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特背後,赤先生忍著身體各處傷患,肚破腸流所帶來的痛楚,以秘傳的高速語言,朗誦五雷正天心訣。
白飛不是蠢人,在緊要關頭擊破了兩人聯手,而可惜沒有多點時間提點、教育,真正讓韓特擁有天心意識的智慧,那樣,他便不會落得沒有自己提示,立即險象紛呈的慘狀。
以自己眼力,自然看得出白飛已是強弩之末,只要能拖長時間,白飛立遭天地元氣反噬。然而,以自己的傷勢,恐怕會死得比他更早,糟糕的是,在自己死亡剎那,完好的副人格會掌握這具身體的控制權,與日薄西山的自己不同,他會迅速痊癒肉體。
所以,現在要趕的是,搶先擊倒白飛,把開啟封印的設備破壞,以免落入那傢伙的手裡,造成更大禍亂。
少了寶劍,鳴雷斷空的雷電非常人血肉軀體能承受,但韓特還是使得出來的,一切就看他有沒有覺悟,動用最後那一著了……
第二道水晶門的開啟時間將至,肉眼看不見的天地元氣,極度充塞於鄰近空間,令得自然平衡亂上加亂,暴雨疾風,從鳴雷劍打穿的壁頂上傾洩,也打在激鬥中的兩人身上。
白飛見赤先生的舉動,自知不妙,攻勢更急,勢要盡快壓倒韓特。
韓特這方的救急七招早已用完,但憑著適才受指點時的領悟,現學現賣,拼上極限金絕,饒是給白飛打得噴血一口大過一口,還是苦撐了下來。
這也是運氣,倘若白飛一早就下此決心,韓特怎樣也不能支撐,偏生此刻經脈鼓蕩欲爆,小腹更疼得沒法集中精神,縱使想全力出手,也受此累而不能如願,反而給了韓特可趁之機。
不管是內傷或外傷,已經傷重的兩人,此刻都顧不了什麼風範,像莽漢一樣拳來腳往,血污和著雨水飛濺在臉上、身上,看在彼此眼裡,都覺得對方像是個從血肉戰場回來的錢軀幽魂。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在劇戰的軀體下,兩人的心慢慢平靜下來,彷彿重回惡魔島傭兵時代的面貌,讓他們有種溫暖的安逸感,饒是如此,彼此卻都沒有停手意願,拳頭和掌勁持續重擊在對方身上。
「喂,小白,你到底是在和我打什麼?你那麼聰明的人,難道就沒有別的形式來解決問題嗎?」
「不知道,或許是因為我和你一樣都是呆子吧!」
「去!不管外頭怎樣,我現在只想把你那顆壞心打得稀巴爛!」
風勢驀地增大,席捲進實驗場的風雨,讓兩人霎時睜不開眼,同時,幾道淒厲電光破空而下,其中一道直落向這裡。
「小白!你這爛天位給我好好接下,要是接不下,你就給我去死吧!」韓特長笑一聲,飛身後躍,朝著擊來閃電而去。
「好!你先給我下去!」白飛亦是一聲長笑,躍身而起,揮手一斬,蓄滿全身氣勁的氣環,破空射往韓特腰間。
氣環後發先至,眼見便要擊中,一道紅影高速閃入,搶先捱下氣環一擊,血肉紛飛中,墜往地面。
阻截不及,驚天紫電擊在韓特右手,仙得法歌一號的合金材質,立即出現崩裂,韓特以「鳴雷斷空」劍訣將紫電全吸納在右手,「吱吱」爆響中,整個人飛撲向白飛,一拳擊出。
「韓特,你太蠢了,只要我先擊破你的義肢,爆炸出來的電能就會先把你殖成焦炭!」
猛招臨頭,白飛夷然不懼,運起所能彙集的最高功力,雙掌轟出,要在防守同時震碎已經龜裂的義肢。
「你錯了!小白,這才是我的最後壓箱底!」拳掌相交的前一刻,承受不了過大電能的義肢,連同臂上繃帶,齊化為灰飛,但下一刻,一隻本來不該存在的右手,轟在白飛掌上。
代表九天之威的厲電,在與白飛雙掌觸碰時,停止了下來,不完全的天位力量,仍威力非可小覷,阻止韓特右手長驅直入,雙方就此僵持。
白飛則瞪大眼睛,看著那只纏繞紫電,膚色漆黑如墨,覆蓋著青色鱗片,五爪鋒銳的粗壯手臂。那絕對不是人類的手臂,爆雷乍響,九天霹靂的震撼,搖動整個基地。
華扁鵲微側過眼光,探查白飛那邊的狀況。她不通太古魔道,主控室裡的各種監控設備都不懂得開啟,只是放了顆水晶球,映出實驗場那邊的情勢。
