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八月十五日艾爾鐵諾王國杭州.
斜陽半落,彩霞滿天,一輪明月,已隱現在東方的天際,隨著太陽漸落,八月十五的夜晚終於來臨了。
雷峰塔自晌午時分開放,大批尋寶人士,湧入塔中,東鑽西竄,四下摸索,試試看自己是否是天選的幸運兒。
小草不打算去湊這個熱鬧,寶光沖霄的奇景,是在月正當空,也就是子時的時候才會出現,換言之,能否得到確切線索,全系於此,太早動身,無異於觀光。
眼見天幕漸黑,該是出發的時刻了。
小草將幾樣器具收一收,正准備出發,門口傳來了叩門聲。
“誰?”
“是我。”
打開門,來訪者赫然便是紫鈺。
“所有東西都准備好了嗎?”
“嗯!差不多,就准備出發了。”
“是啊!”
幾句寒暄過後,紫鈺似有心事,遲疑不決,欲言又止。
小草見狀,低聲問道:“有事嗎?”
“公主。”
“嗯。”
紫鈺素來稱她“小公子”,乍聽不覺,小草應了一聲,卻又立刻察覺不對。
“你說什麼?”
“莉雅公主,妾身有禮了。”紫鈺彎身一禮。
“嗯。”
小草先是一驚,隨即坦然。多日來的相處,兩女之間,高談闊論,暗中較勁,對彼此才學相互欽佩,也對相互的底細,有了大概的了解,小草既能猜出紫鈺的出身,紫鈺要料中小草的來歷,自也不難。
紫鈺心思何等細密,小草整日繞著蘭斯洛打轉,眼中孕育的深情,她豈會不知。以前不過是冷眼旁觀,看看蘭斯洛這個傻蛋,什麼時候才會發現這天大的福氣,哪知天意弄人,陰錯陽差下,自己也深陷情關,真不知是哪一門的糊塗帳。
“今晚雷峰盛會過後,你就要離開了嗎?”
同是女兒身,紫鈺自是明白小草的心思,對於自己“橫刀奪愛”,紫鈺雖問心無愧,但面對小草,總有幾分難以釋懷。
“嗯。該是我功成身退的時候了。”小草毫不思索,做了回答。
該做的,該留的,該照顧的,都已預備妥當,多留已是無益。眼見蘭斯洛、紫鈺,兩情相悅,前程大好,小草這趟塵世之行,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雖然無怨,卻是有憾,只是,她的處境,連這小小的遺憾,都不被允許。
“以後,祝你和大哥幸福,天長地久。”
紫鈺也是聰明人,能夠體會自己的苦處,小草無須多說。
“以前,你曾經這麼問過我,現在,換我來回問。”紫鈺緩緩道:“你說的,是真心話嗎?”
“把自己心愛的男人,這麼輕易地拱手讓人,你甘心嗎?”
像是為小草抱屈,紫鈺道:“這麼做,看起來好像很偉大、很大方,其實,你根本就是在逃避。為什麼不老實說出來呢?向那個男人,說出自己的心意……”
紫鈺不再說下去了,她原本就不擅長勸說此類話題,談到這裡,已經足夠了。
“我在逃避,這我早就知道了。”小草的聲音,漸漸低沉,“可是,除了大哥之外,我也必須面對所有的臣民,這是身為公主的我,該有的義務,我不能只顧到私人情感,就放棄應盡的職責,這樣,才真的是逃避。”
紫鈺不語,那些東西,她當然知道,也曉得小草必然也知道,她之所以還刻意重提,不過是想再提醒小草一次。每個人,所作的每個決定,都應深思熟慮,很多事,一但沖動決定,便再無挽回的機會了。
紫鈺喟然一歎,問道:“就這麼樣的離開,你放心嗎?你可能再也見他不到了。”
“愛護他的心情,你與我並無二異。只要大哥過的好,過的幸福,我的心願已了,是否待在他的身邊,無關緊要了。”
至此,該說的,能說的,都已經說完了。
“這麼說,或許很厚顏無恥,可是……”小草向紫鈺深深一揖,“以後,大哥就麻煩你照顧了,紫鈺姊姊。”
看著小草水盈盈的眼瞳,那之中,依稀有水光蕩漾,唉!這個傻女孩。
“說起來,你還是第一次叫我姊姊呢!”紫鈺微笑道:“沖著你這聲姊姊,我會用兩人份的愛心,陪著這傻大個的。”
得到了承諾,小草又是一揖,這是兩個女人間的約定。
“喂!你在干什麼啊!該走了。”蘭斯洛在催了。
“走慢點不會怎麼樣啦!你怕寶物給人搶走嗎?”急急應聲的小草,奔出門外。
“喂!問你一件事?”蘭斯洛神秘兮兮地咬耳朵,“紫鈺小姐到你房裡做什麼?朋友妻,不可戲啊!”
“喔!沒什麼,紫鈺小姐問我們今晚想吃什麼消夜而已?”
“是嗎?”
頭腦依舊簡單的蘭斯洛,半信半疑,嘟囔著道:“怎麼只問你不問我,紫鈺也真是奇怪……”
一直送到花園門口,紫鈺向傻笑的蘭斯洛揮手送別。望著漸行漸遠的騎影,紫鈺悄立花園,閉起眼睛,回憶起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從初識贈傘、闖入香閨、長街血戰、月夜送情……每一分,每一秒,都過著充實又溫馨的生活。
無可懷疑的,自從遇見這兩人開始,自己的生活,就產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變得富有生趣、不再冰冷;朋友、家人,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名詞,打從出生以來,她第一次感受到所謂的“人間有情”。
所幸,紫鈺相當喜歡這些改變,而未來,自己的人生,也將順應著這些變化,而令人期待吧!
念及小草,紫鈺不由得一歎,這水仙般的女孩,聰穎絕頂,可偏也癡得絕頂,只要她願意,應該也可以過著不一樣的人生吧!紫鈺無意糾正,每個人有權做不同的抉擇,既然小草選擇以這樣的態度,面對人生,不管是對是錯,紫鈺都得尊重她的決定。
說到傻子,自己何嘗又不是呢?傻就傻到底吧!
睜開眼睛,紫鈺的眼中燃燒著熾熱的火焰,那是為了捍衛所愛,決不退讓的眼神。
“該來的,總是要來。你還要藏頭露尾到什麼時候!”
“很好,我也很想知道,你對自己的行為,能有什麼合理的解釋。”
冰冷的語調,冰雪般的面具,絕對零度的人,公瑾現身,紫鈺也要面對自己的戰爭了。
雷峰塔,建於南屏山麓,相傳為一王妃,為祈福、還願而建,塔分六層,形做六角,對應六合天象之數,保境安民,世代平泰。
民間傳言,塔落成之日,曾有高人言道:“但教雷峰長在,自可保人間界不受兵災之苦。”
然而,人間戰禍,此落彼興,生靈塗炭,無時而終,就連小小杭州城,械斗、群毆,皆是日有所聞,故此傳言僅被當作笑話一則。
不論如何,雷峰塔終是西湖畔的名勝,“雷峰夕照”之名,馳譽天下,各色人等,來往不絕,特別是當寶物傳聞興起後,更是受到了特別的矚目。
蘭斯洛、小草,混在人群之中,緩步入塔。蘭斯洛四下張望,一副好奇的模樣,渾不像個尋寶人。
周圍的人,也有不少像蘭斯洛這樣的少年,他們左顧右盼,看人的時間遠比看塔的多,顯是初出江湖的新手。
“要增長經歷,這確實是個好機會。”小草暗道。
雷峰盛會,是艾爾鐵諾武林,頗受重視的一件大事,各門各派,除了派出長老耆宿共襄盛舉,也往往會攜同值得培養的後輩,來長長見識,培養人際關系。
放眼場中,形形色色的人,各自聚在一堆。衣飾上繡著皇家徽印的騎士,大多是貴族子
弟,出自名門正派,個個自信滿滿,不可一世的樣子。
幾個身著普通服飾,卻以鷹隼般目光打量四周的,可能是軍方、六扇門的高手,特來監視這次的大會。
穿著學士服的學者,小心地對每一個細微之處,進行推敲,希望能找到線索。
小草稍微遮掩了頭臉,雖然換做男裝,莉雅公主在東方諸國,是相當知名的人物,見過她的不在少數,她可不希望在此莫名其妙給人認出。
獎金獵人、游俠、吟唱詩人……五花八門,甚至連身披黑袍、手持法杖的魔道士,都在場內來回探看,真的是難得。
要知任何一種聚會,往往只限於該種派系。所謂的武林大會裡,極難看到魔法相關的人物參加,反之亦然,要同時集會這許多職業,除了戰爭以外,就真的只有這種以利為前題的聚會了。
不過,也難怪艾爾鐵諾政府傷腦筋了,聚會了這許多人,隨便惹了什麼亂子,都有可能在全國各地,發生大規模暴動,甚至引起國際問題,那可不是能一笑置之了事的。
“人是不少,可是……”小草移目一回,作出結論。
來的人雖多,但並沒有二大公會,七大宗門的人,縱使有,也不過是單獨的一兩個,非代表性的人物。
換言之,這次的與會者,無論是武林,抑或是魔法界,都只有第二、三流的人物,對於這種漸趨形式化的尋寶會,真正的高人,已經提不起興趣了。
甚至還有杭州本地的名流士紳,好像當作參觀一樣,三五成群,混雜在武林人士中,四處游走,像觀光客多過尋寶人。
雷峰盛會的品質,真的是日漸低落了。事實上,還真有小販在外頭賣吃的,真是不知所謂。
雷峰塔內,有人走上走下,忙著找頭緒,也有人乍逢老友,欣喜欲狂,還有不少在江湖上混不出名堂的人,帶著晚輩,到處見禮,把希望放在下一代,更有些人,看來是每次都到的雷峰迷,幾人對面打過招呼後,便埋首於今年的尋寶新招中。
小草逕自走到牆邊,選了個偏僻的位置作下,用心感覺雷峰塔的氣脈流動。
人有經脈,他物亦然,大凡建築物都會有獨特的氣脈,尤其是廟宇殿堂,依風水格局、天象地勢而建,分外明顯。
雷峰塔的建落藏有玄機,而本身亦屬上千年的古跡,靈氣深蘊,自然也有本身的氣脈,只要能勘察氣脈流向,便可對塔內的隱密處,有更深的了解。
勘察氣脈的功夫,是高段魔法師經過長時間修煉後,方能准確使用,然而,雷因斯·蒂倫的血脈,在魔法力的修行上,可謂天骨,感應的敏銳、學習的快速、對魔法的適應、與精靈間的協調,小小年紀,便已達到跡近完美的境界,旁人縱使畢生苦修難以企及。
這“感氣溯流”,全憑魔力感應敏銳與否,小草雖未修習魔法,但靠著天賦異稟,根本不當一回事。靜靜閉上雙眼,把精神嵌入地脈,去探查雷峰塔的地氣烙印。
蘭斯洛克制不住興奮,好奇地到處跑,這是他第一次涉足所謂的江湖場合,看到以前老頭子所說的江湖軼聞中的人物,實地出現,真是沒由來地雀躍不已。
“嗯!能夠打倒那些個殺手,說起來,本大爺也是個高手羅。嘿!只要能再找到雷峰寶藏,本大爺就一舉成名,邁往成功的第一步了。”全然浸淫在成為武林高手的每夢中,蘭斯洛咧著嘴傻笑。
現場與他相同反應的人,不在少數,很多少年,初步武林,也都抱持著美妙的夢想,期望有朝一日,練成絕頂武功,行俠仗義,成為眾望所歸的大英雄、大豪傑。
雖然不久之後,他們會發覺,事情不是想像中的那麼美好,絕世武功,不是人人能練;
行俠仗義的代價,往往要付出生命;英雄豪傑並不好當,那是用無數的血淚、無盡的哀痛所堆積,一個真正的大俠,常常是個郁郁寡歡、笑不出來的大俠。
到了許多年後,當初的英俊年少,變成了白發蒼蒼,每當天雨雲陰,身上各處舊傷,會為了斗爭中失去的朋友、親人,齊奏哀歌,那個時候,他們或許會後悔,為什麼當年不肯聽勸,執意要走上看似風光的江湖路,其實,好好的在家耕田,對著那頭老牛、那棟破屋、那盞舊燈,不也是挺美的嗎?
“一步江湖無盡期”,這不是目前的他們所能體會的事,現在的他們,都只是做夢的年紀,蘭斯洛也是其中之一,盡管如此,他還是比許多人幸運,因為,能夠活著體悟人生的江湖人,並不是很多。
沸騰的心情,逐漸冷靜下來,蘭斯洛學著四周尋寶的老手,檢查每個可能的線索。
盡管每個人都知道,唯一疑點的地底,是塊不能碰的禁區,但也有許多人相信,破除詛咒的線索,就藏在雷峰塔,為了證實這個想法,眾多尋寶人仍為此前僕後繼。
擺設的器物,千年來已遭人移動無數次,不可能有機關,現在,就只能從塔內,試著找尋隱藏的訊息了。
雷峰塔未有供奉神只,但四周的牆壁上,卻繪有壁畫,各式各樣的神話人物,畫在壁上,顏色雖以半褪,卻個個栩栩如生,每個人物,風格不同,顯非出自一人之手,但從精美的線條,生動的表情看來,繪圖者俱是名家。
蘭斯洛的學識膚淺,見聞又少,許多典故皆不明白,自是認不得這許多人物,猴樣的孫悟空,威武的楊戩,端莊的女媧,帶點邪氣又嬌猼睽H己……他看得嘖嘖出奇,卻是半個也不識得。
許多人物中,他對兩個人物,有特殊的感覺,說不上什麼理由,但這兩個人物,確實讓蘭斯洛在看到的瞬間,心頭猛然一震。
一個是手可撐天的巨人,威武挺拔,作奔跑狀,令人充份感受到,他那非同小可的力量;一個是嬌羞動人的美女,她霓裳飄飄,雲袖半遮面,分外有種飄渺空靈的美感。
所有的人物,沒有一個是靜態,像是要追逐某樣東西,或跑或飛,向正上方而去,那充滿力道的線條,令畫中人幾欲破壁而出,更增美感。
順著人物的方向,蘭斯洛仰首上望。
正上方,雷峰塔頂,一枚金幣由紅線所系,懸空搖晃,是所謂的鎮塔金錢。
“嗯!此中必有緣故。”蘭斯洛搖頭晃腦,感覺到掌握了重要線索,想找人問問資料。
“喂!老兄,我想問一下……”
周圍的人,或是忙著檢閱壁畫筆觸,或是詳查人物典故,見這無名小子冒失亂問,都只是兩眼一翻,繼續做事,懶的理他。
連續問了幾聲,蘭斯洛討了老大沒趣,頗為懊惱。
“對了,去問小草,讀書人見識多,總該有點墨水吧!”主意打定,蘭斯洛在人群裡搜尋小草所在。
雷峰塔的地下,另有玄機,此事小草已是知曉,早在塔外探勘時,她也已經發覺了怪異之處,此刻小草努力將思感往下延伸,探源追溯。
感氣溯流,看似玄奧,其實僅是東方仙術的堪輿學,與一般氣學的結晶,只是欲熟練使用,除了靈感度高,還必須具有這兩方面相關知識,故而會者不多,但寶藏謠傳千年,以此術察探者,卻也不少,雷因斯·蒂倫圖書館,便存有這方面的文獻記錄。
全部的記錄,都作出同樣的結論,雷峰塔的地下,有一層附含神聖力量的能源壁,由此判定,埋藏地底的寶物,必是上古聖器,就是不曉得確切資料而已,因為厚實的能源壁,能夠隔絕人類的思感,無法做進一步探勘。
也是因為這個判斷,艾爾鐵諾才公開寶藏尋覓權,否則若是地底藏了遭到封印的邪惡兵器,重新現世,那豈非釀成大災,不可收拾。
一般的強力寶物,均會自我形成磁場,學者們口中的能源壁,就是這類東西。小草卻另有想法,如果真是聖器,現世該是眾生之福,為何要用詛咒埋藏,再者,在塔外徘徊所感應的奇特知覺,蘊藏著某種不尋常的訊息。
於是,小草異想天開,反其道而行,不去探查能源壁之後的東西,反而把精神透貼表面,試著分析能源壁的內容。這千余年來,多少才智之士,早已試過各種可能的方法,既然他們都失敗了,那當然要換種思考方式,把一切賭在自己天賦的感應力上。
“對了,果然有問題………”小草喃喃道。
思感透入的瞬間,一股極陰冷的寒意,筆直傳來,小草打了個寒顫。
地下的能源壁,由兩組能量組成,主要的一組,是純度極高的神聖之氣,另一股微細氣息,卻陰寒無比,只怕便是守護保藏的咒術。
唯恐遭到咒力反噬,小草連忙收回思感,僅是這樣,她已得到許多寶貴的資料了。
“親自來一趟,還是有好處的,這就叫做實事求是。”印證了原本想法,小草低聲道。
在剛剛的接觸裡,她已經有了重大發現,是足以推翻所有前人結論的發現,能源壁的構成有問題,那不是由寶物散發的天然磁場,而是由後天排設的運作所產生,那可能是某種術法、某種防御陣勢,抑或是……某種封印結界。
倘若真是結界,所有的事就要重新來研判了,大凡結界的設置,不外乎“阻擋外界碰到封印之物”或“阻止封印之物碰到外界”,無論是哪一種,會由神聖力量作為封印的物品,絕對不是正物,很可能是某種邪惡的魔器。
更驚人的是,地底陣局的排設,精妙的程度,令小草歎為觀止,排設的人,必定是了不起的魔導師。那是永久回流型排設,能夠自我再生能源,不因時間久遠而失去效力,這種魔法陣局,牽涉太古魔法的范圍,極度困難,九州大戰後,便已失傳,小草僅在幾處遺跡中見過,卻萬萬想不到會在此地,見到一個如此完美的范本。
任何修習魔力之人,修為越強,功力純度也越高,那是全憑日積月累,半點也假不得的事。結界神聖力量的純度之高,實屬小草生平首見,遠遠超過了她所知道的每一名祭師、先知、魔法師,莫要說是雷因斯·蒂倫沒有,便要在當今世上找一個,怕都是千難萬難。
能夠有如此修為之人,尚須以結界來封印物品,那物品的駭人程度可想而知,是否要讓之出土,可得好好思量,可是,埋藏的東西究竟為何?設陣者,又是誰呢?
“小草。怎麼一個人蹲在這裡,肚子不舒服嗎?”找著了小草,蘭斯洛揮著手,大步走來。
“你不是去找線索了嗎?有沒有什麼新發現啊!”
“哈!本大爺親自出馬,豈能無功,不過……”蘭斯洛賊溜溜地一笑,“可不可以跟我解釋一下,那些壁畫有什麼意思?”
小草微笑,這就是有無知識的差別了,雷峰塔的壁畫,並非塔落成時即有,是一千年前杭州官府舉辦繪畫展覽,邀聘各地畫家繪成,其時寶光已然出現,故而不太可能有什麼線索藏在裡面,調查也是徒勞,不知底細之人,還辛辛苦苦地研究呢。
不過,跟蘭斯洛解釋一下,也是挺有趣的,反正這寶藏看來大有問題,安全起見,便先擱置一邊吧!
