,已經再非自己所能預測,特別是那些不屬於理性層面的情緒,他究竟是會自我克制?還是會恣意地放縱?放縱到什麼程度?自己全然料不到。

    唯一肯定的是,丈夫是百分之百地清醒,知道本身的作為將會造成什麼影響。也因為如此,自己無法再去替他收拾善後了。如果是粗心大意惹出來的禍事,不管鬧得多大,終究是無心所為,要收拾不是太難;但若那些破壞是有意為之,在計算周全下,影響必定既深且遠,難以收拾。

    丈夫真正地成長與獨立了,這應該是好事,身為妻子的自己應該要高興才對。可是在此同時,過往那種福禍相依的信賴感,好像也變淡了,這就讓自己感到黯然……

    然後在這時又鬧出了楓兒姊姊的問題。依照自己身為正妻的立場,最直接的作法,似乎就是斥責丈夫對婚姻的不忠誠,然後像每個妒火中燒的女人一樣,將矛頭對準第三者,把這個狐媚女子給毀滅,哈哈哈地大笑幾聲。

    如果能夠這樣做,就不用那麼困擾了。自己並非道德上的完人,忌妒、不快的情緒當然也會有,只是在這些情緒表現出來之前,就被更多、更深的不捨與憐惜給壓了下去。

    楓兒姊姊是一名自己願意拿生命去守護的親人,不管彼此的立場怎樣變化,自己也不會對她有怨懟之心。想到她的身世與遭遇,所有的不快都消失無蹤,既然自己願意做所有努力讓她得到幸福,那現在又怎能不用笑臉面對她呢?不管她最後做的選擇是什麼,自己都只能接受。

    對於丈夫,自己的情緒就比較複雜了。雖然很氣惱他好像當自己不存在般,做了這麼多事之後,竟然對自己沒半點交代,但轉念一想,如果他真的來向自己「交代」

    ,自己又要怎麼回應呢?

    笑著對他說,「做得好啊,我絕對你」?

    還是像尋常妻子一樣,手插著腰,對丈夫大發脾氣?

    想到自己會變成那種醜陋樣子,心裡就覺得難以接受。說到底,自己也是一個趁著紫鈺姊姊離開,趁虛而入的第三者,有什麼資格在這方面做出指責呢?

    巨大的心理壓力,連續多日下來,心裡頭已經承受不太住了,所以才會在丈夫面前,克制不住地落下眼淚。然而,由他口中卻說出讓人無法置信的話語。

    「和我結義的男子漢,是不可以掉眼淚的啊……不過,對小草你就網開一面吧,因為……你是一隻漂亮的兔子啊。」

    這句話是不應該由丈夫口中說出來的,至少,失去了杭州那段過往記憶的他不可能。當時,將自己當成男兒身的他,總是嫌自己太過娘娘腔,搶走他的風采,所以用「兔子」這個稱謂來稱呼自己,雖然難聽,但每次聽在耳裡,心裡都是一陣莞爾與暖意。

    但在失去對杭州那段時間的記憶之後,這個稱呼就不應該再出現,現在之所以會重用,那是不是代表……

    無法證實心裡的困惑,小草慢慢地抬起頭,看著身前的丈夫。他仍然在笑,雖然還有幾分高深莫測的感覺,但整體上卻很溫和。有些像個大男孩似的爽朗微笑,開始與殘留在記憶中的面孔重疊,讓小草顫抖著伸出手,觸碰眼前這張面孔,生怕這一切只是個迷離幻夢。

    「大……大哥,真的是你嗎?」

    「嗯,是我沒錯。」蘭斯洛微笑道:「雖然還有些事想不太起來,但整體上來說……我回來了。」

    不明白丈夫話裡的保留是什麼意思,也不願再想,小草撲進了丈夫的懷裡,確認那與記憶中無異的熟悉氣味,更在手臂纏上他頸項時,「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一直瞞著你,一直不敢告訴你……對不起……」

    「別哭嘛,我本來還以為你會抱著我獻吻的,這樣子一哭,不是半點浪漫氣氛都沒有了嗎?別哭了啦……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因為我的笨腦袋,這段時間讓你吃苦了……對不起啊,小草。」

    輕輕拍著妻子的背,蘭斯洛心中有著無限的憐惜與歉意。縱然是在失去記憶之後的重新認識,妻子待己仍是極好,但打從與「蒼月草」相識以來,自己就有一個不敢提出來的遺憾,因為自己並不是妻子的第一個男人。

    從妻子口中,聽說她以前有一段時間生活極端放蕩頹廢,對於這一點,自己雖沒有多問,但每次想起來,總覺得很遺憾,想久了甚至覺得有如芒刺在背,不知道那個讓自己當了烏龜的王八蛋究竟是誰?這是很沒必要的妒忌,但不管理智上怎樣想得開,根源於人性的負面情緒就是無法除去。

    一直到記憶回復之後,令自己羞愧難當的答案才揭曉。簡直就像是一部三流戲劇,那個讓自己妒恨有加的男人,赫然就是自己。想到自己被天雷擊中昏去的那個晚上,與妻子共同度過的每一個細節,當時兩個人心意是那麼樣地契合在一起……而自己居然對她有所懷疑,光是想到這點,就讓人恨不得一頭鑽進地底。

    「大哥,為什麼……你為什麼突然……」

    小草有著很多疑惑。在與兄長白起決戰的前夜,丈夫曾對著自己和楓兒吹奏草笛,那時還以為只是巧合,但現在想來,他那時候可能已經記起過去,不過,究竟是什麼理由讓他記起來的呢?