顯而易見,韓特正在使用絕招,而她的目光,則為摔落地上的赤先生所吸引。煙塵中看不真切,只知赤先生受傷極重,整個身體被攔腰打成兩段。
縱是韓特,若無睥世金絕護體,中此攔腰一擊,也必定粉身碎骨,何況是這身無武功的委瑣老人。但是,匆匆一瞥,華扁鵲發現老人非但末死,還在聚氣行功,兩地那已經被轟成血肉爆屑的下半身,從腰際開始,緩緩蠕動,生出新肉,往下回復……當這一幕瞧在眼裡,許多事忽然在腦中走馬燈似的閃過。
老人穿的那件袍子,白飛說是五百年前就被汰換的樣式。假如他真的在雷因斯修業過,那就是學齡五百年以上的魔法師了。
學齡五百年以上,再配上那麼多的光榮繡紋,這些形式換算成能力,遠在現今雷因斯的大神官、祭司之上,屬於傳說聖者之流的賢人級數了。
那絕對和白飛原先預想不同。這老頭不是普通的高人,他的級數之高,可能遠超自己的想像。何況除了魔法,他對武學、天位奧秘的見解,生平所見只有山中老人能與之匹配。
他又對阿朗巴特山,太古魔道的知識,甚至這基地的一切瞭若指掌……華扁鵲想起了那日在飛行船上看到的流星,當時她曾對韓特說,如果這是傳送術的效果,巨量魔法力的消耗,會議施術者在瞬間就化為乾屍。
可是,倘若是天位級數的魔法師呢?世上有天位級數的魔法師嗎?三賢者!這些想法瞬間在腦中閃過,當所有資訊歸納在一起,華扁鵲腦裡浮現了一個名字。
愛菱忍住疼痛,大步奔來,雙方越靠越近時,她瞥見華扁鵲手上的寒煙,嚇得魂飛魄散,閉上眼睛,預備承受將來的至極酷寒與劇痛。
一步、兩步、三步……閉著眼睛跑出三步,預想中的痛楚並沒有降臨,愛菱睜開眼睛,自己已踏入主控室,後方的華扁鵲像座木雕一樣動也不動。
愛菱欣喜若狂,隨手拿起一張椅子,瘋狂地在主控室內橫掃亂砸。
當各式大小爆裂聲傳入耳裡,華扁鵲微微一笑,卻是種近乎歎氣的苦歎。
(可惜啊!白飛,天意的歸屬,最後還是沒有傾向你這邊,優勢的順位轉移了啊)
一邊決定所造成的影響,立刻在另一邊出現。
正自僵持不下的韓白兩人,感到一股奇異波動,下一刻,本抵住韓特雷拳的天地元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灌滿九天威龍的電拳,勢如破竹,轟潰白飛防禦,直插進他胸膛。
韓特只驚得魂飛天外,一顆心跳到喉嚨口。本來白飛憑著不完全的天位功力,縱是受了這一拳,亦不過調息半天,可現在顯然另一邊破壞成功,天地能源全數離體,被打回原形的白飛,焉能受得了這一拳。
當下他慌忙收勁,不顧這股勁力急收回體將造成多大的傷害,也不想傷到摯友分毫。
不過慢了一步。白飛先發制人,一腳端在韓特腰間,將猝不及防的他踢開,嘴角有著驚駭後的輕微笑意。
「韓特,你成功了喔!」轟然一聲驚天霹靂,紫電拳勁全數爆開,連帶波及週遭,震得沙土礫石崩塌傾落,將整間實驗場籠罩在滿天煙塵裡。
韓特甫一落地,立即躍起,往爆炸方向找尋友人蹤跡。一陣搜尋後,從微弱呼吸聲找到了奄奄一息的殘軀。
兩臂、雙腿已然碳化,稍一碰觸就變粉墜下,胸口的血洞窟薩裡,沒有心肺臟器的存在。曾經佈滿殺氣狂態的英俊面孔,現在只餘瀕臨死亡前的沉靜,一雙依然有神的明目,則瞧著尋覓過來的友人。
「晦!韓特,真像你說的,我的壞心肝被你打得稀巴爛了。」白飛微弱地苦笑,「可是這樣一來,我不是又變成沒心沒肝的壞人了嗎?呵呵……」
「小白!」韓特一個箭步衝上,湊到白飛身旁。
「唉……你真是沒有幽默感,我忍痛想出來的雙關語笑話,你笑也不笑一下,難道人類的笑話對魔人無效嗎?」
被白飛一講,韓特臉色難看之至,迅速扯下衣襟,把右手纏住。
凝視那條手臂,白飛登時明白,從不肯提及出身的韓特,居然有如此難以想像的背景。
這樣一來,為何七煞迫魂插在他身上有異常反應,也就可以瞭解了。
魔人離開魔界,改扮身份,來到人間界究竟是為什麼呢?想必友人也有他的理由或苦衷吧!那些自己現在都管不著了……
「小白,快點運功,我來幫你,你們白家的乙太不滅體才不把這種傷放眼裡。」
「沒用了,天地元氣離體,我沒法再模擬出乙太不滅體,況且,就算用得出來,乙太不滅體也治不了心臟的重傷。」