“左邊那個是孫悟空,巨人是誇父,小狗是哮天犬……右邊的美女是嫦娥、織女……”
小草解說每個人物的來歷,兩個人撇下了尋寶,坐在塔邊,饒有興味地說起故事來。
敘述間,一個念頭飛快從腦海裡掠過,卻是太怪,還來不及有個清楚的輪廓,小草不由一呆。
蘭斯洛聽的津津有味,這些故事,以前都聽老頭子說過,此時一點就明,立即問道:“
那上頭的勞什子玩意兒是什麼?”
“鎮塔金錢。”小草解釋道。
有些建築,為了鎮邪保平安,會在屋梁中心,懸掛某樣鎮宅之物。那枚金幣,便是雷峰塔的鎮塔金錢了,據說原本懸掛的,是一枚古代貨幣,但因為屢遭尋寶者盜走,官方無奈,將之換成艾爾鐵諾通行金幣,並加掛“禁止竊盜”的字樣。
“哈!真好笑,誇父應該是追日,嫦娥是奔月,怎麼通通跑去追錢了。”蘭斯洛搖頭道:“建塔的人,不曉得在想什麼,是不是真的很缺錢花啊!”
乍聞此語,小草如遭電殛,腦裡湧過無數念頭。既然一直有人在看護這座塔,那麼,是不是也會有某種訊息,留在塔裡呢?特別是,這個人與艾爾鐵諾官方的關系匪淺,那繪畫展……
許多魔導師,會在所排設的陣局,留下記號,這裡可一找出記號的地方……
“誇父追日”、“嫦娥奔月”,那金幣呢?金幣的意思是什麼……
“星星的金幣”,真虧他想的出來,小草神秘地笑了起來,她知道設陣者是誰了。盡管單憑這些來判斷,尚欠單薄,但能夠排出這種陣局的人,除了他們,又有誰呢?
瞥了蘭斯洛一眼,小草笑了。
“喂!沒事干嘛對著我笑,很恐怖的。”蘭斯洛給她笑的渾身發毛。
“沒事,你別多心了。”小草搖首笑道。
這人的野性直覺真是強啊!居然一下就抓住了壁畫隱藏的資訊,果然有些事,不是全憑理性解決的了。
不會有錯。既然陣局的歷史,可推至九州大戰時期,排設陣局的,定是大戰中的救世主,日、月、星三賢者,根據傳說,日賢者皇太極,精擅太古魔法,這“永久能源回流”的陣局,正是他的拿手科目,而神聖之力的純度,除了他們,再不可能有他人能達到了。
有了這個發現,小草又驚又喜。喜的是,三賢者是人間界至高無上的人物,能夠瞻仰他們的陣局排設,當作范本,那是多少魔導師夢寐以求的事啊!
驚的是,三賢者中,皇太極、陸游、卡達爾,任何一名都具有通天徹地之能,普天之下,又有什麼東西,需要三人聯手封印呢?
小草搜遍腦裡的圖書館,找不到半點相關資料,驀地,她憶起了個禁忌的名字,成吉思汗。
九州大戰的相關資料,因為年代久遠,加上各國政府有意無意地封鎖,所以,要詳查並不容易。
根據文獻記載,在長達五百年的戰爭中,人類在幾位出色的領導者統帥下,始終有辦法固守一地,不致覆亡,只是,面對魔族難以想像的龐大實力,想要反攻,根本如癡人說夢。
看似永無止境的對峙,在五年之內,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魔族大魔神王玄燁忽然駕崩,繼位者,名叫鐵木真。
鐵木真不知從何而來?亦無人知曉他的真面目,因為他終生皆穿戴著,由名匠隆·貝多芬打造的“黑魔鎧”,從未取下。一直到兩千年後的現在,他的身分仍然是個謎。有人猜測,他是魔界的千年老妖,也有人認為,他是來自天外的惡魔,而在他登基以前,人間界從未聽過這個名字,他擠下原本公認的皇位繼承人,胤禎,堂皇繼位。
對人類而言,這個名字是場惡夢。鐵木真藉著種種方法,或猛攻或和談,令許多原本歷五百年而不破的關卡,一一潰敗投降,再加上,他將僅剩的頑抗區域,畫為“人類自治區”
,一時之間,無論人間、魔界,都成為他的領地,鐵木真成了自有歷史以來,領土最大的統治者,眾臣感佩之下,請上尊號,成吉思汗。
殘存的人類,感到恐慌,再這樣下去,人類真的要滅種了,許多散居各地的高手,挺身而出,刺殺鐵木真。
然而,鐵木真是魔族有史以來,最有才華的武學天才,魔力之高,已到了常人夢也夢不到的境界,多少高手全折在他手上。面對棘手的軍隊,黑色騎影單獨闖陣,在短短半小時內,血流成河,屍積成山,強大軍勢,瞬間灰飛煙滅。
最後,三賢者眼見局勢危急,決定聯手誅魔。
艾爾鐵諾公布宗卷裡,有著如下記載:
天魔肆虐,殘暴無道,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十方人間,剎那焦土,鮮血滿空,殘屍遍地,煉獄重現。
三賢者,憤而挺身,激斗天魔,大氣狂嘯,山崩地裂,日月失色,天為之哭。
一晝夜,天魔伏誅,自此奠定日後戰勝基礎。
在該役結束後,三賢者負傷凱旋,當旁人問起此役戰果,三人俱搖頭不語,一直到戰爭結束,未有發表過相關的只言片語,可見此戰慘烈,已成了三賢者提也不願提的夢魘。
日、月、星三賢者,每個人的能耐,都是百世難逢,萬中未見其一,居然得要三人一齊出手,方能擊斃敵寇,由此固知,鐵木真的修為,實是高深至曠古絕今的地步了。
此後,三賢者的聲望如日中天,他們領導大陸聯軍,逐步邁向勝利,在多場聖戰之後,魔族被趕回魔界,歷兩千年之久,不敢再進犯人間,人間界也從此恢復光明。
對於這樣的記錄,小草抱持懷疑的態度。魔族的強大,是整體的優勢,絕非全系於一人。五百年來奠下的統治基礎,內中培育出的精英、人才,實是多如過江之鯽,絕無可能因為領導人死亡,便走向潰敗之途。
再者,鐵木真繼位以前,人類便已在魔族的兵威之下,苟延殘喘,鐵木真被誅,至多也不過回復原狀。為什麼從那以後,人類便能扭轉乾坤,節節勝利呢?
種種的疑問,成了歷史上的謎,想要查出究竟的學者不是沒有,但無論是各國政府、學術界,都有意忽略,甚至封殺這種研究,因為對人類而言,那是段被封印的記憶,無論如何都不想再重提。
小草本身,亦對此謎團,感到高度的興趣,曾數次進行深入調查,所獲得的結果,卻相當有限,與公訂課本無二異,並沒有辦法證實些什麼。看來,想要了解真實的歷史,幾近不可能了。
另有一件奇事,盡管記錄可能遭到竄改,但九州大戰的重要戰役,發生地點、經過、死傷人數,都有一定程度的記載,可是,三賢者誅殺天魔,這扭轉戰史的一役,相關資料卻少得可憐。
據聞,鐵木真的屍體,並未被送回魔界安葬,有數件寶物,隨著他的死,而永遠湮沒,他的埋骨之所,成了眾多疑問裡,最引人注目的一點,因為那象徵了巨大的秘寶,天曉得他帶了什麼東西在身上,只要能找到,或許就可以憑此再建一番風雲事業。
“鐵木真的寶藏……”
這個超級震撼的結論,讓小草愣住了,她沒想到會遇到這種問題,原本的計畫,是想揭穿雷峰塔的奧秘,令蘭斯洛揚名立萬,一夜之間,成為武林新秀。
計畫並未失敗,反而還可以說是超乎想像的成功,截至目前為止,單只是地底詛咒的真相、三賢者的結界,就足以使大陸為之沸騰,雷峰塔成為諸國矚目的焦點。
但是,若真是鐵木真的寶藏,那可不能等閒視之了。那很可能存在著,足以推翻整個歷史的證據,對整個風之大陸的民族,造成重大影響。
自九州大戰後,不管是哪一方面,人間界已沒有再出現,神話級數的高手了,一方面是因為缺少競爭,一方面也是因為許多厲害功夫的失傳。
而鐵木真,這個畢生未逢敵手的魔王,若是他真的在留下了什麼秘笈、寶物,若是有人能得其真傳,勢必會給人間界,帶來一場滔天巨浪,甚至改變目前的權力分配。
這不是可以隨便處理的問題,一個處理不好,便會引發國際間的全面戰爭,那會是九州大戰以來,風之大陸最大的浩劫。
小草覺得自己擔憂過頭了,壁畫的標記,不見得是真的;神聖的結界,也不是只有三賢者才能布置;結界內的東西,更不一定是鐵木真的秘寶,馬上就把結論推到這裡,不是太可笑了嗎?
問題是,這些推想,並不是沒有根據,而是靠著逐步分析之後的結論,盡管可依據的證據仍嫌不足,但就可能性而言,這絕不是空穴來風,只要有一絲可能性,就不能輕率處理。
“怎麼了,臉色好難看。”察覺小草有異樣,蘭斯洛問道。
“沒什麼,只是有點不舒服。”小草虛應兩句。
倉促下決定,非是上策,還是等到多取得些資料,多做些准備,再決定作法吧!雖然放棄這個機會,有些可惜,但比起可能面對的後果,小心謹慎些,總是不會錯的。
正自思量,忽地腳底一震,塔身受到某種力量牽引,有些搖動,跟著,轟隆聲中,一道柔和的祥光,逐漸醞釀、變粗,化成光柱,筆直射向天際。
“寶光,是寶光啊!”“是雷峰寶光,真是三生有幸。”“唉!”
對於塔內的人來說,現在看到的,是神跡般的奇景。由於祥光籠罩整座雷峰塔,人們沐浴在光華之中,所有的屋瓦琉璃,氤氤氳氳,看不真切。
身體如同感受諸神的恩賜,暖和地像是要給融化了般,四肢百骸,充滿了新生的力道,全身數百萬個毛孔,說不出的舒服。
寶光的來源,小草已經知曉了,所謂“永久能源回流”,是以某種玄奧的布置,讓魔法陣的能源,不住自我循環,無有稍減,維持定量,故能永久,而某些時候,為了陣型運作,也會以特別的方式,另行吸取能源,作為後備。
地底的結界,必是以太陰月華為能源,故每逢中秋,月華最盛時,以地心陰電為引,吸取月光精華,兩者交會融合,便形成了這道“雷峰寶光”,由於祥光內全是能源,故處於內中的生物,確實可由中得到不少好處,才有如此的舒適感。
祥光歷時一柱香,便會消失,那代表最後一絲線索的隱沒。
人們開始歎氣,既然今年也沒有什麼發現,就只有明年再來了,這麼年復一年,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見著寶物出土,他們之中,有人為了這個虛渺的希望,空擲了大半輩子的光陰,現在,已經不再具有別的企圖,只是單純地希望能夠解開這不解之謎。
“唉!可惜這麼白忙了一場,還是趕快回去,准備吃消夜吧!”
沒能發現寶物,蘭斯洛有著些許的失落,不過,他的本意也只想觀摩一番,目的達到,可以盡興而返了。
小草沒有異議,反正現在也不可能起出寶藏,就此抽身,本是應當,雷峰塔平日照常開放,要詳細調查,大可以後慢慢來。
祥光漸弱,有些人開始收拾器具,走向門口,蘭斯洛、小草也准備回去了。
“諸位請留步,本人有特別獻禮奉上。”
一個聲音,壓過全場喧嘩,眾人這才驚覺,入口大門處,不知何時湧來了一批人,堵死出路,個個手執兵器,殺氣騰騰,顯然來者不善,並非為了尋寶而來。
蘭斯洛、小草乍見來人首領,嚇的魂飛魄散,連忙蹲下,用上衣遮住頭臉,生怕給認了出來。對方不是別人,正是要命的死對頭,赤先生,身邊一黑一藍,隨侍左右,是老相好鼬鐮兄弟。
“諸位英雄乖乖棄械投降,赤某可保今晚平安。”赤先生拈須笑道。他說的是假話,為的只是要看看群豪的反應。
“說的是什麼鬼話。”“你是什麼人,膽敢在此撒野。”“敢叫老子棄械,你算是什麼東西。”“這位朋友是何來歷?有話不妨慢慢說。”“哈哈哈……這人發瘋啦!說的是什麼鬼話。”
驚覺情勢不對,群雄反應各自不同,鼓噪不已,有人和顏悅色,有人惡言相向,但都抱持著看笑話的心理。
群豪人數眾多,怕沒有個兩、三千人,而赤先生手下,不過僅近百人,看來素質亦差,相形之下,反而是人單勢孤的一方,衡量局勢,出言威脅根本就是大放厥詞。
蘭斯洛、小草對望一眼,心中登寬,看來赤先生不是為己而來,而是別有所圖。
“既然來了,當然有准備,諸位若是不肯聽勸,就莫怪不能生離此地了。”赤先生微笑道。
他早年身居高位,也算的上雄霸一方,言語之間,自有一股凜然威儀,教人不敢輕視,群雄一時給鎮住,私語紛紛。
“不對,他如此有恃無恐,必是留有後著。”察言辨色,發覺赤先生並非虛張聲勢,小草仔細注意敵方的一舉一動。
一些經驗較老的江湖豪客,基於多年臨陣的直覺,都知道今日之事難以善了,暗自抽出兵器,提升功力,准備惡戰。
赤先生仰天打了個哈哈,右了個暗號,黑無常會意,自懷中取出個古舊香爐,燃起紫煙,口中念念有詞。群豪的注意力全在赤先生身上,反倒沒察覺此事。
小草眼尖,又是全神留意此處,第一時間發現。奈何距離遙遠,也沒聽清咒文,她不曉得施的是什麼法術,但是,某種至冰至寒的陰氣,確實在瞬間大幅提高了。
場中的一些魔導師,漸漸察覺情形有異,紛紛出聲喝問。
“喂!那老家伙在弄什麼玄虛,咱們要不要准備開溜。”也看出場面不太對勁,蘭斯洛小聲問道。
小草搖頭,低聲道:“先看看情況,不要輕舉妄動。”
她不明白赤先生的舉動,有何目的。黑無常所施的術法,雖然提高了陰氣,但卻感覺不到半分邪惡氣息,要說是正在使用什麼妖法邪術,卻又不像,那麼,他到底在做什麼呢?總不會只是單純的故弄玄虛吧!
群豪之中,大多只是練武之人,對於另有天地的魔道之術,一竅不通,也對這未知的學問,感到恐懼,看到黑無常詭異的舉動,人人不安起來,鼓噪不已,甚至有人打算先下手為強,除去這群討人厭的東西。
電光石火間,有件事掠過小草的腦海,令她大叫不妙。
祥光並未消失,代表結界的能源吸收,尚未結束。結界的本身,靠神聖光力來維持,而不知為了什麼理由,三賢者在結界之外,又加了道殺氣極重的陰寒陣勢,造成了所謂的地底詛咒,斷絕後人挖寶之心。
總之,因為這樣的設計,兩種強大的能源流,達成了某種平衡,得以隱匿千年,而不被發覺真相。現在能源吸收尚未結束,兩個陣勢都處在鼓動激烈的震蕩期,若是有一方急速升高,彼此的平衡就會被打破,屆時失控的能源流暴走,與一堆強力火藥並無分別……
“不好,大家盡快疏散,這裡馬上就要爆炸了!”小草大聲呼喊道,希望能點醒眾人,挽回生路。
“什麼!這老小子埋了炸藥,真是陰險。”蘭斯洛聞言,失聲怪叫道。
在場群豪,倒有一半與他相同心思,要說是有埋伏,還有什麼東西比萬斤炸藥更有效,雖然沒人聞到火藥味,但這事攸關性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當下呼喊一聲,紛紛抽出兵器,奪路外闖。
“來不及了。”赤先生高聲笑道,跟著,眾人腳底傳來連串轟隆響聲,越來越近,立足地開始產生小隙縫,漸漸龜裂,終於裂成大洞,整座雷峰塔搖來晃去,砂石簌簌落下,像是要倒塌了一樣。
“危險!”看到一塊落石,砸向小草,蘭斯洛想也不想地撲上,將小草摟在懷中,就地滾開。
轟然一聲巨響,猶如天雷落地,整個地面給狂沖的能源流,炸開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群豪腳底一空,慘叫聲中,全往下掉,寶光彷佛回光返照,猛然漲至最粗的寬度,沖破雲霄。
震波與暴風的交錯下,屋瓦土石頹圮瓦解,“轟隆”一響,雷峰塔倒地砸成碎片。
寶光消失,只留下一地殘骸廢墟,與殘骸下的黑色深洞。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八月十五日艾爾鐵諾王國杭州夜風吹送,花香飄蕩,落瓊小築的花園裡,一男一女,對面而立,空氣中隱現的危險氣息,打破了可能的綺想,讓人明了這雙男女正在對峙中。
“有幾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所謂的雷峰寶藏,到底藏了什麼東西?”紫鈺問道。
“雷峰塔底,有九天冰蟾。”公瑾淡然道:“你應該知道這個,也只需要知道這個。從以前我就說了,你只需要執行工作,其余的,沒必要多問。”
打從入師門之後,紫鈺便知道,九天冰蟾是自己的唯一活命靈丹,而師尊也明確指示,九天冰蟾極難尋獲,現知的一只,埋藏於雷峰塔下,是故紫鈺自小便遷居杭州,為的,便是這雷峰寶藏。
雷峰寶藏,有“彩虹聖壁”、“十方血囓鎖”守護,前者純屬神聖力量,阻隔一切邪惡氣息,是以只要心無邪念,所修習的功夫並非妖邪魔力,便可通過;後者卻相當麻煩,屬於東方仙術的陣型,凝聚九天陰氣而成形,會將一切意圖接近的東西,予以撲殺。
由於當初沒有重開的打算,是以三賢者設陣時,是用了最高的技巧、功力,聯手封印,現在想要開禁,便是陸游自己,也束手無策,唯一的方法,是找一名陽年陽月陽時出生的天靈之人,在今年中秋月光全消以前,以其純陽命格的鮮血,灑陣開路,自可化消“十方血囓陣”,安然取寶。
這個令她等待多年的天靈之人,便是蘭斯洛了。陸游根據天象推算,命定之人會在今年出現,屆時便由紫鈺守護其安全,並伺機取血開封,為了慎重起見,甚至連最受器重的二弟子,也一齊調來,見機行事。
對於師尊的諭令,紫鈺奉若神明,豪無異議,只是,在這兩個月的過程中,她發覺了某些不對勁的地方。
“沒用的,這個說法,再也不能塘塞我了。”紫鈺搖頭,“這次的工作定有內情,否則若只是單單取個九天冰蟾,光是我就足以勝任,又何須勞動你周大元帥千裡而來。”
“再來,你對蘭斯洛的注意,謹慎的異常,雖然說與你自己的計畫有關,但我總覺得不對。”紫鈺沉聲道:“告訴我,當寶物起出以後,你打算怎麼處置他,若是我不到確切的答案,你是不可能離開這裡的。”
不只是口頭宣告,紫鈺的身體,已經調整到隨時可以出手的最佳狀態。
而當確認了這個事實後,公瑾開口了。
“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是不懷好意。”公瑾冷冰冰的笑著,道:“恩師的意思,不讓任何知道寶藏秘密的人活著。”
“啊!果然不錯。”紫鈺心裡,無聲低語。
早在質問公瑾之前,她便有了這個猜想,九天冰蟾是第一流的神物,與之共埋的東西,又豈是泛泛,以公瑾素來的野心,斷不可能放手不理,他會讓蘭斯洛獨得寶物,那才是天大的怪事。
“可是,你知道了以後呢?你又打算怎麼做。”公瑾海水般的藍瞳裡,出現了譏嘲的笑意,“別忘了,這次任務成功與否,不只關系著你,也對恩師影響莫大,絕對不能有半分差錯的。”
人的壽元有定,像陸游這類,已至兩千五百余歲高齡的賢者,是不斷靠秘法、靈藥之助,方能延命至今,但也因此,違逆天道,而有天降爆雷之刑。
為了躲避天刑,數百年來,陸游自封於玄冰之中,不見外客,潛心思索扭轉天數之法,經過千多年盤算,終於想出了解決之道,而必須使用的藥引,即是九天冰蟾。
換言之,此次任務若是失敗,要再開啟“血囓鎖”,得要再等六十寒暑,非但紫鈺絕症難愈,便是對陸游自己,亦是沉重的打擊,是以決不允許任何差錯。
紫鈺內心反覆掙扎,自己的生死是一回事,恩師的命令又是另一回事。
自幼時相逢起,恩師不惜耗損真氣,替自己洗髓續命,而後又蒙他老人家青眼有加,收為關門弟子,授以白鹿洞絕學,在眾弟子間最得寵愛,呵護倍至,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拜恩師所賜。
盡管紫鈺也曾隱約想到,師父的愛護,可能是因為自己出身非凡,利用價值甚高,但無論如何,師恩便是師恩,寧教自己性命不要,也不能讓恩師損及分毫。
可是,蘭斯洛呢?想起那張傻笑的大臉,紫鈺心中一陣撕痛,難道當真順從恩師命令,就此殺了他,殺了那個對己疑心一片,奉獻所有的人……
不行,計決不行……
“我不會讓你傷害他的,要去雷峰塔,先過我這一關。”紫鈺抬頭,毅然道。
“哦!你說的倒是清高。”公瑾冷笑道:“取不到九天冰蟾,你的壽元過不了今年,這樣也無所謂嗎?”
