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姿物語 第一部 第六章 追查真相
    自牢獄逃脫後,妮兒心有不甘,順道放了把火,燒得花家分舵人仰馬翻,這才心滿意足地開溜。開玩笑,讓自己蹲苦窯的爛地方,不留下點東西做紀念,豈不是太不合自己的作風了?

    前頭那黑衣蒙面人似乎不贊同這樣招搖的行為,但為求盡速脫離此地,也就不加以阻止,讓少女出氣之後趕快上路。

    跟在這神秘人身後,妮兒滿心懷疑。起初,她以為這男子是源五郎改扮而來,但看清楚之後,這人的身形、動作肯定不是源五郎,但又有幾分熟悉,似乎曾經在哪裡看過。

    唯一肯定的是,這個署名「莫問」的男人對身份的絕對保密,而且看得出來,他好像極力想與自己撇清,擺明了只等救自己脫險,就馬上分道揚鑣的架勢。妮兒不禁有幾分生氣,自己難道是洪水猛獸嗎?為何這男人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

    就某方面而言,這評價其實沒有錯,至少,在當日參與枯耳山之役的飛龍騎士眼中,這個一邊咆哮、一邊抬起大石往空中亂砸的怪力少女,幾乎是和暴龍同等級的危險生物……

    「好了,花家的入不會追來了,你趁早逃跑吧,晚了可能就來不及了。」黑衣人一副緊張模樣,如果不是比手語浪費時間,說不定連話都不肯講。

    「不行!我不能就這樣走。」

    「不行?為什麼?」

    「因為我是個家教良好的大美人。」妮兒插著腰,神氣說道:「美少女家訓第一條,入夜之後,不可以隨便和陌生男子走在一起。如果要我離開,最起碼我要知道你是什麼人?」

    這不是個耍大小姐脾氣的時候,不過看這人鬼鬼祟祟,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之處。這人又有天位力量,與其就這樣被他甩掉……如果能拉他入伙,萬一遇上什麼危難也有點保障,嘿!跟源五郎那傢伙相處多日,自己多少也學到了點他的奸詐狡猾……

    而那黑衣人擺明是快要翻白眼了,有生以來他終於理解到,女人是多麼不可理喻的生物!

    「拜託!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很危險,如果不盡快逃離此地,那我們可能就……」

    「那……你們這封姦夫淫婦,就要雙宿雙飛了!」

    突來的聲音,讓兩個人面對面呆住,半晌後,才一齊轉過頭去,仰望那漂浮於上空的冷峻身影。

    「你這個狡滑的死丫頭!竟然騙我白鹿洞在西邊,幸……幸好我精明,在海上發現不對,不然照你說的方向趕去,差點就跑回日本了!」

    (這……這個人在胡說些什麼啊?)

    對天草四郎的指責感到不解,但妮兒旋即想起他先前在牢裡的怪異舉動,一個想法登時出現在腦海。

    (該……該不會這個人的方向感是……是……)