「小白!你別說……」
「韓特,作傭兵的,最討厭生死之際不幹不脆,你別學上那種扭捏惡習,讓我嘲笑。」
白飛道:「況且,我的身體在魔化實驗失敗後,千瘡百孔,本來就是在拖日子,能來這裡完成心願,現在死掉已經不顧了。」
此事韓特還是首次聽聞,驚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如果你早告訴我這樣,我一定……一定……」
「一定什麼?倒戈過來幫我嗎?壞人的角色一個就夠了,你再來搶戲,那我要靠什麼來吃飯呢?」
苦笑的話語,在四目對視間,可以完全明白內中意思。
如果白飛一開始就把整件事說出,韓特會如何抉擇呢?不管最後結果是什麼,想必都會讓他很困擾吧!一個死期將至的人,什麼事都敢作,反正事後注定一死了之,但若韓特為了友情而幫忙,那麼事後他必然得負起這件事的所有責任,為了成千上萬的無辜死傷,成為全大陸的公敵。
所以,還是這樣比較好,主謀只有一個,就算要論韓特的責任,那也是站在正義一方,阻止野心份子的俠義行為。
這樣子就好了……
「小白……我……」韓特沙啞著嗓子,說不出話。
自己和白飛的交情,是從惡魔島上無數次生死戰爭中攜手建立的,曾有那麼多次險死還生,他們都走過來了,自己甚至天真以為,不管怎樣危險,他們兩兄弟都能並肩度過,笑著把酒回想的。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沒了壞心腸,還可以拖命到現在,看來我的魔化實驗不算完全失敗嘛!」白飛輕輕嚷著,「魔族的生命型態,真是好優秀啊!比人類的脆弱強上好多好多……」
韓特什麼也講不出來,他知道,友人想在生命燃到盡頭前,作點交代。
「你知道嗎?韓特,我曾是個神官,以救護世人為任的神官。可是,我卻救不了自己的妹妹,讓深信我會回來醫治的她,獨自死去。那天晚上,我看著小妹,讓雨打在臉上,一心只想跟她一起去。可是,突然我恨疑惑,為什麼人類那麼脆弱呢?如果人類的身體能更強韌,就不會輕易敗給疾病,小妹也就不會離開我了。因為這想法,我胸口有了一種飢渴……」
或許是迴光反照,白飛的聲音一點都沒有中氣不足的現象,緩緩流浪。
「當我在雷因斯見到不死生物的研究,我被迷住了!要是人類的肉體能像那些魔物一樣強,我胸口的飢渴或許就能得到滿足了。所以找朝那方面研究,因此被開除而到惡魔島認識了你。拆夥以後,我回學院偷出記載生物魔化的手札,到魔界研究,花了很多年的時間,一事無成。手札裡另外還記載了四大地窟的秘密,當我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就不顧一切地來了……」
白飛咳嗽起來,咳出嘴邊的是青紫血液,魔化徵狀帶給肉體的侵蝕,隨著功力散盡而爆開了。
兩名即將面臨生離死別的摯友,在一角交談著,基地的情形卻也同樣不樂觀。
由於時間緊迫,愛菱是以蠻幹的方式破壞主控室,雖然達成預期效果,水晶封印第一時間回復完全,四道水晶牆盡數封閉,但也因為封閉太快,能量逆流,無法宣洩的天地元氣,在阿朗巴特山內爆開,偌大基地如風中之燭,各處建築紛紛倒塌損毀,危在旦夕。
愛菱和華扁鵲同時搶進實驗場,煙霧瀰漫,看不清景物。華扁鵲運足目力,找到韓白兩人,正要趕去,心頭警兆忽現,連忙折向。
「唉!畢竟是年輕俊俏的佔便宜,沒用的老東西只能坐著等死,這世界的老人果真需要多點關懷啊!」
老人深深歎著氣,一晃眼,華扁鵲已然趕至,見著老人傷重,連忙湊近探看。
「前輩,您可是三賢者的皇……」
「別用那名稱叫我。我現在落得這副狼狽相,老狗一條,你想讓我再次蒙羞嗎?」老人道:「我是赤先生,到死都是。」
難以理解老人的強者尊嚴,抑或是死要面子,華扁鵲點頭稱是,同時也投以疑惑眼神。
以傳說中天位高手的能力,區區這等傷勢,他毫不費力地便可回復,現在卻故意留作一副重傷模樣,是另外有什麼意義嗎?