“在這世上,有某些東西,為了守護它,一己的命,並不算是什麼。”
在月光照映中,紫鈺就像尊神只雕像,凜若冬雪,傲然不可侵犯,奇異的是,她的臉上,竟是在笑,笑裡面有種大無畏的氣魄,教人不解其意。
久處沙場,慣看生死的公瑾,心下明白,那是有了覺悟之後的表現。因為對事情有了覺悟,得以看破一切,所以才會有這種笑容,可是,讓她產生覺悟的動力是什麼呢?
“你死不死,不關我的事。”公瑾的口氣不變,“可是這次的大事,關系到恩師,難道你也不顧了嗎?”
“等到此間事了,我會取出九天冰蟾,向恩師請罪。”紫鈺一咬牙,斷然道。
“很了不起的想法,以恩師對你的寵愛,也很可能就此赦免你,可是……”公瑾道:“
若我執意要那小子的命呢?”
“那你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問過我手中長槍。”話聲方落,紫鈺手臂抖動,一套組合式長槍,閃電貫串成形,拄地而立,散發出森然氣象。
“這妮子真的是長大了。”微微一愣,公瑾暗贊道。
對於這個小師妹,公瑾一直是以一種矛盾的心情在看待的。公瑾的出身,是艾爾鐵諾某支皇室的指定繼承人,甫一出生,便注定榮華富貴,尊貴無比,他所享用的財勢,是常人十輩子也賺不到的。
為了要扛起“繼承人的擔子”,公瑾自幼受到精英式的斯巴達教育,更投入白鹿洞門下,在數萬弟子中,為陸游所賞識,收為入室弟子,後來,晉身仕途,縱橫沙場之上,令大陸諸國聞名喪膽,不敢有進犯之心。
年紀輕輕,便已成了艾爾鐵諾舉足輕重的人物,但是,在得到這些尊榮的同時,公瑾突然發現,自己並不怎麼高興。也許,在他生長的過程裡,並沒有學過高興是什麼東西,就他記憶所及,連上一次露出笑容,都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當然,公瑾並不後悔,這樣的生活方式,正是他所追求的。他一出生,便注定是要站在所有人之上的,就算不是降生在這樣的家族,就算是降生在某戶貧民窟,他也會憑著自己的實力,爬到今天的地位的,大丈夫,自當如是也。
可是,每當夜闌人靜,晚風低拂,公瑾的心底,總會個聲音,小聲地誘惑,倘若自己能過著與平民百姓相同的生活,倘若自己能安享那份和平,不知道會是怎樣的人生?
在這想法逐漸萌芽時,一個女孩出現在他的面前。兩歲的紫鈺,因為經脈郁結,由族中長老提攜,前來白鹿洞請陸游施予援手。這個女孩,是上任族長的遺孤,換言之,只要她不死,將來便會是龍族族長,多巧。
這樣的身世,與自己何其相像啊?他們都是為了成為某種身分,某種毫無選擇的身分,而來到世間的,早在相逢的那一剎那,公瑾便已看透了,這女孩往後的生涯。
果然所料無差,在眾人的期望下,紫鈺接受的教育,與他毫無二異,相同的優異表現,相同的驚人天份,相同的冷傲孤僻,他們師兄妹是走在相同的人生道路的。在某些方面來看,紫鈺就是另一個公瑾。
“紫鈺的人生,前半段是與我一樣的,可是,往後呢?她也會繼續這麼走嗎?繼續為了達成別人的期望,毫無目的的活下去……或者……”
無疑地,公瑾將紫鈺當作是分身,當成了另一個自己。而對於這個半身,與其說是譏誚,倒不如說是期待,在公瑾的內心,有某種期望,他期望這個女孩會走上不同的道路,讓他看看另一種人生。
有人說,遇到一個與自己太過相像的人,會很反感,紫鈺隱約有這樣的感覺,盡管她尚未清楚地想到,但她討厭公瑾,那個永遠只會在旁窺視,對她的一切嘲以冷笑的男人,紫鈺有種難言的厭惡感。其實,公瑾嘲弄的對象,就是另一面的自己,換個角度看來,他也不怎麼喜歡自己。
在與蘭斯洛的相處中,紫鈺似乎有了改變,公瑾看到了他想看的東西,無關好壞,那只是他想證實的東西,現在、他要再作點確認。
“看來,你是真的愛上了那小子。”
“不,這點你說錯了。”
“哦!”
“仔細想想,我並沒有愛上他,至少,目前沒有。”紫鈺緩聲道:“正確說法,我正在努力試著愛上他。”
公瑾不作聲,男女情愛,是一直令他困惑的一環,特別是像紫鈺這樣一個,與自己某些特質極為相近的女子,她的情愛觀,會是什麼樣,公瑾感到高度的興趣。
“對於他的心意,我很歡喜,可是,現在不是談戀愛的好時候。”紫鈺如是說。
蘭斯洛真摯的感情,確實在紫鈺的心湖,掀起了軒然大波,令這自幼清心寡念的少女,初領略傾心的滋味。可是,男女相愛,是雙方面的事,對於目前的自己,紫鈺不認為有資格接受這份的真情。
“身為龍族的下任族長,我有非盡不可的義務……”她不斷地這樣告訴自己。
身為注定的繼承人,打出生以來,紫鈺便接受帝王學式的精英教養,在這樣的環境中,紫鈺的表現實是可圈可點,文才武功,都有傑出的成就,絕美的容顏,超卓的見識,小小年紀,便已非常早熟,對大陸局勢侃侃而談,並且雄心非凡,無論哪一方面,俱是光芒萬丈,她絕對是龍族最適任的繼承人。
在嚴苛的學習過程裡,紫鈺的身邊,全是僕役與婢妾,偶爾回到龍翔山,親族看她的眼神,敬畏如天神,就差沒跪地膜拜了。為了迎合眾人的期望,為了得到誇獎,紫鈺刻意將自己培養成冷清、孤傲的個性,來配合自己的身分,既然身為繼承人,言行舉止就必須莊重、有威儀,不能有半分孩子氣的舉動。
“想要達成族人的期望,想要被師父誇獎,我一直努力做好這個繼承人的角色。”
“可是,照現在的情況看來,我似乎是忽略了些更重要的東西了……”
在敵前月下,紫鈺想起了從前許多事。許多早已遺忘的童年往事,不由自主地一一浮現心頭。
看見紫鈺臉色陰晴不定,眼眶裡的濕潤漸深,公瑾出奇意料地沉默,基於某種同理心,他可以清楚地聽見紫鈺胸中的低語。
如果在這個時候出手突襲,失去平常心的紫鈺,絕非自己十合之將,可公瑾沒有行動,比起師父交代的任務,現在這一刻,有著更重要的意義。
“直到他出現,在這兩個月的相處裡,我逐漸試著不用心機與人交往,開始學習怎麼去愛人,第一次出自真心地大笑,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個只會傻笑的愣小子教我的。”
想起蘭斯落,紫鈺微微一笑。如果說,有一天,自己真的能夠認清心中的情感,學會了怎麼去愛一個人,那才是相愛的好時候。
其實,愛情之為物,本就毫無半分理性可言,可是這名以理性為優先思考的奇女子,就是在這上面無法想開。
另外,紫鈺對小草,總有份說不出口的歉疚感,在一切未能塵埃落定前,保持現狀,是最好的作法。
“不是談戀愛的好時候?那是因為死人不需要談戀愛嗎?”公瑾一派悠然,“不管你是怎麼想,我的決定,不會有半點改變的。”
“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因為你一向都是如此冰冷。”紫鈺露出了淒清的苦笑,歎道:“
這種心情,你永遠也不會懂的。”
為了要捍衛自己學到的那些東西,為了要感謝教會自己那些東西的人,紫鈺決定挺身一戰。
不懂嗎?公瑾再度冷笑了,自己可能到死也無法理解吧!不過,也正是因為如此,他要從紫鈺身上尋找答案。
局面發展至此,已無須多做言語了,師兄妹倆均聚精會神,抱元守一,仔細尋找對方的破綻,同時也不露出半分可乘之機。
高手過招,非同小可,他兩人素知對方之能,此刻正式交手,不同於上次的泛泛之爭,竟是誰也不敢搶先出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紫鈺仍是拄槍而立,公瑾雙手環抱,俯視地面,如同一個沉思的冥想者,冷冽的斗氣,有若實質,激湯在空氣中的每一處。
驀地,“轟砰”一聲震天響,東南方一道光柱筆直沖天,雷峰盛會的高潮來臨了。
公瑾動了,依舊是“踏雪驚鴻”,他身形好快,幾個換位,已至紫鈺面前,既然對手用的是長槍,那就要在攻擊以前,搶進她的槍圈范圍,讓她失去優勢。
紫鈺不退,若退,可以拉開雙方距離,重新攻擊,但也必定失去氣勢,為敵所乘,此消彼長下,更難扳回局面,是以紫鈺不退,非但不退,紫鈺將槍頭往地一擊,整個身體順勢飛騰半空,槍尖化作龍影無數,把下方的公瑾團團困住,亂槍扎下。
“好俊的槍法!”
公瑾喝了聲采,瞧見來勢猛烈,不欲硬接,將披風一抖,當成軟索來使,藉此化消攻擊,箝制紫鈺長槍,同時身若游雲,忽地飄上,對准紫鈺,便是一掌。
公瑾的披風,是以流雲蠶絲所織,刀劍不能傷,若給套住,掙脫極難,紫鈺只得收槍回勢,同時亦是一掌推出,毫無花巧地,與公瑾對了一招。
掌力相觸,都是發覺對方內力充沛,紫鈺心知若是回手稍慢,勢必又給公瑾纏住,是故掌力用個十足,將人震開,趁便拉開距離。
紫鈺應變奇快,身在半空,已將長槍舞成一團灰影,虎虎生風,威武有若天神,她這式“千裡羿龍”,必須先行蓄力,一但發出,當真具雷轟之威,非獨剛猛難當,而且後勁洶湧,要教公瑾擋無可擋。
當勁力蓄到頂峰,紫鈺人槍合一,整個人幻做一線急電,向公瑾飆射而去,人未到,強大的氣流,已經封死了公瑾周身。
公瑾一個斤斗落地,消去余力。驚見猛招臨頭,公瑾不慌不忙,反臂抽出腰間配劍“湛盧”,長吟道:“半畝方塘一劍開,天光雲影共徘徊!”,劍招輪轉,擋了這勢若奔雷的一槍。
劍清如雪、劍麗如花、劍騰若鳳翔、劍鳴若龍吟,公瑾劍式一出,登時便升起了道虹橋,燦而奪目,穩穩架住紫鈺的槍。
盡管槍上傳來的內勁,如拍岸怒潮,一波強過一波,但公瑾的劍,卻如萬裡長空,綿綿無邊境,不管怒濤如何凶猛,卻是半點也摸不著邊。
紫鈺的眼光收縮,怔道:“抵天三劍。”
抵天劍,是陸游所創的絕學,共分三式,外界不知,通稱為抵天神劍,其實若要細分,尚可分成三劍,公瑾此時所用,便是三劍中的“長空之劍”。
“千裡羿龍”,剛強迅烈,無論躲避、格擋,都難以攬其威力,最好的方法,莫過於以這“天下第一守招”,卸了這一槍。紫鈺與之同門,這長空之劍雖然熟識,卻也並無破解之法。
公瑾得勢不饒人,未等槍上勁力全數卸去,長劍如點水蜻蜓,輕飄飄地順著槍桿削上,紫鈺連忙變招,長槍反挑,兩人重新纏斗在一起。
紫鈺的槍,名作“焚城槍法”,是龍族的秘傳絕技。“蒼龍心法”、“焚城槍法”,是龍族非族長不傳的兩大絕學,前者流傳於炎之大陸的緋櫻帝國,軒轅皇帝憑之建立不世功業,後者傳於風之大陸,紫鈺是當今天下,這套槍法的唯一傳人。
焚城槍法,顧名思義,便是所擊出的每一槍,都具有一轟焚城之威。龍族的武功,素來走的都是剛猛的路子,龍本來就是大威力、大氣魄的生物,他們現世,都是在世界已經陷入動蕩不安的亂世,要的不是溫吞,而是一擊斃命的魄力。
紫鈺在半空出槍。打從交手那一刻起,她的繡鞋,就沒有再沾上半點泥土,龍並不是停留在地上的生物。
龍族的武功,確有奧妙之處,紫鈺的身子,在半空騰挪翱翔,真個仿似九天神龍,見首不見尾,變幻無端,而那姿態曼妙,竟若天女翩翩舞,看的人心都癡了。
驚人的是,盡管動作看似嬌弱無力,紫鈺握槍的纖手,穩若磐石,她出槍極快,卻是連半點聲音也無,焚城槍法的巨大威力,一擊千鈞,每一槍刺出,周圍的空氣,都給那逼人的炎勁,煉成真空,自是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這樣的槍法,本來極損內力,而且聚氣耗時,出槍不得不緩,但紫鈺不愧是龍族千年一見的天才,加上曾服食靈藥無數,年紀輕輕,內力已遠勝許多修行百年的高手,她瞬間聚氣,出槍快速,而威力不減,這等境界,龍族史上決不超過七人,而紫鈺,絕對是其中最年輕的一名。
她此時所發的每一式,槍上實有千斤之力,倘若是普通的高手,早在與槍接觸的瞬間,血肉橫飛。
但是,公瑾不是普通高手,在白鹿洞的諸多弟子裡,他無疑是最超卓的一名,能夠讓“
月賢者”陸游特別器重的人,絕對不是普通的高手。
與紫鈺相反,公瑾的劍,並不迅捷,相反的,如秋水般清逸的劍勢,還帶著一種不經心的悠閒,渾不似與人生死相博。
公瑾並不想贏過紫鈺,正確的說法,是他不能贏過紫鈺。
焚城槍法的本身,抱著一往無前、誓死不歸的壯烈氣勢,倘若遇到了更勝一籌的敵人,與之正面劇斗,那決斗時迸發的斗氣、殺意,會令使槍者的精、氣、神,瞬間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峰,突破本身界限,發揮出更強橫的實力,屆時,縱能獲勝,怕離兩敗俱傷也無多遠了。
公瑾不要兩敗俱傷,他一向拒絕慘勝,要贏,就要徹底的贏,贏的那麼淒慘,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戰敗,是以,他不求獲勝,只求不敗,他要等,等對方的氣勢由最盛,逐漸衰竭,那時候再出手取勝,就容易的多了。
公瑾使的劍法,“天光雲影”,創自白鹿洞第十四代院主,大儒朱熹。
劍走陰柔,泊泊然、綿綿然,蓄勁於其中,只要遇到外力襲擊,立刻會有強猛劍勢反擊,但本身的殺傷力卻不強,如謙謙君子,威而不怒,正是主守的劍法。
用此劍法,參以抵天劍的劍訣,兩相輔成,縱以焚城槍法的剛勁,亦難以越雷池一步,完全符合公瑾以逸待勞的需要。
如此戰法,或許有失光明,可是,公瑾並非一般江湖武人,他要的勝利,絕非表面榮光,而是確確實實擊倒的完全勝利。
只是,盡管抱定這個戰略,公瑾的劍,也絕不平凡。天光雲影劍法,一昧主守,在白鹿洞三十六絕技中,並不是最出色的功夫。
但見著公瑾的劍,卻沒有人會相信這個說法。他在閒意中運舞出劍,把四周的一草一木、一沙一露,全變成了他的劍招。
月光之下,所有的東西,被劍勁賦予了生命,循著看不見的軌道,組成劍鞭,亂舞攻敵,煞是好看。
紫鈺將長槍舞成圓圈,“叮叮叮叮叮叮”連響不絕,那是兵器相互碰撞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好似音樂般,悅耳動聽。
這種紓緩的攻勢,讓紫鈺漸漸心浮氣噪了,無疑地,公瑾看准了她的弱點,被這種小伎倆所阻,她的戰意、斗氣,都已不若先前強烈,這樣下去,遲早會破綻大露。
公瑾並非徒然等待破綻的出現,他是充份運用自己實力,提早了破綻的到來,這一點,或許就可以看出他的真正價值了。
“時候差不多了。”
公瑾推算時間,有了這個判斷,紫鈺的身體,不耐久戰,若是激烈戰斗持續一刻鍾,她的氣血倒流,馬上便會不支,算來,時間已經差不多,是反攻的時候了。
“別再打下去了,就算你真能打倒我,也保不住那個小子的。”公瑾冷笑起來,手上卻是半點不停,將紫鈺的槍全阻再劍圈外,“你認為,我會在什麼准備都沒有的情形下,與你在這纏斗嗎?”
