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四一八年,建國歷經四百年,傳國至第四代的大帝國,因瘟疫、水災頻繁襲擊,國內災民流離失所,哀鴻遍野,又遭遇境內蠻族興兵作亂,局勢動盪,開國四百年來未有之衰。
出身於白鹿洞的周公瑾元帥,率領白鹿洞子弟成軍平亂,歷時數月,大破蠻族於景陽崗,在即將掃蕩殲敵時,蠻族進行聯合,於新任盟主的統帥下,對艾爾鐵諾高舉叛旗。
艾爾鐵諾軍連續敗陣,周公瑾再次奉命出擊,與蠻族聯軍對陣沙場,爆發了其軍旅生涯中最驚險的一戰,死傷難以計數,重創艾爾鐵諾元氣甚深。
而在這場戰爭中,有些不記載於史冊上的隱約傳說,流傳在少數人的耳語間。為了忠實記載這些傳說,我,將與星光同在,整理所有耳語傳遞的故事。
雷因斯·蒂倫王立史學圖書館·宮廷詩人
∼天地有雪∼
※※※
「公瑾,我最優秀的弟子啊!你拜入我門下,有多少年了?」
在奇寒刺骨的寒冰洞窟中,透過那層永恆冰壁所傳過來的聲音,聽來有些模糊,正如流逝的悠悠歲月。
盤膝坐在厚重冰壁的對面,青年沒有戴上他的金屬面具,冰晶似的藍色眼瞳,銳利得彷彿能夠射透冰壁而入。
「從拜入白鹿洞的時候開始,到現在一共六百四十四年零三個月又九天。」
「時間不短啊!比艾爾鐵諾的國歷還要長……當初因為曹家是你周家的遠親,看在這一點關係上,白鹿洞扶植他建立王朝,可是……終結它的時間似乎已經到了。」
改朝換代的絕頂大事,就在這冰得沒有一絲溫度的寒窟中決定,但青年沒有什麼反應,他只是知道隨著這一句話的交代,目前統治艾爾鐵諾帝國、聲威赫赫的曹氏王朝命運已定,而自己又要開始新的工作。
「這件工作就交給你了,從即日起,為師將要進入隔絕閉關,不再與外界接觸,專心鑽研抵天劍陣的奧秘。你所修練的千里神鞭尚未功成,執行工作時若是遇到什麼困難,一切交由宿老堂總座裁示。」
「是……一切就照恩師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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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爾鐵諾歷四一八年十一月艾爾鐵諾中都
從年初開始,雄踞風之大陸西北、傳國已屆四百年的艾爾鐵諾帝國便十分不平安,連番的蝗蟲與水、旱災襲擊艾爾鐵諾的國土,從北到南,這塊本就未算肥沃的土地,被蹂躪得體無完膚。
土石崩流、赤陽旱地,東部水深,西方火熱的困境,讓艾爾鐵諾的糧食產地嚴重受創,千萬畝良田化作淒慘的淤泥與乾涸地,而死在連場天災中的屍首廣盈於野,幾乎每一處河流都看得到腐爛的浮屍。這些腐敗的東西,造成了災後的役病蔓延,讓整個局面被弄至一個不可收拾的地步。
糧食與饑荒方面的問題,在天氣慢慢寒冷起來以後,形成了更大的壓力,就連最以繁華為誇耀的帝國中都,都不可免地開始面對物價快速上漲,甚至有錢也買不到東西的窘境。
不過,中都的居民多半都頗有來頭,不是皇親貴族,就是富商巨賈,昂貴的物價還不至於對他們造成困擾,真正令他們憂心忡忡的,除了南方那些高喊要殺入首都的鬼夷蠻子,就是目前正在中都連續發生的「殺人鬼事件」。
第一個被害人是在九月上旬遇害,此後每隔兩、三天,就有中都市民橫屍街頭,死狀極慘,四分五裂的殘屍,像是被某種大型野獸啃食過。到底兇手是何方神聖,維持中都治安的軍警卻回答不出,也不能有效阻止兇手犯案或逮捕,一個月下來,弄得中都百姓人心惶惶,每當夜晚降臨,一股不安恐怖情緒便緊攫住人們的心。
