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姿物語 第一部 第六章 天心頓開
    觀賞台上,觀眾們座無虛席,氣氛熱絡,為著暹羅招親的最後一場比賽,冠軍究竟花落誰家而臆測著。

    胖子忍者的失蹤、黑衣漢子陣前棄戰,使得比賽看頭大減,變化橫增,現在決賽的石存忠與花若鴻,前者的厲害,眾人有目共睹,相較之下花若鴻一路的戰績顯得平凡許多。

    比賽的結果會是如何呢?光從城內賭賽的盤口,眾人的認定已經相當明顯,說得明白一點,那姓花的小子已經可以準備遺言了。

    一早趕到賽場佔位置的有雪,也深深苦惱,他想不出花若鴻有什麼勝機,而為了義氣,他只好用自己唯一做得到的方式來表示,證據就是如今死捏在手上的賭票。

    石存忠已經站在台上,如今的他,和一個月前判若兩人,兩頰深陷,遠遠看來簡直像個活骷髏,目中朦朧無神,但沒有人會忘記,當他暴起殺招時,綻放的凶芒有多凌厲。

    賽場的東邊,隱隱掀起了陣騷動,群眾分開兩旁,讓出一條路來,給人場選手通行。

    一共有三個人,相同的特徵是臉色都很白。蘭斯洛因為失血,源五郎是為著真氣耗損,而走在最前方的那人,則是因為腦內的影像猶自激盪不休。

    當選手緩緩上台,曾看過花若鴻前場比賽的觀眾,都不禁吃了一驚。

    這個人是花若鴻嗎?!數日不見,他的頭髮變長了,卻也全白了,散發的氣勢更是天差地遠,簡單往台上一站,已有一股迫人氣息直傳而來。

    石存忠當然也感覺得到,迷惘之餘,他眼中露出一股嘲弄之色。

    「花家後學花若鴻,如今應約而來,請賜招。」

    開賽信號一響,兩人隨即動起手來。

    石存忠一拳轟至,花若鴻手腕一抖,自腰間拔出一柄扁長軟劍,勁力一吐,便纏在石存忠手臂上,制住他這一拳。

    劍非凡物,甫一現出,劍上寒氣便令人撲面生涼,毛髮欲落,雪白劍刃上佈滿錯綜複雜的血痕,極是駭人,而當這一劍纏上手臂,雖然金剛身未損,但卻已能讓石存忠有痛的感覺,這代表此劍是與蘭斯洛手中寶刀級數相仿的神兵。

    石存忠咆哮著揮出另一拳,花若鴻側頭避過,抽手收劍,刻意讓劍刀在敵人手臂上拖過,只見鮮血噴出,竟將石存忠手臂割出傷口。金剛身已經運起,但對方居然能在金剛身的防護下割傷自己身體,顯然是有備而來,石存忠當下盡收輕蔑心理,凝神還招。

    花若鴻展開劍招,全力防守,沒一式攻招,要在對方的攻勢下先站穩腳步,再圖反擊。只見一片劍光清清亮亮,曲折迴盪,在身前疊出一層銀白光網。他內力本不強,但交相疊用之下,赫然將迫近過來的化石勁拒諸體外,不受侵害。

    台下群眾「咦」了一聲,已有人認出這正是白鹿洞三十六絕技之一的「南華水劍」,取其至柔若水之意,轉折自在,強韌難破,縱是敵人武功強己數倍,一時間也難以取勝。

    東方玄虎亦是一凜,想不到這小子深藏不露,竟是身懷白鹿洞絕學的高手,如此一來,石存忠原本十拿九穩的戰況,倒也不是非常可靠了。

    觀戰的蘭斯洛與有雪,心中只有更加吃驚,花若鴻明明雙手俱廢,無藥可治為什麼還能使劍?他的武功又怎會忽然暴增到這等高強地步?