    沒等少女回答,天草四郎的目光已移向地上的黑衣人。

    「小子!你膽子挺大的啊!被我擒下的俘虜你也敢來搶!」天草四郎睨瞧著下方兩人,輕聲冷笑。

    「不!天草前輩您弄錯了,其實晚輩我只是路過,我根本……」話還沒說完,已經給妮兒從旁一把勾住手臂,毫不避嫌地親暱貼著。

    「啊!我向你介紹一下,飄在上頭的那個白癡小天天是剛剛被我甩掉的上任情夫,姓天草,家裡排行第四。個性暴躁,被懷疑有輕微的變態,附帶一提,聽說他殺男人從不手軟!」

    妮兒抬頭道:「我也順更向你介紹,這是我的新任男友,他是……呃!神秘人先生!因為不忍心我這樣的美少女落人你那骯髒的魔掌,特別冒險來救我出火坑的。」

    縱然想裝得撫媚動人些,妮兒仍是學不來像郝可蓮那樣的絕代妖姬,言語上也無法太放肆,但認清天草嗜戰的個性,把目的放在弄亂場面,這點仍是可以做到的。

    黑衣人像是還想解釋撇清,上方的天草話也不多說,隨意一彈指,無匹劍勁直射下來,盡封所有退路,黑衣人無奈,唯有抽劍招架。

    橫劍於胸,幾乎是使盡了全身力道,長劍上火花四冒,黑衣人手腕劇痛,幾乎滑退出一丈,卻終於在這一招之下得保無事,正在考慮要不要立刻掉頭就跑,免得和這超越自己太多的煞星動手,前題的妮兒已經大叫起來。

    「這把劍……啊!你不就是那個逐魔獵人韓特嗎?」

    「不、不是啊!我不是韓特,也不是什麼逐魔獵人……我、我是來自冰之大陸的逐魔星人……」

    心情極度緊張,根本就已經語無倫次,更立刻被妮兒抓住衣領,喝問道:「你這傢伙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到底是來幹嘛的?為什麼一副要躲著我的樣子?」

    「旭烈兀那傢伙當初只委託我保護你,可沒說會碰上天草四郎這種狠角色啊……」

    「你好歹也算是個天位高手,難道就沒有半點自尊嗎?天草四郎有什麼了不起,和他拼了就是。」

    「和他拼?那不是等於要我挑戰陸游?我們之間差了起碼一個天位,打起來穩死的。如果給我一座金山那還有話講,現在旭烈兀又沒答應給我加錢,要我囊裡空空去戰三大神劍,我去你媽的呀!」

    「混帳!你這樣膽小儒弱,還能算是男人嗎?」

    「哈!要講這種話,等你這男人婆真的能算是個女人再說!」

    一男一女怒目相視,彼此越說越火大,要不是有人阻止,說不定就要把大敵拋在一旁,彼此先對干一架了。

    「抱歉……時間已經滿晚的了,如果兩位不介意,我現在可以動手了嗎?」天草四郎微笑道:「太晚睡對身體不好,不過如果是永眠的話,那就不必擔心了。」

    他這話才說完,妮兒與韓特對瞪一眼,不約而同地掉頭就跑,朝兩個不同方向飛奔而去。

    (哼!天草老頭的目標只是那笨丫頭,不和她跑在一起,那我就沒有事了!)

    (哈!笨男人,天草要戰也只會找男人,只要我不和那愛錢蠢蛋跑在一起,就有希望開溜了!開玩笑,我要趕著去基格魯阻礙他們,怎麼可以被留在這裡呢?)

    不一樣的念頭,卻是同樣的沒命奔馳,默契之佳,就連上空的天草四郎也有些看得傻眼。

    「呵……真是有意思,這就是現在的年輕人嗎?主啊!您真是讓我見識到了有趣的東西啊!」

    天草四郎在空中啞然失笑,做了個類似用餐前的禱告手勢,跟著睜開雙眼,要開始進行這頓令他興奮的饗宴。

    「小鬼們!這是讓你們警惕,別小看了大人!就算我一步不離,你們也未必跑得了啊!」

    天草四郎指頭微曲,連環劍氣彈射而出。自現身至今,與源五郎、紫鈺對戰,天草四郎一直也僅是以指代劍,或是隨意迫發劍氣。有著身為武者的尊嚴,眼前這些小輩就沒有資格要自己拔劍或動用實招。

    「叫做韓特的小鬼,既然你也有天位修為,有本事就在喪命之前跑出百里吧!」

    一道靛藍劍氣準確地射向韓特後心,既快且疾,若不招架,立刻便要喪命身亡,韓特無奈,唯有止步,所幸這一劍威力雖強卻留下了閃躲餘地,讓他可以不必硬拚地選擇後退,但是當三道劍氣先後封住去路,他登時明白了敵人用意。

    (糟!他想把我逼回去!)

