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限廣遠的次元,有著數不清的各類世界,其中,有個叫做「鯤侖」的有趣世界。
鯤侖,由炎、風、水、地四塊大陸組成,彼此間以海洋相隔,互通往來。
風之大陸,一如其餘的三塊,是個長年紛擾不斷的土地。
自神話時代結束後,大陸上的諸多種族,以人類為首,發展所謂的文明,雖曾受到魔族入侵,爆發九州之戰的大浩劫,但在眾多英傑之士的合力下,終能驅除外敵,再造盛世。
目前,大陸上的勢力,以艾爾鐵諾、武煉、雷因斯·蒂倫為主,三國鼎立,夾雜著諸多小國,三國彼此間的關係,看似融洽,卻時有不尋常的暗流。
而這,就是發生在艾爾鐵諾境內,一個小小的故事。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艾爾鐵諾王國杭州近郊
荒山寂寂,別無人煙,只有啾鳴的鳥語,間關地傳送,山林裡的微風,輕拂著樹幹,是一幅極優美的「山野閒景圖」。
驀地,一聲巨響,響徹雲霄,鳥獸紛紛驚走,山腹中的某處,發生了大爆炸,濃濃的黑煙,不斷地冒上天際。
「臭小子,有種就不要跑。」
「死老頭,咱們後會無期,你可千萬不要想念我啊!哈哈哈哈……」
一個頗為蒼老的聲音,和另一個青年,彼此對罵。
跟著,一道疾若奔馬的身影,自山林深處奔出,站定,喘氣。
看著已經漸漸停息的黑煙,他笑了出來,拍拍手掌,他合掌祝禱,「卑鄙無恥下流污齪黑心兼淫賤的師父,您老人家好好安息吧!徒兒會盡快把您忘掉,重新開始新人生的。」
大笑聲中,青年飛奔而去,離開荒山曠野,跑往山下的城鎮。
自四歲那年被死鬼老頭擄上山以後,至今已是十五年,在這段時間裡,過著與世隔絕,地獄般的生活,今天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趁老鬼練功的時候背後偷襲,才有機會逃出來。
呼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就如所有脫出牢籠的人一樣,自由的氣味,實在太好了,腳下加勁,踢起滾滾塵沙,往山下奔去,他要把這些時間的空白給補回來。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艾爾鐵諾王國杭州西湖秋風送爽,楊柳輕搖,陣陣的荷葉清香,混合在風中,四處湯漾。
杭州西湖,是艾爾鐵諾帝國的水陸重鎮,來往的商旅,都會在此地辦貨、瀏覽,使得杭州成了一等一的繁華大都。
只是,與同為商業興盛的自由都市相較,此地便多了幾分文化氣息。
西湖盛景,名傳天下,自來便有無數騷人墨客,在此吟詠作對,相爭風雅,「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便是此地之最佳寫照。
時近正午,城西角的紅牆下,一群獎金獵人看著剛貼上的佈告,議論紛紛。
所謂紅牆,那是指官方貼佈告的所在,一般來說,凡是尋人、尋物,捉拿要犯…等等,會依事件的輕重程度,而有著酬勞的不同,若能完成佈告上的要求,除了所約定的賞金外,還會得到公開的表揚。
也因為有著種種的好處,所以這條路子,可說是獎金獵人、甫入江湖,想出人頭地的年輕人,為之趨之若鶩的捷徑,事實上,也的確有不少成名英雄,是靠紅牆出身。
「最近有什麼好買賣啊!」
「沒有啊,最近是淡季,沒有什麼好生意可做。」
「去,都是守備隊不好,把關把的那麼嚴,讓城裡一個逃犯也沒有。」
「哈,別抱怨了,和平就是福啊。」
人們七嘴八舌地,在陽光下閒談。
一個布衣青年,負手踱步,眼光在紅牆上瞄來瞄去。
「緝拿類懸賞,頭號,雷因斯大盜柳一刀,懸紅金幣一百。唔,這個看起來好像危險了點,還是換一個吧。」
搖搖頭,他把目光移到尋人類,盯著第一張告示發呆。
那是一篇尋人通告,發告示的是雷因斯王廷,該國長公主的失蹤案,是近幾個月來大陸上最轟動的新聞之一。