    「嗯,我也不是很明白。在讀完師父給我的遺言後,有很多的畫面從我腦裡閃過去,讓我知道,你、我、楓兒之間的關係不只是現在這樣簡單;而戰勝大舅子之後,我踏足強天位的領域,腦裡頭記起來的東西越來越多,讓我肯定了很多事。」

    最主要的是,蘭斯洛確定自己失去記憶,並不是單純地受到雷擊的影響,這裡頭一定有像是「萬物元氣鎖」之類的東西在阻礙,否則不會在自己力量有所突破時才回復記憶。

    「其實……不能說是完全回復,還是有些事情、有些關節,我仍然想不起來。」

    蘭斯洛道:「我記得與你在杭州街上碰到,那時候你用你漂亮的小手,從我懷裡偷了東西,後來,我們遇到楓兒,在雷峰塔裡頭得到天魔經,而我在打開天魔經的時候,天上一道雷電劈了下來,我就沒了記憶……」

    聽來似乎很完整,但是在蘭斯洛的敘述裡,卻少了某一個重要環節,讓小草感到疑惑。

    「可是,我為什麼會把你的腳給打斷?我是個那麼殘忍的人嗎?最後我又為什麼會去打開天魔經?為什麼無視天魔經首頁的警告,仍然要去修練?這就是一件我所不能理解的事。我不是一個為了變強而不顧一切的人,一定有某個很強烈的理由,讓我不得不去觸碰這個禁忌。而且,我所記起來的東西裡頭,有一個空白。在你、我、楓兒三人之外,好像還有什麼東西存在,那個東西很重要,非常地重要……可是我就是想不起來。」

    蘭斯洛看起來相當地疑惑,而他所想不出來的東西,小草則再清楚也不過。那個缺少的環節,就是紫鈺所佔的部分。不知道為著什麼理由,即使已經想起發生在杭州的記憶,蘭斯洛仍然記不起有關紫鈺的事,記不起這迫使當時的他想要「忘我」的原因。

    「那是……」

    「不要說,小草。你不用說出來。」伸手阻止妻子的說話,蘭斯洛緩緩道:「雖然我還想不起來,但我感覺得出來,這是一件我並不願意去回憶的事。既然如此,我不需要勉強去記起它,就順其自然好了。」

    「可是,你不怕……」

    「什麼都無所謂。或許這就是我的懦弱吧,假如當初真的有一件事,讓我這麼樣地傷痛,那麼能夠把它忘掉,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從這次的情形看來,能記起前事,代表了我突破心障,那麼目前的我大概還不夠堅強,沒有足夠的準備去再次承受這樣給我重大打擊的東西。」

    蘭斯洛道:「給我一點時間吧。我相信,當我堅強到可以面對這些打擊的時候,不用你告訴我,我也會記起一切的。」

    這些想法,並非一時衝動,而是蹲在北門天關山區時,反覆思索得到的結論,就不知道妻子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想法。

    「我知道了……老公,就照你的意思吧。」

    小草沒有反駁。在某些層面來看,這樣做或許也比較好。一如自己當初所想,丈夫的記憶喪失,並非只是遭受雷擊那麼簡單,那多半還牽涉到來自天魔經的詛咒代價。進入強天位所造成的突破,減低了詛咒的效果,讓他的記憶部分回復,這顯然就是一個可行的辦法,能夠讓他的記憶慢慢地自然回復。

    最重要的一點是,當初丈夫在打開天魔經時,究竟是抱著怎麼樣的絕望心情?只要一想到當時他的那種悲憤與痛苦,自己就覺得好難過。能夠不讓他想起那種心情,當然是件好事,更何況,此刻的他心性不定,若是記起前事,對心靈重大刺激之下,說不定真變成無比暴戾的恐怖魔王了。

    心情無比複雜,小草最後靜靜地點點頭,繼續貼靠在那令己心安的胸膛上,才想要說些什麼,就被他雙臂環抱過來,摟得緊緊的。

    「老婆,你還記得嗎?我們以前常常像這樣子玩一個遊戲喔!」

    「嗯?什麼遊戲啊?看你在那邊扮猩猩走路嗎?哈,那還真不是普通像的,你的手又粗又長,彎腰時候搖搖擺擺的,好像一隻大山猴喔。」

    「去,沒有情調的婆娘,誰和你說這麼無聊的遊戲,我說的是更具代表性,更刺激的那一個。」

    「還有嗎?我不記得了……啊,難道是?」

    小草臉上閃過驚恐的表情,想要逃避,卻已經晚了一步,被丈夫的手臂一下就纏住雪白玉頸,脫身不得。

    「必殺絕技!熱烘烘的腋下臭氣攻擊!!」

    「哇!饒命,求求大爺您放小女子一條生路吧……好、好臭啊……人家的鼻子快要爛掉了啦……快、快點放手啊,老公∼∼」

    不是蓋的,小草確實是一副快要翻白眼的表情。記得當年在杭州第一次承受這種攻擊時,金枝玉葉出身的自己,幾時受過這等輕侮?支撐不到幾下,就活像一隻被踏扁的螃蟹,在他臂彎裡口吐白沫地暈了過去,險些鬧到要請大夫過來急救。