    蘭斯洛依稀記得,源五郎從自己身上取下鮮血後,將之射入地底,口中唸唸有詞,不多時只覺寒氣陡增,源五郎厲喝一聲,左手一掀,數十點冰星自地下射出,飛往源五郎左手,聚合為物。定睛一看,一柄利器已在源五郎掌中成形,以血為引,數十塊碎片聚合成劍,便是如今花若鴻手中的神兵。後來,源五郎沾了劍上未乾血絲,在花若鴻額上輕輕一點,本來面現痛苦之色的他,登時昏去,再醒來時,便是這副德行了。

    「老三,你到底用的是什麼辦法?花小子脫胎換骨了!」

    源五郎苦笑不答,一個冷冷的聲音卻從旁響起。

    「六識輪轉,天心頓開!」

    依舊一副臭臉的花次郎,不知何時來到他們身邊,兩眼看著台上的花若鴻,感歎道:「白鹿洞秘傳,三師叔的紫微玄鑒中有一門秘術,能偷天換日,暫時為人開啟天、心意識,我一直以為是癡人說夢,想不到世上真有如此奇術!」

    「沒有那麼了不起,不然我就直接造個天位高手出來,豈不穩操勝券?我只能令他的六識暫時提升,虛擬出一個類似天心意識的境界,並不能結合天地元氣,也使不了天源內力。」

    源五郎歎道:「不過即使這樣,也能令他脫胎換骨,暫時擁有天位強者的武學智慧,去學習、發揮白鹿洞的上乘武功,而那瞬間釋放出的能量,則會由內強化肉體,間接治癒他雙手之患。」

    蘭斯洛聽得一頭霧水,卻也依稀曉得源五郎是施用了某種秘術,令花若鴻產生巨變,心裡又是訝異,又是佩服。

    源五郎瞥向花次郎手中,提著一柄無鞘長劍,雖然不若花若鴻所持神兵,卻也是罕有利器,與金剛身對戰時大有好處,不禁朝花次郎看了一眼。這人嘴上說得冷漠,卻還是放不下心,剛剛幾個時辰,必然奔走在自由都市內,尋覓得此鋒銳利劍,專程拿來給花若鴻使用。

    花次郎回瞪他一眼,眼神雖然冷峻,內中情義卻已丕言而喻。

    有雪驚道:「哇!這麼厲害,三哥,你乾脆幫我也搞搞,讓我變成高手,那我改天遇到危險,就是你救了我的命了!」

    「救你的命?!那豈不是要我的命!」源五郎歎道:「這種術法逆天而行,我僥倖試了一次,如今真元大損,功力只剩四成不到,沒有一年光景絕難恢復,要我再來一次,那不如現在就宰了我吧!」

    眾人聞言大驚,這才曉得為何昨晚他苦思良久,直至最後關頭,方肯出此下策。

    「花二哥,可別再埋怨我設計冤你。」源五郎道:「你失三成,我失雙倍,現在大家扯了個直,兩不相欠。」

    四人在台下交談,台上戰況卻激烈異常。

    配合化石奇功的雄渾勁道,金剛身威力倍增,除了護體不傷之外,更迫發出凜冽剛勁,每一拳揮出都像雲裂天崩。

    本來以常理而論,這般強猛的攻勢必難持久,但石存忠呼喝連連,拳風橫掃,竟是越戰越勇,毫無衰弱之象;時間一長,花若鴻的南華水劍沒有足夠內力支撐,防護網漸漸潰散,難以為繼。

    石存忠驀地雙眼暴瞪,連揮四拳,拳勁分快慢先後,以精準的角度互相碰撞,爆出驚人威勢,登時將敵人劍網轟潰,饒是花若鴻急忙舞劍護身,仍是有兩記拳助破空而來,擊中他胸膛。

    花若鴻中拳前依源五郎吩咐,持劍護胸,令拳勁有所阻隔,而寶劍自會濾去化石勁,使傷患大減。饒是如此,對方的剛勁仍是勢所難當,胸前劇痛,已經崩斷了一根胸骨。

    自比賽以來,大小數十次武鬥,花若鴻無一不是居於劣勢,敗中險勝,現在情勢雖然不利,卻也並不驚慌,第一時間重組守勢,不給對手機會趁勝追擊,然而對手拳勢漸重,他身已有傷,支撐起來倍覺艱難。

    蘭斯洛看得心焦如焚,石存忠的武功比上趟交手又有進步,倘使他上次便使出這等拳勢,自己便難以取得上風,假若是換做未習鴻翼刀法之前的自己,內力縱強,恐怕也只有挨打的份。