紫鈺大驚,她的本意,若能打倒公瑾,那是最好,若是不能,至少也要拖延時間,在天亮以前,不令公瑾趕到,讓蘭斯洛取了寶物,公瑾便傷他不得。
可是,公瑾的配合度高的嚇人,非但當真陪她“話家常”,還在此地大打出手,一點也不在意時間的流逝。
這個師兄,向來不是會被小事所迷惑的人,他既然敢在此穩若泰山,自是對一切有了妥善布置,莫非,他在雷峰塔裡,已埋下伏筆,另派了人對付蘭斯洛,這可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想不到被拖延住的,反是自己。
紫鈺這一驚,心神稍分,原本提到頂峰的內力,因為過度的催運,加上時限已到,這時再也控御不住,全身氣血忽地倒流,直沖上腦,一口鮮血噴出,腳底站立不穩,長槍脫手,從半空直直跌下。
公瑾沒有半點的遲疑,立時飛身上前,想點住紫鈺的穴道,只要令她動彈不得,也就可以了。
雷峰塔底,是個大地洞,既深且寬,且直通湖心,看來十分開敞。
此地離空怕沒有個十來公尺高,眾人雖說是練過武功,身手敏捷,但多數人還是給摔的七葷八素,功夫差一點的,當場就筋折骨斷,嗚呼哀哉了。
“唉唷!痛死我了,屁股一定摔成好幾塊了。”
“你根本是摔在我身上,哪裡有臉跟我說這種話。”
蘭斯洛的武功不行,挨打耐撞的本事,卻不輸給一流高手,反正以前在山裡打獵,受到死老頭凌虐,從半山腰摔下來,是常有的事,早已練出一身銅皮鐵骨了。
當發現腳底踩空,往下摔落的時候,蘭斯洛摟住小草,在空中連續翻轉了幾下,把跌勢消去,再用自己當墊背,護住懷中人兒,因此,當兩人砰然落地,摔的頭昏眼花,蘭斯洛的頭臉手腳上,只有幾處擦傷,小草更是半點傷痕也沒有。
小草頗為心疼地,用衣袖拭擦蘭斯洛身上的些微血跡,笑道:“真難得唷!大哥,要是以前,你一定把我當作墊背的,摔死我也不死你。”
聽到這種指責,蘭斯洛反常地沒有大聲反駁,只是有些尷尬道:“這個嘛……本來我們做兄弟的,就應該互相犧牲,更何況你是……呃!更何況你功夫不好,自然我要多照顧你些。”
“那我可要多謝你啦!”臨別在即,還能夠再貼近一次這個胸膛,總是好的。
“閒話休提。我們現在應該怎麼辦啊!”
“看著辦羅!”小草隨口應道。
這裡人這麼多,總會有法子離開的,所顧慮的,是既然已落至地底,那麼,該不會有人發覺雷峰寶藏的秘密吧!
收懾心神,小草嘗試去弄清楚周圍環境,因為深處地底,所以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潮濕的寒氣,透體沁涼,由人聲所造成的回音來估計,這個洞穴大的驚人。
黑暗中,隱隱傳來兵器互擊,金屬破風聲。
場中眾人皆目不視物,呼喊連連,平日冤仇結得多的,此刻分外擔心會給人偷襲,趁機了結性命,無不抽出兵刃,嚴陣以待,不讓任何可疑之物,靠近自己。
一些較有歷練,遇事不慌的前輩,連忙出聲安撫,言道必須同心脫困,不可自相殘殺,否則黑暗中人心惶惶,若是處理不好,便是一場大斯殺。
妥協訂定,揮舞兵器的聲音,緩和了下來,眾人逐漸定下心來,共謀出路。
這樣看來,一時之間,是不用擔心什麼寶物的事了,真正值得憂心的,是赤先生的動向,他露了這麼一手,總不會只為了把人摔下來,看看笑話吧!
“不好,快趴下。”野生的觸覺,感受到空氣有異動,蘭斯洛把小草按倒,兩人一齊滾到巖壁邊。
就在他倆滾開的同時,箭矢破空聲,撕裂了大氣,狂嘯在洞穴裡的每個角落,與之伴隨的,是某些人猝不及防,中箭後的慘叫,與其他人狼狽閃躲的的喝罵聲。
不久,箭矢聲停,空氣中明顯地多了股血腥味。在眾多怒罵聲中,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響起,“洞穴聽風,起舞弄劍,乃人生一大雅事,未知諸位無恙否?”
“媽八羔子,全部的事都是你這陰謀者搞得,老子宰了你。”一句怒罵,幾個較沖動的江湖豪客,聽清了方向,舞著鋼刀,殺了過去。
“不對,赤先生必定另有埋伏。”小草心道。
場中群豪,雖然受傷、死亡不少,但總有個兩千余人,若赤先生的實力,還是他剛才所展示的那樣,鐵定成為眾人怒氣下的犧牲品,而今,他猶敢采高姿態,手上必有王牌未掀。
果然,沖上去的幾個人,瞬間就發出了長長的慘叫,聽聲音是不活了。
眾人大駭,那幾個人並非無名之輩,事實上,他們雖非一流高手,卻也都是江湖上頗有名氣的劍客,敵人能在瞬間將他們殲滅,實力雄厚必定遠超意料。
“不是本人誇口,在場諸位,若是還有誰人能提運功力,那我赤某人的名字就倒過來寫。”赤先生得意洋洋,長聲笑道。
這個宣告,再次讓洞內驚呼四起,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發現,自己多年苦修的真氣,全在剎那間不見蹤影,丹田空蕩蕩地,渾若無物。
要知人天生的力量有限,所謂的武林高手,之所以能作出種種超乎常人所為的行為,皆因由後天修行而得來的內力,讓原本的體能,得到千百倍的提升,是以習武之人,對自身內力珍逾性命,若是內力不能使用,那一身武功,也等於化為烏有了。
“給我殺,一個也不許留。”赤先生大聲下令,手下們應聲而去,他們准備周詳,先以符法開眼視物,在以特殊復制的護身符,保住功力不失,如此一來,便穩操勝卷了。
相形之下,群雄便屈於無法翻身的劣勢了,對於一個練武者來說,失去了內力,招數再精妙也無用,何況現在伸手不見五指,縱有一身絕技,卻又向誰施去。
眾人為求自保,哪管身邊是什麼人,把兵器急舞成一團光網,護住周身,卻沒想到這麼一來,無異於自相殘殺,因為身邊突然飛來一刀而斃命的人數,一下就多了幾百名。
聽聞洞裡殺聲震天,小草凝神思索,為何赤先生能讓群雄的功力,頃刻間化為烏有。
是藥物嗎?不太可能,就算是再強力的藥品,以這洞窟的大小,想要同時令這許多人喪失功力,可能性雖非沒有,卻也極低,何況人群中不乏用毒好手,要無聲無息瞞過這許多人,豈是易事。
是太古魔道嗎?這更不可能,太古魔道神秘莫測,大陸上擅者屈指可數,而且使用時,必須要大量儀器相輔,也決不可能在此使用。
那麼,唯一的可能,就只剩魔法了。在魔法的領域裡,確實有著這類的封印魔法,一經施展,特定范圍內的人、事、物,反抗力會下降至最低點,給輕易地手到擒來。
但是,依照魔導師公會的規定,這類魔法是被禁止的,要知武功、魔法,幾乎是背道而馳的兩門學問,若是這類術法大行其道,那練武者豈非任人宰割,哪有生存的余地。
靜觀場中發展,赫然發現,某些魔法師,還能夠以較低層的咒數還擊,顯然魔力未失,而赤先生的手下,也是先以魔法師為屠戮對象,這顯示赤先生的禁制,只限於練武者,自己的猜測並沒錯。
問題是,縱是有人無視於魔導師公會的規章,要施用這類的術法,所需要的魔法級數之高,耗力之巨大,幾乎就是天文數字,絕非普通的魔道士,隨隨便便所能施用,放眼風之大陸,勉強夠格被算在名單之內的,連五人都不到,小草不認為這類高人,會被赤先生請動。
那麼,他們是憑什麼來施用這高等級魔法呢?回想赤先生的一言一行,小草得到的結論是,敵方對於雷峰寶藏的秘密,一開始就有了相當的了解,至少,他們對於這些陣型的運作,了解清晰。
若非如此,赤先生不可能知道,藉由陰陽兩氣的操縱,可以讓陣勢超出運作負荷,發生爆炸,而只要通曉了陣勢的陣眼,用某種手法予以催動,在技術層面而言,是有將原本防護用的結界,轉換為封印功力的禁制,這個陣型既是三賢者聯手所布,在魔法級數上來說,當然遠超世上任何一名魔導師,能達成這樣的功效,也就不足為奇了。
看來,自己是太過大意了,小草不認為低估了赤先生,憑這兩個月來的接觸,小草對於敵方的實力,有了大概的了解,以赤先生的能力,與他的手下來判斷,是不可能有這種能力,去了解、進而擬定出這種策略,他們的背後另有主謀。
“喂!我們要怎麼辦,難道就一直蹲在這裡,等敵人亂刀把我們分屍嗎?”
盡管局面危急,蘭斯洛仍然不改戲謔的口吻,他一向的生活,都是在鬼門關前打轉,久而久之,功夫沒練到上乘,臨危不亂的樂天本事,卻是無人能及。
再者,他也相信,不管是什麼情況,這個好兄弟一定有應變之測,那不是盲目的信任,而是這兩個月來所累積出的信心。
“你的功力還在嗎?用的出幾成?”小草低聲問道。
經過這些天的努力,蘭斯洛已有辦法,使用本身功力了,“雄霸天下”的威力舉世無雙,蘭斯洛只要操縱得當,便立刻成為一流高手。
“哈!半成也沒剩下了。”蘭斯洛回答的也乾脆,他剛才依照平日的吐納法,試過幾遍,原本游走於經脈間的真氣,全都四散無蹤,提不出半點勁來。
反正,在學會運用內勁前,蘭斯洛照樣打獵,照樣面對刺殺,那些獅子老虎,甚至後來的刺客,並不是因為他會內功才輸給他的,現在無法提運內力,蘭斯洛也不覺得自己就束手待斃了。
“嗯!意料之中,你看看四周的環境,再把地勢告訴我。”
蘭斯洛的夜視能力極佳,他以前原本就是住山洞裡,早練成了視黑夜如白晝的本事,這時雖是黑漆一片,在他看來,卻是清晰無比。
“唔!沒什麼好看的,赤老頭在獰笑,黑、藍兩頭蝙蝠,在左右待著,那邊有十幾個人護著,剩下的人在互相對砍……”
“正經一點,我問的是這個洞穴裡面,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布置。”
“太遠了,看的不是很明白……”
“你如果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最好用心點看……”
挨了小草一頓搶白,蘭斯洛努力地朝赤先生那邊望去。看起來,他們似乎是站在一處制高點上,不怕有人沖上來,黑無常的臉色十分難看,顯然要操控這個陣勢,得要消耗相當大的精神力,周圍的人,小心翼翼地守護,砍殺任何一個接近的人。
“嗯!赤老頭站的那塊高地,附近好像有幾面怪東西……”
“是鏡子,還是旗子?”
“是旗子,看那個樣子,應該是旗子。”
一點也沒錯,這是東方仙術的陣型,小草暗道。
以她對各種魔法的了解,幾乎不可能有不認得的東西,就算叫不出名字,也可以從氣脈的流動,術法的特性,看出大概。
對於這個陣型,小草感到陌生,那與現在所知道的魔法系統不同,可能屬於極為罕見的東方仙術之作品,而在東方仙術裡,符法、旗幟、鏡子……之類的法器,大量被使用,由這些東西來判斷,這個封印的建設,是靠東方仙術了。
三賢者中,月賢者陸游,是此道佼佼者,這應該是他的作品吧!永久能源回流、東方仙術,這兩種萬中難逢其一的東西,會一起出現,擺出這個陣勢的人,必是三賢者無疑了。
那麼,以“與艾爾鐵諾的關系深淺”看來,設立雷峰塔,而暗中守護的,是艾爾鐵諾當今國師,月賢者陸游羅!赤先生與之有關嗎?不然,又怎會對此陣如斯了解?
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不管怎麼樣,還是先設法脫困吧!
小草腦裡一轉,已經想出了幾條計策,雖然都有其危險性,但現在面臨險境,也只得冒險一試,博個死裡求生了。
“附耳過來,等一下,你就…………”
赤先生戴上了施過魔法的鏡片,視力不受影響,眼見自己一方占了上風,開心地呵呵大笑。
今次他造出了這場血腥屠殺,並非他的本意,而是他幕後合夥人的意思,至於為何要殺盡這許多人,他並不明白,也不想多問,反正大家相互協定,自己幫他鏟除禍患,他幫自己復國,各取所需,正是妙哉。
此刻,那頭蠢豬錢繼堯,大概還在那發白日夢吧!其實,那家伙也滿可憐的,雖然說,杭州軍長的位置,是靠裙帶關系得來的,但是,他也不是完全的無能之輩,只是長久以來,在“姊夫太過傑出”的陰影下,出不了頭,只能用聲色犬馬來麻痺自己。
漸漸地,他真的墮落成了個貪圖逸樂的小人,還妄想有朝一日,能夠爬到他姊夫的頭上,穩坐第一軍團長之位。嘿!什麼狗只能吃什麼料,軍團長手握雄兵數十萬,這等高位,豈是他坐的起的,想更進一步,下輩子吧!
赤先生得意地輕捻胡須,這是他的小動作之一,他認為胡須是男人的表徵,是以每當心中得意,便會捻弄那撮長須。
錢繼堯已經入了圈套,只要再把這些人殺光,那工作就結束了,接下來,就等那人履行諾言了,與他相較之下,錢繼堯的微薄實力,連屁也不如,有他允諾相助,復國大業,指日可待,自己馬上就可以取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屠殺開始後一刻鍾,洞窟內已經成為血肉屠坊了,群雄雖然人多,但在失去武功、四面漆黑的恐懼下,大多數人都驚惶失措,特別是當四面一片喊殺,難辨敵友的情形下,所有人都給恐懼沖昏了頭,只能盲目舞劍,揮刀亂斬,倒楣的,當然就是身邊的無辜死者了。
當然,也有某些較為鎮靜之人,試圖高聲呼喊,勸大家冷靜,或是點起火種,制造光源,使混亂平靜下來,但是,當群眾的情緒已經失控時,想要有明智表現的人,下場往往是悲哀的。
一個年輕人從懷中取出火摺子,才剛點亮,十幾樣兵器,來自四面八方,把他給大卸八塊,一個人有幸同時死在十八般武器之下,不曉得算不算祖上有德。
“各位英雄冷靜一……”一個想當擴音器的豪客,在出聲的瞬間,一柄長茅由他的胸膛突出,當場氣絕,原因無它,在他左右的幾個人,因為他的出聲,察覺了有人在附近,為求自保之下,不問情由,先宰了再說。
發茅的那人,也在還沒把茅抽回之前,給人一刀削去了腦袋,不過,他死的不冤,因為砍他的人,確實是赤先生的手下。
以人數來說,群雄的人數遠勝過赤先生一方,雖然失去了功力,但憑著平日的身手,與人數上的優勢,還是大占上風的,只是因為每個人都只顧自己,存著“我安全就好,管你那麼多人死活”的自私想法,導致一群人互相殘殺,多數的人反而是死在同伴手上。
赤先生的行動,顯是經過相當規劃,每一名手下,戴著經過特殊處理的鏡片,悄聲行動,手上的刀劍,塗抹上了傳自山中老人的劇毒,提供者,自是鼬鐮兄弟了。
他們的行動並不張揚,相反地,還非常小心,以微小的動作,貼近狙擊的對象,一刀斬下,也不需要刺中要害,反正這些人失去了抗毒內力,毒力入體的剎那,見血封喉,立刻就見閻王去了。
就在這樣的情形下,活人的數目,迅速減少了。
一名殺手剛砍飛某人的首級,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們的武功都只是普通,今次有這個機會到處殺人,而且殺的都是高手,那種快感真是無法形容,這個想法還沒消失,赫然驚覺胸口一痛,一柄鋼刀由他肩頭砍下,將他砍成兩段,登時氣絕。
背後行凶的蘭斯洛,很惋惜似的搖搖頭,學那日華扁鵲的口氣,歎道:“居然會給人從背後暗算,兩截的,你有失一個身為專業殺手的顏面啊!”
不過,是偷笑在心底,他可不想與周圍的人同一下場,在出聲的同時,給亂刀分屍。
一下竄高,一下低伏,令人困擾的黑暗,對蘭斯洛一點影響也沒有,他很小心地,向赤先生的方向,潛伏而去,順手宰掉二十來個敵方的殺手,那些家伙動作畏畏縮縮,極是易認,兼之沉溺在“屠殺高手”的錯覺中,渾然沒發覺死神就在背後。
“哈!真是體會到了當黃雀的快感。”
蘭斯洛邊跑,邊掩嘴偷笑,他可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卑鄙,什麼敵人就用什麼方法來對待,那些家伙根本是拿著毒刃在偷捅人的鼠輩,難道還要求要光明正大的決斗嗎?
小草的看法,若是只有那些鼠輩,還可以不論,若是正面對上鼬鐮兄弟,不能運用內力的蘭斯洛,必死無疑,唯一的方法,就是解除陣勢的封印,團結眾人的力量,那樣局勢便會在瞬間倒轉了。
這個陣型的設置,僅是為了守護此地,並不具有封印他人功力的作用,之所以會產生這種效果,定是赤先生以某種玄奇手法,轉用了陣型的魔法力,而問題的症結,也就出在黑無常手上的那盞香爐了。
“只要弄壞那盞香爐就好了嗎?”
“這個嘛……”
小草不是全能者,對於東方仙術,只是知道相關知識,卻不可能通曉每個細節,黑無常究竟施展的是什麼,小草也弄不太清楚。
“知道了,乾脆宰了那小子怎樣?”
“大哥。”
“怎樣?”
“你真是一只自大的蟑螂。”
最後,兩人敲定的計畫,是設法打斷法術的運行,甚至弄壞那盞香爐,至於是否能傷到敵人,那就要量力而為,反正以解除禁制為優先任務。
“該死的陰謀者,等著吧!蘭斯洛大爺來了。”雖然知道任務充滿險難,極有可能還沒碰到黑無常,就身首異處,蘭斯洛依然充滿斗志,全身沒有絲毫的畏懼。
在他認為,不管前面的路有多危險,既然非得要面對,就沒理由擺出一副畏懼的模樣,一頭給他闖下去就是了。男子漢,就算是在最痛苦的時候,也要笑。
這樣的想法,在某些人看來,無疑是太過樂天了。但是,很不可思議的,就是這種“螳臂擋車”的樂天精神,成了日後每個蘭斯洛夥伴的奮斗力量,無論是多困難的環境,他們都能笑顏以對,在生死關頭,仍為了引人發噱的理由,大發雷霆。
而這樣無可救藥的個性,不久之後,完全重現在某個女孩的身上。
藍無命看著雇主的身影,心底有種異樣的感覺,他們雖是殺手,但看到這麼大規模的殺戮,卻也是第一次,這個人的心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居然搞出這麼大的事,聽大哥說,這個赤先生似乎也是受人主使的,那麼,潛身於幕後的那個人,不是太可怕了嗎?他是為了什麼,要將這許多人屠殺殆盡呢?