「懸紅金幣一千,嘖嘖,可真不少。雷因斯可真是凱,不過,連圖像也沒個一張,這要怎麼找人?那些高官貴族,不但辦事糊塗,連腦子也不中用了。」
他再看了看其他佈告,轉身離去,在人來人往的大道上四處溜躂。
神色好奇,到處張望,彷彿對眼前的一切,都有著初見的新奇。
潔白的儒士服,穿在他魁梧的身上,顯的過於僵硬,很不協調。
來往的行人,對於這號人物,指指點點,議論不休。
「看什麼看,有什麼好看的。」
一聲暴喝,嚇退了周圍人群的異樣眼光,青年肚裡破口大罵。
「那只該死的笨豬,穿的這是什麼彆扭衣服,本大爺全身都快被緊死了。」
十五年的山居生活,從未換過衣服,布料早已腐朽,現在穿的這件,是適才下山時,路上向行人搶奪而來。
搶來的衣服,不但不合身,兼之不明白衣服的穿法,腰帶扣錯,衣衽反穿,左手袖子破裂,荒謬百出,一頭篙草蓬似的亂髮,活像個東瀛浪人,引來許多側目。
好在杭州城內,原本就有一批自命新衛的文人,常常衣服褲子反著穿,形式詭異,頗有晉人遺風,人們見怪不怪,倒也沒什麼奇異的地方。
正自暗暗惱火,沒有注意週遭,猛被人撞了滿懷。
「混帳東西……」
「啊!對不起。」
撞人的,是個小男孩,風吹會倒般的身體,瘦弱異常,身上的衣衫,七縫八補,連當抹布都嫌破,濃濃的酸臭味,刺鼻的令人皺眉,頭臉之上,滿是烏麻麻的塵灰,看不清面目,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澡了,看上去,是個典型的流浪者。
匆匆道了歉,男孩正要離開,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回過頭來,適才的受害者,滿臉怒容,本是潔白的綢衫上,多出了老大一塊油漬。
「臭小鬼,就這樣就想開溜了嗎?」
「我剛才已經道過歉了。」
「如果道歉可以解決一切,那就不需要衙門了。」
儒衣青年指著衣服上的烏斑,怒聲道:「賠我的衣服來。」
「我……我沒有錢…」
似乎被他的暴怒所震懾,男孩嚇得退了兩步。
「沒有錢,你騙誰啊!快拿出來。」
「我真的……真的沒有錢啊!」
見到如此猙獰的面孔,男孩幾乎要哭出來了。
「弄髒了別人的衣服,半點悔悟也沒有嗎?快賠來。」
「你……你是強盜啊!這樣逼人要錢。」
「哼!你不賠我,本大爺比強盜還要危險啦!」
「你……你想做什麼?哇!快住手啊!」
一把將男孩揪起,上下使勁晃動,只聽到地上叮叮作響,幾枚銅幣在搖晃中掉落地面。
把人放下,這個可憐的小傢伙,被搖得頭昏腦脹,站不住腳。
他點了點銅幣的數目,感到滿意。
「一、二、三、四、五……咦!」
他的眼光,停在一個小布包的上頭,那東西看起來灰樸樸的,頗為陳舊,卻又被包裹的密不透風,顯然原本的持有人,對之非常慎重。
而重點是,半刻鐘前,這樣東西還在自己的懷裡。
再看到周圍散落的,另外幾個錢包,他終於明白,發生什麼事了。
回頭一看,男孩躡手躡腳,正要逃跑。
「臭小鬼。」
怒喝一聲,猶如平地驚雷,一個箭步搶上,捉小雞似的,把人牢牢按住。
「本大爺的東西,你也敢偷。」
「哇!對不起。」
「當小偷已經夠可惡了,你居然還當了個不長眼睛的小偷。本大爺今天就要你知道,什麼叫做壞人。」
左臂將人提起,右臂高舉,便要揮下。
來往的行人見到這一幕,紛紛視若不見,在大城市之中,這種事情,每日不知道重演多少回,管也管不完,是以每個人早已見怪不怪,無心理會,只要自己沒事,管他死的是誰。
看到老大的一個拳頭,在眼前晃動,男孩「哇!」的一聲,被嚇得放聲大哭。
看到對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起來,他反倒是一愣。
在深山的日子裡,每次練功,被師父打得青一塊、紫一塊,卻從來沒有示弱,總是「死老頭、臭老頭」的拚命回罵。
想不到,這裡的人卻如此不禁打。
一念至此,興味索然,再看看對方,也是衣衫襤褸,滿身塵污,就像條沒人要的癩皮小狗,頓時,起了同病相憐之心。