看出華扁鵲的不解,老人苦笑道:「記得我曾說過,魔化過程會造成人格分裂的事嗎?
我便是受己所累。現在,我用來封鎖它的功力已經消耗殆盡,他正趕著魔化肉體,只要整付肉體魔化完成,我的意識就會消滅,肉體也為他所控。一日讓他奪身而出,以他的濃烈殺性,必定將你們殺得一個不留。「
「那麼……如果我現在殺了你,是不是可以同時消滅你們兩個?」
「我……我好歹也是你們的救命恩人,你居然只想到要消滅我,你這女人真是毫無天良!」老人沒好氣道:「若能同歸於盡,我早作了,難道我很願意坐以待斃嗎?但是,在我意識消失,肉體尚未完全壞死的瞬間,那傢伙會立刻取得控制權,這樣一來反而成全了他。」
「難道真的沒辦法消滅你們兩個?」
「唔,華丫頭,你是想讓老夫有拖人陪葬的慾望嗎?」老人道:「罷了,我現在正用殘存功力,拖慢他魔化還原的速度,你們趕緊離開,這基地也快要塌了。」
「那不是要我們眼睜睜放著你死?」
「你不要說得那麼白嘛!我大限已到,能拖到這已經夠了,你如果有心,可以陪我一起死!」
有別於一般的哀淒,這本來就沒有多少情感交集的兩人,值此情境,也只能交換著冷冷的對話。
「老爺爺!」愛菱氣喘噓噓地跑近,「這裡快要崩塌了,我們大家趕快走吧!」
「你和華丫頭去叫醒韓小子,盡快離開,我決定留在這裡,不走了。」
「你……你在胡說什麼啊!」煙霧中看不清楚,愛菱跑到兩人身邊,這才看清老人的傷勢,整個腰部以下全部不見,一見便知道是致命傷。
「看見了嗎?我已經沒得救了?」老人道:「不信你問華丫頭。」
承受愛菱的目光,華扁鵲心中歎氣。老人的傷不是沒救,根本就不用救,在那血肉模糊的腰際,正逐漸長著新肉,只是被老人自己的功力抑制,不能迅速回復。問題是,老人的身體倘若得救,那自己一干人通通沒得救了。
「是的!這是致命傷,沒法救了!」匆匆攜下一句,華扁鵲趕往韓特一方,看看有什麼需要。
「哇∼∼」聽見噩耗,再看見老人傷勢,將心比心,愛菱放聲大哭起這個老人,是她生命中少數與她親近、待她極好的人,她也早將老人當作至親,本來還打算此間事了後,有許多事可以和老人一起作,哪知立刻便要天人永隔。
不顧血污,她摟著老人大哭起來,對方則是像個父親一樣,輕輕撫摸著它的頭髮,安慰傷悲。
「丫頭,該走了,你快去吧!」
「不要,不要,我不要丟下老爺爺。」
「你很好心,也很勇敢,面對許多的困難,從來不退縮,也從來沒有放棄過。」老人微笑道:「但是,世上還是有些事,是不得不放棄的。現實容不下天真,人生不可能永遠都只有得,面對該捨的時候,也要當機立斷地捨棄,這是每個偉大創師必有的認知,也是……我教你太古魔道的最後一課,笨徒弟。」
「哇∼∼」愛菱竭聲哭著,「師父,我……愛菱對不起你,你交代的問題,我到現在都想不出,一直……一直也不敢告訴你……」