藍無命突然有個預感,自己兄弟這次可能接錯生意了。打前幾天,老三死的不明不白,他就有這個預感。身為殺手,應該做完生意就走,不牽扯任何俗務,才容易長生,這次貪圖赤先生給的雇用金豐厚,特別再為他服務,可能真的要令他們萬劫不復了。
這個念頭才剛冒起,驚聞腳底下轟然一聲,站立之處的巖石,給炸的塌了,跟著便是黑煙四冒,讓人看不清景物。
“發……發生了什麼事?”“有人偷襲。”“小心別讓香爐熄滅。”
看到敵人因為遭到突襲而手足無措,身為肇事者的蘭斯洛,開心地掩嘴偷笑。
他是用火藥炸崩巖石的,而四散的黑煙,則是原本用來掩護逃命的煙霧彈。自從長街血戰後,小草深思遠慮,除了設法增強蘭斯洛實力,也花不少精神,配制出了些可以保命逃生的小東西,只是蘭斯洛的武功漸強,平日又有紫鈺暗中保護,是以終能履險如夷,這些東西沒有用到的份,卻估不到今日會大派用場。
那些煙霧彈,是特殊配方,風吹不散,而且內中滲入刺激藥物,讓接觸到的人,咳嗽、流淚不止,可以說是簡陋的化學戰。
蘭斯洛戴著口罩,一面奔跑,一面從懷中取出秘密武器,小草將配好的武器,濃縮進圓球狀的蠟丸,只要投擲出去,就能發揮效用,這對以一敵眾的蘭斯洛而言,是最好不過的武器。
赤先生一方,可說是非常淒慘,到現在,還有很多人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雖然戴了可以在黑暗中視物的鏡片,卻給濃煙困住,什麼也看不見,而且煙霧裡傳來的辛辣氣味,讓他們淚流滿面,眼睛也給薰的張不開,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就在這報應式的諷刺攻擊下,他們也只能像那些群眾一樣,胡亂揮舞著兵器,防止敵人偷襲。
“這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蘭斯洛暗道。
因為整日看別人出雙入對,小草心中氣苦,賭氣之下,做東西的時候,也有點亂七八糟,做出了一堆奇怪東西,蘭斯洛將整個藥囊一起拿走,情急之下,也來不及問清用途,只曉得方形蠟丸是火藥,這時玩的興起,索性把懷中的蠟丸,胡亂拋丟。
“哈哈哈……嗚嘻嘻……噗呼呼……嚕嘿嘿……”這是中了笑彈的。
“嗚……哇……”相反地,這是哭彈。
“…………”咚的一聲,倒地大睡,這是中了迷香的。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看不見了。”這是石灰。
“上個月東門的案子是我做的,三天前城北胡同的胡老六是我殺的,我不怕被抓,哈哈……”這更誇張,是中了自白劑。
諸多不同的中彈反應,聽得蘭斯洛毛骨悚然,“這小子真恐怖,以後要盡量避免得罪他,省得給毒殺。”
不管怎麼說,靠著這些秘密武器的掩護,蘭斯洛在煙霧裡神出鬼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殺掉敵人,反正對方人多,他蘭斯大爺可是孤家寡人一個,不趁此時下手,等到藥力過去,那豈不是要他一個人打一百多人。
男子漢大丈夫,做人要有英雄氣概,可也不必死的也像個英雄,鐵定壯烈犧牲的事,做不過,做不過。
充滿野性的矯健身手,成了敵人的夢魘。在他看來,殺人與獵殺動物沒什麼分別,對准要害,手中鋼刀一擊斃命,不要給自己發出第二擊的寬裕,同時攻擊後立刻移位,避免遭到獵物臨死反撲,或是聞聲而來的其他敵人。
而這些要訣,也正是游擊戰的要領,靠著煙霧之助,蘭斯洛以簡單、確實的動作,大量削減了敵方的人數。
藍無命屏住氣息,盡量不與毒氣接觸。
照理來說,似他們這等接受過抗毒訓練的殺手,煙霧不該有太大的影響,可是,小草的煙霧彈,用的原料並非劇毒,只是辣椒、朝天椒、洋蔥……之類的普通蔬菜,是以饒是他們兄弟浸淫毒物多年,還是給嗆的眼淚流不停。
身為殺手,自然有受過“聽風辨器”、“以耳待目”的本事,盡管眼裡一片迷蒙,藍無命卻相信,在敵我皆不能清晰見物的情形下,他是占便宜的。
當然,他並不知道,蘭斯洛的成長環境,大異常人,是以雖是武藝不精,但在以耳代目,憑感覺發覺獵物所在的能力上,卻遠非任何高手所能及,是以面臨如此困境,他卻能如魚得水的自在活動。
結果,這下可苦了鼬鐮兄弟,他們是殺手,不是保鏢,在身邊全是自己人的情況下,兄弟倆賴以成名的毒物、暗器,全都成了廢物,倘若亂發“圓流刃”,傷了別人倒也罷了,要是傷了兄弟,或是打傷了雇主,這筆帳可真不知道該怎麼算了。
特別是黑無常,他受命護爐,根本動彈不得,適才跌下時,因為不能出手擊飛落石,還給砸了幾下,傷的冤枉。
“啊……”
同伴的慘叫,忽遠忽近,顯然對方是游擊戰的高手,斃敵後立刻換位,不讓人掌握他的位置,藍無命不禁納悶,照赤先生所言,這禁制該是萬無一失才是啊!為何還有人功力未失,讓他們在猝不及防下,傷亡慘重?而若是來人功力已失,又何能有如此殺傷力呢?
這個疑問還來不及得到答案,左側風聲響起,有人偷襲。
藍無命舉掌拍出,使足陰勁,務必要將對方內髒一掌震碎,連死前呼喊的機會也沒有。
手掌結實地貼在來人胸口,那人哼也不哼一聲,內髒破裂,登時斃命。
藍無命一怔,這才驚覺,給丟過來的是一名同伴,不知怎地給人當作了靶子,死的不明不白。
“敵人定在左近。”身為殺手,如今竟成了遭人狙擊的對象,藍無命賭上自身的榮譽,小心戒、貱後方風聲再響,藍無命剛要有所反應,卻發覺一陣細碎腳步,轉向右側。
“哈!任你奸滑似鬼,還不是給我抓住狐狸尾巴。”斜斜一掌,向右推出,出掌無風,要讓這個卑鄙的小賊,含恨而亡。
擊中了來人,聲音如中敗革,對方毫無反應,“是具死屍,糟糕。”剛想回身防御,死屍的背後,驀地飛出一柄鋼刀,斬向他頸項,藍無命大驚,待要閃避,卻已不及,百忙之中把頭一偏,右掌推出要將鋼刀撥開。
總算是多年功夫沒有白練,對方持刀的勁力不足,刀子給撥了開,躲過了斷頭之厄,藍無命的右手,卻給劃破了道長長的口子,鮮血迸現。
驚魂甫定,藍無命怒不可抑,照著敵人退去的方向,“呼”地一掌,擊中了偷襲者,對方給打的鮮血狂噴,飛跌了出去。
藍無命待要追擊,卻發覺了件恐怖的事實,他的右手,從剛才的傷口開始,異樣的麻癢感,快速地蔓延,毒力散布的好快,才沒兩下,他便已覺得頭暈目眩,連忙坐地運功,要竭力阻止劇毒侵入心脈。
“呼嚕希哩……怎麼每次挨打都那麼痛說……”蘭斯洛支撐起身來,口鼻之間,全是噴出的血塊。
中掌的蘭斯洛,直跌到七丈之外,藍無命那一掌用了全力,差點要了他的命,所幸平日雖學藝不精,這挨打的功夫,倒真個是學個十足,加上胸口墊了不少東西,卸去那撕心的陰勁,總算保住一條小命。
盡管胸口的疼痛,有增無減,不知是否給打斷了肋骨,蘭斯洛的眼裡,卻閃爍著勝利的喜悅。那一著,還是壓對了,一路上看赤先生的手下鬼鬼祟祟,手上的兵刃大有古怪,就猜測是塗抹了劇毒,順手撿了把,一試之下,果然不錯。
對於赤先生、鼬鐮兄弟這樣的敵人,蘭斯洛還沒有自我膨脹到,以為也可以像殺雜魚般地,把他們一刀斃命,體內的莫名真氣既然被封,他等若是失去了創造奇跡的最大本錢,唯一的優勢,便是趁著敵我難辨的情形下,暗施辣手,反正這本就是敵人采用的策略,將計就計,這才有意思。
但是,倘若一擊不中,反而洩露了行蹤,惹來敵人反擊,那他蘭斯洛大爺可真是死路一條了,在出手機會只有一次的情形下,采用安全一點的措施,總是保險一點的,那麼,使用毒刃,自然不失為一個好方法,特別是,這毒刃還是敵人替他准備好的,不用多可惜。
這個策略果然成功,這毒藥來自大雪山,端的是見血封喉,藍無命因為同出於大雪山,受過抗毒訓練(當敵我皆中毒,而自己能生存較久,就是殺手的本錢),是以尚能運氣抗毒,換做是另一個相若修為的高手,早已一命嗚呼,饒是如此,也讓他失去作戰能力了。
“唔!這刀子還是得小心點,要是不小心捅到本大爺,那還得了。”蘭斯洛抹去血污,喃喃道。
他的任務尚未了結,在破壞那盞香爐,解除禁制之前,是沒有休息余裕的。蘭斯洛睜大眼睛,耳聽八方,在漸散的煙霧中,尋找下一個夠斤兩的敵人,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忽然,幾聲急促的呼吸,傳進蘭斯洛耳裡,回頭一看,一道人影,若隱若現,臉上表情痛苦非常,冷汗直流,卻是動也不敢動一下,手中香爐散發著奇異的氣味,正是負責施法的黑無常。
黑無常並非魔法師,只是因為當久了殺手,身上陰氣最重,最有施法的資格,被赤先生委此重任,但他全無此類的訓練,在強制陣法運行的反震沖激下,身體痛的快要四分五裂了,哪裡還能妄動,這時看到蘭斯洛,心裡也只有叫苦的份。
蘭斯洛大喜過望,提起鋼刀,大步跑過去,要趁他無法還擊時,砸掉那盞討人厭的鬼爐子。
公瑾飛身前移,想趁紫鈺真氣渙散的時候,將她制住,這樣整件事情,便可兵不血刃地宣告落幕。
他主意既定,下手便毫不容情,指尖貫滿真力,要一次點住紫鈺十三處穴道,以防她功力太深,穴道瞬間就給沖開,就在指頭將要碰觸到的剎那,紫鈺白玉般的肌膚上,泛起了一層淡金色的光澤,晶瑩氳然,直如天神降世,凜然不可侵犯。
“不妙,是龍體聖甲。”
公瑾暗叫中計,不待招數用老,連忙化指為掌,護住身前要害,足不抬,手不移,全憑一口真氣,往前急沖的身體,像支後射的羽箭般,倏地急速倒退,進如雷轟電閃,退若鬼魅閃形。單只是這手功夫,便足以揚名天下了。
可是,盡管公瑾應變奇快,到底還是慢了一步,原本萎靡在地的紫鈺,雙目精光大盛,穿雲一掌直擊公瑾面門,公瑾閃避不及,也是一掌打向紫鈺腦門,要逼她收招。
紫鈺收掌與他對了一招,公瑾藉著反震力想飄身而退。紫鈺豈是易與之輩,左足一挑,地上長槍如箭離弦,射向公瑾,恭謹反手將之撥開,卻避不過紫鈺的追擊,給她一指結結實實地點在胸口。
公瑾穩穩落地,立足之處的地面竟給他踏凹半尺,嘴角一絲血跡殷然,顯是受了內傷。
“報應來得好快,你暗算我,我也暗算你,大家扯個直,互不吃虧。”順手抄回了長槍,紫鈺嫣然笑道。
前日交手,公瑾趁她舊病復發時,出掌將她擊傷,今番想要故計重施,卻給她將計就計,真是報應不爽。
公瑾撫胸而立,他給紫鈺“繞指柔紅”當胸點中,傷的著實不輕,正極力調勻內息。真是三十老娘倒繃嬰兒,自百年前與絹之國總帥一戰後,自己縱橫沙場,頭發也不曾少過半根,想不到今日會給這樣擊傷,說到底,只能怪自己太大意了。
“龍體聖甲”是龍族非族主不傳的護體神功,據說頗耗體力,施展不易。紫鈺的病,在得到九天冰蟾前,絕無治愈可能,那麼,為何她還能站起來?為何這個早該病發倒地的女子
,還能出其不意地擊傷自己?
“你……你還真是狠心,連你自己也不放過。”公瑾閉目歎道。
理由應該只有一個吧!決心拼死也要戰勝的紫鈺,把一切豁了出去,在氣血逆轉時,用了某種強橫的特異功力,將傷患盡數壓下,重新恢復作戰能力。
“你用的功夫是什麼?雷霆風厲心法、捨身大法、還是斷脈神功?”
“是燃血心訣。”紫鈺緩緩道。
這類功法,將身體潛能迫至極限,幾近邪道,且對自身傷害更大,一旦壓制不住傷勢,登時便是真氣狂竄,爆體而亡的下場,就算能夠撐到結束,事後不死也要大病一場,是以,若非面臨生死關頭,是不會有人肯干冒奇險,使用這類功夫的。
“我說過,這種心情,你永遠也不會懂的。”紫鈺抿著嘴唇,低聲道。
她的臉色,一反平日的蒼白,而紅潤異常,眉宇間的英氣勃發,看上去,分外有種烽火佳人的驚艷,可是,這種美,這種燃燒生命力換取的美,卻是美的讓人心悸。
“在與你動手之前,我便已有了覺悟,公瑾,你不該小看我的覺悟。”
是的,確實是自己太大意了,全然忘記了,在戰場上,那些已經對自身生死有了覺悟,為了守護某種東西,決心捨棄一切的士兵,往往是最恐怖的敵人。他們往往能夠打倒,強過他們數倍的敵人,這就是人性。
“看來,你好像非要打倒我不可了。”
“如果說,你肯罷手的話……”
“不可能的。就算我答應了,你也不見得會相信吧!”公瑾睜開眼睛,苦笑道:“再說,我不認為你會比較占便宜。”
公瑾雖然受了傷,以他的修為,要與人動手仍是綽綽有余,受了傷的猛獸,只會比未傷前更可怕,而紫鈺雖然壓下發病,功力又提升不少,但催勁運氣,傷勢隨時會發,兩相比較,剛好扯了個直,誰也不占優勢。
“我會在傷勢發作以前,把你擊倒的。”紫鈺擢槍揚聲,浮現面上的,是看破一切的沉靜。
“那就賭賭看,幸運女神在誰的頭上了。”公瑾手腕一抖,湛盧劍登時湯漾著一片青虹光芒,凌厲的劍氣逼人而來。
師兄妹再度交鋒,招式不再以快打快,而是轉為凝重,一擊一殺,每一招都帶著足以致敵死命的大威力,彼此間的肅殺氣氛,讓人充份感覺出,兩人對此戰的決心。
紫鈺素知這師兄功力之高,直追陸游當年,兼之多年處身沙場,實戰經驗豐富無比,而自己的傷勢隨時會發,下手再不容情,一支長槍舞的風雨不透,招數凌厲之至。
面對狂風暴雨般的槍擊,公瑾淡然以對,白鹿洞武學,源自儒家正宗,但在數千年的傳承裡,不可免地混入了道家的心法,講究清心沖虛、平淡入妙之道,越是平凡的招數,越是能發揮強大威力。
公瑾擋開紫鈺槍挑,一式“朝天闕”,挺劍直擊,劍氣撞天而出,迫的紫鈺近不了身。
他這路“河山鐵劍”,創自前朝絕代神將岳鵬舉。鵬舉一生用兵如神,武功亦是高深莫測,雖然明知大勢不可挽,仍盡忠職守,拋頭顱於戰陣之間,只恨生平不遇明主,未能直搗黃龍,克盡全功,只好將滿腔慨歎、一身熱血,盡數寄托在這劍法之中。
河山鐵劍,招數平凡,並無多大變化,全憑一股浩然之氣,從中生出無數奧妙,克敵制勝。
公瑾亦是當世名將,對這路劍法的神髓,掌握的入木三分,招數看似生澀,劍意揮灑間,森然氣勢,氣吞山河,儼然便是岳鵬舉重投人間。
若論所學廣博,紫鈺身兼龍族、白鹿洞兩家之長,實是非同小可,公瑾雖專修白鹿洞一門,但在三十六絕技的專精上,卻是紫鈺所不及,兼之多了數百載的內力修為,相較之下,各有千秋,不遑多讓。
紫鈺長槍疾刺,公瑾反手一招“八千裡路雲和月”,劍光若月光瀉地,無處不至,又如白雲蒙蒙,劍勁虛實不定,將敵招完全卸掉。
紫鈺不待招數使老,朱槍往地一擊,借力斜挑向敵人小腹,公瑾左足一點,輕飄飄地騰身而起,竟要落足在紫鈺的槍尖上。
“哪有如此美事。”紫鈺叱道。
臂腕一沉,便是一招“蒼龍點頭”,槍尖高速顫抖間,竟由一化三,分刺公瑾小腿、膝蓋、小腹,要在他落腳前,把人給刺個洞穿。
公瑾一聲長嘯,足底凌虛輕點,整個身子竟白鶴掠起,憑空拔高兩丈,避過裂腹一擊。
“禮尚往來,接我‘斷弦有誰聽’。”
人在空中,公瑾將劍一折,彎的似把曲尺,劍刃吞吐滿月光華,爆射出奪目銀虹,猝地打出,驚人的氣勁,分作三重,如強弓飆射,笞向地面。
紫鈺知道此招厲害,吸取月華,分勁攻敵,而且一重強似一重,不欲硬接。先是後退避過第一擊,跟著身形急旋,滑開六尺,閃過第二擊,而第三擊已轟至眼前,只得舞槍招架,“轟”的一聲,給震的連退了幾步,才消去那股大力,手腕疼痛欲裂,胸口氣血翻湧不停。
公瑾也不好過,剛才他那一番騰挪,使用了真氣,牽動內傷,胸口煩惡欲嘔,頗是難受。
被氣勁打中的地面,全給炸出了丈余見方的深洞,可見適才一招的威力。
挨了這一招,紫鈺竟不稍停,急提一口真氣,朱槍發出嗤嗤聲響,如驚濤裂岸般,化作滿天槍影,再度攻敵。
對於這樣高昂的斗志,公瑾也不得不佩服。
“不成,這樣硬拼下去,勢必要分個死傷,很不劃算。”
公瑾的本意,旨在拖延,並不真是要分出個生死,是以實無必要,與紫鈺高亢的斗志,正面相對。公瑾的本質,是個將領,要與人做硬拼的意氣之爭,對他來說,只是種不智的行為。
雷峰塔那邊,有赤先生一夥人處理,雖然他們只是群雜碎,但若能好好利用那項秘密武器,要制住蘭斯洛,是不成問題的,自己僅需絆住紫鈺便可以了。
主意既定,公瑾縮小劍圈范圍,把“天光雲影”、“河山鐵劍”交互為用,以最省力的方法固守一地,三不五時參插其他幾項絕技,他白鹿洞傳承數千年,內中奇人異士不計其數,高手如雲,三十六門絕技,均是經過千錘百練的不朽鉅作,這一番施展,真是讓人連贊歎的時間都沒有。
紫鈺越打越是心急,她雖知這人名震西方國境,手底下的實力深不可測,卻沒想到竟是高明到了這等地步,若非先前施計將他擊傷,只怕自己還要折在他手裡。
白鹿洞絕技威震天下,紫鈺是陸游愛徒,自也精通不少,但今日面對的是本門師兄,在這方面的功夫卻是萬萬比不上他,索性藏拙,僅以龍族武學應敵。
腳輕踏雪,身若驚鴻,紫鈺倏地橫掃一槍,公瑾振臂反削,長劍蕩開了這槍,紫鈺早算好後著,趁他劍給槍黏住,左臂一轉,“升龍氣旋”夾帶狂飆颶風,朝公瑾猛卷而去。
公瑾毫不驚慌,左腕亦是一振,先是作穿花之形,再變為貓爪,前抓兩道,左劈四下,最後直直斬入風眼中心,將整道旋風瓦解無形。動作看來遲緩,卻有著三分疑意,三分癲狂,四分清寂,一種令天地風雲為之停頓的大滅寂。
乍見此招,紫鈺驚異不已,脫口道:“大自在他化心觀無限光明如來伏魔拳。”
公瑾搖頭,傲然笑道:“是瘋貓咬狗拳。”
此拳是佛門無上伏魔密法,與另一門絕學“大梵聖掌”齊名,修煉極難,九州大戰時,為一神僧“無言”所創。無言少年之時,本是眾所矚目的成名俠士,後因一段情孽,大徹大悟,遁入空門,潛心參禪。
大戰爆發,他抱著慈悲救世的大發願,參予戰爭,對抗魔族,最後壯烈犧牲。陸游與之相交甚篤,感懷故友,便將這路拳法,珍而重之地傳給公瑾。
無言年輕時游戲人間,後來雖入空門,但豪氣不減,這路拳法,半是前人所創,半是自行參悟,他生性舒懶,嫌原來的名目太過羅唆,索性改了個古怪名頭,便叫做瘋貓咬狗拳。
這路拳法,內中含意深遠,非有大智慧者不能練成,陸游自己也只是學個拳式,公瑾以白鹿洞心法催運,卻也頗有幾分架式,其實,若公瑾真能發揮到五成功力,紫鈺不單是旋風被破,連人也要給擊飛出去。
紫鈺卻不知道這許多,她曾聽師父提起過這套蓋世武學,也曾在族中記載文獻看過,知道厲害,這時看公瑾使的舉重若輕,更是吃驚,心知如再纏斗下去,不曉得對方還有多少壓箱底的功夫未現,對內息漸趨混亂的自己來說,絕非妙事,當下將功力提至高峰,打算以猛招速戰速決。
看見紫鈺酡紅的面容,驀地一白,繼而再轉盛紅,淒艷地恍若要燃燒起來,公瑾知道將要全力一決了,這亦在他的意料之中。紫鈺實非蠢人,自己一昧游斗牽制,拖延時間,她豈會不知,最後自然要發全力退敵了。
紫鈺天生體弱,以致有幾門龍族的上乘武學,她無法修習,而焚城槍法的威力,亦因她不敢太過逼運,失色不少,現在她豁盡全力發招,定是再無保留,威能非可小覷,自己可要當心了。
從另一面來看,若是能接下這一招,當紫鈺的氣勢,由最高開始下滑的瞬間,便是制敵的良機,只要能抓住這個點,便能一舉致勝。
苦斗一晚,兩人的對戰,終於到了最後關鍵時刻了。紫鈺連連催勁,無視於身體各處隱然作痛,誓將功力提至最頂峰,焚城槍法的沛然氣魄,燃起熊熊烽火,炙乾了周圍的水氣,紫鈺立足的草地,冒出白煙,跟著“呼”地一響,開始焚燒起來。
公瑾亦將真氣運轉全身。發覺紫鈺的來勢驚人,必要時,他得反守為攻,搶得先勢,免的一開始便處在挨打地位。
紫鈺出招了,朱槍仍在臂上,施展“踏雪驚鴻”,身形變幻,兩折三晃,在空中化出好幾道身影,虛實莫測,她輕功本高,再配合踏雪驚鴻的身法,更是難以捉摸,看的人眼都花了。“嗤、撥”聲響中,朱槍幻做九道槍影,分襲公瑾全身大穴。
乍見此招,公瑾不由一怔,“龍族武學素來剛猛,焚城槍法更是其中翹楚,怎會有如此詭奇縹緲的一招。說不得,總之力分則弱,就各個擊破吧!”