「算了,放你一馬,以後眼睛睜亮點,別再犯了。」
隨手把人放下,把地上的銅幣,塞到男孩枯瘦的小手中,便要離去。
也不知是驚嚇過度,還是怎樣的,男孩一個站立不穩,倒在他的懷裡,響起了一陣咕嚕咕嚕的怪聲,那是胃部長期與飢餓抗戰後,所發出的哀鳴。
「肚子好餓啊……」
他呆了一呆,想不到會遇上這等事,本想一走了之,卻發現男孩緊緊揪住他的袖子,意識雖然已經半昏迷了,但小手卻出奇意料的有力,扯了幾下,竟是扯不掉。
「他媽的…他媽的…真他媽的…本大爺怎麼會這麼倒楣……」
嘟囔了幾聲,將男孩背起,朝街角的飯館走去。
「這小鬼是吃什麼長大的,一點重量都沒有……」
察覺背上幾乎沒什麼感覺,他不由得有點奇怪。
走沒幾步路,感覺到背後有了震動,背的人醒來了。
「小鬼,你醒啦。」
「啊……本大爺先生。」
「什麼本大爺先生,胡說些什麼?」
突然的怒喝,後面的人嚇的身子瑟縮,不敢作聲,好半晌,才怯生生地,低聲道:「您不是姓本,名大爺嗎?」
「我哩……本大爺的名字,藝術性與實用性兼顧,優雅氣派,雄壯威武,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叫做蘭斯洛,不過,像你這樣的娘娘腔,當然是不可能理解了。」
自吹自擂間,好像也沒想到,「優雅氣派」與「雄壯威武」那完全是兩碼子事,「閉月羞花」、「沉魚落雁」,那也不是用來形容名字的。
蘭斯洛這個名字,是古代很有名的騎士,武勇過人,志向高潔,也是大陸上很常見的名字,只是……男孩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這名男子,和這名字真是一點也不配啊。
把人放下,蘭斯洛大剌剌的走進飯館,也不看什麼菜單,就以牆上貼的價目表,隨便點了幾道菜。
負責招待的夥計,瞧見男孩滿身骯髒,當下皺起眉頭,但看到蘭斯洛一臉兇惡樣,倒也不敢怠慢。
再打量蘭斯洛兩眼,見他身上的綢衫,雖然樣式古怪,但質料卻是上等絲綢,應該不是個吃白食的惡客,便放心地去張羅了。
當然,這將是他錯的最離譜的一個決定。
兩人找了張桌子坐下,蘭斯洛劈頭就道:「小鬼,這次是本大爺心情好,算是你運氣不錯啦!」
「是……謝謝蘭斯洛先生。」
「什麼先生,要叫大爺。」
「是……謝謝蘭斯洛大爺。」
「嗯……還不錯,挺順耳的。」
蘭斯洛點點頭,道:「既然是男孩子,就要有男孩子的樣子,動不動哭哭啼啼的,像什麼樣子。」
她聽了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想不到居然有人,會把她當成男孩子,低頭看看自己。
破爛的衣衫,發出陣陣酸臭,在那之下,是一副因為連續挨餓,瘦的只剩下皮包骨的身體。
原本還算纖細的手腕,現在,就跟條乾柴沒兩樣,細緻的肌膚,被塵土所掩蓋,看起來烏漆嘛黑,難怪會被錯認為男孩子。
「喂!娘娘腔的小鬼,你該不會沒有名字吧!」
「我叫莉……不,我的名字叫小草。」
彷彿在作某種宣誓般,她抬頭說出名字。
「小草,好沒新意的名字啊!」
蘭斯洛大笑道:「光聽名字就知道,是成不了大事的料。」
大事,大事……
小草的心底,無聲輕歎,為什麼自己身邊的每個人,都只想要做大事,也非逼自己做大事不可呢?
「蘭斯洛先生。」
「什麼先生,一點禮數也不懂,要叫大爺。」
說這種話的人,似乎一點也沒有想到,逼別人叫自己大爺的人,根本就沒什麼資格,與人大談禮數。
「蘭…蘭斯洛大爺,聽您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嘿!這你就猜錯了,本大爺從四歲起,就一直住在城東三里的地方。」
看著蘭斯洛自傲非凡的樣子,小草反倒是一愣,城東,全是遮天的密林古洞,與蒼鬱的深山,荒無人煙,怎會有人在那居住,再想想蘭斯洛的古怪言行,恍若初到人間,不由得心中一駭,暗想:不會是遇上山精鬼怪了吧!