「傻丫頭!人生的問題,如果那麼容易就有答案,師父也就不用錯上那麼多年了。何況,你已經用你的作為,把答案解出了。剩下的,就在你的人生裡慢慢找吧!」
老人說著,從懷裡掏出半面鐵牌與一卷手札,遞了過去,愛菱接過,發現竟是自己從小看大的那卷太古魔道手卷,只是許多殘缺不全的部份已被補齊,厚度更多了十幾倍。
「師父,為什麼我布瑪的手札會在你這裡……」
「你布瑪那土包子,哪懂得什麼太古魔道?這手札是我舊日托他保管,前些時日取回補齊,內中記載我畢生所學,你日後到稷下留學時參照研讀,就能完成你的夢想。師父的衣缽,就由你傳承下去,而這鐵牌的另外半邊,則在一個與師父大有關係的人身上,你日後若是遇著,就協助那笨蛋一下吧!」
愛菱珍而重之地收下,凝視著老人微笑的面孔,一時欲語還休,腳想要站起,卻又沒力站起來。
「呵!猶豫不決麼?你啊……真的是和她很像,都是那麼善良、傻不愣登,勇氣十足,每次看到你們,我都覺得像是看到了太陽。」
出奇地,老人輕撫起愛菱臉頰,眼神朦朧,愛菱突然有種感覺,老人的眼睛,正從自己身上,凝視著某個不在這裡的人,某個早已逝去的人。
「在開始的時候遇見你,讓我陰鬱的生命有了光亮,人生因此而多采多姿;在結束的時候遇見你,本來冰冷的反堆又有了溫暖,讓我能再笑出來。我要感謝你們,讓我的人生如此有意思,走得沒有遺憾。」
「你」和「你」,指的應該是不同的兩個人吧!當愛菱為此而疑惑時,老人的眼神恢復清明,推她一把,道:「去吧!我的笨徒弟,該離開的時候,就別再逗留,讓逝者緬懷過去,而你,走向未來吧!」
被老人一堆,愛菱跌坐在地上,凝望恩師良久,最後忍住哭聲,重重地跪磕三個響頭,不再回頭地跑開。
「遇到你,是我估計之外的事。給你帶來那麼多麻煩,真是對不起了,不過,能在最後的人生路上遇到你,實在是太好了,為此……我要衷心地…向你……向小丫頭說謝謝……」
迴光反照的結果將近尾聲,白飛眼神黯淡下來,讓韓特明白,自己將永遠失去這個摯友了。
「小白!你多撐一點,四道水晶牆還沒有被你打開,你的飢渴還沒有滿足,怎麼可以就這麼開眼了呢?白飛,你不是那麼沒有志氣的人啊!」
「飢渴的產生,是因為獨自被留下的傷悲,而遇著你,讓我變得很幸福。」白飛斷續的道:「……我的飢渴……已經沒有了……」
韓特待要再說,卻驚覺友人最後的笑意斂在面上,再沒有半絲氣息了。
一時難以接受,韓特大慟,整個人呆立當場,腦裡空白一片,手腳不停地發抖,渾然聽不見耳邊華扁鵲的叫喚。
匆匆趕來,見到這一幕,華扁鵲皺著眉頭,不作言語。斗大石塊已經到處落下,老頭的狀況也很危險,應該要馬上逃跑,可是看這傢伙的模樣,好像沒那麼容易叫醒。
「姊姊!」僵持間,愛菱也已經趕到,見著白飛已殘,心內劇痛,但或許是與老人告別的影響,瞬間堅強起來。