    丈夫是一個把男女分際看得很嚴的人,像這種粗暴的危險動作,當曉得自己是女兒身之後,就不曾再有過。可是在他將自己誤認為男性的那時,他卻毫不在意地說,「男人就是要磨練,這點小小傷害都承受不住,根本沒有活下來的價值」,唉……這人就是這麼樣地霸道啊……

    「老公,你一向避免和女孩子交手,是因為怕『打女人』這種事會玷污你的名譽嗎?」

    「不,這方面我和大舅子的觀點類似。不論男女,有些人簡直就是不打不行,像是郝可蓮那妖婦,這種女人就是活該被打的;還有華扁鵲那毒婦,我有時候也覺得她……嗯,算了,還是別亂說,有些人是就算升到了齋天位也得罪不起的。」

    蘭斯洛笑道:「只不過,我覺得女孩子應該是用來呵護、用來愛的,因為不管是怎麼樣的女人,既然來到世上,就一定有一個會愛她的男人,如果把她打壞了,不是太可惜了嗎?說不定……我就是那個男人呢。」

    「咦?」

    「不是嗎?你想想看,就像你一樣啊,你們女孩子身體都是那麼嫩嫩的、軟軟的,好像碰的力氣稍微大一點,就會受傷了。這麼美麗的臉蛋,應該是用來好好憐惜的,如果被一拳打碎骨頭,那有多浪費啊?把整個象牙白塔燒了都沒這可惜……就因為這樣,我不喜歡和女人交手。」

    聽蘭斯洛說得認真,小草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倒還真是想不到,像他這樣的粗豪漢子,也有如此細膩的心思,聽起來還真像是二哥白無忌的論調呢。

    「老公,你說,女人應該是用來愛的……你對楓兒姊姊就是這麼想的嗎?」

    當聽到妻子輕聲質問,蘭斯洛表情慎重起來,這是一個他無法逃避的問題,而既然妻子已經問出口,自己也就只有回答了。

    放開懷中的妻子,讓她能與自己面對面,看著自己的表情,蘭斯洛說話了。

    「不完全是這樣喔,至少,大概和你想的不一樣吧。楓兒她想要過著什麼樣的人生,那不是旁人能干涉的事,再怎麼親的人都沒有資格,你不行、我不行,就連已經死去的綠兒小姐都不行。也許在我們看來,那種灰暗自虐的人生觀很不可取,但你又怎麼知道楓兒沒有從裡頭得到她的平靜了?井底之蛙的快樂,不容許任何人破壞。」

    「呃,那你之前做的事,又是……」出乎意料的話語,小草的思緒開始混亂了。

    「我剛才說的只是原則,但實際的狀況又有不同變化。簡單來說……我蘭斯洛的女人,絕對不許有那麼陰鬱的個性!這點我絕對不允許。」

    「啊?你在說些什麼?」只覺得丈夫前言不對後語,小草腦中的理性已經無法運作,但心裡卻又覺得這些話很合乎丈夫一貫的蠻橫個性。

    突然的動作,蘭斯洛抬起妻子的右手,將那雪白粉嫩的小手握在掌心,跟著慢慢地將唇靠了過去。

    不是那種文雅的輕吻,蘭斯洛將妻子的手指放在嘴邊,慢慢地吮吻著。閃爍著野性感覺的危險眼神,像是一頭看準獵物的黑豹,粗曠而令人著迷,而他一面輕咬妻子的指尖,一面說出來的話,更是像猛獸一樣地霸道。

    「小草,我……很愛你,非常地想要你,即使我們已經結為夫妻,我想要你的渴望仍然沒有半點減退。將所愛的人變為自己的所有物,這就是我愛人的方式,我相信被我所愛這件事,會讓我的女人得到幸福,但是……說到底,不管我能不能給她們幸福,我想要的東西絕對不放手。」

    蘭斯洛道:「知道嗎?小草,我常常覺得很慶幸,能夠在你遇到別的男人、在你為其他男人所擁有之前,先認識你,與你相愛。因為,如果事情不是這樣演變,如果我認識你的時候已經太遲,那麼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把這情敵幹掉,屠盡與他相關的一切,盡我所能地去得到你。所以,真的是很幸運呢,因為你嫁給我,有一個倒楣的男人和他的家人都得救了。」

    「哪、哪有這樣蠻不講理的……」聽到丈夫是這樣地重視自己,小草心中確實是感到安慰,但是也因為他這蠻橫到極點的態度,而感到不能接受。

    「男人就是這樣子蠻橫的生物啊,當慾望和雄心不斷膨脹,超越了外界規範所能抑制的地步,能決定一切的就只有自我實力。在脫韁而奔的野心狂流之前,什麼道理都是沒有意義的。」

    小草輕聲道:「那麼……大哥,你對楓兒姊姊也是這樣想嗎?」

    「嗯,就像我對你的愛戀一樣。對於楓兒,我也有一種不能用理智去解釋的熱愛,無比的熱愛。為了將這份熱愛實現,我預備做一切能讓它實現的事,不管這合不合道理,會不會傷到什麼人,我都會去做的。」

    蘭斯洛的表情有些凝重,但仍看得出來,他將一切想得非常透徹,語氣上也沒有半點疑惑。

    「即使……這會讓我難過……也無所謂嗎?」

    「也是一樣。男人做事,不可以拿女人來當藉口,這是我一直相信的事,無論那個女人在他心中有多少地位,應該做的事情,就是要去做,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更改。」

    吸了口氣,蘭斯洛道:「但即使是這樣,有一件事我仍然希望你明白。小草,你是我蘭斯洛最愛的女人。在我心中,你非常重要,每次看見你傷心,我都很想哭,只是我現在已經不願意為任何事掉下眼淚……」

    凝視小草白皙如玉的臉龐,蘭斯洛伸手拂去她臉上未乾的淚漬。這個女人,是自己一生中的摯愛,照理說,自己就該盡一切努力,讓她幸福歡樂,但為何自己總是做著讓她傷心的事了?明明兩個人是真心相愛,但為何還是有那麼多不能妥協的事?