    雖然明白,但對方的力量、準確度均遠勝於己,在絕沒可能硬拚闖關的情形下,韓特只有一步步地被逼回……

    「而小丫頭,我確實答應過不會殺你,不過,能讓女孩子回頭的方法有很多,你要是跑得下去就跑吧!」

    劍氣連珠,如矢如炮,交錯落在妮兒左右,濺激起的土石柱直衝十餘丈,聲勢駭人,但在天草精準控制下,連妮兒半根頭髮也傷不到。

    傷不到人,卻仍可造成打擊,三人本是位於市街,此刻夜色已深,居民早已就寢,給三人一番嚷鬧,不少人給吵起,卻顧忌外頭江湖仇殺,不敢探頭張望。

    天草四郎的劍氣威力強猛,街道又沒多寬,要是射不中妮兒,那落點自然就是兩排民房。以他強天位級數出手,劍氣殺傷力毫不遜於天火隕雷,只聽見兩排民房爆破聲不絕,人們驚惶地想要逃出,卻又一一在那震天爆響裡,全家老小一同被炸得粉碎,更還有許多人連發生什麼事也不知,慘叫都不及發出,就此被轟成粉碎。

    劍氣混和血沫土石,衝起一道道赤紅色約三角尖錐柱,交錯組出一道怪異卻壯觀的景象,也許這些東西沒有實質殺傷力,但妮兒仍能感受到,內裡枉死者的種種不甘與悲怨。

    少女曾奔馳過的道路,頃刻間使化為一條染血長路,極度的驚愕令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卻不敢回頭看背後那一連串血腥景象,耳內兀自傳來天草的長笑。

    「哈!到底是修為不足啊!這一代的年輕人歷練太差,這麼點人命就停下腳步啦!我還以為你可以撐出百里的,丫頭,好可惜啊!」

    沒法再硬跑下去,妮兒調轉過頭,憤怒地朝天草四郎奔去,心裡感覺卻是一片冰涼,腦中反覆迴響當日源五郎說過的話。

    「宅心仁厚是好事。但當進入天位,當人類擁有了本不該屬於人類的力量,人們的作法與價值觀會有極大改變。假若一個人不再把生命視作生命,他的所作所為就絕對恐怖,而面對這樣的人,仍保有一顆善心的你,又要拿什麼籌碼與他玩下去呢?」

    原來……死人妖講的都是真的……

    天位戰進行的時候,每一招過強的威力總是會牽連到附近。所以在九州大戰時期,每當高手們以天位力量戰鬥,不論勝負,總是拖著大量生命陪葬,作為此戰的點綴,若是戰場不住轉移,拉大範圍,一場決戰死傷成千上萬都不稀奇。

    可是,被牽連進去的無分敵我,都是無辜者,就如此刻,那些死傷者不全都是自己的責任嗎?

    腳步加快,眼睛卻不敢往旁邊稍瞥一下,生怕自己目睹了那殘酷的景象後,會當場無力地跪下來,沒法再下去。

    韓特被逼回天草身前,眼見雙方距離越來越近,再不設法掙得主動,只有等著落敗身死,現在要逃是不可能的,但如果全力一拼,再找空隙逃命,就還有一線生機,既然鳴雷劍已重回己手,那就用當日自己的得意絕招一併吧!