主意拿定,抖起劍鋒,往其中一道槍影斬落。甫相碰,公瑾驚覺槍上勁力空空蕩蕩,渾若無物,暗叫不妙,轟雷一聲響,槍頭猛地迸裂炸開。
灼熱的火勁,升華成巨大的爆炸力,順著劍刃直傳入體,直似萬馬奔騰,勢如破竹,瞬間燒破了護體真氣,侵入經脈。
公瑾胸口好似大鐵錘用力擊中,喉間一甜,鮮血飛濺,整個人給轟的飛了出去。
這招“霧隱雲龍”,是焚城槍法的絕招之一,專門對付橫練功夫的高手。發招時分身不定,叫人難以掌握,而後再連發數擊,只要其中一擊探到該處防守功力稍弱,剩余的幾槍,便會化為虛招,而將全副力量集中炸開。由於內中牽涉到氣息轉換、血液升降、身法靈動,太過繁復,是以此招全憑先天真氣發招,壓縮真氣產生爆炸,耗損固是極鉅,但威力也是強猛無比。
公瑾不明此招奧妙,竟爾中計,他內力雖強,但此刻紫鈺以燃血心訣激發潛力,一身內力較日常還高了四成,此刻全力而發,公瑾倉促之下,自是遠非其敵,登時受傷。
紫鈺大喜過望,提一口內息,將攀至高峰的功力,再推上更高,飛身追擊,長槍直指公瑾右胸,務必要趁他回氣前,將之擊敗,否則萬一給他施起抵天神劍,趁隙療傷,那一番心血可就都成泡影了。
黑無常動彈不得,只能任由蘭斯洛奔至面前,鋼刀斬下。
“住手。”
蘭斯洛暗暗好笑,你說住手就住手,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況且自己志在必得,就是天王老子喊停,這一刀也是非砍不可。是以非但未停,還更加快了幾分。
“喵……”後方一聲細微的咪嗚,傳進蘭斯洛耳裡,聲音雖小,但在他聽來,卻無異晴天霹靂。
“是楓兒。”蘭斯洛大驚,回頭一看,在已轉為淡薄的煙霧裡,一人手執利刃,刺在楓兒背心,滿面紅光,雙眼給熏的有些紅腫,正是敵方首腦,赤先生。
赤先生快給氣炸了肺,本是十拿九穩的計畫,竟給這小子莫名其妙的打亂,讓己方產生了不該有的巨大傷亡,要不是事先准備了這個人質,讓他給破除了禁制,未死的群眾反撲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楓兒本是安置於落瓊小築,安全無虞。但其時紫鈺正與公瑾全面對峙,心無旁騖,赤先生一夥人,便趁機侵入,將人劫走。楓兒力大,行動時,還傷了好幾名敵人,最後是鼬鐮兄弟出手,才將她拿住。
蘭斯洛的反應亦是奇快,一見情勢不對,馬上也把刀架在黑無常的頸子上,充作人質。
赤先生呵呵笑起來,他為人深沉,心裡越是氣憤,面上表情越是和緩,要讓敵人失去戒心。
“果是英雄出少年,少俠在重重敵陣來去若無物,好俊的身手。”
“少說廢話,快快把手上兵器丟了,把人給放了,再自掌三十個耳光,將身上全部財產獻出來,不然,你就等著為你手下收屍了。”
趁著對方還在瞎扯的時候,蘭斯洛一口氣說完威脅宣告,反正大家手上都有人質,這些話他不說,對方也會說。
場中已經沒有多少活人了,只要再過個一刻鍾,群眾被屠戮殆盡,就是解除禁制也來不及了,拖的越久,越是不利,可是人質在對方手中,又要如何突破僵局呢?
“呵呵……你既然知道他是我手下,就知道他對我一點利用價值也沒有,你要殺盡管殺。”赤先生大笑道。
這鼬鐮兄弟橫豎是雇來的殺手,他對之毫無愛惜可言,要是就這麼死了,連積欠的尾款也可以省了,多快樂。
“哈!你以為本大爺就會害怕嗎?你大可……你大可……”
看見楓兒充滿哀憐的眼神,蘭斯洛什麼也說不出口了。他人生經歷到底是不足,無法像赤先生這樣的老狐狸,輕易說出不在意夥伴的話。
“喵…喵…”楓兒眼淚汪汪,身上有多處傷痕,顯是受了虐待。她扭動身軀,拼命掙扎,似乎知道自己替主人添了麻煩,她四肢全給鐵練鎖住,雖然焦急,卻只能哀戚的悲鳴。
“唔!這該怎麼辦才好……”
蘭斯洛雖然機警靈變,卻不是權謀之才,在籌謀計策上頭,遠遜小草,是以盡管氣憤、焦慮,卻是半點方法也沒有。
忽然,後方響起破風聲,有人偷襲,蘭斯洛不及閃避,百忙中,拖過黑無常,剛好挨了一掌,成了活盾牌。
偷襲者是藍無命,他用功將毒逼住,再服下獨門解藥,已恢復了作戰能力,看到兄長被人挾持,立刻出手攻擊蘭斯洛,想救回兄長,哪知道弄巧成拙,這一掌竟打在黑無常身上。
“哈哈……笨瓜,這就叫做……”
話還沒說完,被鋼刀架頸的黑無常,忽然飛起一拳,打在蘭斯洛腰間,把蘭斯洛連人帶刀給打上了天。
黑無常只是因為顧忌陣勢瓦解,因而未敢妄動,否則若是讓血囓陣回復原本運作,發揮護法威力,連他們都要遭殃,但看見赤先生打算犧牲自己,氣憤之下,便決定不顧一切反擊,剛好挨了兄弟一掌,拼著受這一擊,將真氣走遍全身,壓過陣勢的反震,立刻發招打飛蘭斯洛。
蘭斯洛重重跌下,他雖皮粗肉厚,但在沒真氣護體的情形下,挨了這一拳,受傷程度遠超以往任何一場戰役,右側肋骨斷了三根,兩處內髒登時破裂,大量出血,差點就沒命了。
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看見十幾名嘍羅,大聲呼喊,提刀奔來,要趁他無能還手之時,了結掉這個危險人物。
“唉!這死蝙蝠的一拳,還真是重,今趟虧大了,非但救不了楓兒,連自己也要沒命了……”腳步一個不穩,又跌了下去,就看見好幾把兵器,向自己亂斬了下來。
千鈞一發之際,幾個煙霧彈給丟了上來,“嗤嗤”爆裂聲連響,周圍又是煙霧彌漫,伸手不見五指。
“誰……”“大家小心,這小子還有煙霧彈。”“不要吸這些煙霧……”“咳咳……”
所有人給這突來的一擊,弄的手忙腳亂,重新陷入了咳嗽、流淚的窘境。而在煙塵的掩蔽下,一道纖細瘦小的人影,竄了上來,扶起蘭斯洛,往外飛奔。
“大哥,你還好嗎?”小草腳底不停,低聲問道。
她一直擔心事情有變,所以悄聲潛至附近,一見赤先生亮出了楓兒當人質,就曉得要糟,尚幸趁亂丟出身上的煙霧彈,成功救走蘭斯洛。
“我可能會好嗎?”蘭斯洛咳血道:“楓兒怎麼辦?難道不管她了嗎?”
小草緊咬嘴唇,忍住喉間的酸意,半句話也不說,她愛護楓兒,如同姊妹,但是若要她在蘭斯洛、楓兒之間選其一,那答案幾乎在瞬間就被肯定了。
以他們目前的情況,是否能逃出生天,都大有問題,要再多救個人,那便多份累贅,生存機率再減一成,盡管心中痛楚非常,也只有先捨棄楓兒了。
“那小子給溜了。”“快追,決不能讓他跑了。”
參予雷峰盛會的群眾,已被殺個精光。赤先生命令所有手下,務必要殺死蘭斯洛,這小子潛力驚人,兼之洪福齊天,屢屢從自己手下逃生,若是有成長機會,後果不堪設想,是以無論如何,再不能給他生路。
“他用不出輕功,跑不掉的,在周圍給我仔細搜,每具屍體都戳幾刀,不要讓他們魚目混珠。”赤先生提點了敵人可能使用的策略,不讓蘭斯洛有可趁之機。
赤先生分派妥當,陡覺兩對冰雪似的目光,射在身上,卻是鼬鐮兄弟。
黑無常仍在維持禁制運行,不能開口。藍無命一臉陰沉,恨聲道:“閣下的高風亮節,我兄弟二人今天記下了,待得此間事了,只要我兄弟不死,定有回報之日。”
赤先生捻須微笑,不作答覆,心中卻在思索,要如何借刀殺人,將這兩個失去利用價值的殺手,一起除掉。
一名看守楓兒的守衛,見她貌美,伸手去碰她臉蛋,發覺她頸中系的紅帶,感到好奇,想去摸,楓兒壓低了頸項,不讓他碰到,守衛罵道:“這是勞什子是啥東西,你不讓我碰,我偏要碰。”
說罷,使出大力要將紅帶扯下,他看准了楓兒四肢被鎖牢,爪子再利也傷不了人,自然沒有半點畏懼之心。哪知他一使力,楓兒好似最重要的東西給人褻瀆了般,尖吼一聲,不曉得哪裡來的力量,驀地彈起,一口便咬斷了守衛的喉管,登時斃命。
四周眾人大驚,正想砍死這頭猛獸,為夥伴報仇,赤先生喝阻道:“不准殺她,她還有用,好好的看守。”
手下們依令而行,再把鐵鏈多繞了兩圈,小心看守,不過,卻是再也沒有人敢去碰那條帶子了。
已經沒有人質作用的楓兒,是赤先生早欲除去的附骨之釘,無奈公瑾有交代,這貓女於他有大用,不可傷她性命,一旦事了,還得把人押解交予公瑾,故而必須保持楓兒活命。
蘭斯洛、小草藉煙霧隱蔽,覓處逃逸,但蘭斯洛受傷甚重,舉步困難,小草力氣有限,這麼扶著一個彪形大漢,哪裡還走的快,才跑了幾下,後方傳來密集的撕空聲,是敵人發暗器射殺了。
兩人連忙躲避,但暗器數量多且密,“波、波、波”幾聲輕響,終究是沒能完全躲開,蘭斯洛的背上中了兩枚,他筋骨佳,這點傷算不上什麼,而小草卻給打中一枚,恰好擊中右小腿,暗器的力道很強,整枚嵌入肉裡去了。
“唉唷!”小草痛呼一聲,想要舉步,小腿劇痛,整個人跌了下去,還把蘭斯洛也給累的摔了一跤。
“小草。”
“大哥,你自己跑吧!我走不了了,就躺在這裡裝死屍,他們不會發現的。”小草審視傷勢,確認自己無法再行走,不想拖累蘭斯洛,要兄長獨自逃生。
“說的是什麼傻話,我們兩個是一起來的,難道要我一個人嗎?本大爺傷成這樣,沒有你扶,要我跑到哪裡去?”不理小草的抗議,蘭斯洛將她扶起,便要繼續奔逃。
蘭斯洛舉目四望,發覺左側山壁有個隙縫,似可容身,聽得後方人聲越來越近,不及細想,兩人跌跌走走,便往左側行去。
一到山壁之前,蘭斯洛不禁叫苦連天,那個隙縫雖然隱密性很高,但也非常狹窄,僅夠一人容身,決不可能同時塞下兩人。
掀起小草褲管,形狀極為優美的小腿上,鮮血淋漓,蘭斯洛將嵌入的暗器取出,吸去傷口污血,再撕了半截衣襟當繃帶,把傷處裹住。
“大哥,你不要再管我了,自己趕快逃吧!敵人已經追來了,你不走,就來不及了。”
小草急的不得了,不明白蘭斯洛為什麼要浪費這種時間。
蘭斯洛充耳不聞,逕自把傷處理好,不給小草任何掙扎的機會,把她打橫抱起,塞入巖壁縫隙中。
“大哥。”
“閉上你的嘴,等一下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不要出聲。”
說著,蘭斯洛取出最後幾枚煙霧彈,擲在附近,讓煙霧籠罩住他們兩個,跟著,蘭斯洛用刀拄地,撐住身體,站立在縫隙之前。
小草睜大眼睛,她明白兄長想做什麼了,蘭斯洛這樣的處理,是打算放棄逃走,用自己的命來守護小草。
要是能夠發生奇跡,讓他打退所有敵人還好,要是不幸落敗身亡,仗著對方不曉得他還有夥伴,周圍景物不清,敵人的目標只放在他身上,不會發現身後的小草,她自然可以躲過這一劫。
“大哥,你干嘛這樣……”
“閉嘴,平常那麼聰明的人,不要突然笨起來。”蘭斯洛小聲罵道:“不然難道換你來當靶標,我躲在巖縫裡嗎?你大哥我這麼大的塊頭,躲的進去嗎?”
這一次,是死定了吧!
事實上,過往的許多次戰役,蘭斯洛從未想過自己能創造奇跡,只是在七分潛力,三分運氣之下,莫名其妙地扭轉了局勢,讓敵人慘敗。而這次,賴以為生的潛力給封住,幸運也見了底,所有底牌全掀開,該是百死無生了。
地面離此尚有十來公尺,周圍的巖壁未算太陡峭,倘若有充份的時間、體力,要攀爬上去並非夢想,但是,偏生這兩樣條件,蘭斯洛都沒有。
黑暗中,小草看不清他蒼白的臉色,是以不知,盡管身體表面只有數處小傷,但內部卻有數處腑髒破裂,斷掉的肋骨插入內髒,大量出血,拖命至今已是奇事,罔論再行逃跑了。
聽到敵人腳步漸漸逼近,正如同死神的催告越來越急,蘭斯洛的心中,很奇怪地,竟是前所未有的平靜,這種與以前迥異的心境,讓他有些納悶,自己與剛下山時相比,改變很多,到底是什麼東西讓自己改變了呢?
時間嗎?若是兩個月前,雖然知道必無幸理,他還是會拼命逃跑的吧!
果決地丟下夥伴,選擇最有生存機率的方法,爭取保命的機會。
不,這與時間無關,倘若沒有遇到小草,今天的蘭斯洛,仍然會作出同樣的舉動。是因為這段時間中,兩人不斷的在各方面並肩作戰,不斷地嬉鬧歡笑,分享彼此的種種喜怒哀樂,在這之中,蘭斯洛真正領悟了夥伴的重要,以及什麼是“為了某人而奮戰”。
是這樣的動力,改變了他,以致於今日面臨生死關頭,蘭斯洛第一件想的,不是獨自逃生保命,而是用他的身體來掩護夥伴,在心中的某處,蘭斯洛已經明白,世上有某種東西,它的價值遠遠超過自己的生命。
而且……
“在這裡了,大家圍過來。”“別讓他跑了。”
一番呼喊,周圍的人過來了,數數腳步,該有三十幾人吧!
足以被稱為淒厲的戰爭上演了,面對從四面八方斬下的刀刃,蘭斯洛沒有一點懼色。
“呵!是長街血戰的延伸版本啊!”