    為何了……

    「之前為了不想你難過,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但現在看來,我這份愚蠢的優柔寡斷,造成的傷害可能更大,所以,小草,請你聽一聽我現在的真心話……」

    蘭斯洛緩緩道:「能夠擊敗大舅子,那是因為我把一直壓抑在心裡的慾望與野心解放,所以我才能有所提升。但當這些東西脫韁之後,現在已經不可能再回頭了……

    我不想再被人看不起,不想再被道義束縛住自己的人生,既然我有了力量與能耐,我蘭斯洛就要氣吞天下!」

    不用刻意站起或揚聲,單只蹲坐在那裡,霸氣就從蘭斯洛身上不住往外擴散,捲起狂風,令得週遭草木隨風搖擺,身不由主地低伏下來,向旋風中心朝拜。

    縱然沒有被這陣狂風吹動,但凝視著那雙豹子般的野性眼神,小草的心靈仍是大受震撼。之前,難以想像丈夫會和野心兩字扯上關係,但是野心這種東西,往往都和長時間的抑鬱不得志有關係,自從他下山闖蕩到現在,之間究竟累積了多少鬱憤心情呢?

    「不論是情感,還是其他方面,我已經決定了我的路……只是,我往後要走的路,會傷到你,我希望小草你不要攔阻我,因為我需要這樣的改變,我不想再變成一個只會任人擺佈、被人看不起的廢物,所以我要改變,請你……給我這份尊重。」

    一如他所宣示的決心,蘭斯洛把話說得很直接,因為在此時此刻,這就是他對妻子的尊重。

    「不管往後怎麼變化,我可以向你承諾,你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女人,我絕對不會對你說謊,但這樣子的做法,可能只會傷你更深,所以,我給小草你一個選擇。」

    蘭斯洛道:「當你覺得我這可惡到極點的渾蛋,已經不值得你再容忍與原諒,已讓你難以忍受時,你可以離開,我會笑著送你。若你選擇與我不同的路,那麼……你就直接過來拿我的命吧。從現在到以後,在我身邊的所有人裡頭,這樣的權利我只給你一個人,這是我蘭斯洛給我摯愛妻子的誓言。」

    不用直接說出口,蘭斯洛的話意裡,有一些沒直接說出的部分,小草仍然能心領神會。

    一如他早先對待源五郎的態度,往後的他,絕對不容許背叛。不管過往有多少情誼,如果彼此選擇不同的路,他將不會手下留情。但在這樣的態度中,他卻仍留下一個例外、一個破綻,給身為他妻子的自己。

    問題是,對於這份另眼相看,自己就應該要高興嗎……

    把想說的話一次說完,對於妻子的沉默,蘭斯洛憂心不已。自己把該交代的事都說清楚了,但如何取捨的權利,卻在妻子身上,隨著她沉默的時間越來越長,自己也越來越擔心。雖然口中說得斬釘截鐵,可是想到妻子若然與己離異,那種感覺甚至已經讓身體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蘭斯洛知道自己是過分的。可是當慾望膨脹到無法抑制,自身又怎都不願做出取捨,那麼就只好用自己的強勢,去把這一切不合理與過分實現了。饒是如此,自己還是給小草選擇的機會,這樣做,會不會太偽善了呢?

    這份無聲的等待,終於在不久後,因為一記響亮的巴掌聲而結束。

    「你……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可惡啊!明明盡做一些會讓別人難過的事,又要強迫別人不可以為你傷心,世界上哪有這麼好的事?你告訴我,世上會有那麼便宜的好事嗎?」

    重重的一記耳光,在蘭斯洛臉上留下了熱辣辣的掌印,之後,小草的拳頭,就不斷落在蘭斯洛胸口。些微的力道,根本不可能造成什麼傷害,但是,看見妻子怒氣勃發的那股洶湧氣勢,蘭斯洛忽然驚覺,這女子畢竟曾是一國之主,絕世白家的女繼承人。

    「對不起,我知道自己是很可惡透頂,所以,我也並不敢期望你……」

    「不只是可惡,你這樣做,只顧著你自己,到底把我和楓兒姊姊當作什麼呢?我們……我們不是為了成為你的玩具而存在的,你高興起來,就把我們叫過來摟摟抱抱,摸一下頭,不高興就把我們隨便踢開。為什麼我們就只能以你為中心打轉呢?這麼不公平的事,你有沒有想過啊?」