    將天位力量灌注入鳴雷劍中,隨著劍裡法咒能量積聚,天上雷雲急遽密佈,隱約可見金蛇竄動。手一擲,鳴雷劍直飛入空,轟雷聲大作,霹靂電光急竄,瘋狂地打在劍刃上。

    韓特身影如墨,急追而上,手一展,已將鳴雷劍重握手中,配合本身功力將電勁交織組出一道金電巨劍,威凌劈下。

    已入天位的內力遠勝數年之前。劍未至,無數細小電流狂笞地面,飛沙走石,地表破裂,卻影響不了兀自漂浮於空,微笑仰視的天草四郎。

    「魔法劍嗎?許久未見的有趣花招,但傳聞中只為錢賣命的你,此刻亦有一絲不該有的怒意,是不是剛才的景象也刺激到小子你了呢?」

    「廢話!你隨便殺掉的那些人,他們……他們都是錢啊!說不定他們以後也會花錢雇我,誰准你在這裡隨便殺人的!」

    「唔!有意思的回答,就但願一切能如你所說吧!」

    電劍斬下,和長達丈許的閃電巨劍相比,天草四郎的身影是那麼渺小,但當他旋身一指,與電劍相抵,韓特卻感覺到一股直覺的恐懼,自己的劍勢不知為何開始迅速崩潰、瓦解。

    「換作強天位的其他人,小子你這劍或有迫他們硬拚一擊的實力,可是你卻不幸碰上了曾為魔法劍士的我。奉主的聖名,雷之精靈,給我退吧!」

    天草四郎長吟一聲,原本積聚在鳴雷劍上的炫目電光,剎那間消逝無蹤,絕招驟然被破解的韓特,更因為咒力反噬,渾身就像是血液被掏空一樣,氣悶難受得只想死去。

    「臨陣對敵,不一定要蠻力,小子,好好記著這點吧!或許你來世用得著……」

    天草四郎一記劍指正中韓特胸口,第一重勁道甫吐,已將他護身真氣擊潰,胸骨半數碎斷,鮮血狂噴,而跟著的第二道劍勁,則可有效率地將這差了一個天位的小輩擊殺。

    「天草!」

    後方響起勁風聲,有人躍起攻擊,從聲音判斷,是妮兒的直拳,天草四郎毫不在意,護身內勁一吐,要將妮兒鎖停在半空。

    什麼?

    雖是地界,盛怒之下心中無我,功力卻能再長三分,不可思議她突破了自己的封鎖氣網,直擊而來。

    就算打中,也不會有什麼效果。而立即再發第二重勁力,要阻止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只是件簡單小事……不過,要阻止她嗎?

    微側過目光,天草瞥見了一雙盛怒之中蘊含著傷悲,威風凜凜的眼眸,在那眼神裡,讓他感覺到一種許久未見到的美感。

    還是不要吧……

    砰然一聲響,在韓特快掉出眼珠的詫異眼神中,少女充滿力道的拳頭,結實地痛毆在天草四郎白皙的左臉上,跟著又是一記左拳,天生神力把這不可一世的天位強者打得跌飛了出去,像團被擲出的垃圾,狼狽地落往遠方。