    「喂!老三,你的戲法不太靈光啊!」

    源五郎也只有苦笑。自己並不是萬能的,世上兩大神醫都束手無策的難症,一舉解決;花若鴻的武藝未臻上乘,令他一日驟增。這地是自己使盡渾身解數之後的結果,然而,縱是奇跡也有個限度,石存忠的武功一進再進,花若鴻能與他拆上這許多時候,已是人造奇跡的極限,要令他一舉戰勝,這奇跡只怕真的要老天自己來了。

    其實,昨日之前,一切都尚在掌握中。石存忠的武功雖然連續提升,終究比不過蘭斯洛的一日千里,奇遇連連。如果讓蘭斯洛手持風華刀,戰石存忠當有八成勝算,就算出現變數,以自己與花次郎的武力,也沒有什麼鎮不住的事,如此一來,暹羅城的一切當可圓滿解決。

    哪曉得,千頭萬緒豈能盡由人算?花若鴻受傷,又堅持要挑戰石存忠,登時將自己逼入一個難以處理的窘境。倘若早知此事,打一開始便將訓練的主力放在花若鴻身上,那未嘗沒有一戰之力,現在卻只能束手無策,靜待天意。

    不過,在花次郎、源五郎的眼中,花若鴻雖是處於劣勢,卻難言必敗,猶有一線勝機。

    空手有空手的打法,拿兵器有拿兵器的打法。縱然武功有差,手持一柄罕世利器,終究是佔了天大便宜,特別是,花若鴻已有能力持劍刺穿石存忠的身體,只要逮到機會,一擊得手,縱是給打得渾身是傷,也能反敗為勝。

    這時,石存忠拳勢又變,越打越快,越揮越急,拳影風聲如雨點般落下,將擂台地面擊得千瘡百孔,看得全場觀眾眼花撩亂。

    花若鴻籠罩其中,氣悶難當,耳裡儘是嗚音,劍招甫一遞出,便給暴拳轟潰,若非他意志堅定不屈,恐怕立刻就要認輸。

    自來武學之理,招快力必難聚,力強速度定慢,石存忠這路拳法疾如驟雨,偏又勢如爆雷,實是一路罕見絕學。眾人皆聞石家家主石崇藏私自用,素不輕易傳授神功於門徒,怎地這石存忠如此蒙他青眼,不但學了化石神功,更有這一路無堅不摧的拳法。

    人群中有幾名見多識廣的長輩,隱約認出了這拳法的來路,更是嘖嘖稱奇。

    源五郎皺眉道:二化二哥,你看這拳法是不是……」

    「唔!是艾爾鐵諾皇家的破軍霸拳。」

    石勁散褪無蹤。饒是如此,花若鴻仍是噴出大口鮮血,眼冒金星,險些連內臟也一起嘔了出來。

    煙霧漸散,全場眾人見到這幕兩敗俱傷的慘狀,驚呼聲大作,只有源五郎,長長吁了口氣,放鬆身體。

    當聚劍成形時,他暗中做了手腳,以蘭斯洛的熱血為咒,施展極高明的術法,如今劍刃雖然穿過花若鴻身體,卻不會損傷其身,這便是無計可施的最後殺著。

    石存忠被一劍透胸而過,傷及心肺,嘴裡立即溢出大蓬黑血,眼神亦告渙散,身體一軟,仰後便倒。花若鴻失去憑藉,傷重之餘,連站著的力氣也沒,跪倒在台上。

    蘭斯洛大喜,正要衝上台去,陡然心頭一震,那本應傷重垂死的石存忠,忽又迸發出更濃烈的殺氣,身體以一種不可能的姿勢,直挺挺地仰立起來。

    「怎麼會…!?」

    源五郎、花次郎同時驚呼。這等傷勢縱不斃命當場,也該失去戰鬥力,為何石存忠仍能像沒事人一樣恢復過來?