「最近中都不是在鬧殺人鬼嗎?你一個單身女子獨住,小心肝會不會怕得怦怦跳啊?」
「當然怕啊!不然怎麼會被你這個輕薄無行的浪子,趁虛而入,還入到我床上呢?」
「哈,說錯了一點,我不是一個浪子,是一個輕薄無行的浪女子……麻煩一下,把草遞過來,讓我再哈一口,然後和小心肝你再一次穿越地獄,直達快活天堂。」
「嗯……別親了啦,唔……你怎麼那麼喜歡接吻啊?你這個接吻魔女!」
低聲調笑的親匿話語,在一間破舊的草房小屋中響起。十一月的中都,夜晚已經很涼,草房中就如同左近其他人家一樣,燒起了取暖的火爐,但瀰漫在空氣中的混濁味道,卻不是只有單純的炭火味。
汗水、胭脂氣味、腐敗的酸氣,還有一股焚燒迷幻麻藥時所特有的混濁氣息,在小屋裡繚繞不去。
陳舊的木床上,一張單薄的床單,覆蓋住兩具雪白無瑕的胴體,從那親密交纏的肢體、漸趨粗重的喘息,不難瞭解她們正在享受的動作,儘管裸身交纏的兩人同為女性,這點看來有些怪異,但兩名當事人卻全然不在意這一點。
而當她們終於停止了虐待那張可憐木床的激烈動作,兩個人再次點起了價值不斐的麻藥煙草,又聊到了那個最刺激的話題,猜測最近連續犯下十多起血案的殺人鬼,究竟是何模樣。
「既然是殺人鬼,一定長得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很可怕吧!」
「哦?如果真像胭凝你說的一樣,那殺人鬼豈不是南方的鬼夷人?可是中都根本不讓那些蠻子進城,如果那個殺人鬼真的長成這樣,他要怎麼在中都行動呢?」
「這個嘛……讓我想想,那個殺人鬼一定戴著面具,一個把整張臉都遮住的面具,然後在晚上出來,一步一步靠近受害者的家門前,突然就把門推開!」
「碰」的一聲,本來只是虛掩帶上的門,突然被大力踢開,外頭冰冷的寒風直吹進來,打斷了屋內兩人的談話,而一張散著冷冷寒光的金屬面具,則在寒風中詭異地露了出來。
「啊∼∼∼」
符合恐怖氣氛的慘叫,由一名女子的口中叫嚷出來,但是她身旁的女伴卻沒有什麼反應,只是一副很掃興的模樣,斜斜睨著門口的不速之客。
「有新任務,該走了。」
「……起碼給我一點吻別的時間吧?」
「十秒。」
「胭凝,你……你們是……」
插不進這場對話的那名女子,只能以這樣錯愕的句子,驚訝地看著門口的鐵面男子,還有身旁的女伴。但她的女伴胭凝──一名即使在黑暗中仍美艷得讓人眼睛發光的女郎,面上的笑容卻在瞬間消失,好像有些倦意似的撩起披散長髮,朝她看去。
「通常只在魔界第七區活動的吸血族,為什麼要大老遠跑到人間界來覓食?這一個月來的十七起案子,現在該算一算了。」
以這句話為開端,小屋內掀起了一場風暴。被揭破真面目的一方,嚎叫一聲,整個身體在瞬間獸化,不但人類的面孔變成蝙蝠模樣,整個身體壯碩起來,背後更生出蝙蝠翅膀,想要飛穿破屋子,逃逸出去。
不過這只是徒勞而已,在它變身完畢的剎那,一隻並不粗壯的白皙玉臂就閃電掐住它咽喉,強大的力量,一下子折斷喉管,死亡陰影籠罩眼前,它已經沒有能力發聲,只能用哀憐的眼神求饒。
但得到的答案,卻是必然的無情。
「弱肉強食,我不會說你來人間界有什麼不該,不過,我是兵,你是賊……對不起,我幫不了你……我們今晚親得夠多了,就不吻別了。」
※※※
小屋的後方,是一片樹林,暗夜無光,倍顯陰森冷清,如果有人在這時候經過,看到一個青年一聲不吭地藏在樹林裡,肯定會嚇一大跳;然而,假如人們認出了那張金屬面具,驚嚇程度絕對增添百倍,因為他就是一個不該出現在這等平凡之地的大人物。