    「混蛋!你們這些進天位的都是變態!」

    沒有天位修為,一擊之後,妮兒墜回地面,卻仍自聲嘶力竭地朝天草四郎消逝方向大吼。

    「有了天位力量就可以隨隨便便亂殺人嗎?這樣子……這個樣子……你們到底把生命當成是什麼?」

    連續幾句大叫,少女雙肩微顫,聲音裡更蘊著哭音,在夜空裡分外顯得刺耳。

    韓特亦跌落在地,天草四郎第二重勁末發,他僥倖保得一命,聽見妮兒的叫聲,心中微歎,扯脫已沒意義的頭套,一面運功鎮傷,一面想出聲請妮兒來扶一下,卻忽然眼睛瞪得老大。

    妮兒心中警兆一現,頸後一緊,已給人掐焰住舉了起來。

    「主說,人打了你的左臉,就要給她打你的右臉,這點我可是做到了喔!」

    和之前相比,這時的天草四郎顯得狼狽,受了少女兩記重拳,他嘴角微腫,一絲血線筆直流淌下來,但表情卻顯得沉靜,墨黑眼瞳更形深遂,一種讓人不安的深遂。

    「啊!托你剛才兩拳的福,我現在的心情覺得很舒暢……」

    聲音輕緩,但生命與這人從未交集的少女,此時並不曉得他說的並非是反話。

    「你要殺就殺好了,不要再假惺惺地裝模作樣,你這種人讓我噁心透了,殺掉這麼多人,你這變態一點感覺也沒有嗎?」

    「……呵!被我這魔頭殺掉,這些人都有機會上天堂吧!聽說你們四十大盜殺人如麻,幹掉的人命不比我少啊!為什麼這點小場面就讓你嚇成這樣呢?」

    「那是別人誤傳!而且……就算我們殺人,那種心情和出發點也和你這變態不一樣!」

    「大家都是殺人,有什麼不同呢?不管出發點和心情是什麼,還是一樣把人殺掉了,就算你會覺得心痛,就算不得不殺,殺掉的人還是不會回來,那我們最後又有什麼差別呢……」

    天草四郎的聲音很輕、很慢,目光也跟著變得渺遠,與其說他在對妮兒說話,倒更像是陷入了一種自我迷惘裡。

    「那……我……我怎麼會知道你這殺人狂的想法?你要動手就快一點,有本事就把我們都殺了,不然等我們有一天武功強過你,一定也會把你這魔頭宰了下地獄!」

    不願向天草四郎屈服,妮兒憤怒地叫著,卻不顧一旁的韓特面色發白,偷偷地想找路走。

    「是啊!都已經發展成這樣了,好像也不能不殺你了!」天草四郎手下施勁,喃喃道:「可惜啊!丫頭,我本來期望你能解答我一些問題的……」

    正要下手,怪異而尖銳的破風聲響起,八道黃紙片飛射至天草四郎腳下,甫一著地,立即爆起濃煙,景色一陣錯亂,黑夜街道驟化作一重重高山流水。

    (有術數高手來到!)

    天草四郎一凝神,發現手上妮兒重量有變,指間一吐勁,卻已遲了一步,只感覺滿手碎紙屑。

    (符紙?東方仙術……白鹿洞!還是……)

    巨吼聲在耳畔響起,全無可能的情形,三頭赤紅色飛龍出現在身側,巨大利爪連續撲擊在身上,更恃著近距離之便,一頭張口就咬住天草四郎胸部以上。

    「區區傀儡,會有用嗎?」

    暴喝聲中,天草四郎護身劍氣如輪飛轉,剎那間就將所有障礙物破開,什麼巨龍、什麼高山,全給斬成粉碎,化作杏黃紙屑,雪片般紛墜落地。

    想當然爾,韓特與妮兒早已沒了蹤影。

    天草四郎凝視自己前襟上的破口,這代表適才的巨龍並非幻象,雖是符紙傀儡,但在操縱者的魔力下,絕對具有等同一頭赤龍的殺傷力,而有這樣高深魔力的,放眼大陸,也不滿五指之數……

    「是嗎?我終於又遇到你了……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你還是和他在一起嗎?但願是沒有吧……不然……不然……」

    注視著地上碎符紙片,獨立街心,對著自己所猜的那人,天草四郎苦笑低語,當「不然」兩字反覆說著,卻找不到接續的話語,他黯然垂首了。

    「丫頭!好好想想,別給人盲目設計了也不知道!」

    結束與天草四郎一戰後,紫鈺因為身心兩方面的疲憊與迷惘,發令飛龍騎士們退回升龍山,自己亦從追剿敵人的第一線退下來。

    在與天草四郎對峙時,是因為源五郎的幫助,族人們才得以倖存,這點讓紫鈺對此人印象頗改,在納悶他與天草四郎比拚的後果之餘,更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人之前講過的話。

    給人盲目設計?

    他指的會是什麼呢?思前想後,目前的自己,並沒有任何會給人利用的破綻啊!但歸納他之前說過的話語,難道是殲滅四十大盜這件事本身有了問題?