「韓特先生,韓特先生,請……先和我們一起離開吧!」愛菱輕聲叫著。
可是,摯友逝去的悲痛、失手誤殺的自責,這前所末有的打擊,讓韓特渾渾噩噩,完全感覺不到外界事物。
事到臨頭,只有用最後手段,愛菱一咬牙,狠狠地給了韓特一巴掌。
強勢的驚人之舉,讓華扁鵲也嚇了一跳,而韓特更從茫然眼神中,露出一絲驚異之色。
見到有用,愛菱鼓起力氣,反手順手又是兩巴掌,重摑在韓特兩頰上。
「你!」韓特清醒過來,滿懷悲傷全轉成憤怒,抓住愛菱右手,便要遷怒於她。
華扁鵲見狀,忙要搶救,哪知愛菱更快,左手一揮,搶先又痛摑了韓特一記。
「閉嘴!你打賭輸我兩次,照賭約,你就是聽我話的小弟了,我打你有什麼不該嗎?」
情知局面危急,趁著韓特還沒完全清醒,愛菱二話不說,拉人便走。
「哼!好丫頭,真是有一套。」華扁鵲搖搖頭,同白飛遺體微微致意。
「精彩的應變,作得好啊,我的笨徒弟。呵!突如其來的驚人之舉,連這點都像嗎?」
無視於上方大小落石砸下,老人悠閒地坐著,靜候人生的最後過程。
實驗場的另一邊,應是白飛屍體放置處,驟起異聲。已經失去生命的肉體,開始蠕動分解,卻也同時將地上沙土、血肉殘塊併入,逐漸膨脹起來。
雖然靜坐,但場中任何變化,全映在老人心裡,「唔!可悲,失去了靈魂抑制,不完全魔化的肉體仍渴求著獨自生存嗎?所謂完美的強健肉體,最後竟是這樣悲慘的收場?真是對我們的嘲笑啊!」
這番的低語,似乎引起了肉團的注意,開始朝這邊蠕動過來,想吞噬這最近的一個生命體。
老人長歎一聲,撤去了抑止自身肉體魔化的內力,轉而將內力匯聚掌上,縱然大型石塊落砸下來,卻沒有半顆能近得他週身一丈,全數爆為灰煙。
凝視眾人離去的出口方向,老人默默地回想著。
人類因為對自身不滿,進而渴望更完美的生命型態,於是朝這目標刻苦鍛練,或練武、或追求長生,因為力量的增進,於焉有了天位。
但是,縱然進了天位,卻未必有足夠的智慧來駕馭。那不是指入天位的關鍵,天心意識,而是能善用天位力量的智慧。
當一個生命體,突然擁有了本不應屬於他的力量,就會出現許多誘惑、渴望,倘若不能駕馭自己的心,便會因此而瘋狂,自我毀滅。
白飛是個這條路上的失敗者,但自己,乃至於同輩的許多人,難道就不是嗎?回想起所謂天位強者的那些人,在那時代中,在往後的這兩千年中,仍是為七情六慾的陰暗面所驅策,不斷地上演引人發噱的二流鬧劇。
(不過……)老人歎息著,(如果是這些年輕人,也許就不會這樣吧……)
憑著感應,老人可以清楚地看見,愛菱三人到處躲避落石,朝基地出口的方向趕去。
(對夥伴的情義、見到不公平事物的仁慈、不惜生命來守護事物的勇氣、絕不退卻的堅持……這群孩子都是走在光明大道上,將來,他們一定不會重蹈老一輩的錯誤,成為我們的希望!)