蘭斯洛沒有坐以待斃,盡管不能移動身子,但他如同勇猛的雄獅,揮刀相向,敵人的攻擊,他以較不重要的部位去擋,而在瞬間飛刀斬出,每發出一擊,對方就少了一人。
敵方發動七次攻勢,地上多了七具死屍,都是一刀斷喉,而蘭斯洛,身上的傷痕已經數不清了,血也沾濕了全身衣服,他還是站在那裡,牢握著刀柄,神威凜凜,恍若地獄中的阿修羅。
敵眾感到畏懼了,就像那天長街血戰一樣,某種超越人類感知的情緒,壓倒了他們,這個早該倒地的年輕人,明明身體在顫抖,明明眼神已經模糊,但驚人的斗氣,卻源源不絕地由他身上散發出來,這怎麼可能,他們的刀刃上都塗抹了劇毒,而這少年也確實不懂武功,卻為什麼能夠這麼支撐著。
不知由誰先起步,他們擴大了包圍圈,正確的說,是拉長了與蘭斯洛之間的距離。跟這種怪物做生死相搏,誰也不敢保證,是不是在殺了他之前,自己就先沒命了。倒不如靜靜守在一旁,等他毒發身亡。
躲藏在巖縫中的小草,不敢發出聲音,怕讓蘭斯洛的苦心付諸東流。眼眶中滿是熱淚,胸口酸的快要裂開,打從母親死後,從來沒這麼激動過,那是傷心、氣惱、感激、悲慟……
多種情緒的混合。
視線給蘭斯洛遮住,小草看不清東西,但是,在激斗中,兄長溫熱的鮮血,一點一滴,飛濺在她身上,小草知道蘭斯洛的命已如風中殘燭了。
“大哥……你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這樣……”發覺周圍的人退開至外圍,小草啞著聲音,激動地半哭道。
“小草……”
傷疲欲死的蘭斯洛,回應了一聲低語,他不曉得自己居然還能出聲,原本便已大量失去的血液,好像半點也不剩了,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肉,失去了療傷真氣,所有的傷處真個奇痛無比。
可是,現在已經不痛了,奇異的麻痺感,從四肢開始蔓延,是因為毒藥的發作嗎?或是……或是所有將死之人的共通反應呢?視力開始模糊,意識漸漸不清,在自己真正斷氣之前,蘭斯洛想要交代一些東西。
“你……你是女孩子吧!”
而從他口中說出的,是這樣一件看似平常,卻又讓小草愣在當場的話。
“你……你怎麼知道?”
小草掩不住驚呼出來,他……他真的知道,他怎會知道,知道多少,什麼時候知道的,會不會,從一開始他就……
“你這兔子,習慣真糟,三更半夜跑去偷看別人睡臉,還偷吻別人,哪裡像是個黃花大閨女。身為一國公主,不該這麼胡鬧的。”
本來以蘭斯洛的粗枝大葉,大概到死都不會發現,身邊這俊俏小弟,竟是盈盈女紅妝,但是,自從疑心小草有特殊的性癖,蘭斯每晚睡覺特別留上了心,以防某日貞操不保,昨晚他因為緊張,有點失眠,恰好小草來作告別,便……
就這樣,蘭斯洛知道了很多事情,很多足以使他懊悔非常的事。他驀地明白了,偶爾不經意與小草眼神相觸時,她眼中那抹特別的情感,似淒楚,似愛戀,在那之中,竟有種讓人心碎的悲慟,特別是紫鈺在場時,特別明顯。
原來如此啊!那是因為明明傾心相愛,卻因為彼此間的距離,而不得不推愛於人的傷心,蘭斯洛全都明白了。
可是,明白了又能如何?小草的障礙,只能由她自己去闖過,蘭斯洛曾有其他的想法,但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這些日子以來,謝謝你的照顧了。”
“哪有,全是你在照顧我啊!你忘了嗎?大哥,我是你撿回來的啊!”
小草拼命壓低聲音,不只是為了怕被敵人聽見,而是因為如果讓情感解壓,她的心會在瞬間碎裂掉。
“大人講話,小孩子不要插嘴。”蘭斯洛沒什麼力氣了,微微喘息道:“對於我的兄弟,我不會說感謝,但是對你,我有些話想說。”
“這些日子,一直欺負你,不管什麼麻煩事,全都丟給你,還逼你去幫我追女孩子,其實,我是很沒用的,多虧了你的幫忙,我才能走到今天。”
“欠你的東西,欠你的情,全都還給你了,以後……以後你自己保重了,別在這麼糊裡糊塗地,吃男人的虧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要靠……要靠自己來爭取……”
“別了……”
聲音越來越低,終於寂靜無聲,小草連喚數聲,不見回應,雖然兄長的身軀仍穩穩站立,但卻沒有了動作,可能是因為失血過多,昏了過去,但不管怎樣,倘若就這麼放著,重傷加中毒,不用多久,蘭斯洛真的要沒命了。
小草曾經有過許多猜測,如果蘭斯洛發覺了她的身分,如果兩個人真心相見了,會是什麼樣的情況,為此,她向命運之神,祈禱了無數的幻想,可是,那不是這樣子的結局啊!她不要這樣子了斷兩人的關系。
從來沒有任何一刻,小草像現在一樣,深深詛咒自己的軟弱無能,倘若自己有足夠的實力,能實際幫的上蘭斯洛,為他分擔風險,那就不會弄成這種樣子了。
自兩人相識以來,提取贖款、長街血戰、秘庫大戰、火中救人……每一次的戰役,都是這樣,蘭斯洛就像神話中,守護公主的勇者,拼盡了全力,為她的安全而奮戰。
自己又做了些什麼呢?永遠只能在事後,替心上人包扎傷處,盡是做一些處理善後的台面下工作,一旦親臨戰陣,枉有才女之稱的她,不過是個累贅。有好多次,小草由衷地羨慕紫鈺,只要有那一身高強武藝,不就能實際幫上蘭斯洛了嗎?
武功也好,魔法也好,只要能扭轉眼前的局勢,什麼能力都好,就算是本身的聖力也可以……聖力……
小草忽地驚醒,只要有雷因斯·蒂倫的聖力,便是新死未滿一時辰之人,也能救活,蘭斯洛的這點傷勢,在她們天賦的治愈力下,簡直如兒戲一般。只要有聖力,就能救活蘭斯洛……
照時間來推算,若是自己不曾逃家,那麼身為唯一的王女,莉雅會在這一兩天之內,舉行潔身大典,打開靈竅,得到一項屬於自己的異能。
上代女王,自己的母親,在潔身大典之後,所得到的能力,是將原本的聖力再加強,瞬間清除所有的邪惡之氣,讓傷者加速復原,而且體能更勝於前。
那麼,與母親具有同樣血統的自己,倘若開了靈竅,是否也能擁有這一類的力量呢?不管如何,這是小草僅想到的方法了。
可是,開靈竅,是極高段的秘法,必須由七位修行超過九百年的祭司,聯手施為,而公主本人必須齋戒七日,清心潔身後,方可實行,現在卻去哪裡變一個“立即開竅法”出來。
敵人的腳步又近了,是因為發現蘭斯洛沒有動靜,而上前查探吧!不管是什麼方法,再不想出,就真的來不及了。
憶及長街血戰時,局面幾乎亦可說是絕望了,但蘭斯洛反而激發出了更強的潛能,突破整個困局,轉向勝利。瀕臨生死關頭,生物會產生強大的爆發力,把原本沉睡的潛能,全數迫出來,再造生天,這是自然界的一大定理,蘭斯洛的異變,正好符合這個道理。
如此說來,置之死地而後生,是唯一的辦法羅!可是,若是失敗,哪豈非白白喪命,成了荒謬無比的愚行……
只要繼續躲在這巖縫裡,她或許可以不被發現,安然逃過,可是,那又怎樣呢?到了這個時候,才突然發覺,少了一起與自己共同觀看世界的人,世界再美,竟是毫無可戀。
閉上眼睛,兩個月來的點點滴滴,悲傷、歡笑、憤怒、愉悅……,數不清的回憶,在腦中飛馳而過。
“在這世上,有我們不得不去面對的事,所以……”“其實,你根本就在逃避。”“自己想要的東西,要靠自己來爭取。”
耳中聽到的,是誰的聲音呢?母親、紫鈺,還有蘭斯洛……
小草忽然笑了。的確,回想起來,自己的人生,是一連串的逃避,逃避應盡的義務,逃避屬於自己的命運,逃避心中的感情,她從未正面去處理一件事,而若是她的態度能夠更果斷些,很多事情,或許就不會發生了吧!
那麼,就冒險這一次吧!哪怕這是最後一次也無所謂,不再規避,不再多做思量,正面地向命運挑戰,無論成功與否,她要憑自己的意念,去爭取真正想要的東西。
有了這樣的覺悟,冒險能否成功,蘭斯洛能不能得救,反而成了再不足觀的小事。聽到漸行更近的腳步聲,小草再無遲疑,清除雜念,心頭一片清明,祈求著能夠得到改變一切的力量,對准巖壁上一方突出的尖石,使出全力,將整個腦袋砰地砸上去。
“碰”的一聲悶響,小草頭破血流,那尖石前端鋒銳,竟刺穿了前顱骨,鮮血似噴泉般噴出,登時灑了滿面,順著流下,染紅了前半身的衣衫。
腦內景象,走馬燈般地開始映現,二十年來的大小事物,歷歷如在眼前,“呵!這就是回光返照吧,感覺不錯。”
腦部受創甚深,小草的神智,漸漸模糊,眼皮重的像粘了膠,就要睜不開了。生命力一點一點的消逝,看來,這酢酢魽自己是輸了,不過,想到蘭斯洛也在一旁,這樣的死,似乎也不錯。
“去年是野薔薇,前年是艾草,大前年是谷中百合……木瓜花、玫瑰葉片,哼!宮內省還真是省嘛!”
“跳啊,跳啊,跳出來吧!”
“用一種花,來代表一個意思,藉此傳達心意。”
“為了不讓錯的事情,繼續錯下去;為了讓我以後的繼任人,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幸福,我必須回去。”
在意識快消失前,幾個意象,突然在腦裡飛掠而過,小草靈光一現,領悟了母親當年留下的隱語,母親真正想對她說的話。
跟著,一個黑黝黝的物體,自小草懷中飛出,緩緩升起,飛離巖縫,直升到場中央,如同一個微型太陽,爆射出驚人的強光,黑暗的空間,給照的亮如白晝,沒有半個人能睜開眼睛。
劇變發生了。
紫鈺人在半空,矯若千裡飛龍,朱槍氣勢如虹,風馳電閃般的一擊,刺往公瑾右胸。
公瑾給剛剛那一炸,震破護體真氣,傷了幾處經脈,這時正拼命運氣鎮傷,想不到對方有這等厲害招數,竟能將火勁的燒著,升華為爆破,別開武學新天地,自己敗的心服口服。
看到紫鈺這勢無可擋的一槍,公瑾欲避,但周圍早給紫鈺凌厲的氣勁封死,退無可退,無奈之下,公瑾一提真氣,全身骨骼猛地爆出風雷之聲,他也要以某種功法壓下傷勢,全力拼個兩敗俱傷,總好過坐以待斃。
“轟隆轟隆”巨響中,湛盧劍身自吟,清若鳳鳴,脆如擊玉,公瑾的身上,浮現了某種飄逸的仙氣,劍招揮灑間,湯漾出一片波光,水波瀲灩,整個人好似要離地飛起,恍惚中,竟有種只應天上有的驚艷。
“他竟連這也練成了……”紫鈺吃了一驚,手底更不容情,長槍貫勁刺出。
公瑾兩眼一睜,手中長劍亦是對准槍頭,水平削去。
眼見槍劍即將相碰,驀地,一聲巨爆,朱槍爆炸了,不是氣勁炸開,而是整支精鐵長槍,在紫鈺發出雷霆一擊之時,忽地炸成碎片。
打兩人交手以來,焚城槍法的每一招,都是威力萬鈞的重擊,而適才重創公瑾的一招,那股驚天動地的爆炸力,更是強到無法估量,這柄長槍雖是精鐵鑄造,卻非上等神兵,哪堪承受這許多強大招數,早已殘破不堪,這時再要做重量級接觸,登時彈性疲乏,炸成碎片。
長槍炸碎,紫鈺凝聚欲發的氣勁,無處宣洩,立刻反沖自身經脈,紫鈺給這股沛然大力一撞,口中鮮血狂噴,所有壓下的傷患一齊迸發,整個人給拋的老高,傷重的無以復加。
局勢急轉直下,以這樣的方式收場,公瑾為之一愣,卻馬上收劍出手,運指如風,連點紫鈺身上一十七處大穴,再以深厚無比的內力,貼住紫鈺背心,助她將四處竄流的氣血,疏導平復。
一輪急救瞬間完成,公瑾自行坐地療傷,他的傷勢亦是不輕,幫紫鈺輸氣導勁,耗損真元極為巨大,若不盡快止住體內的出血,逼出入體的焚城勁,只怕連他都需要急救了。
紫鈺運功導氣,奔騰的血氣,漸漸平和,朱槍爆炸,威力回沖,和出全力刺自己一槍,沒什麼分別,要不是公瑾及時出手,合兩人之力,止住氣勁炸斷心脈,她此刻早已爆體而亡了。
一番調息結束,睜開眼睛,月光斜照下,公瑾已站在身前,除了臉色蒼白以外,渾無半分異樣,顯然已將傷勢鎮住,重新恢復作戰能力了。
“你輸了。”
“若有隆基弩斯之槍在手,今晚的結果會完全改觀。”
隆基弩斯之槍,是龍族族長專用的神兵,據聞有一擊轟天之力,倘若紫鈺用的是如此神器,在出槍之時,便不可能因為承受不了而碎裂,倒地不起的,也就是公瑾了。
“是嗎?”公瑾蒼白著臉,淡笑道:“你自己明明知道,縱使今晚龍之槍在手,最後的結果,不會有任何改變。”
是的,越是絕頂神兵,在使用時對主人的耗損,也就越大,以紫鈺現在的病體,妄要使用隆基弩斯之槍,只怕在槍斷以前,她的身體就已經負荷不住,斷成數截了。
但是,倘若紫鈺病體痊愈,又手持隆基弩斯之槍呢?那樣的話,這一戰的結果會是怎樣呢?
這很難說啊!因為自始至終,公瑾也沒有能夠全力以赴,先是沒有下重手的打算,後來因為出其不意的給擊傷,許多厲害功夫不敢使用,白鹿洞威力最強的三種武學,他一種也沒用,而另一項得意兵器“千裡神鞭”,也未有攜帶,倘若他一開始便下定決心,生死相搏,結局雖然未測,但過程卻肯定更加燦爛。
所以,這一戰,不管對哪一方來說,都不是一場全力之戰。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紫鈺僥幸保住一命,卻是再沒有了動手能力,這場戰役,終於到了落幕時候了。
巨變陡生,耀眼的白色光芒,照亮了洞穴中的每個角落,赤先生一夥人,全給刺的睜不開眼睛。
蘭斯洛背後的巖壁,忽地產生高熱,整個熔解開來。
一道窈窕倩影,蓮步纖纖,自洞穴中步出,原本剪到耳根的短發,一下子延伸過膝蓋,長長地垂在地上,冰肌玉骨,芙蓉作面,全身籠罩在一層聖潔的光華之中,就像天上的女神,懷著淺淺的慈愛,降臨人間。
小草微笑著,手指扣做拈花狀,輕輕放在蘭斯洛的背上,晶瑩的白光,覆蓋了那副傷痕累累的身軀,光華流轉間,蘭斯洛面上的黑氣漸漸消失,全身傷口不可思議的愈合了,心髒也回復跳動,神跡發生了。
是的,這是神跡,雷因斯·蒂倫的聖力,就是諸神留下來,普惠人間的遺跡。
開靈竅的典禮,非有渾厚的功力不能完成,故而方需多位大祭司聯手而行,那與個人的天資無太大關系,絕非單以生死關頭的激勵,可以盡其全功的。
在小草血流滿身,氣息奄奄,即將咽氣之時,一股熱流,從懷中流遍全身,本已逐漸冰冷的身軀,剎那間變得滾燙,血液好似萬馬交馳,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高速,在體內運轉不休,骨骼、肌肉,甚至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大轉變,跟著,小草睜開了眼睛。
頭部的傷口已經消失,全身上下,感覺不到半點痛楚,心田的感受,清澈爽朗,竟是前所未有的舒適,看著身體隱隱散發的靈光,小草知道,自己已經完成開竅的進化手續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即使以她的聰明才智,也是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自己不是已經殆然欲斃了嗎?為什麼……為什麼反而重得新生,還沖破生死玄關,完成了開靈竅的大典。
懷中的熱感消失了,在小草承受的能源,已足夠完成進化後,熱力的來源,飛了出去,直升到半空。
發覺外面耀眼的光芒,小草舉目端視,奇怪的是,她能感受到那強大的光與熱,卻不會有半絲不適,也沒有刺眼的感覺,一切就是那麼平常。
思索著光源的來歷,半晌,小草想起了一事,驚呼道:“希魯哈斯之眼,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希魯哈斯之眼,翻成普通語,就是“神秘之鎖鑰”,又名作天地情譜,屬於三大奇書之一,是最高等的聖物。
若是將世上的寶物,作個排名,三大奇書絕對在前十名之內。希魯哈斯之眼、六法冥典、創世紀之書,分別代表人、法、史,各自具有無窮妙用,傳說是神話時代,太古諸神聯合以神力所創,後傳至精靈王,再傳於命運三女神,後隨神話時代的終結,而不知所蹤。
而這部代表人的神秘鎖鑰,根據古老文獻記載,它的作用,是能夠打開生物的靈智,啟動潛能,只要生物具有某種程度的潛能,它便能將之開啟,突破原本界限,開出一片開闊天地。
它雖不能令人突然爆增一甲子的功力,但對於真正的絕頂高手而言,這樣寶物的意義,幾乎是無限的,那是他們突破瓶頸的唯一途徑。
在過往的傳說裡,聖賢王憑之創出“聖心劍法”,龍冥王憑之創出“嘯天心訣”,軒轅皇帝在觀視三晝夜之後,悟出了“皇極驚世典”,甚至有人懷疑,歷代魔族王室,之所以能如此之強大,乃是從希魯哈斯之眼獲益良多。
依照魔道士的傳說,希魯哈斯之眼,是一塊巨大的水晶,供奉在有“智者的故鄉”之稱,移動的冰城,雪歌。多少才智之士、英雄豪傑,為了尋找這項傳說中的秘寶,虛蕩終生,而這項太古奇珍,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往懷中一探,赫然發覺少了一物,那是一枚巴掌大的石子,是蘭斯洛從“死老頭”身上盜走的路費,自從大鬧飯館,發覺這東西沒什麼價值之後,蘭斯洛把它順手丟進了垃圾堆,小草為了紀念兩人初遇,把石子拾回,貼身收藏。
自從知道蘭斯洛的老師,乃是一名異人,小草也曾細心研究過這石頭,卻看不出任何端倪,想不到……想不到這不起眼的頑石,竟有這等了不起的來頭。
蘭斯洛的師父,當年是非同小可,叱吒風雲的人物,他旅游的足跡踏遍大陸各處,甚至遠渡海外,在偶然的機緣之下,得到了希魯哈斯之眼的一小部份。知道這是聖物,他也曾費心鑽研,只是找不出用法,只得望物興歎,每日把玩,徒歎奈何,怎知給蘭斯洛這不長眼的劣徒,偷走寶物,還誤打誤撞地使用成功,解了今日之厄。
希魯哈斯之眼的使用,全憑靠使用人的潛能強弱,以及當時的心境,來達成腦波共鳴。
小草其時悟空一切,腦波與之起了共鳴,加上雷因斯·蒂倫王室的鮮血,亦富含強烈的清聖之氣,滴在石頭上,登時觸動,這就是旁人難以想像的奇緣了。
對於教育蘭斯洛,間接解了今日之危的那個人,再一次地,小草充滿了感謝之情,若是沒有他,自己毫無疑問地,會一命嗚呼吧!人間的緣份,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半空的光芒熄滅了,希魯哈斯之眼,燃成了灰燼,消失無蹤。
包圍住蘭斯洛的敵人們,恢復了視力,乍然發覺蘭斯洛身邊多了個少女,俱是吃了一驚,但發覺蘭斯洛已經昏迷,大喜過望,連忙亂刀斬下。
小草微微一笑,白玉般的手臂,極優雅地對空一揮,跟著,他們便什麼都看不到了。
失去視力的並不只是這些人,包括赤先生、鼬鐮兄弟在內,所有人的眼前都一片黑暗,施過法術處理的鏡片,不知為什麼,突然失去了功效,在毫無光源的處境下,他們突然成了瞎子。
更有件奇事,本來專心守護香爐,承受著巨大反沖力的黑無常,忽地一輕,全身壓力消失的無影無蹤,好似陣法已經不存在了般。
“怎麼回事,發生了什麼事?”