    掃蕩四十大盜,這是當日師父陸游親自下的指令,也是因為這樣,自己才沒有半分懷疑,認真地去執行。

    月賢者陸游在風之大陸上,幾乎是神明一般的存在,除了他無人能敵的武功,更因為他在九州大戰時擊殺魔族帝皇,致使魔族敗退的功績,之後一直到現在,比起消逝無蹤的皇太極與卡達爾,陸游始終主持大陸上的正義;就龍族而言,要不是陸游出手相助,早在一千七百年前,龍族就覆亡在天草四郎手上了。

    在自己身上又何嘗不是呢?天生練武奇材,卻又生而體弱,注定只有二十歲壽元,若非師父和二師兄千方百計找來傳說中的九天冰膽,自己早就因病身亡,哪可能在這裡想東想西?這樣的恩人,自己都還對他們有所懷疑,這樣不是太不應該了嗎?

    但是……懷疑這種事一旦開了頭,就不是那麼容易止住的。

    回想枯耳山上見到那匪首蘭斯洛,這人粗蠻無禮,鄙俗下流得讓人打從心裡討厭,可是看那坦蕩蕩的眼神,似乎……不像是個無惡不做的壞人,至少不像有傳說中那麼壞。

    還有源五郎。儘管打初識起,雙方就一直處於敵對,但是在兩次交手裡,這人似乎就對自己沒有惡意,甚至還頗為維護。否則,以自己小覷他實力的大意,他是有機會偷襲,將自己重創的;對戰天草時,身為敵人的他更可以袖手旁觀,讓飛龍騎士傷亡在天草四郎手裡,落得乾淨。

    物以類聚,四十大盜若都是這樣的人,那便與傳說中的窮凶極惡不類,然而,假如阿里巴巴四十大盜不是壞人,師父又為何要自己去殲滅他們呢?

    儘管情感上不願去思考,但腦裡一出現了疑問,天生的理智思緒立刻開始條理分析,包括種種陰暗面考量也一併納入。

    天下混亂之勢將現,隨著新生代天位高手的一一崛起,大陸上的舊有勢力版圖勢必重新分配,這股衝擊,就連各門派中實力最雄厚的白鹿洞,也不能倖免,那麼,搶先鞏固自己實力,就是白鹿洞執掌者必須的考量。

    怎麼鞏固實力呢?善意的結盟固然是種方法,但以手段上來著眼,也有讓對方不得不依附己方的這種作法。例如說,讓對方做出一些無可挽回的行為……

    倘使四十大盜並不如師父所說的單純,那麼將他們消滅掉的龍族,會不會已在無意中,與某個勢力反目成仇了呢?

    等等,這結論太荒謬了……那不過是個強盜團啊!沒有任何背景,更談不上有稱雄大陸的野心,自己的設想似乎太荒謬了。

    但是,紫鈺想到枯耳山之役,捨命阻止自己追殺的那三人,武功並非庸手,更像是某個世家集團訓練出的死士,要用這個當證據,說明四十大盜背後有人在操控,倒也不算空穴來風。

    而且……四十大盜至今,起碼有三名天位高手,不論其他,單是這三人聯合,就已經是一個很恐怖的實力了。

    越想越是不安,最後,紫鈺決定親自上白鹿洞去詢問當事人。師父陸游正在閉關,假若他是有心避開自己,那是定然見他不著的,不過,仍有另外一人可問,白鹿洞中有東方仙術的水鏡裝置,千里傳形,可以省去直奔西方國境的麻煩。

    隔著水鏡,鐵面雪衣的俊逸身影出現在水波上。與從未花時間修練術數的自己不同,入門最久的二師兄,在精通白鹿洞武術之餘,也是一等一的仙道士,不必使用特殊裝備,對著任何一灘水都能施展水鏡術。

    聆聽師妹的疑問,些許沉默後,對著眼前海洋,也對著水波上的女子身影,公瑾說話了。

    「假如你覺得有疑問的話,就自己去求證啊!」

    「咦?」

    「師父閉關,白鹿洞中無人是你之敵,就算對我不信任,我也打你不過,更沒能力阻止你大開殺戒,既然這樣,你大可直接去求證,用你的眼睛和耳朵,實際去瞭解什麼才是真實,這樣比詢問我這個嫌疑者來得可靠多了吧!」