從九州大戰後就影響著風之大陸政權更替的白鹿洞,自從月賢者陸游閉關清修、不問世俗塵事後,負責執掌白鹿洞大權的,除了宿老堂中那一群不知姓名的長老外,就是月賢者所收的兩名親傳弟子──周公瑾、陶潛。
有幸被舉世無雙的劍聖收為門徒,他們兩人簡直是整個風之大陸欣羨的目標,但無論周公瑾也好,陶潛也好,卻幾乎不曾離開白鹿洞,只在白鹿洞總壇清修。相傳他們兩人都是月賢者的得意弟子,所以除非是遇到驚世駭俗的大事,否則不輕易出動。
事實上,他們最後一次下山,是在兩年前的戰爭。當時,鬼夷蠻族的游擊兵奇襲中都,在分散討亂的艾爾鐵諾大軍回援前,直逼近中都城外兩百里,殺聲震天,差點就要破城而入。
挽救這個致命危機的救星,是身為月賢者得意弟子的周公瑾將軍。他及時號召鄰近區域的白鹿洞子弟,組成一支儒軍,發動迅雷不及掩耳的閃電戰,不但擊破進逼中都的鬼夷人,更展現個人武勇,在景陽崗上一劍斬下了鬼夷族主的首級,聲威大振。
戰爭結束後,周公瑾騎著白馬入城,兩旁的民眾鼓舞振奮,爭睹這位絕世人物的丰采,但周公瑾卻騎在馬上,不對民眾的歡呼作任何回應,民眾所能看到的,就只有一張金屬面具。
一張完整的金屬面具,遮住了整張臉,只露出一雙眼睛,造成的感覺應該無比冷漠。可是,看在單純仰仗他保護的人們眼中,那種冰冷則變成了不可侵犯的威儀。中都的所有百姓都深信,這名青年將軍會代替他的劍聖師父,執行人間界的公理與正義,只要有他在,那些危及中都的蠻族盜匪,絕對不會是問題。
那次遊行給中都百姓的印象太深,尤其是那張獨一無二的金屬假面,所以只要有人看見那張面具,一定會認出來,並且好奇這位大人物為何離開白鹿洞。
答案……很快就出現。
站立在樹林中的公瑾,冰藍目光從金屬面具底下透出,望向正緩緩從樹林外走來的同伴。
「超過十秒,你遲到了。」
「因為我懂得生活情趣,什麼事情都可以享受過程,不然像你這麼一板一眼無聊過活,做人還活著幹什麼?」
用髮帶挽起長髮,一襲白袍覆蓋住赤裸香軀,隨意用條腰帶一束,瀟灑邁步走來的胭凝,在月光中顯得無比艷麗,如果不是眉宇間那種彷彿無視世間一切的漠然與灑脫,讓她的驚人美艷昇華,她看來真是很像一名來自異界的妖艷魔女。
尤其是,當她十指上的鮮紅血滴,隨著她一路走來,點點滴滴灑落地上,看在旁人眼中,那種難言的邪惡之美,委實令人印象深刻。
「堂堂月賢者的親傳弟子,威風赫赫的周大將軍,來找我這個見不得光的獵魔工作者,有何貴幹啊?」
「親傳弟子並沒有什麼了不起,胭凝你不也是嗎?不過……獵殺一個吸血族也要花十天時間,這個速度嫌慢了。」
「我傷又還沒好,如果不是宿老堂的老傢伙囉唆,我根本就不想出來。上次那頭黑色蝠翼的魔族,是我生平僅見的絕世凶獸,差一點我就再也回不來了,現在應該要好好養傷,根本不該出任務。」
「絕世凶獸嗎?對方大概對你也有同感吧!」
公瑾淡淡地說了一句,卻沒有繼續這個禁忌話題,而是直接提出此行目的的正題。
「蠻族……鬼夷族是什麼,你不會對我說不知道吧?」
「你三更半夜跑來打擾一個應該休息養傷的女人,就是為了問這個高智能的問題?下次奇雷斯再到人間來,由你去打發。」
胭凝一手叉腰,明顯地心情不佳,因為公瑾所問的問題,是一個全艾爾鐵諾人都很熟悉的常識。
蠻族問題,在以前大石國統治這塊土地時便存在,艾爾鐵諾取代立國後,問題越演越烈,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聽到蠻族騷擾地方,被軍隊血腥鎮壓的戰爭消息。