「喂!你那是什麼眼光。」蘭斯洛先是一呆,繼而惱然道:「小子,可別想錯了,本大爺在山裡,是為了修練絕世武功。」
「為什麼修煉絕世武功,就非得住在山裡不可呢?」
「問這樣的話,就代表你沒見過世面。」擺出一副老江湖的樣子,蘭斯洛傲然道:「自古以來,凡是成大功、立大業的英雄,都是在山裡練成絕世武功的。」
在動亂的時代中,無論平民貴族,想要出人頭地,就要有一技之長,而在兵荒馬亂之際,軍國主義盛行,飛黃騰達最快的途徑,便是習武從軍。
諸多公國都有規定,無軍功不得享富貴,故而大陸上尚武風氣極重,而艾爾鐵諾帝國,國勢正當鼎盛,朝中高手無數,民間亦受到影響,紛紛尋求名師,拜投道場,蔚為風氣。
如蘭斯洛這般的青年,不知凡幾,他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
小草側著頭,暗自打量,在十幾年的生長過程中,她也看過不少堪稱高手的人物,卻從來沒有任何一個「高手」,會當著別人的面,誇說自己練有絕世武功,一點高手風範也沒有,更無禮若斯。
眼前這個人,真是奇怪呵。
剛想再問,點的飯菜已經送到了,雖然是蘭斯洛亂點一通的結果,但因為飯館水準高,卻也是菜色精美,教人食指大動。
一道香炊鴨盒,是以新鮮鴨肉,混和七種香料,燒製而成;一道佛掌羹,是用山產的多種野菜,以黑松木作柴,小火細熬,聞起來清香四溢,使人食指大動;一道天香一品糕,是用多種水果搗碎,混和蜂蜜、花汁、香料,作出的甜品。
剩餘的燒賣、蒸餃、水晶丸子,爭奇鬥勝,各有其妙,也看得出來,是廚房師父費過心思的傑作。
蘭斯洛一雙眼睛快要突出來,他在山裡十幾年,幾時曾見過這樣的精美佳餚。
平時吃的、喝的,全得要靠自己張羅,偶爾打到山豬、野兔,就可以高興個老半天,要是連續幾天,看不到動物的蹤影,就只能以野果、山菜果腹,有時候,吃到毒物,要不是師父急救得當,早就一命嗚呼。
小草的動作和緩的多,雖然連續挨餓了幾頓,肚子咕嚕咕嚕直叫,但一舉一動,還是斯文秀氣的很。
兩雙筷子,飛快的舞動,把桌上的食物,用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送進胃袋裡。
仔細觀察,雖然同是狼吞虎嚥,但兩人的吃法,卻大大的不同,小草總是吃一口菜餚,喝一口茶,再以餐巾抹抹嘴,似乎受過極良好的教養,而蘭斯洛卻是雙手並用,口沫齊飛,姿勢極端不雅,桌前的餐巾,遠比同桌的髒幾十倍,看得店老闆,直皺眉頭。
吃到差不多的時候,小草忽然想起,蘭斯洛說,自己這十幾年來,一直住在山上,該不會,他今天是第一天下山吧!
那麼,這一頓飯價值不菲,他,付的出錢嗎?
「蘭……蘭斯洛大爺,您有錢付賬嗎?」
「什麼話,懷疑本大爺付不出錢嗎?」
蘭斯洛自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正是適才,被小草扒走的那個布包。
「你的運氣不壞!今天就讓你開開眼界。」
說著,蘭斯洛打開了布包,原來的主人,顯然對布包內的東西,相當看重,用棉布反覆裹了好幾層,蘭斯洛解了好一陣子,才把布包給解開。
「啊!果然……我就知道,今天慘了。」
看清了布包內的東西,小草心裡悲哀的一歎。
布包之內,僅有一枚石子,不過手掌般大小,笨拙質劣,看上去沉甸甸的,卻不是什麼起眼的東西,換言之,這枚石子,根本就一文不值。
看見小草的臉色,蘭斯洛也是楞住了,這枚石子,是死老頭的貼身之物,平日寶貝的像什麼一樣,他屢次暗中窺探,猜想此物必是價值連城,所以此次偷溜,特別想辦法把它偷出來,充當路費。
「不會吧!這東西……真的不值錢。」
小草黯然點了點頭,她在家裡,見過無數珍奇古玩,也對鑒賞石頭,有一定的認識,知道無論從哪一個角度看,這都是枚不值錢的石頭。
「這可就糟了,等一下怎麼付飯錢呢?還是偷偷溜走吧!」
蘭斯洛心念甫動,就看到負責招待的夥計,臉色鐵青,攔在桌前,沉聲道:「客人!你們該不會想吃霸王飯吧!」
「哈哈……哈哈……本大爺怎麼會是做這種事的人呢?」
蘭斯洛一面大笑,一面腦子急轉,籌謀脫身,不一會兒,他把目光轉向小草,不懷好意的上下打量著。
小草被他看的心裡直發毛,隱約猜到,蘭斯洛是想將自己留下轉賣,充作飯錢。
像杭州城這樣的大都市,人口販子必然不少,此法確實可行。