    沒有想到公瑾會還以這樣的回答,紫鈺一陣思索,點頭告辭。亦在她關閉水鏡離去後,將師兄妹對談看在眼裡,始終隨侍在公瑾身邊的蔣忠,向主公提出他的不安。

    「公瑾大人,這樣子真的可以嗎?如果讓您師妹知道了真相,您之前所做的不就全部完了嗎?」

    「……」

    公瑾沉默著,沒有說什麼。他看得出紫鈺的懷疑,也曉得在疑竇初生的此刻,只要自己斬釘截鐵地一句「絕無此事」,就可以暫時壓住紫鈺的心情,不過……

    「讓她自己去尋找出路吧!這是每個身在迷宮中的迷惘者,所應有的權利……」

    只是當初還真是想不到,那個應該死在西湖地底的小子,居然還活著,並且還以更具威脅性的姿態重新又立在自己身前。這一次,不是預感,那小子是真的對艾爾鐵諾造成威脅了。

    但……真的是想不到嗎?還是自己壓根就在期待這結果?當時自己也曾料到紫鈺會手下弄鬼,只要親自去確認一遍,這小子絕無生理,但自己卻沒有這樣做。

    為何總是這樣了?明明早已下定決心,卻又在每個可能出軌的節骨眼,半刻意地漠視眼前的破綻,任由日後的險難出現。

    一如此刻……

    一如當初在西湖……

    一如多年前在唐國的雨夜……

    自己到底是在做什麼?又到底是在期待著什麼呢?

    「小喬……我好像變笨了,那個答案……你可以告訴我嗎?」

    沒有讓旁人聽到,這是公瑾低訴給某個不在此地之人的心語。

    忙著查證的紫鈺首先找到了風之大陸的情報門戶--青樓聯盟。她出示信物,以白鹿洞特使的身份,向青樓聯盟的代表調閱資料。

    「這令符……您是代表陸大宗師而來的啊!那麼……不知道您想要查閱阿里巴巴四十大盜哪方面的資料呢?」對方的回答很客氣,但也聽得出些許遲疑。

    「請給我阿里巴巴四十大盜的一切犯案資料,謝謝。」

    「犯案資料啊……這倒是容易。」

    如釋重負的笑容,對方在片刻後拿出了四十大盜的犯案紀錄,效率之快,讓紫鈺極是吃驚。

    「呃!這些……要收錢嗎?你們的價錢會不會貴了點?」

    「不貴。雖然貴派是我們的老客戶,不過就算是陸大宗師親至,我們也是這個價錢的。」

    付帳之後就是仔細地一一查閱。大體上而言,四十大盜的掠奪涵蓋諸多物件,在石家領地內主要是金銀珠寶,趁著石家與麥第奇家三次戰爭,無暇他顧的繁忙時刻,令石家的追捕隊屢屢受挫,更殺掉幾名石家重要人物,間接幫助了麥第奇家。由這點來推,四十大盜或許與麥第奇家頗有關聯,這可以由傳聞中麥第奇家一直協助四十大盜銷贓得到證明。

    而在麥石戰爭告一段落,石家要專心對付四十大盜時,他們已搶先轉入花家領地,在那以後的掠劫目標清一色都是糧食,直到枯耳山之役……

    「就算是為了逃避追捕進入花家領地……但在饑荒最盛的時候,還公然掠劫糧食,這簡直就是民賊!太可惡了!」

    推論得到這個結果,但為了慎重起見,紫鈺走訪石家、花家領地做實際查詢。要瞭解盜匪最快的方法就是詢問執法者,在訪問十數名曾參與圍捕四十大盜的兩家子弟後,為了擔心敵對立場的仇視,紫鈺又暗中查閱了石家、花家有關四十大盜的紀錄,那幾乎和青樓聯盟的資料一字不差,要硬說有什麼不同,就是青樓聯盟的版本改過了原本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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