顧名思義,所謂的蠻族,其實是未接受文化薰陶,被隔絕於文明圈之外的混血人。本來依照白鹿洞「有教無類」的偉大口號,這些蠻族不該成為問題,但是蠻族中人數最多、分佈最廣的一支,被喚作「鬼夷」,或是頭上生角,或是身上有著奇特的花紋,這族人並非單純的精靈或獸人混血兒,而是當年九州大戰的遺留物。
兩千五百年前,魔族進犯人間界,進行幾乎全面性的統治,因此誕生了不少人與魔的混血兒,當魔族撤回魔界,這些混血兒一個也沒有被帶走,全部留在人間界。雷因斯·蒂倫對這些混血兒採取驅逐、鎖國的政策,所以他們除了極少數流亡武煉外,多數都仍選擇留在風之大陸西北一帶的菁華土地。
──那恰好也是白鹿洞勢力最強大的地方。
以守護人間界正道自命,白鹿洞當然不允許這些流著詛咒之血的孽種太好過,不但以「魔鬼遺留在人間的邪種」之意,給予人魔混血兒「鬼夷」的稱呼,更在各方面打壓鬼夷人,用各種方法削減鬼夷人的存在數目。
相較於有著救世主「月賢者」陸游坐鎮,掌握壓倒性資源的白鹿洞,鬼夷人一開始就是打著一場永無勝望的戰爭,從出生的那一刻起背上原罪,無奈承受起沉重罪名的鬼夷人,為著生存權利而抗爭,在這種不可思議的壓力下,鬼夷人爆發出強悍的生命力,每隔百年,總有才能超群的強手出現,率領族人與人類抗戰,即使強勢如白鹿洞,也無法在這場持續兩千年的種族鬥爭中滅絕對方。
「最新得到的消息,鬼夷族又要發動叛亂了。」
「天要下雨,蠻族要叛亂,這又有什麼好稀奇的?有你周大將軍在,小小叛軍能成什麼氣候?兩年前鬼夷族的叛亂,不就是被你平息的嗎?」
「……其實是有些失算,景陽崗一戰後,鬼夷族化整為零,為禍更烈,或許我當時作錯了也不一定。」
景陽崗的慘敗,讓人數日漸稀少的鬼夷族受到重創,再也不能維持軍隊作戰,族人因此作鳥獸散。可是,這麼一來反而演變成更糟糕的危機,由於密集的天災人禍,艾爾鐵諾動亂頻仍,太多難以生活的百姓落草為寇,自己組成了盜賊團,騷擾地方,燒殺擄掠,而散往四面八方的鬼夷族人恰好被各個盜賊團所吸收,利用他們的戰爭心得,與地方軍對抗,動亂就似風吹野火般迅速蔓延。
「這次鬼夷族預備在武煉召開大會,組成同盟,攻向艾爾鐵諾,一雪景陽崗之戰的恥辱,根據我們所探到的風聲,這次的聯盟大會中將會出現真命天子。」
「真命天子?這個口號可動聽得很啊!」胭凝搖了搖頭,忽然覺醒到公瑾不會說些沒意義的話,這句「真命天子」,想必包含著其他不尋常的意義,轉念一想,答案就浮現出來。
「能夠證明真命天子的正統性,難道鬼夷族的三神器又出現了?」
在鬼夷族與人類長年的戰鬥中,某些傳說在風之大陸上流傳,據說有三樣被通稱為「三神器」的神物,在鬼夷族中流傳,每一樣都具有莫可匹敵的威力,只要能得到其一,就能夠讓一名平凡人橫掃千軍。
有人說,這三樣神器來自九州大戰時期的魔界皇族,是名匠隆·貝多芬的得意作;有人說,三神器來自雷因斯·蒂倫,是那個瘋狂白家的巔峰成就;有人說,是來自異大陸的旅客,將這不屬於風之大陸的強絕神兵棄置於這片土地上。
無數的傳說與謠言,增添了三神器的神秘,讓人們對之更為敬畏,而到最後,人們只能確定兩件事。
一、三神器始終在鬼夷族的手上輾轉流傳,偶爾有異種強人持三神器出現,對抗白鹿洞的正派武者。
二、這是鬼夷族人生存的一個信念,傳說將來的某一天,某個真命天子會集齊三神器,當三神器合一,消失已久的天位力量即將重現,得到這股力量的王者,不但能夠超越垂垂老矣的陸游,更能夠強絕天下,成為風之大陸的至尊霸者。