    這樣的情勢,讓蘭斯洛說不出話來。妻子說的沒有錯,之前自己也曾這麼捫心自問,無疑這一切都很有道理,但是到最後,這仍然不是「道理」可以解決的問題。

    「說什麼如果恨你了,就把你的命拿走。你這麼樣子耍帥,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呢?為什麼明明是你做錯事,卻要由我來承擔痛苦?為什麼我就非得要割下你這顆臭頭呢?你難道覺得我會很喜歡做這種事嗎?從以前到現在,每次你都只為自己著想……渾蛋!渾蛋!渾蛋!」

    心中氣苦,而在把所有憤怒都化為言詞宣洩後,小草更再次哭出聲來,落下的拳頭也漸漸酸軟無力。

    「為什麼呢?為什麼明明知道你這麼自私、蠻橫、不講道理,完全不把我放在眼裡,我還是這麼喜歡你呢?我應該要好恨你的,為什麼我就是沒辦法恨起來,甚至連對你生氣都做不到呢?」

    聲音轉為微弱的啜泣,小草的肩頭輕輕顫抖,很困難地試著重新控制自己的情緒。

    「不愛你就不行嗎?明明知道這樣子好痛好痛,可是為什麼我就是這麼懦弱,還是想要繼續陪在你身邊了?大哥,在你眼裡,小草這樣子是不是很笨啊?為什麼在你面前,我總是這麼笨呢?」

    老公、大哥,叫的對象都是同一人,但是當小草使用不同稱呼的時候,對她就有著不同的意義,這點蘭斯洛完全可以感覺到。而他此刻唯一所能做的事,也就只有用力地將妻子擁抱入懷,無言地安慰。

    「對不起,小草,真的是太對不起你了,我……」

    「不要一直說這一句,那樣的話,好像我真的變成白癡一樣了。我沒有要和你離婚,所以不要一直和我說對不起……」

    「嗯,我知道了,小草,你放心吧,大哥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不管怎麼樣,你是我永遠摯愛的笨女人……」

    不需要再多說什麼話,夫妻兩人在星光下貼靠著彼此的身軀,儘管胸中翻湧的情感仍然混亂,但至少在此刻,他們能觸摸到彼此,感受得到對方的那份真愛,如此…

    …便已足夠。

    「那兩公婆真是麻煩,其實有什麼好談的呢?他們兩個根本就離不開對方,沒有吵架的本錢啊……」

    有資格做這樣感歎的人,在整個風之大陸上絕對屈指可數。要與蘭斯洛、小草都有深厚交情,即使是他們的親人也做不到,白無忌不行,妮兒也不行。除了已經遠去日本的楓兒之外,很引人發噱地,居然就是那位雷因斯史上空前絕後的雪特人宰相。

    從蘭斯洛離開時候的臉色,有雪已經大概估得到之後會發生些什麼事。與夫婦雙方都有長時間的交往,加上善於察言觀色的天性,他已把這時發生在象牙白塔裡的事料中了八九成。

    「何必呢……兩公婆其實都離不開對方,扯了半天還是繞回原點,一點意義都沒有啊,糊塗爛帳一筆而已,哈,幸好雪特人不用這麼婆媽麻煩,想上就上,見人就上,這才是人生的真諦啊。」

    因為明天就要出發,有雪今晚並沒有接待客人,只是一面收拾行囊,一面啜飲著宰相府內的美酒,自得其樂。

    「啦啦啦∼明天就要去日本啦∼去日本玩日本妞∼溫泉也可以、裸女壽司也可以∼花姑娘是一級棒的∼玩他女兒、玩他老婆、連他老媽也要一起玩掉∼哇哈哈國仇家∼恨就要報啦∼∼啦啦啦∼雪特人要為國爭光去啦∼∼」

    有著不遜於吟遊詩人出口即唱的本事,但從有雪口中唱出的歌謠,卻粗俗得讓人直欲掩耳。根據宰相府僕傭的證言,原本左相大人就已經和「知書達禮」四字扯不上關係,自從右相大人頻頻造訪,共同商議國家大事,還帶著一個形貌猥瑣的老頭子一同上門,次數多了之後,左相大人吟唱的詩歌,就昇華到了另一個層次。

    只不過,唱得開心,有雪心中卻有遺憾。明明大家都是男人,為什麼老大身邊美女不斷,自己身邊就只有豬朋狗友呢?即使說是物以類聚,這也未免太……

    還是別想太多了,趕快收拾行李開溜比較妥當,雖然已經把出發時間提前到明天清晨,不過那票天位高手全部是怪物,如果自己的企圖被感應到,可能就逃不掉了。

    將該打包的東西收拾妥當,有雪拿起酒杯,多喝幾口壓驚,再唱了自己的日本旅遊歌,開始想像這趟旅行要如何去享受揮霍,只是,這次沒唱個幾句,就被人打斷。

    「唱得很有意思啊,這麼想玩是嗎?有本事的話,連我也一起玩了吧?加上些道具什麼的,何止是爭光,保證你渾身發光到刺眼啊……」

    冷冷淡淡的語調,卻是左相大人在世上最害怕聽見的聲音。而當房門在一道冰寒冷風狂吹下被打開,一身黑袍的人影出現在眼前,有雪立刻渾身劇烈顫動,連反抗也不敢,一跤跌跪在地上。

    「弟子無知!請師父大人饒了弟子一條狗命吧!您這樣的高貴,簡直就是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弟子就算有天大的狗膽,也不敢對您褻玩……不是,我是說,不敢對您有任何不規矩的想法……」