    剎那間,源五郎心中閃過了蘭斯洛所說,數次與石存忠交手,他渾不畏死的戰鬥方式。為此,自己曾特別將石存忠的鬥志列入計算,但從目前情形看來,這該是某種與武功無關的邪術。

    蘭斯洛最是焦急,眼見源五郎、花次郎尚未採取行動,率先飛奔出去,幾下起落,在群眾中踩人前進,就要趕去救援。

    花若鴻感覺到背後異狀,卻苦無力氣應變,勉強想拔劍自衛,卻手腕顫抖,拔不出來。

    千鈞一髮,一個極甜美的女子嗓音,在腦裡響起。那不是尋常高手的傳音入密,而是以心靈感應的方式,筆直傳入腦內。

    「攻他眉心!」

    不及細想,感覺到石存忠的剛拳已破風襲來,花若鴻兩指一併,逕自以劍指擊向他眉心。

    拳來、指去。

    花若鴻快上一步,劍指正中石存忠眉心,瞬間,一段聽不懂的經文在心頭掠過,神聖咒力隨指同發。

    軟弱無力的一指,卻似正中要害,來勢洶洶的石存忠,忽地失去所有動力,以原姿勢僵住,跟著緩緩後倒。

    他欲發出的那一拳,勁道消失無存,可是激起的歪風,卻把花若鴻打得飛起,跪地嘔血,久久站不起身來。

    勝者、敗者,俱是一身血污,極為狼狽,暹羅招親的最後一場競賽,就在滿場血腥味中落幕。

    但勝負到底是分出來了。

    全場觀眾高聲喧嘩中,比武的最高主持人東方玄虎朗聲評判。

    「比賽結果,由麥第奇家代表花若鴻,贏得冠軍!」

    蘭斯洛第一個衝上台,扶起無力站直的花若鴻,卻不是將他擲高慶祝,而是立刻帶他求醫。

    源五郎、花次郎互望一眼,皆是疲累地喘了口氣。

    有雪楞在當場,哭喪著臉,提著手裡的賭票不住顫抖。花次郎靠近一瞥,那赫然是下在石存忠身上的重注。

    「你還真有義氣啊!老四。」

    「我本來是想……贏了這一注,花小子死在台上,還有錢幫他收屍,不枉大家朋友一場,想不到……」

    「你留著自己用吧!」

    「好!一切事情終於搞定,我們今晚不醉不歸!」

    漫長的比武招親終於結束,眾多失敗者要如何自處,這點無人曉得,但勝者自然有權做該做的事,就是大擺慶功宴。

    沉宅內,五人圍坐慶祝。花若鴻身上有傷,酒不宜多飲,本來該負責施展回復咒文的源五郎,在開啟天、心的術法中,耗損真元太過,沒法再度施用回復咒文,結果只得土法煉鋼,繃帶、上藥帶針灸,反正梅林裡有位大國手在,不用白不用,一番處理後,至少也可以行走如常。

    看著花若鴻,傷重後神情萎靡,但自有一股顧盼英氣,教人讚賞,與當日酒鋪初逢時相較,更像是完全變了個人。看在陪他一路走來的眾人眼中,更是感慨良多。

    「我之所以能有今日,全仗四位提攜,往後各位有所吩咐,我。……」

    「少廢話了。」蘭斯洛將說得激動的花若鴻截住,道:「你好不容易揚眉吐氣了,就別再做回磕頭蟲了,知道嗎?」

    花若鴻點點頭,卻忽然躬身向源五郎、花次郎下拜,連磕三記響頭。

    花次郎冷哼一聲,轉頭不理,但到底是沒有躲開。

    源五郎扶起他,正色道:「論起花二哥對你所做的一切,你這重禮他也受得起。至於我……。且看你三年後造化如何,再來論我今日究竟是挈了你,還是害了你——」

    聽出他話中有話,滿座皆驚,蘭斯洛忙問源由。

    源五郎歎道:「天心意識是天位力量的奧秘所在,我為他暫開天心,去參悟白鹿洞最上乘的武學,這事大違天道,縱然我願意折損自己修為,天底下仍沒有這麼便宜的事。在開啟天心時,若鴻小弟腦內已起異變,若三年內他無法憑著本身修為晉級天位,爆腦而亡就是他唯一命運,再也沒有他人能救。」

    蘭斯洛搞不清楚天位是什麼東西,但聽源五郎的語氣,也知道事情嚴重,道:「你這人真是奇怪,救人也不一次救好,還留了這麼個尾巴,那不是等於讓他從這個火坑,跳到那個刀山嗎?」

    「不!若不是源五郎前輩的通天妙手,今日我早已死在擂台上,哪會有這三年的機會?」

    花若鴻道:「大丈夫生於世,自當積極進取,我願意向這機會挑戰,縱是不成,我這條命也多活了三年,此生無憾了。」

    「你能這麼想,那是最好不過。」源五郎點頭道:「此間事了,你可前往阿朗巴特山修行,當有助於你。進軍天位固是極難,然而有志者事竟成,只要你堅持今日決戰的鬥心,三年後未必不能有所成就。」