所有人心中都有這樣的恐懼,他們遭到某種不知名的攻擊,雖然目前沒什麼損傷,但卻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窘境中。
赤先生亦是不安,今晚的計畫一再生變,這絕非好現象,可別讓自己也成了被屠殺的一方了,自懷中拿出火摺點燃,手持長劍,他緊緊守護著周身,就如那些盲目的群眾般,嚴防遭人偷襲,特別是已經破臉的鼬鐮兄弟。
鼬鐮兄弟受過夜視訓練,感應力亦佳,憑著多年的直覺,他們嗅到一絲不尋常的詭異氣氛,從剛才那一刻起,周圍再也感覺不到半點法力的運轉,所有與魔法力相關的系統,全都停止運作了。
這便是小草開靈竅之後所得,除了原本聖力以外的新異能,讓一切運作的法力消失。
適才小草以命相搏,在彌留之際,她的腦海裡,一直存著“想得到能扭轉一切的能力”
的念頭。小草的天資本高,甚至足以在歷代女王中排行前三名,而在這股強大的意念,與希魯哈斯之眼的配合之下,小草的潛能被提升至最高,得到了這項千古以來首創的異能。
三賢者聯手設陣,那個陣法的魔法力之強大,不是當今人間界任何人能單獨破解的,不管“量”提到多大都沒辦法,既然如此,便只有從“質”的方面下手,只要能抵銷一定范圍內一切運作的魔法力,陣勢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就因如此,出身魔法國度的小草,擁有了足以稱為“魔法克星”的異能。這項將令魔法界天翻地覆的能力,對小草的未來,是福是禍,還看不出,但是,它的確解除了陣勢的運作,消去了一大難關。
正當所有人嚴加戒備,謹防遭到暗算的時刻,一道淒厲的吼聲,傳進每個人的耳朵。
倒在地上,給鐵鏈牢牢鎖住的楓兒,好似發了癲一般,瘋狂地用頭猛撞地面,力道好猛,每一下都把堅硬的巖石地,撞出凹槽。怕人的骨骼爆裂聲,在楓兒身體的每一處,激烈地響起,彷佛她全身的骨頭,都在相互碰撞。
黑無常第一時間驚覺有異,燃起火摺,搶近一看。楓兒的體毛脫落了一地,而修剪過的短發,飛快地生長,濃密而長的頭發,瞬間覆蓋住整副身軀,而在那之下,全身的肌肉高速蠕動,骨骼互撞聲不絕於耳,顯然她的身體,正發生著驚人的異變。
赤先生也看到了,他對這女人懼怕到了極點,此時發覺不對,第一個想法,便是趕快殺了她,以絕後患,正要將長劍扎下,腦裡突然憶起了公瑾的交代。
這個念頭,令他稍稍遲疑了一下,“不管了,殺了她,就算合夥關系破裂也在所不惜”
,恐懼之心,壓過了對合作的熱切希望,為了日後寢食能安,所有一切都可以押後。
但是,也就是因為他的稍稍遲疑,最佳的時機已經失去了。
怪聲嘎然而止,四周恢復一片死寂,僅有粗重的呼吸聲。赤先生素來怕死,感覺不對,連忙收劍,退後戒備。
“嘩啦嘩啦”跟著,是鐵鏈給扯斷的聲音,在火燭搖曳的光影下,一道身影,鬼魅似的掠空而起,向蘭斯洛的方向,急飆飛去。
“哪裡走。”
鼬鐮兄弟聯手攔截,“嗤嗤”連響,數十道暗器齊發,哪知暗器飛的快,那身影的速度更快,就像只射出去的箭,連半點破風聲也沒有,瞬間超越所有的暗器,遠遠飛了出去。
兩人一起追趕,卻又哪裡追的上。
靠著微光,殺手們發覺蘭斯洛尚未清醒,急欲下手,就在刀子剛舉起來的剎那,所有人的頸部輕微一痛,跟著,他們都沒有意識了。
鼬鐮兄弟才追到半途,蘭斯洛、小草的身邊已經沒有活人了,那道身影又飛掠起來,高速游走一遭,只聽得“呲、呲”破風聲連響,已清除了所有的閒雜人等,沒有人能擋住一招半式,或著說,根本沒有人能夠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黑無常看的寒了膽,打他出生以來,從未見過這麼快的輕功,這麼流利的劍法,全都是一招斷喉,連發出慘叫的時間也沒有,而他根本掌握不住對方動態。
這時兩人還躍在空中,正要落地,陡然眼前一花,那身影已攔阻在面前,這怎麼可能,她剛才明明還在另外一端啊!
藍無命大喝一聲,以壯膽色,畢生功力凝聚在雙掌,發出雷霆一擊,黑無命則乖緊的多,他將僅剩的暗器全數發射,自己乘機施展輕功,盡最快的速度向後倒退。
寒光乍現,藍無命只覺身體一涼,便沒了知覺,他在瞬間給支解成八塊,劍的速度太快,非但來不及叫痛,連血也沒濺出半滴。
急退中的黑無常,猛覺身上劇痛,跟著右側一空,整個人重重的摔落地面,他的暗器全打回了自己身上,總算退的及時,只斷了條右臂,保住性命。
赤先生大駭,將長劍舞成一團光網,護在身前,急速向先前預留的出口奔去。
“叮”的一聲,長劍斷作兩截,一柄利刃已抵在他的咽喉,血,無聲的滴下。
在他眼前,一具赤裸的至美胴體,持劍傲立。
楓兒完全褪去了獸身,變回了人類的相貌,高佻健美的婀娜身段,玫瑰般的艷麗容顏,是個與小草相比,毫不失色的絕色佳人。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好像錯過很多精彩鏡頭了。”
傷勢治愈大半,轉醒的蘭斯洛,發覺一連串的巨大變化,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小草微笑不語。楓兒本是人類,只是給施打了生死花之毒,才退化為獸。生死花無物可解,便是當日華扁鵲親至,亦束手無策。
可是,說到底,生死花屬於魔界植物,本身也具有某種程度的魔力,在希哈魯斯之眼的照耀下,楓兒潛藏已久的內力,重新受到激發,與深纏腑髒的毒素,發生激烈的沖擊,而小草的異能,令生死花的魔力,全數消失,得到解放的生命能源,遂在瞬間走遍體內各處,再造進化。
就這樣胡亂瞎碰下,無解的生死花之毒,給完全破解了。
楓兒寶石般的眼瞳裡,閃爍著復雜的情感,有敬愛,有迷惘,還有著更為深沉的悲慟。
打破漫長的沉默,她開了口,已經許久許久,楓兒不曾聽過自己的聲音了。
“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那樣做……”持劍的手,輕輕顫抖,顯然心中激動不已。
“我……我是被逼的啊!那時候逆賊殺入宮廷,為了保存正統王室的血脈,我只能這麼做……阿紅,你要原諒父王啊!”赤先生滿臉愧疚,狼狽的痛哭失聲,一點都不見適才發號施令的威嚴氣派。
聽到這段對話,小草統合了腦裡的資料,她知道這男子是誰了。
在艾爾鐵諾鄰近諸國中,有一個小國,前幾年發生了政變,原本的國王,在王宮被破前,拋棄了奮戰中的部屬,獨自逃生,流亡國外。
這種事在戰禍頻繁的風之大陸而言,不過家常便飯,可是,在這段政變中,有個小插曲,國王的長公主,武功高強,奉父親的命令,攜帶宗廟的傳國之寶,突圍離開,卻怎麼也想不到,她那狠心的父親,竟將她的路線通報予敵人,借此誘開大軍,得以闖通國境,安然逃逸。
陷入重重包圍的長公主,在激烈的血戰後,終於力盡被擒,遭到憤怒的敵軍,百般凌辱,最後甚至給派到軍妓營去,就此沒了消息……
小草在獲知這項消息時,頗為動容,然而,在烽火連天的戰爭中,這等事屢見不鮮,那公主也不過是眾多犧牲者中的一名而已。若記得沒錯,那公主的名字,叫“紅”。
難怪初遇楓兒,問她名字的時候,她“翁風空”地叫個沒完了,原來,要說的是一個“
紅”字。
被送去當軍妓的楓兒,因為身上的生死花毒素發作,智能退化,管理人見她沒了價值,又怕會傳染疾病,索性強賣給民間妓院,之後,反祖現象越來越明顯,楓兒退化成獸類的模樣,妓院老鴇不敢留她,再轉賣給奴隸販子,後來給蘭斯洛救出,直至今日。造化之巧,報應之靈,一應若斯,命運繞了一大圈,這父女倆,到底還是對上頭了。
“就為了這個理由,你把妹妹推下車,把我出賣給敵人,對你來說,兒女僅是你利用的工具嗎?”楓兒的聲音哽咽,兩行清淚緩緩流下,她不是個愛掉眼淚的人,但想起這些年的悲苦遭遇,卻又怎由得她不落淚。
“父王是不得已的啊!你是我最愛的女兒,那之後,我也很後悔,只要想起你們姊妹,就整日睡不安枕,沒有半刻好過,阿紅,你……你原諒父王吧!”
赤先生這話半真半假,在成功逃出去後,他確實寢食難安,可卻不是因為愧疚,而是擔心被報復的恐懼,楓兒的個性極為剛烈,武功又高,倘若她知道了事實,要來報仇,後果不堪設想。
是以,當那日重遇,盡管楓兒的相貌已有巨大改變,赤先生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女兒來,長久積下的恐懼之心發作,當場就給嚇的暈了去。
事後,他腦裡想的,不是接回女兒好好補償,而是盡快殺人滅口,永絕心腹大患,否則就算他復國成功,重奪帝位,只怕這輩子都別想睡好覺了。
“你要我原諒你,你有沒有想過,這些日子以來,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小妹過的,又是什麼日子。”楓兒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激動之下,劍尖顫動,劃破了赤先生的皮膚。
“哇!”以為自己給割斷喉嚨,赤先生駭的大聲慘叫,“阿紅……你……你別殺爹,你忘了嗎?小時候,爹最疼你,所有好的東西都給你,陪你讀書,教你練劍,還抱著你到處玩耍,這些你都忘了嗎?爹……爹是愛你的啊!”
給嚇的心膽俱裂,赤先生嘶聲竭力地求饒,卑微的神情,就像頭搖尾乞憐的敗狗。
往事一幕幕浮現心頭,幼時父王對自己的種種好,清晰地在眼前流動,那時的父親,是多麼偉大的存在啊!她一直許願,將來一定要替父親分憂解勞,所嫁的丈夫,也要像父親一樣,是個了不起的男子漢,哪想到……
“爹……”一聲低語,長劍啷然落地。
放過他吧!那個記憶中的父親,已經不存在了,看他這個悲慘的樣子,說好說歹,這人總是自己生父,不管做錯了多少事,他總是……
壓力頓除,赤先生嚇的癱在地上,再起不能。
“楓兒,別上當了,這家伙哪會這麼老實,別給他騙了。”蘭斯洛高聲嚷嚷道。他對赤先生沒有好感,這種奸詐的老狐狸,若是不死,鐵定會再施詭計來害人的。
楓兒淒然一笑,搖頭道:“算了,他總是……”話聲方落,陡覺小腹劇痛,一柄利刃刺入腹中。
楓兒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那個男人。在她已經打算放棄仇恨以後,她的父親,竟再次欺騙了她;在她已經打算饒過這人以後,換來的居然是尖刀入腹的結果!
鮮血狂流,赤先生旋轉匕首,讓劍刃直沒入柄,他面孔因激動而扭曲,獰笑道:“你一日不死,我終究是一日難以心安。”說著,一腳將楓兒踢開,以防她臨死反擊。
“該死的畜牲,看本大爺來制裁你。”蘭斯洛義忿填膺,忘記自己傷勢尚未全數治愈,沖了上去,給赤先生反臂一擊,打的滾了回去。
“哈哈哈……”赤先生狂笑,讓他一生不得安的惡夢,終於消滅了。
“你以為我真的會愧疚嗎?告訴你,身為我的兒女,就注定被我利用到死,你不服嗎?
看你能奈我……”
猖狂的笑聲給打斷了,在他的眼前,楓兒緩緩站起了身來,腹部的傷口,以某種妖異的規律蠕動著,逼出了匕首,而後迅速愈合。
“奇怪嗎?不用這麼驚訝,能和生死花的藥效共存那麼久,這個身體,已經有一半是魔族了。”楓兒寒著臉,一字一字用力地說著。
是的,經過了那麼多的變化,縱然外型變回了人類,這個肉體,還是不可能一如當初的,同樣,飽嘗了一連串的背叛、傷害,那顆碎裂的心,是再也補不回來了。
“父王,我想再問你一聲,你真的愛過你的女兒嗎?”楓兒輕柔地問道,聲音中,有著難以言喻的傷心,與深深的絕望。
“當……當然,父王是愛你的,阿紅……你忘了嗎?那一年,我們父女倆……”赤先生顫聲道。他魂魄都飛到九霄雲外,語無倫次,差沒當場嚇死,故計重施,希望能保住一命。
“都到了這種時候,你還要騙我,你的心到底在哪裡啊!”
一聲怒叱,冷冽的劍光再閃,只聽到長長的慘呼,回蕩在整個洞穴。
赤先生捂住腿根,大聲呼痛,兩腿之間,血流如注,噴泉也似的飛濺出來,竟是遭到閹割。
楓兒面無表情地站著,眼中的傷痛,漸漸擴大,傷心的低語,順著大氣波動,傳進了蘭斯洛的耳裡。
“不要再生出我這樣的人來了,不要再對你的兒女造孽,不要再……”
手中長劍無聲地落地,楓兒蹲下身子,任由眼淚奔流,把過去的悲傷,藉由淚水,盡情地宣洩。
其實,赤先生始終不了解自己的女兒,楓兒的個性極為剛烈,卻也是分外重視感情,倘若他裝出決心懺悔的低姿態,貫徹始終,楓兒會原諒父親的,說不定,還會繼續甘心為他賣命。
可是,靠不斷出賣他人謀生的赤先生,絕不可能會相信,這世上真的有人,肯這麼輕易地放棄仇恨,放棄報復的意念,所以他必須下毒手,他不能容許,日後女兒可能反悔的機率,為了不讓今日之事重演,這個女兒非死不可。
說到底,他畢竟是個目光短淺,成不了大事的狹隘小人。可是,一直到了最後,楓兒還是沒有殺他。
蘭斯洛、小草保持默然,沒有試著去安慰,這與情份親疏無關,有些傷口,是只准當事人獨自舔舐的,在這個時候,他們僅需保持沉默,如此就夠了——
風姿物語座談會因為本篇傷者過多,故而座談會於醫院舉行。
蘭斯(全身被繃帶裹成木乃伊,兩條腿被高高吊起)︰抗議,抗議,本大爺抗議作者濫用職權,過度操逼主角,又沒有替身,讓我每集都在受傷,我要申請特別補助傷殘金。
小草(在一旁削只果)︰這樣不是很好嗎?難得可以休息放假,多快樂。
蘭斯(眼珠一轉,想起某事)︰對了,你不是會治療嗎?趕快幫我治治。
小草(俏皮地把頭一搖)︰我不要。
蘭斯︰為什麼不要?
小草(嫵媚地輕笑著)︰難得可以不用再當男孩,可以光明正大,好好談戀愛,太早治好你,豈不是讓你去偷吃!
蘭斯(悲慘的哀號)︰我……我為什麼要來演小說,又沒有加班勤務,又沒有年終獎金,沒事還要給打的全身骨折,真是了無生趣。
小草(將削好的只果,放入蘭斯口中)︰這樣也不錯啊!有美女護士來照顧,有什麼不好?
蘭斯︰仔細說來,作者這次又破了記錄,五萬字的大長篇,真是恐怖。
小草︰日以繼夜,拼命的趕稿,簡直不要命了。
蘭斯︰本來暑假只打算寫兩篇的,沒想到糊裡糊塗,居然只剩一篇了。
小草︰這麼算起來,銀河篇也快要結束了。
蘭斯︰哈……對我沒影響,主角不管哪一篇都會是主角的。
小草︰為了進入正篇,作者正努力地設定人物,在這段期間裡面,也蒙許多網友大力協助,在此表示深深的謝意。
蘭斯︰靠著大家提供的資料,作者眼界大開,而從某幾位網友的設定集看來,有能力獨力寫小說的好人才,也是不少啊!
小草︰總之,感謝大家的愛護,風姿是在大家的中成長,日後也會這樣走下去的。
(棒壁的病房發生乒乒乓乓的響聲)
蘭斯︰是哪個沒格調的家伙住在隔壁,吵死人了,本大爺要過去扁他一頓。
小草︰是紫鈺姊姊,她這一篇武打場面太多,也進了病院,公瑾剛剛帶白菊花去探病,可能兩人對花色有意見,大打出手了。
蘭斯(大驚失色)︰什麼,威脅主角的頭號情敵出現了,不行,我要趕過去,宰掉那個鐵面死人妖。
小草(再度笑著搖頭)︰不准,有我在這裡,不可以去找別的女人,就算是紫鈺姊姊也不行。
蘭斯(努力地想要起床)︰誰理你啊!我說要去,就是要去,你管的著嗎?
小草︰你真的要去!
蘭斯︰當然。
小草(眼中閃爍著狡獪的光彩)︰就算我要攔你也一樣。
蘭斯(大聲嚷嚷)︰沒錯,夫綱不振,何以治國。
小草(猛地取出狼牙棒,重重打在蘭斯的腿上)︰哈哈……你有本事,就坐輪椅過去吧!
蘭斯(長聲慘叫)︰你……你這女人真毒啊!
進來探病的楓兒,呆在門口,喃喃道:這是在作什麼啊……
座談會到此告一段落,蘭斯延遲出院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