平生種種盡數在眼前流過,恩怨情仇,想到深處,老人不禁落下清源。
「老二,我真不該害死你,作哥哥的好後悔……」
是夢?是真?當老人閉上雙眼,痛悔前塵,驀地一縷笛聲傳入耳裡,曲調依稀是那麼熟悉,清脆婉轉,只是較諸昔日,多添了許多哀淒之意。
這時,實驗場內除了他,並無他人,更無人吹笛,縱有也沒可能在這山崩地裂的巨響中這般清晰,但是,他還是聽到了。
「喔!喔!你已經有傳承了嗎?還特地來送我一程……這下我真的沒有遺憾了。」
笛聲嘎然而止,老人睜開雙眼,厲光如劍,已經凝聚功力的右掌,更是變得又粗又壯,隨時可以發出。
蠕動肉團已經來到身前七尺,但下半身的肉體也已經復原到膝蓋。
「以前曾有個人說過,我的拳沒有靈魂,儘管威力強大,卻是沒辦法打倒真正的強敵。
這話困擾了我很久。「老人蒼涼地笑起來,笑中,有著自負的無窮傲氣,」現在,我卻終於明白了,就讓我將這最後領悟,用在你這玩意身上吧!「
沒有躍起,也不是任何輕功,當內息一運,老人便如輕煙一般,冉冉升上,所遇巨石全給粉碎,而一股足以教天下強者屏息以待的威凌霸氣,籠罩全場,蠕動中的肉團彷彿有意識似的,瘋狂分裂向四周逃竄。
「雄!霸!天!下!」
愛菱三人奪路外逃,但土石墜落太快,封死前後通道,已經距離門口極近,卻偏生困住三人進退不得。
愛菱、華扁鵲力有未逮,韓特傷重便不足力,都不能轟碎巨石而逃,眼見整座基地崩塌,三人即將被活埋,驚醒的韓特情急而呼。
「我們該怎麼辦?」
「這時候只能相信了。」愛菱叫道:「大家向仙得法歌大神禱告吧。」
韓特奮盡全力,竭力凝聚起金絕護體,來承受等一下的崩塌土石,一面讓兩名女性躲在身下,一面一口匹呼道:「這次如果得救,什麼大便雪特我通通都信!」
「你親口答應的,這次不能反悔!」
愛菱呼聲未完,從基地深處傳來一聲震天巨響,連帶轟得所有建築崩塌,三人眼前一黑,就此被巨量土石覆蓋。
地窟的封印回復,天地元氣不再釋出,千里之內的天氣回復正常,晴空萬里,地震也終於停止。
然而,地震的中心,在震動中一時震幅較小的颱風眼,阿朗巴特山主峰,卻在地震停止後不久,轟然一聲,塌陷了半個山頭。
崩塌同時,一道淒厲紅影從千噸土石下裂地躍出,沖天而飛,轉眼間便不見人影了。
事情發生得太快,以至於幾乎無人得見,除了正在對面山頭,一名貌如絕世佳人的秀美青年。
放下手中橫笛,青年的表情有一絲惻然,他雙掌合攏,對著紅影消逝的方向,默默地為已逝者祈求冥福。
片刻後,他站起身來,牽過繫在旁邊樹上的一頭瘦灰毛驢,跨身騎上。
「老一輩的事,現在告一段落了。唉!接下來是我們這一輩的煩惱了,走吧!笨驢!」
蹄聲在山道上漸行漸遠,朝西北方向去了。
「找到了,他們三個在這裡!」
「真的耶,我們運氣好好喔,這下有面子回山交差了!」
刺眼陽光照下,得以重見天日的三人幾乎睜不開眼。適才土石落下,幸而多半是土非石,數量又有限,韓特用金絕撐住,等土石崩落停止後,奮力向上開挖。
三人的位置本離出口不遠,距地面也近,但精疲力盡之餘,要在土石中掘行,也大非易事,最後已經氣喘心跳,即將被悶斃,忽然聽見右上方有敲擊聲,連忙開挖,終於能重返地上。
哪知,看到在上方挖掘的人,三人登時大吃一驚。
居然是大雪山的糊塗殺手,冬蟲夏草姊妹檔,據她們說,因為任務失敗,在回山路上,接到來自教務長的傳書,指示華扁鵲一行人在阿朗巴特山尋寶,要她們看情形而予以協助,事情辦得好就抵銷前過。
兩姊妹到此已數日,卻始終找不到華扁鵲,反給連串天變驚得魂飛魄散,只是畏懼門規,不敢擅回。
剛剛,她們被一陣笛聲吸引到此,笛聲停頓後,聽見怪聲,發現好像有人被埋在地下,於是著手開挖,沒想到便碰個正著。當然此時此刻,沒人有心情管這個,紛紛癱在地上,大口呼吸空氣。
「哎呀!」
一聲慘叫,卻是出自從沒被聽見叫痛聲的華扁鵲,她遭受突襲,猝不及防下,背後給割了兩刀。
「你們……」肇事的兇手摟做一團,興奮得直流眼淚,又跳又叫。
「我們……我們終於砍到學姊了,而且還沒有受傷!」
「姊姊,我們可以畢業了,我們不會被留級了,我好高興啊!」