    「嗯,有點進步,比起上次大叫警衛,這次的反應比較有點腦子了,只不過,如果你說的話都是真的……」

    「真的,真的,弟子對師父你的忠心耿耿,有如天上烈陽普照,轟轟烈烈。又有如地上萬馬奔騰,拋頭顱灑熱血……」

    「形容詞是用得不錯,不過我聽不出這和你要表達的主題有什麼相關,雪特人的語法果真有獨到之處……算了,我想問的只有一件事,如果你說的都沒錯,那你現在為什麼抱我的腿抱得那麼緊?」

    「呃……徒兒是想,如果橫豎都是要死,多佔點便宜,爽一下再死比較划算……」

    沒有如有雪預料那樣爆發狂怒,這個素來以怪異個性出名的女醫者,只是淡淡地說,「技巧上非常差勁,不過這種近乎怨念的強烈意志,倒是讓我開了眼界,下次做巫法實驗的時候,我不會忘記找你的。」

    也沒有刻意把有雪踢開,對於多餘事嫌麻煩的華扁鵲,就像是全然不在意有雪的摟抱一樣,拖著他往外頭走,不過,有雪本人雖然牢牢抱著師父的腿不放,但卻在聽到那一聲「巫法實驗」的時候,兩眼翻白地暈死過去。

    「嘩啦」一聲,大桶冰水淋在雪特人頭上,強自把他從昏迷中弄醒,令他沒法再用意識不清去逃避接下來的課程。

    「前幾天,我說最近要做一個生體實驗,要你過來幫忙……」

    「師父,饒了我吧,你的實驗每次都要解剖、都要流血,我、我實在是受不了了。」

    「荒唐。又不是要解剖你,是要你去解剖別人,這樣也畏首畏尾,那研究怎麼會有成果呢?我要你這幾天夜裡隨時待命,和我一起到稷下水源區去,你竟然敢企圖偷偷溜走,實在是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行為,依照我大雪山門規,要處匕首貫體之刑,在身上刺五下。」

    「五下?不是千刀萬剮?也不是萬蛇噬體?那還好嘛,如果沒淬毒,再多送幾刀都無所謂。」深知道各種江湖幫派私刑的可怕,想到只是多五處傷痕,有雪深自慶幸。

    「沒有淬毒,不過那種法刀必須上大雪山去拿,鋒刃大概這樣長,重約九九八十一斤,是我大雪山訓導處開發的奇型兵刃。」

    眼睛快突了出來,有雪顫聲道:「等等,師父,沒人告訴你嗎?匕首和狼牙棒好像長得不太一樣吧?你那種匕首比冬瓜還粗,被那種東西貫體五次,整個人不是支離破碎了?!」

    「所以我大雪山中欺師滅祖之徒,從來就沒有留過活口。不過,你沒有正式學武,算不上大雪山門人,並不適用這條門規。」

    「那還好一點……」

    「可是這樣就麻煩了,我也曾在雲夢古澤學藝,依照那邊的規矩,欺師滅祖之徒,要自服七七四十九種毒蟲,哀嚎三日三夜之後,以毒火焚盡全身油脂的同時,剝皮處死。我並不擅長火系武學,要是弄得半生不熟……嗯,很不好收拾啊!」

    「哇!你這女人怎麼這麼惡毒啊?動不動就是剝皮砍手腳的,沒男人要你,你也不用這樣心理變態啊!」受到太大的刺激,有雪似乎豁了出去,指著師父面孔大罵。

    「你不用擔心,我還沒有打算要下手。你怎麼說也是我目前唯一的弟子,平常又那麼聽話,看在師徒情分上,我不會隨便對你動手的。」背負著雙手,華扁鵲的聲音淡淡傳來,「所以你可以放心,我剛才對你說的話,只是用來嚇唬你的。」

    「早說嘛,嚇得我連褲子都快要濕了……」

    「不過……」

    「啊?!還有什麼不過?」

    「不過放著你這樣走,實在是太不保險,聽說日本是個很危險的國度,你這樣什麼準備都沒有就去,如果出了什麼事,給人宰成雪特冬瓜盅,我會非常困擾。」華扁鵲道:「所以,我決定教你一點東西,再讓你帶一些東西走,省得遇上敵人時沒有反抗之力。」

    勢難想到,在出發前夕,自己會受到這樣的關愛,不但得以光明正大地開溜,還有一堆隨行禮物可拿,有雪簡直是感動得熱淚盈眶。

    「嗚……師父,你實在是對我太好了,我從來就沒有想到,原來師父你是這樣關心我。弟子對師父你的忠心耿耿,有如天上烈陽普照,轟轟烈烈。師父你待我的恩義,又有如地上萬馬奔騰,拋頭顱灑熱血……」

    「徒弟,亂用形容詞沒有什麼大不了,男人大哭也算不了什麼,但是有一點,我想不太通……」

    「咦?什麼地方?」

    「這次你為什麼又抱住我的腿?嗯……你抱得太上面了……」

    自從更換了指揮者之後,艾爾鐵諾的御前侍衛們,就過著與以往閒逸生活截然相反的日子。

    這些御前侍衛的組成,多數都是艾爾鐵諾貴族豪門的庶子,在出生順位上無法繼承家業,於是加入御林軍,或是被選拔為御前侍衛,在領取高額薪俸的同時,也為家族增光。

    出身優秀,又流著曹氏皇族的血,這是他們之所以擔任顯赫職位的理由,但論武藝,他們的成就並不高。艾爾鐵諾自從建國以來,沒有什麼直接威脅到中都的戰爭,尋常的刺客也沒法鬧到皇宮裡頭來,即使有,單靠御前侍衛中的少數高手便足夠應付,因此,他們一向都是坐食薪餉,高枕無憂。