「這個時候被抓到,一定會被送回去,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想到後果,小草當機立斷,大叫一聲,抄起桌上的一隻盤子,砸向夥計。
那可憐的夥計,猝不及防,給砸得頭破血流,湯水淋漓,倒地哀嚎。
小草一不做,二不休,順手翻了桌子,登時樓上大亂,客人以為發生了仇殺,紛紛走避,混亂之中,自是少不得你踩我、我踩你的,只聽得樓上樓下,哀嚎之聲,一齊大作。
小草趁著混亂,正想溜走,卻被一名夥計給揪住,她拚命掙扎,亂踢亂踹,那夥計氣不過,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打得小草天旋地轉,眼冒金星。
「當著我的面,你敢打他。」
也不知道是同病相憐,還是早有注定,看到小草被摑的瞬間,蘭斯洛只覺得一股怒氣,直衝頭頂,不可遏抑。
盛怒之下一拳揮出,將那名夥計打得飛了出去,一手牽住小草的小手,展開拳腳,指左打右,將衝來的夥計一一打倒,兩人趁亂衝了出去。為了怕飯館報官,會有衙役追來,蘭斯洛拖著小草,連跑半里路,跑到西湖畔,直奔上了斷橋。
蘭斯洛平時跑慣山路,這點飯後運動,自是不放在心上。
卻可憐了小草,平時嬌生慣養,幾時有過這許操勞,跑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險些將適才下肚的食物,一股腦地吐出來。
「有…有沒有人追來?」
蘭斯洛抹去額上的汗,微喘道。
「大…大概…大概是沒有吧……」
兩個人站在原地,蘭斯洛左右張望,小草扶著樹木喘氣,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這一番沒命逃跑,無形中,將兩人的關係拉近不少。
「你這個臭小子,真會給本大爺惹麻煩,連吃個飯都要被人追著跑。」
氣息甫定,一本暴躁的個性,蘭斯洛立刻開罵。
回憶剛剛的情況,小草不由得暗叫僥倖,適才的反應,只要慢了一分,此刻,鐵定已被賣身抵飯錢了,一念及此,不由得對自己的機靈應變,感到得意。
心裡這麼想,當然不至於笨得說出來,小草連忙轉移話題。
「又說自己武功蓋世,連客棧夥計也打不過…」小草低聲道。
「哎呀!」
小草慘叫一聲,卻是蘭斯洛聽到了,立刻回報一個爆栗,狠狠地敲在頭上。
「什麼你呀我的,要叫蘭斯洛大爺。」
蘭斯洛板起面孔,惡狠狠地道:「本大爺是不想多造殺生,才只用萬分之一的力道,輕輕摸了他們一下,這點,像你這樣的庸才,是不會懂的,再說,倘若連你都看懂了,那還算是什麼絕世武功?」
「明明是自己武功差,又不承認……」
這次不敢發出聲音,小草暗自默語。
「你說什麼?」
彷彿有一種人類理解範圍以外的聽力,蘭斯洛感到有人在背後偷罵。
「我…我沒說什麼……」
猛力敲了一下小草,蘭斯洛道:「再讓本大爺聽到什麼聲音,小子你就死定了。」
「好痛…你不要隨便打我頭。」
「小鬼頭,大爺高興打,你管的著嗎?」
說著,又重重敲了小草一下。
小草連忙用手護住頭,樣子極為滑稽。
其實,在剛才突圍中,蘭斯洛雖然把攔路者,全給打倒,但頭上、身上卻莫名其妙的挨了好幾棍,雖然沒受什麼傷,卻也著實疼痛。
大凡江湖中的武術好手,都有修煉護身氣勁,不待敵人兵器及身,早給震斷,又怎會被棍棒打到瘀青,由此可見,蘭斯洛非但不是絕頂高手,只怕要當個一流高手都大成問題。
只是……小草自身雖然不擅武藝,卻於此道見聞甚廣,目光銳利。
早先動手時,蘭斯洛出手全無章法,信手揮出,顯然是未受過正規的武術訓練,但舉手投足間,自成氣象,卻又是另有一番古怪格局。
同時,蘭斯洛的武藝扎根極穩,遠勝當今天下許多成名高手,顯見出於名師門下,再加上先前的種種,小草敢斷定,培育蘭斯洛的人,若不是個貨真價實的瘋子,便是位罕見的不世高人。
蘭斯洛心裡,此刻亦是思潮如湧,下山以後的第一次動手,讓他隱約明白了自己的實力,老頭子視若拱璧的寶物,不過是不值錢的破石子,如此說來,他整日對自己吹噓的絕世武功,只怕也大有問題。
武功不行,路費又沒了,唯一得到的,只有身邊這個傻笑的小累贅,唉!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念及此處,不禁有了人海茫茫,不知何處的感慨。
「不成!拖著這小鬼,拖累太大,得想個法子甩了他。」
不必花太多精神,蘭斯洛立刻得到這個結論。
「蘭斯洛大哥!」
蘭斯洛低下頭,卻是小草揪住他的衣角,輕輕拉扯。