    一來一往,俱是慷慨豁達,渾不以生死為念,蘭斯洛一呆,苦笑道:「你們說得對,大丈夫該當如此,看來反而是我有些婆媽小氣了……」停了停,道:「對了,我和有雪商討過,此間事了,他要跟著我一起共闖天下,你們兩個呢?」

    源五郎想了想,笑道:「我早晚也會跟著去的,不過現在功力大損,到大哥身邊也幫不了什麼忙。我想……再晚個一年吧!至於花二哥……」

    花次郎沉默半晌,搖搖頭,一日乾了杯中酒。

    蘭斯洛心中有數,這是早已料到的事。這兩位義弟乃人中龍鳳,因緣際會,與自己在暹羅大幹一場,當諸事盡了,自不可能再屈於自己身邊,分別是必然的。拋開心理障礙,眾人重新暢飲,回首過去一月,驚險顛沛,而今萬事俱安,只是抬眼看前程,雖然一片光明,但明日之後,眾人各奔東西,又是一番離情依依,寂寞惆悵。百感交集,酒也就喝得特別快,幾逃之後,眾人都有了幾分酒意,酒品與酒量俱差的雪特人,甚至胡言亂語起來,源五郎急忙揚住他的嘴巴,免得又舉錯例子,這次同桌的某人狂飲後情緒控制力更差,難保不會立刻翻桌殺人。

    「呃……難得大家今天那麼坦承開、心,有句話我不說實在不痛快。」蘭斯洛朗聲道:「其實,我不是什麼柳一刀,本大爺的真名就叫蘭斯洛,不多一字也不少一字。」一如當日,源五郎與有雪對望一眼,雙雙露出理解的笑容。「這點我們知道啊,老大。」

    「是啊,大哥,我們一開始……就知道你的身份了。」

    蘭斯洛笑罵道:「早知道你們這班傢伙不安好心,不過,雖然我當初報的是假名,但結拜時候的、心意卻再真也沒有了……」這話當然大有問題,不過此時自也不會有人追究,源五郎笑道:「是不是真名有什麼關係呢?人在世上,誰不是戴著面具作人。當日我就說過,我等的結義誓言,將超越姓名與身份而、水存。」說著,向花次郎舉杯道:「你說是嗎?!花……二哥。」

    理所當然,對方的日應只是一張臭臉。「老實說,上次我們被東方家街頭追殺,四人並肩說:「我們是柳氏一族!嚇得東方老兒屁滾尿流。」蘭斯洛道:「那時候我真的很驕傲。能有你們這樣的好兄弟,真是不負此生!」這些話他平時絕不輕易出口,但這時酒意上湧,想到什麼便直說了出來。眾人相顧對視,憶及那日情景,無不豪氣陡生,壯志干雲,花若鴻未逢其會,但也極為神往,忍不住多喝了幾杯,嗆著傷患,惹得一陣忙亂。「說來可惜啊!五郎,你生得那麼漂亮,要不是老大這次已經泡到妞了,說不定寂寞難耐,哪天把你給上了!」雪特人的放肆狂言,源五郎只是一笑,不以為杵,歎道:「我也不願意啊!其實我反倒羨慕你們,一個男人長得太美,想泡妞也泡不著,只好每天對著鏡子歎氣,你道好開心麼?」

    「哈!想泡妞嘛!這有何難?」蘭斯洛大笑道:「我有個妹妹,小名妮兒,是我離開杭州後,依著兒時記憶找到相認的。個性是潑辣刁鑽了點,但可的確是個美人唷!有臉有胸有屁股,橫豎肥水不落外人田,今天就便宜你,許配給你了!」

    出乎眾人意料,源五郎滿臉凝重地走到蘭斯洛身旁,握住他的手,驚喜狂呼。「大哥!從今以後,我可以叫你大哥嗎?」「……你本來不就是這樣叫嗎?」「大哥,從今以後我們就是親戚了,我會好好孝順你的!」