已經沒有半點力氣去發脾氣,華扁鵲悶哼一聲,頹然坐倒。
另一邊的兩人早已躺平在地上。
「韓特先生,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稟告大姊頭,我明天就去受洗!」
而在他們所沒察覺到的不遠處,兩個行經山道的雪特人,交談著最近自由都市的連串異變巨災,忽然,一樣東西吸引了他們的視線。
「這是什麼,亮晶晶的。一尊黃金打造的雕像耶,是什麼呢?」
「不知道。撿回去拜吧!」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發生在自由都市地帶的連串異變終止。
雖然事後有人根據種種資料,判斷此次事端的源頭,應該發生在阿朗巴特山,但是,由於缺乏深層情報,因此在各國史書上,本次事件也只能不清不楚地帶過。
至於此次事件後來造成的重大影響,那是在不久之後才慢慢顯現的。到最後,整件事也只有親身參與而存活的韓特、愛菱、華扁鵲知曉。
然而,連他們三人都不曉得的是,在大陸各處,艾爾鐵諾、武煉、雷因斯、自由都市中都有強者感應到此事發生的訊息。他們有的冷笑、有的歎息、有的靜觀其變,其中,也有雖然感應到,卻摸不著頭腦的大笨瓜。
自由都市遏羅左近的山丘上,一名壯碩青年策馬來到山顛,對著東南方,手裡拿著半面鐵牌,佇立良久!旁邊的手下們等不耐煩,上前探問。
「老大,出來的時間拖太久,妮兒小姐一定暴跳如雷了……咦?老大您的眼睛怎麼紅啦!您本周才第四次行搶碰壁而已,不用落淚啊!」
「混帳!我是被沙子吹進眼睛裡了,誰掉眼淚了!」
一陣追打混亂,幾個人策馬步上歸途,青年的渾厚嗓音低聲說著:「這鐵牌是當初死老頭要我帶著的,剛剛不知怎麼,突然有種眼睛不舒服的感覺,害我……」
鳴雷篇完
※※※
風姿物語座談會
愛菱:這場座談會本是由我們一行五人主持……
韓特:哪有五人?這裡明明只有我們兩個,赤老頭和華鬼婆呢?
愛菱:老爺爺在和多爾袞猜拳決定出誰代表出場,華姊姊在煮鴛鴦五毒膾,白飛哥呢?
韓特:小白說作者最後把他弄得太難看,白家人不能儀容不整的出場。但是他們家當家主跑來搗亂,想替他上場搶戲,他正忙著把人家端下後台去。
愛菱:…………
韓特:別管他們了。說起這次故事,可是犧牲重大,所有壓箱底的都掏了出來,現在箱子已經空了。
愛菱:你箱子裝的東西也太多了吧?
韓特:你管我?獵人守則第二條,壓箱底的東西越多越好。
愛菱:不過真是想不到,原來韓特先也不是真正的人類,難怪性格如此扭曲,風姿物語的混血異種又多了一個(哎喲!口無遮欄的傻丫頭被賞了一記爆栗。)
韓特:雖然付出很多,但相對的,收穫也很大。
愛菱:沒錯,愛菱在這次故事裡也有所成長,還得到了老爺爺的手札,朝創師之路又邁進了一步。
韓特:嘿嘿,小白掛了,他的那份自然由我這個仔兄弟繼承,從此我就可以過著無價一身輕的日子,哈哈哈!(後台的白飛曰:「主主日歎息:吾友……)
愛菱:……韓特:怎麼不說話了?
愛菱:韓特先生,你記得最後一天睡覺前,我們把寶藏放在哪嗎?
韓特:就放在洞口前的露營地上,有什麼不對嗎?
愛菱:當天晚上,白飛哥就開啟了封印,天地之氣釋放出來,引起強烈地震、火山爆發、山崩地裂、雷電亂轟、狂風大作、豪雨成災、山洪爆發、土石滑落、走出現象、山脈位移……(以下省略十個地理現象名詞),整座阿朗巴特山脈跟破人翻過來一樣。寶藏也……
韓特不語,臉上肌肉開始抽搐。
愛菱:根據我的估計,那些寶藏的散佈區域可能有萬平方公里深度從地表到地底一千公尺的範圍……韓特先生?
韓特:哇:我要砍光作者全家!
揮舞著「鬼手」,韓特完全忘了自己的工作,不顧愛菱的呼喚瞬間奪門而出。
愛菱:因為韓特先生離開了,現在,就由我,愛菱代表鳴雷篇所有演員謝謝各位!
啪啪啪……
在掌聲中,布幕放下,燈光關閉,會場恢復寂靜。
黑暗之中,突然傳來了某大爺的憤怒聲音。
什麼?就這樣結束了?我還沒上台咧!喂!你們等一下!別走那麼快啊!
鳴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