    花殘缺就任御前侍衛總管時,察覺到了這項隱憂。他擔心如果有什麼突發狀況,平日養尊處優的御前侍衛們根本就無力應付,萬一人數優勢不足以壓制情勢,情況將危險至無以復加。

    因此,在他上任之後,便積極著手改善這種情形。將部分白鹿洞的神功傳授,並且一一教導侍衛們養氣吐納之術,督導他們練功,並且提出指正。柔性而王道的教學路子,贏得了所有侍衛們的尊敬,在衷心這位長官的同時,他們也奮發向上,將自身實力大幅度地提升,在榮譽與武者尊嚴的名義之下,守護艾爾鐵諾王權。

    因為對這位長官的敬愛,所以當他在前線陣亡的消息傳來,許多御前侍衛泣不成聲,立誓絕對要向雷因斯發動報復戰,士氣也因此極為高昂。

    御前侍衛們都認為,不管之後的繼任者是誰,都不可能強過前任長官花殘缺。事實上,環視當前中都的武官,幾乎全都是尸位素餐之輩,又哪裡有什麼武道強人了?

    只是,當新任的統領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們才曉得自己的想法錯得有多麼離譜。

    即使已經將一身氣勢內斂,但這名叫多爾袞的巨漢,仍散發著讓人為之窒息的壓迫感。只要站在他身前,與他目光對視,汗水就不停地狂流,聲音發顫,腳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這種反應讓侍衛們事後羞愧萬分,但新任統領本人卻似乎甚是享受這種為人所敬畏、恐懼的感受。

    而他採取的訓練方式,則是與前任統領花殘缺全然不同的霸道模式。侍衛們都看得出來,這位統領的武功非常高強,可能比花殘缺更高,而他所傳授的內功秘訣也比白鹿洞心法更強、更具爆發性,短期內就有驚人成效。

    只是,這種靠著體內真氣對沖震盪,迅速增強自身修為的內功,對肉體的負擔卻是極重。在練功的首日,就有十多名侍衛弟兄當場口噴鮮血,倒地昏迷,被他揮揮手抬了下去,命餘人繼續苦練。

    事後傳出消息,那十多個人的經脈迸斷,傷勢輕一些的,落得程度不一的終身殘障。傷勢重一些的,還沒等到太醫診治就已經斷了氣。

    「身為御前侍衛,你們必須是艾爾鐵諾最強的軍人。要強,就要有決心去突破一切,心理的畏懼會影響肉體,如果你們沒有強大的意志,就只有被淘汰的份。」

    苛刻的要求,自然引起侍衛們的不滿,但在多爾袞的無比威儀之前,誰也沒法多開口說一句話。他們雖然有變強的期望與決心,但眾多近乎酷刑的訓練方式,讓他們實在承受不住。

    有人嘗試向上級反應,但多爾袞的任命,不但得到曹壽的絕對授權,背後更有當朝紅人石崇的強力,侍衛們根本沒有抗辯餘地,只能在不遜於戰爭的地獄訓練中,快速累積著傷殘人士與死難者。

    當御前侍衛的人數減少到難以忽視,他們曾經抱著一絲期望,希望新任統領能考慮現實狀況,更改作風。但是從隔日起,源源不斷的新人補充了空缺,多爾袞甚至將整個御前侍衛的規模擴編,招納了比原本更多一倍的人。

    新人武功相當好,多數還比原有的侍衛們更好,特別是一身護體硬功,更是強化到千刀難傷的地步……精湛的大地金剛身,入團的新人幾乎全是石字世家子弟。

    事情到這裡已經很清楚了,石崇藉著遞補新任御前侍衛統領的機會,讓自己的門客出任,趁勢更要把御前侍衛的結構洗牌,全部換成自己的人,將整個禁宮的控制權一次拿到手。

    雖然有朝臣看出警訊,向曹壽提出諫言,但是把所有朝政丟給石崇,一心只是策劃何時再次離宮遊樂的曹壽,卻對這樣的諫言置諸不理,給予石崇百分之百的信任。

    儘管早知道會有這種結果,但當再次親眼確認這個事實,這些忠於艾爾鐵諾的臣子們,仍為著沒有希望的未來而掩面傷悲。

    不過,如果是照正常歷史故事的刻板模式,在彈劾失敗之後,掌握整個朝廷大權的奸臣,就應該對這些異議份子發動整肅,但知道此事的石崇,除了微微一笑,並沒有什麼反應,在隔日早朝遇到這些彈劾自己的大臣時,也維持著應有的禮節。

    「並不一定什麼事都要照歷史規律來做……」

    石崇曾經這樣說過。雖然被公認為是一名富有心機的陰謀家,但從剛入朝為官,直到現在權傾朝野,石崇待人的態度始終是和和氣氣,沒有半分凌人驕氣,像個好好先生似的,這點也是他之所以能迅速拉攏朝臣到自己派系的一個主因。