    看著源五郎大反常態,不顧蘭斯洛噁心的慘叫,摟著他又跳又笑,有雪頭皮發麻,對著身旁花次郎小聲道:「這人妖聽說有馬子可上,居然高興成這樣,一定是飢渴太久了,一定是。」

    花次郎二話不說地猛力點頭。

    慶功宴比預估時間要早結束,理由是花次郎發起酒瘋,嚷著眾人起哄,先說花若鴻將要成親,不屬於單身漢聯盟,將他趕出。

    源五郎剛剛訂親,是單身聯盟的叛徒,跟著也被逐了出去。

    蘭斯洛雖未有婚約,卻已有紅粉知己,這等奸細當然要轟出門外。

    當花次郎覺醒過來,發現自己旁邊只剩賊笑兮兮的雪特人,索性飛起一腿,雪特人哀嚎著破窗而出,慶功宴於焉告結。

    離開慶功宴,蘭斯洛來到梅園,這是他與風華的約定,不管怎麼忙,每天晚上都要來見她一面,而今晚,將是他們呆在暹羅的最後一夜了。

    「明天此時,我們就離開暹羅城了,說起來我還真是有點懷念這地方呢!」酒意未散,蘭斯洛不由自主地說著感慨,這荒涼梅林,卻是兩人定情之處,如今忽然說要離去,心中真有些悵然若失。

    「不過沒有關係,因為我已經把梅林裡最美的一朵花摘走了。」蘭斯洛的話,風華始終也只是微笑聆聽,輕輕點頭,不說些什麼,這是兩人一貫的相處模式,也許對某些人而言,會覺得很乏味,但在蘭斯洛、心中,倘若風華忽然針對自己的話,發表長篇大論的分析、評論,自己一定會覺得很彆扭。

    「嗯!對了,我還沒向你說,其實……我不姓柳,也不叫柳一刀。」「對盲眼之人而言,名字並不重要。在我心中,大哥就是大哥,就是你,再也不會是第二個人。」

    風華輕聲道:「明晚就是我們約定的時間了,大哥你一定要來喔!」

    蘭斯洛大笑道:「放心啦!我就住在前面,你還怕我跑了嗎?就算你捨得,我可捨不得呢!」

    風華微微一笑,並不多言。

    明日這時,不管蘭斯洛什麼時候來,所見到的,只會是一座空蕩蕩的梅林而已,芳魂早已杳然。

    能自己存在的靈力,到達明日便是極限,非回崑崙山不可了。

    本來還很擔心,假如就此與情郎分別,從此人隔一方,又有重重阻礙,不知此生有否機會再見面?所以寧願就此消散,也不願回去崑崙,從此受那思念之苦。可是,在前夜的衝擊之後,自己卻想通了。只要還在人世,一切都有挽回的餘地,倘若自己就此消散,那麼不管蘭斯洛多努力,都不可能再見自己一面了。煙消雲散,走得瀟灑,卻也走得自私……所以前夜在河上,才忽地心血來潮,管不住自己。那時的種種動作,正是心情極度不安的表現,不過,在蘭斯洛給予承諾後,一切已經足夠。他已經答應了,不管分離多遠,有多少阻隔,他都會追上來的。

    花若鴻的事,也給了自己強大震撼。一個那麼處於絕望之境的小人物,都有勇氣挑戰前方不可能逾越的險難,身為西王母的自己,卻只懂得逃避,實在太慚愧了。此刻,她想對蘭斯洛說,明天你一定要來,我還想再見你一面,可是最後出口的話卻是……

    「謝謝你,大哥,因為你,我學會了勇氣。」

    蘭斯洛微微一笑,卻不明白其中含意,只是想著,「跟自己相處後,風華的膽子是大了不少啊!」

    這時,風過樹梢,吹動梅雪片片飛,風華感受風動梅香,輕吟道:「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什麼?」「是題字在那壁上之人的詩句,他說,希望自己隨著梅花化身千億,每一樹梅花都是他的寄托,只要有梅花就有他。」蘭斯洛玩心忽起,摘朵梅花,別在風華髮梢,美人簪花,倍添風韻。

    「在我眼中,千萬梅瓣都是你的化身!」風華一笑,輕倚在蘭斯洛懷中,兩人不言不語,沉浸此刻時光。

    遠處,花次郎再飲下一大口酒,以一種只有自己聽得清楚的模糊嗓音,自語道:「以前,有人對我說過一個白楊梅的故事,只要在圓月夜,滿懷誠意為心上人簪上梅花,兩個人的感情就能夠長長久久,永不分離。」