「快放手,本大爺可沒有和一個男人拉拉扯扯的嗜好。」
「我不放,一放你就跑掉了。」
蘭斯洛用力一掙,竟是掙脫不去,卻看見小草淒然欲泣,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
「天啊!這小鬼是什麼做的,那麼愛哭?」
蘭斯洛暗暗叫苦,他天不怕,地不怕,卻很怕看到別人掉眼淚,當然,這是因為他對落淚的情緒,並不熟悉的緣故。
本想毅然甩掉這個小麻煩,但不知為何,總覺得眼前這個瘦弱的小子,一如流落街頭的流浪狗,孤苦無依,恍惚間,竟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再想起孤身一人,闖蕩江湖,多所不便,若能有伴同行,當是人生至樂一件。
「哼!拖個累贅,又有什麼關係?老子就不相信,拖個累贅就闖不出名堂。」
當下心頭一軟,溫言道:「放心啦!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不要哭了,難看死了。」
基於一種未知的情感,蘭斯洛脫口說出,只是,當時的他,大概沒想到,這句話將對許多人的未來,產生無比重大的影響吧!
「真的喔!」
「真的啦!煩死人的小鬼。」
小草破涕為笑,開心的拍著掌,又蹦又跳的,表現出興奮之情,自逃家以來,屢經驚險,沒想到終於交到了第一個朋友。
蘭斯洛看在眼裡,不禁莞爾,緩道:「要跟我同行可以,從今以後,你我結拜為兄弟,我當老大,你一切要聽我的,有食物老大先吃,有衣服老大先穿,有女人老大先上…你笑什麼?」
小草睜著圓滾滾的眼珠子,看著蘭斯洛,笑道:「好奇怪喔!你還是第一次不說『本大爺』這三個字?」
「少囉唆!你到底要不要?」
「要!當然要。」
兩人收起玩笑的神色,撮土為香,對著西湖立誓,正經八百的義結金蘭,跟著,互敘了年齡,蘭斯洛今年十九,早了小草兩個月,順理成章的當上老大。
「大哥!」
「笨蛋小弟……咦……」
蘭斯洛的目光,忽然尖銳起來,在橋的另外一端,有一群年輕女孩,個個青春貌美,豆蔻枝頭,手中小扇輕舞,輕蘿襲身,粉袖香風,笑語鶯鶯,踏著細碎步子,踱上橋來。
在眾多女子的簇擁中,有名少女,嬌弱輕盈,態擬天仙,面孔為薄紗遮住,只露出了白玉般的肌膚,與兩道彎月似的眉毛;秋水般的明眸,澄澈烏亮。
明明只是提膝、舉步的小動作,曼妙無雙,看起來,竟已像曲絕美的舞蹈了。
周圍的景物,在她姿態流動間,被重新賦予了生命,一切,彷彿重新活了起來。
蘭斯洛的腦裡,感到了爆發性的衝擊,只是第一眼而已,他已為那超越世俗的美感,深深震懾,周圍的一切,剎那間,恍若不存在,他的眼中,只看到伊人一人。
「大哥…大哥…醒來,醒來啊!」
小草連聲叫喚,蘭斯洛呆若木雞,渾然不覺,她自己亦為那絕俗的嬌艷,所深深震撼,但因為自己也是絕色,又同為女兒身,所以能迅速恢復。
幾次叫喚都沒用,看蘭斯洛一臉呆樣,說不定等一下,連口水都要流出來了,小草又急又氣,舉腳往蘭斯洛用力一踹。
「唉喔!」
蘭斯洛慘叫一聲,猛地驚醒。
還來不及發作,一陣銀鈴也似的笑聲,自耳邊迴盪,卻是那女子打他身邊經過,見他癡傻若斯,不禁掩面淺笑。
這一笑,將蘭斯洛三魂勾去其二,七魄全飛上了天際,又呆在原地傻笑。
小草見狀,不知為何,只覺得胸中氣苦,難過不已,憤憤不平下,又是一腳,再把蘭斯洛踢醒。
「大哥!你有點樣子好不好,難看死了。」
蘭斯洛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好半晌,揚聲吐氣道:「不得了,好美的一個女人。」
「人家是大家閨秀,貴族血裔,不會看上你的啦!」
「聽你語氣,怎麼你知道她?」
小草本想隱瞞,但見蘭斯洛面色不善,只得老實說出。
西湖一帶,江南佳麗本多,歌舞樓台,畫舫妓院,更是煙花女子的聚集地,但要說艷冠群芳,教杭州女子心服,則非廣寒冰瓊莫屬。
廣寒冰瓊,是眾多士人,對一絕色女子的雅稱,她本名紫鈺,自四歲起定居於西湖畔,據說,是某顯貴之後,因為身染無名怪疾,自幼身體極弱,經高人指點,遷居西湖,專心養病。
她就像是一朵冰雪雕刻的瓊瑤,雖然嬌美,卻是見不得陽光,不能長開,在病痛與藥物的煎熬下,莫名盛開。
上門的醫者與媒人,絡繹不絕,卻是個個搖頭而去,城裡的孩童,為此還編了歌謠。
廣寒丰姿能傾城,可憐冰瓊二十春。
說的,該是她過不了二十的壽命吧!