    而這個掌握艾爾鐵諾軍政大權的重臣,下一步要做些什麼,則是最耐人尋味的事。

    「下一步的行動重心,不在艾爾鐵諾,也不在雷因斯,而在於日本。」

    獨自來到府第中的一處密室,石崇說出自己的打算。與他對談的一方,正確來說,是應該聆聽他單方面說話的對象,並沒有應聲理會,而是逕自練功。

    密室深處石崇府第的地下,周圍以強大的魔力符繩、咒封,建立了一重又一重的結界,為的就是徹底封鎖內裡爆發的衝擊波,不讓威力毀去觸及的一切。

    天位高手的練功,並不容易,因為發招時的威力波及太廣,所以很難找個僻靜所在,全力出手練功。當前的天位高手們,只得放棄正統的練功方式,用比較不擾人的方法來自我鍛煉。

    妮兒和源五郎一向收起彼此力量,純以地界力量拆招比試,在實戰中顯現招式變化與戰術應用。至於像白起這樣的強人,單是運轉天心意識,招數應用、真氣流動,所有的細節都會在腦裡一一重演,更在自己的意識中與強敵虛擬對戰,達到修練的效果。

    不同的武者,選擇最適合自己的路子,一如密室中的他,就喜歡以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來自我鍛煉。

    「喝!」

    怒吼聲中,八個粲然耀目的火球,在密室中旋繞出現,每一個都散發著無比的光與熱,彷彿像個小太陽般的存在,不住耀發著洶湧熱浪。儘管整個密室已經被百多重強力結界壓制封鎖,周圍的厚石板仍是承受不住熱力,開始熔解,呈現水波般一陣又一陣的漣漪。

    站在八個烈陽火球環繞中心的,正是石崇新拉攏到的大靠山,多爾袞。運著日賢者皇太極的絕學,乾陽大日神功的威力不住提升,將本來頭顱大小的火球逐步壓縮,越縮越小,最後到了指頭般的尺寸。

    八個烈陽火球,澎湃的能量,在高度壓縮下,呈現極不穩定的震盪反應,當這震盪漣漪越來越大,便是強天位力量也難以再進一步,這時,多爾袞急吸一口氣,引動八枚火球回擊自身。

    「喝啊!」

    不避不閃,純粹以護身氣勁硬接,當兩股同樣強大的力道碰觸,狂猛的衝擊波與熱浪,赫然以十倍於前的威力,朝四面八方激發出去,令得整間密室震盪狂搖。

    壓縮之後,每一枚火球都是多爾袞功力所聚。可以輕易擊殺小天位高手的力量,連他自己也不敢大意,護身勁道提到頂峰,自全身不同角度,先後硬撼這等若是自己以全力回擊自身的重招。

    一、二、三、四、五、六,當連續接下六枚火球之後,多爾袞忽然臉色劇變,氣息一下接應不上,已經被第七枚火球透體而過,右半邊軀幹有老大一塊部位給汽化消失。

    「渾帳!」

    不待第八枚火球襲體,多爾袞揚手出擊,將第八枚火球直轟出去,擊穿壁頂地層,直飛到萬尺高空,這才劇烈爆炸。無比熾盛的光與熱,令得中都一時間恍若白晝,將百萬民眾由夢中驚醒,議論紛紛。

    「可惡的皇太極老鬼,因為他做的手腳,縱然在阿朗巴特山受到的傷勢已痊癒,但力量卻停滯不前,令我的大日功無法精進突破。」

    對自己曾經存在的另一個人格充滿恨意,多爾袞的聲音中滿是不平。受到嚴重損傷的身體,傷處肌肉卻開始妖異地蠕動,迅速地復原回原本的身體,如果是一般的人類,除非擁有齋天位以上修為,或是修練了乙太不滅體這樣的奇功,否則絕不可能做到。但是對於肉體七成以上已經魔化的多爾袞,只要以天位力量催愈,重傷很快就能痊癒。

    「縱使如此,先生的力量世上又有幾人能敵?若非有先生在此坐鎮,陸游老兒恐怕早就上門來與我為難,這事多蒙先生的庇蔭,石某感激不盡。」

    說著自己應該說的話,石崇深深一揖,盡顯他對這人的尊重。一直到現在,知道他兩人聯成一氣的敵人,仍是怎也想不出他們為何會掛勾在一起,但從多爾袞的眼神看來,這兩人的合作關係確實非常穩固。

    「石軍侯不用過謙。旁人或許會被他唬到,但這個仗著幾手三腳貓劍術,以劍謀權的傢伙,在我眼中就沒有任何地位可言……是了,你既然在我練功時候到訪,我托你查的事,想必是有了進展。」

    「不錯,眼下正有一個良機,根據我收到的情報,令愛徒……即將往海外島國日本而去,沒有高手隨行,要完成您的計劃,這是最好的機會。」

    「哼,皇太極留下的死剩種……」

    直接了當的作風,沒有多說一句話,多浪費半點時間,多爾袞已經閃身到門邊,預備趕著出發,去執行他圖謀已久的重要計劃。

    「另外,還有一個情報。應該要死在北門天關的那幾個人之中,有一個人似乎仍然存活,現在正在日本。為了能夠成功掌握龍族,今次要勞煩先生為小弟收拾善後了。」

    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多爾袞的身形已經消失在夜空中。石崇將目光移向殘破不堪的密室與結界,若有所思。

    「強天位頂峰的力量,純以剛猛而論,恐怕連陸游也不及,但……這是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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