    旁邊的源五郎,似憐似歎地瞥了他一眼,低聲道:「唉……你師父是晃點你的!」

    明月低垂,時間已是清晨,源五郎依著先前約定,來到熟悉的小茶鋪中,傳達口信。「終於收到了那位女士的回答。很遺憾,她說:諸事繁忙,無暇接見不請自來的客人,如果要預約,三年之後或許有空檔。」與他背對而坐的那名慧黠女子,似乎沒有多少驚訝。約見的要求被拖延多日,這結論是早就可以想見的。

    「真可惜,看來我是做出妄想一步登天的愚行了……」那位女士的回答很簡單,白家加上雷因斯,這樣的實力還不足以要求她的,結成同盟,不過,在拒絕裡也留下轉圜餘地。

    三年?那位女士是認為,三年內自己能發展出可讓她正視的勢力嗎?嗯!那可得拼老命了,可以想見,未來三年裡,自己必然像哈巴狗一樣吐著舌頭,整天嚷著「好忙、好忙」。

    不過那是必須的,如果沒有辦法讓那位裡之女王點頭,就算擁有百萬大軍,也絕不可能拿下自由都市……

    源五郎道:「我在那邊只是客卿的身份,說不上什麼話,抱歉啊!」「不,您幫我作的已經夠多了。現在,我比較關心的是你今天有什麼打算?」「今天麼?幫花小子搞定婚禮,然後就去大陸各地走走……」「呵!果然如我所料,真不幸,這次我們的軍師先生失算了啊!」她歎息道:「我是名愚昧的女子,您能對我解釋一下,阿朗巴特山的魔震之後,對自由都市的影響嗎?」「天位力量的本質,就是用天心意識,將自身內力與天地元氣結合,從而發出無上力量。阿朗巴特山是四大地窟之一,魔震後大量天地元氣溢出,刺激附近的自然環境,許多潛質優異的武者,功力大增。同時,由於天地元氣增多,天心意識所需要的最低限度相應降低,可以預見,不久後絕跡千年的天位強者,將一一再現。」源五郎小心翼翼地回答著,不敢遺漏半點。這名女子非但不愚昧,更不會問無緣無故的問題,他連忙想著,有什麼事,是自己疏忽沒計算到的嗎?

    「那麼,假使有人受天地元氣刺激,使內力大進,有可能一夜間修練成某種上乘武學,看起來就像有幾十年火候般熟練嗎?」

    「那是對武學的領悟力、控制力,與內力無關,除非擁有天心意識,或練成你們白家的武中無相,不然不可能。」「用什麼方法都不能嗎?」「是的,我想……」源五郎忽地驚叫一聲,頓然省悟。如果照自己所言,那石存忠一身化石神功由何而來?他那一副衰樣,任誰也看得出是用某些功法透支生命,激增功力。但就算內力一日千里,也不能將化石神功、破軍拳使得如此出神入化,渾似已練十數年。

    她道:「我想,你應該想到了。我固然是旁觀者清,但你到現在仍渾渾噩噩,實在也是不該。」

    源五郎確實想到了。那日襲擊自己與花次郎的黑影,自己事後多方留意,但始終搜尋不到相關線索,雖然仍在戒備,但卻未將之視為首要。而自己一直忽略了一點,倘使那黑影與石家有關,他能脫影出竅,自然也能寄魂於他人體內。

    石存忠這收日子的表現,俱是一副失神模樣,但緊要關頭又能迸發驚天殺意,武功更高得不合常理,那種種特徵,不正是雙魂共體的象徵嗎?假如這一切屬實,那……現在可就糟糕了……

    「能做出這種種,又能同時傷及你們兩位,對方非但是天位級數,而且修為極高。今日是你們眾人齊會暹羅的最後一日,他有什麼圖謀,必在今日,而你們這邊的兩個硬手,個個功力大損兼受傷,這下子,連我也不知道拿什麼籌碼再玩下去了……

    「……」

    腦裡急謀對策,靠著有名絕佳智囊的幫助,源五郎重新審視今天的局面變化。

    不管將要到來的是什麼,可以肯定的是,今天不好過了——

    水木清華掃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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