看著漸行漸遠的倩影,蘭斯洛一面聽,一面歎氣,沉重道:「真是太可惜了,若是她肯回過頭來,再對我笑一次,本大爺就下定決心,排除萬難,讓她成為我的元配夫人。」
小草心中,難以抑制的感到氣惱,沒好氣的說:「大哥,別做夢了,想要人家回過頭來,除非是天落紅雨……」
初戀遭人大潑冷水,蘭斯洛又是大怒,剛想要發作,只聞半空中,轟然一聲炸雷爆放,晴天霹靂,悶雷連響,跟著……
「不會吧!」
小草看著空中飄下的雨滴,在強烈的風助威下,由細絲迅速擴大,轉眼間,就變成了觸膚生痛的暴風雨,只能無聲地仰天長歎。
「天意!天意!這絕對是天意!」
全然沒想到躲雨,蘭斯洛用雨水淋灑著臉,高興的手舞足蹈起來。
在雨幕中,紫鈺見到橋上一個長髮怪人,大聲呼喊,揮舞手腳,狀甚滑稽,不覺莞爾,又是一笑。
雖然大雨滂沱,且隔了老大一段距離,這一笑,卻還是教蘭斯洛給瞧見了,掩不住胸中驚喜,又跳又叫,一個不小心,左腳踩空,跌了個四腳朝天。
「真是老天不長眼……」小草喃喃自語。
看著蘭斯洛為此狂喜若斯,心中難言地,感到股苦澀的疼痛,她不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麼,只知道,對於這種感覺,她十分害怕,一點也不喜歡。
半晌,雨滴漸小,蘭斯洛自喜悅的情緒中,稍稍清醒。
「不行!既有天意為媒,那我就要立刻付諸行動,不能只是空想。」
「大哥!你要去哪裡啊!等等我啊!」
蘭斯洛一個勁地,猛衝下橋,朝適才紫鈺遠去的方向追去,小草緊跟在後,發力狂奔。
歷史上,有某些英豪,靠直覺做事,身體反應優先於理智,蘭斯洛,或許也是其中的一員吧!
直奔到湖邊碼頭,驟雨已停,暖陽重現,只照得湖面上一片波光瀲瀲,淡淡的霧氣,猶如輕紗,更添西湖綽約風光。
湖上畫舫扁舟無數,歌舞之聲,不時傳來,蘭斯洛臨岸眺望,不知伊人究竟何處?