三神器的傳說,在鬼夷族的興衰歷史中不斷出現。當風之大陸西北的政權由大石國變為艾爾鐵諾,鬼夷族與人類的衝突,變本加厲地發生,在艾爾鐵諾大軍的一再追殺中,鬼夷族死傷狼藉,但隨著人數減少,裡頭也不斷出現勇猛戰士,分別持有三神器之一,連續向艾爾鐵諾正規軍的壓倒性優勢挑釁。
景陽崗一戰,持有三神器之一的鬼夷族首領被公瑾斬殺,持有的神器也宣告失落,至於剩下的兩件,已經三百年未曾出現於人間,這次鬼夷族在武煉的大會,謠傳會出現真命天子,各路人馬早傳得沸聲揚揚,都推測是與三神器有關,胭凝的推測則正命中要題。
公瑾道:「目前最新得到的消息,成千盜賊團即將以鬼夷族人為中心,在武煉的鵬奮坡舉行結盟大會。結盟大會中,失落已久的三神器將會出現,並且集結起來,在統一領導的指揮下,團結成一個足以與軍隊正面匹敵的武力,然後浩浩蕩蕩地殺向中都。」
「聽起來很具有震撼性啊,但平息動亂是你的工作,我只負責獵殺闖入人間界的魔物,我看不出這項工作與我有什麼相關?」
「這次的工作規模很大,我需要能夠獨當一面的高手協助,而且必須是外界所不熟悉的白鹿洞高手,因為……工作的內容不是平亂,是掀起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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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瑾對胭凝說的情報,也在中都城中傳播開來,每個市民都在交談,說是南方的蠻子即將大會,組成聯盟軍,殺向中都而來。
這些類似的叛亂消息,早已讓生活在亂世中的人們習慣與麻木,而且艾爾鐵諾軍一再的勝利,也已經為這場將爆發的叛亂,寫下注定的結局。儘管局勢混亂,此時艾爾鐵諾軍隊仍是相當精良的殺人隊伍,無論在裝備或訓練上,為數百萬的艾爾鐵諾正規軍,遠非一般的盜賊隊伍能夠抗衡,當兩邊發生衝突,零星的盜賊隊伍全數在騎兵鐵蹄下,成為血祭的犧牲品,只不過動亂的根源未除,在艾爾鐵諾強勢軍力鎮壓下,叛亂有如草原上的野火,一個接著一個的冒出。
也因此,當蠻族在南方大會的消息傳來,中都市民不再像上次那般驚恐,這次艾爾鐵諾的正規軍將有充足準備,把那些蠻子、盜匪迎頭痛擊,別說是殺向中都,只怕那群烏合之眾在穿越國境時就已經覆滅。想到上次被蠻族逼得人心惶惶的窘迫,市民們都期盼聽到軍方的捷報,把那群蠻子狠狠教訓。
不過,戰爭還沒有爆發,在市民們的殷切期盼與期許中,一名近似守護神般的男人卻在今日重返中都,那是前次擊破鬼夷族亂軍的英雄,雖然之前他只是在白鹿洞內協助處理事務,並未實際出世入仕,但首次統軍上陣,展露的軍事才華讓人驚艷,而立下的傲人武勳,則滿足民眾對英雄人物的崇拜,也倍添士兵們的信心。
更重要的是,他的現身,就代表了白鹿洞最高統帥「月賢者」陸游的意志,鬼夷族將再也不足畏懼,白鹿洞的正道之光,會把這群流著污穢之血的異種蠻人從大地上抹去。
英雄,就在這樣的榮耀中進入帝都。
但這一次,與公瑾一同策馬進入皇城的,還有一個一身白袍,模樣甚是瀟灑飄逸的青年,劍眉朗目,白袍若雪,看上去與公瑾肅殺的氣質迥異,可是並肩騎乘,看來卻猶如天上謫仙人般俊秀搶眼。
圍觀在街道兩旁的眾人,十分好奇地問著那名青年文士的身份,卻得到令人詫異的答案,這個看起來文文秀秀的青年,赫然就是月賢者的第三名弟子,一直聞聲不見人的陶潛。