一旁的小草,力竭汗喘,一副快要倒斃的樣子。
「兩位客倌!」
正自徬徨無計,一名船夫起身招呼。
「二位,可是要找剛剛上船的那群姑娘們?」
「正是。」蘭斯洛喜道:「船老大知道她們往哪去了嗎?」
「那群姑娘們,好像知道兩位爺們會來,留了把傘,說是給兩位爺遮雨的。」
船夫抬頭看了看天,笑道:「這雨來的快,去的也快,倒是讓兩位爺多添了件行李。」
一旁的小草,隱約感到不對,對方怎知自己會來,但蘭斯洛不假思索,將繡傘收下,問道:「船夫,大爺想租你的船,有空的沒有。」
船夫還是慣用的笑臉,笑道:「使得,使得,爺兒們是想追上姑娘們是吧。成!請上船吧!」
蘭斯洛問也不問,拔腿踏上了船,獨立於船頭,小草無奈,只得跟進。
船夫手中船篙微一使勁,將小舟推離岸邊,揚槳輕劃,朝湖心劃去。
「爺們初到西湖啊!」
「是。」
「想必是來做生意的!」
「不是!」
「來學人吟詩作對的!」
「沒那個閒!」
「來找尋芳問柳的!」
「沒那個錢!」
眼見蘭斯洛獨立船頭,目光搜尋著過往船隻,小草心中不悅,與船夫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卻不料,禍從口出,談沒幾句,船夫察覺事情不大對,悄聲問道:「那群姑娘們,是爺兒們的朋友嗎?」
「目前不是。」
「爺兒們認識她們嗎?」
「不認識。」
「你們有錢付船錢嗎?」
「沒有。」
此言一出,小草登時驚覺,知道事情不妙,果見船老大臉色不善,沉聲道:「好小子們,沒錢,想學人家想搭霸王船啊!天下可沒這等好事。」
「哇哈哈哈……」
聽到了後方的對話,蘭斯洛仰天大笑。
「你笑什麼?」船夫問道。
「你載也載了,現在船離岸這麼遠,木已成舟,看你能怎樣?」
蘭斯洛個性,本亦蠻橫,哪管他誰是誰非,劈頭就罵,小草想要攔阻,卻已晚了一步。
「哇哈哈哈……」
船夫聞言,亦是仰天哈哈大笑。
蘭斯洛與小草面面相覷,不知道對方的葫蘆裡,賣什麼藥。
「哈!老子搖船幾十年,你道是第一天遇到想賴帳的客人嗎?」
船夫仰頭大笑,猛地翻身,躍入水面,了無蹤影。
蘭斯洛與小草相視一眼,一起大笑,想不到對方有如此高明的敗中求勝的絕招。
「哼!算你走的快,不然本大爺把你打成肉餅。」蘭斯洛笑罵道。
小草看著船槳,暗自擔憂,她不會划船,想來蘭斯洛多半也是不會,再者,她有個最糟的預測,雖然不見得會發生,但以今日一整天的運氣之差,實在是不得不……
果然,不多時,小舟的底部,開始咕嚕咕嚕地冒起水來,卻是那船夫落水時,順道鑿穿了船底,以做報復,這下…慘了。
「該死的船夫,果然是個壞胚子。」
蘭斯洛開始驚慌了,他雖粗識水性,只是此地距岸邊頗遠,要游回去,勢必大費周章,只氣得大聲咒罵,連連跳腳。
小草卻是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深吸了口氣,做泅水的準備。
細述今天的遭遇,不過是幾個小時而已,從被圍毆、被追打、到跳船泅水,可說是天上地下滿街跑,從陸上到水底,變化之大,匪夷所思,看來,今後跟這個人在一起,絕對不會無聊了。
閉上眼睛,用力一蹬,兩人一齊落入水面。
好半晌之後,岸邊某處,兩道身影,狼狽不堪地自湖中爬出。
恢復力舉世無雙的蘭斯洛,甫一站定,立刻破口開罵。
小草斜倚著樹木,設法吐出腹中的湖水,她體力普通,剛才有幾次,若不是蘭斯洛伸手急救,她說不定就要不明不白的沒頂於西湖之中了。
精采絕倫的罵詞,說到一半,蘭斯洛止住了嘴,雙目炯炯有神,好似有所領悟。
「二弟,為兄想通了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小草有點畏縮地問道,對於這個大哥,她實在有點害怕。
「做人,一定要發財。」
蘭斯洛板著臉孔,彷彿在敘說一個大道理。
「廢話!」
小草吐出了最後一口積水,全身無力。
「什麼廢話。哼!我告訴你,你兄長我,決定幹一票大的綁票案子。」
說話的同時,蘭斯洛的眼中燃起雄雄壯志,表達出非此不可的決心。
一旁的小草,聽到了這句話,差點當場翻白眼昏過去。
「走!」
「去哪裡?」
「去這裡最大的一所妓院。」
「為……為什麼要上妓院?」
想到蘭斯洛的用意,小草為之驚恐不已。
「因為,我們現在要作大案子,所以要去安全的地方,而根據自古以來的英雄守則,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蘭斯洛正色道:「所以,最人多嘴雜的地方,就是最保密的地方,因此,我們要去妓院,再說,身為男子漢,又怎麼可以不去見見世面呢?賢弟,你說是吧!」
也不管小草反應如何,就拖著她直走。
「喂!不要拉我,我不要去,喂……」
小草的聲音,恍若慘叫,響徹西湖。
和煦的陽光,照在兩人的身上,為即將展開的動亂交響曲,拉開曲目,直至此時,尚沒有半個人知道,這兩人對日後的風之大陸,將造成多大的影響。
在日後,天地有雪所編纂的「風之大陸雜史軼聞」中,有著如下記載:
艾爾鐵諾歷五六五年六月二十日,蘭斯洛王,初識莉雅公主於西湖畔。
————源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