月賢者的兩大弟子,連袂出現在中都,這真是一件震撼人心的大消息,但雖然事實擺在眼前,卻沒有人能看到事實之後的真相,眼前並肩騎乘的兩人,其中一名並非表面上的文秀男子,而是美麗艷媚的女兒身。
「公瑾啊!看看周圍人民的眼神,他們很相信你啊!如果他們知道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會弄得他們家破人亡,不曉得會怎麼看你呢!」
「胭凝你不必特別對我表示同情,因為這次的改朝換代,你要和我一起下去做啊!」
公瑾所指的改朝換代工作,是白鹿洞兩千年來一直在做的事,選擇並且扶植政權勢力,當王朝出現衰敗與墮落,就要負責把它給消滅掉,另外再推舉與選擇新勢力為王。
這次,公瑾再度受命出發,由於恩師月賢者在半個月前進入深度閉關,完全與外隔絕,一切命令改為宿老堂發佈,但整個計劃的中心部分,就與三百年前擬定的那樣,扶植鬼夷族的叛軍消滅曹氏王朝,然後再由獲得認可的人類勢力消滅鬼夷蠻族,堂堂正正建立偉大的人類王朝。
為了要執行這計劃的最後一個步驟,由公瑾親自出馬,預備率軍剿滅鬼夷族,而在形式上來說,由於要表現對艾爾鐵諾政權的尊重,領軍的公瑾必須來此謁見皇帝,確認統兵時候的正統性。
明明已經將艾爾鐵諾當作預備要處理掉的對象,一面在計劃毀滅它的同時,一面又要尊重它的正統王權,這種兩面作事的陰險心態,讓公瑾對這個學派的思想,感到極端沒有效率。只是,這種無聊與無謂的行為,宿老堂中的儒派長老們卻喜歡它,彷彿做過這些正名的動作,能夠讓他們感到無上的快慰。
「開門!我們是白鹿洞的周公瑾與陶潛,受到艾爾鐵諾皇帝的邀請而來,請打開皇城大門。」
呼喝聲結束,把守皇城正門的侍衛們甚至不待來人出示信物,就連忙把城門打開,不敢阻攔這兩名來自白鹿洞的貴客。
中都皇城的正門,是建城時由陸游親自設計,公瑾和胭凝都有參與監工,除了是用重逾千斤的合金打造,更由不同派系的術者連續施布四十九層結界,得到「歎息之壁」的美名,當皇城外發生變故,只要關起這扇正門,就算是千軍萬馬一起殺到,也只有望門興歎的份。
這兩扇門,是用來象徵艾爾鐵諾政權的穩固,也是對世上誇耀他們現時所擁有的技術與成就。在消失已久的天位力量重現之前,相信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把它破開。
獨自策馬站立在門口,看著那兩扇十尺高的沉重大門緩慢開啟,公瑾和胭凝分外感受得到建築的華麗與宏偉,感受得到那股王者獨有的氣派。
然而,這股氣派如今已是徒具其形,再不具有建國時的旺盛生命力,一如那座被守護在不破之門後的華麗宮殿,除了奢華與隱約流露的破敗之象,公瑾再沒法從裡頭感受到任何東西。
「真是無趣啊……才短短四百年而已,就已經墮落成這樣子了……」
歎息之壁的建築,還有整個皇城的建設,公瑾都奉命參與其內,甚至還執行師父的密令,在瞞過所有白鹿洞長老的情形下,於皇城地底埋下大型法陣,預備長期吸納整個都市的山川元氣。
而今看來,法陣仍在地底穩定運作,山川地氣還維持著充沛的能量,但是宮殿上方所漂浮的氣息,卻沒有任何王者的感覺,這多少是因為王位所托非人的理由。
「公瑾你也不能這麼說,曹氏王族的腐敗並非從今日開始,早在創國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朝氣,這樣的國家,你能期望什麼?雖然說……現在這一任會爛成這樣,多少有些超乎預期。」
確實就如胭凝所言,艾爾鐵諾的曹氏政權,由一介武將之身,篡奪大石王朝的皇權,獲得白鹿洞後建國,原本就不是什麼傑出人物,傳國幾代後,在五十四年前由本代皇帝曹壽接掌帝位。
生性懦弱,無德無能,這個名為曹壽的男子,在未即位之前,就只是一個整天貪圖淫樂的垃圾東西。沒有爭奪地位的野心,也沒有能夠承擔起帝王重任的能力,皇帝之位本該與他無緣,然而五十四年前的一場刺殺,前任皇帝與所有繼承人在鬼夷族的刺殺下死於非命,從劇毒料理中僥倖生存的他,在幸運即位為皇后,開始了一連串的荒唐執政,也因此讓白鹿洞提早決定覆亡艾爾鐵諾。
在曹壽的眾多荒唐行為中,最讓人想要恥笑的一點,就是他無比旺盛的繁殖企圖心。
他似乎認為,那場刺殺令正統皇族人丁單薄,而現在存活著的遠近親戚多是庸碌之輩,所以只有多生子嗣,才能夠延續正統皇族的血脈,多誕生可信任的優秀人才。因此,從即位那天起,他把繁衍後代當成自己的存在意義,整天做著最原始的交配行為,荒唐程度,堪稱古今昏君之最。
在荒唐的行為中,也有一、兩件令曹壽自以為得意的「計謀」,其中最讓人瞠目結舌的,就是現在公瑾與胭凝眼前的那串馬車隊伍。
守城的士兵告訴公瑾,那支隊伍半刻鐘前剛剛奉召進入皇城。隊伍中心是一輛相當豪華的馬車,周圍是身穿獸皮裝、手執尖插的武裝護衛。奇特的打扮與車輛裝飾,說明這輛車是來自武煉的事實,而裡頭所乘坐的貴婦,是當年被選下嫁武煉和親的侍女,這名擁有獸人血統、被贈公主頭銜出嫁的侍女,如今已是武煉豪門麥第奇一族的族主夫人,並且育有一名即將接掌族主位的兒子。
和親的基本效果達到,但與醜聞有關的事實,總是紙包不住火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當年那名侍女和親麥第奇家的時候,肚子裡裝了什麼。能夠對這樣的行為自以為得意,確實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而在事隔十多年後,仍明目張膽地召麥第奇家夫人回國「省親」,這只能說他的愚蠢與羞恥心更遠在一般標準之下。
君不君,臣不臣,有做出這種行為的君王,有放任他作出這種行為的臣子,這就是當前的艾爾鐵諾,一個已經沒有生命力、沒有繼續存在必要的國家。
「該完蛋的東西,就讓它早點完蛋吧,不過……」
一直策馬騎在公瑾身旁,用極低聲的真氣傳音與公瑾說話,看似思想、氣質都南轅北轍的一雙男女,卻有著不為外人知曉的友情,只不過當他們策馬走到死角位置,脫離後頭士兵們的視線後,胭凝忽然靠近公瑾,低聲叫了一句。
「喂,戴面具的人妖。」
「做什麼……唔。」
只來得及嚷了一聲,公瑾就被胭凝突來的一吻給襲擊中,面具下方所露出的口唇,被兩瓣豐腴的香香芳唇印上,彷彿蜻蜓點水般的淺淺一吻,一擊得手,馬上撤回,在公瑾來得及有任何反應之前,一拉韁繩,就如箭矢般沖射出去。
「哈哈,第一百二十三次奇襲成功!」
「……每次都來這一手,你這個接吻女色魔……」
被這一下突來襲擊給得手,公瑾並沒有動怒,只是靜靜地看著那道遠去的騎影,心裡的感受十分複雜。
「唔,天上……開始下雪了……也對,時候差不多了啊!」
身在艾爾鐵諾的中都,公瑾仰望片片雪花從空中飄綴,伸手拈起其中一瓣蒼白,看著它在指尖迅速消融,那種夢幻不實的感覺,一如這個國家的未來。
艾爾鐵諾歷四一八年的冬天,他的心情還非常年輕,這是……艾爾鐵諾大元帥周公瑾年輕時候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