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葬了清鶴的屍骨,尊將把此行的來意,源源本本地告訴了無道。
凝神注視了風照原良久,無道沉聲道:“你恐怕是古往今來,第一個修煉妖術的人類了。按照常理推斷,你應該會妖氣攻心,慢慢喪失人性。可你卻仍然活蹦亂跳,甚至邁入了秘能道,真是件奇事。”
尊將低聲道:“千年白狐和照原結下了深厚的情誼,是不會加害他的。”
無道點點頭,對風照原道:“讓我看看你的妖火之蓮。”
風照原體內脈輪摩擦,噴出妖火,六色蓮花流光溢彩,照得昏暗的石洞內一片璀璨。
無道吃了一驚:“蓮花是道門的聖物,怎麼會和妖火融為一體?孩子,你可願意開啟你的三生記憶,讓我仔細看一看你的本源嗎?”
尊將訝然道:“開啟三生的記憶?難道照原的前世和我們道門有關嗎?”
風照原突然渾身發抖,可他心裡清楚,是體內的千年白狐在劇烈顫抖,似乎它的心中,正在發生翻江倒海般的變化。
“孩子,你可願意嗎?”
風照原聽到無道在問。
“是的,我願意。”
良久,他聽到了自己的回答,那仿佛不是他發出來的聲音,而是另一個人,一個前世的自己說出來的話。
昆侖之西,盛產美玉。
無道帶著眾人來到了西面的山谷中。
“三生石就藏在谷底。”
無道伸手在空中一指,一道閃電猛地鑽出天空,擊向山谷。一聲裂響從地脈深處傳出,整座山谷劇烈震顫,地面裂開了一個深深的缺口。
一塊黝黑的巨石出現在缺口中,石頭平淡無奇,粗糙丑陋,尊將疑惑地道:“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三生石嗎?”
無道手掌輕輕撫過石頭,一道道極細的裂紋宛若蛛網,貫穿了整塊石頭,石塊裂開,一塊晶瑩剔透,圓潤光滑的小石頭蹦出。它仿佛具有生命力,一跳出來就拼命往地下鑽,似乎要逃跑。無道伸指一彈,三生石頓時僵硬不動。
風照原驚奇地盯著三生石:“它真的可以使人回憶起前世嗎?”
無道點點頭:“把你的鮮血,滲入這塊三生石。”
風照原割破手指,一滴殷紅色的鮮血滴入三生石,透明的石頭立刻射出異彩,一根根血紅色的脈輪出現在石頭內部。風照原凝視著三生石,耳畔只聽到無道的一聲暴喝:“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嗡”的一聲,四周天旋地轉,一片昏暗。
風照原什麼也看不見,他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圍靜悄悄的,他仿佛正走在一道漆黑的長廊中,孤單地,一個人盲目地向前走。
前方,有一道道緊閉的門,他走過去,推開門,繼續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他穿過了無數道門,恍惚中,前方突然閃爍著光亮,一扇門正在自動打開,微弱的光線透過門縫,隱隱地傳來。
他慢慢地走過去,“轟”,他的背仿佛被人重重推了一下,猛然沖出門外。
眼前一片刺眼的光亮。
天空藍得像透明的水晶,秋天的風穿過碧綠的松柏林,斑駁的陽光灑在枯草叢中,一座古墳被曬得發白,墓碑上的字跡被風雨侵蝕。
風照原身穿道袍,挽著道髻,儼然是個十多歲的小道童,他走到墳墓旁,笑嘻嘻地拍了拍墓碑:“小狐狸,是我,快出來吧!”
一只毛色雪白的狐狸從墳裡鑽出,血紅的眼珠滴溜溜地轉動,尖長的嘴裡發出人言:“小臭牛鼻子,又來找我麻煩啦。”
“人家找你玩啊,道觀裡悶得很。”
風照原天真的臉上滿是笑容。
“哼,別以為你救過我就可以消遣老子。”
白狐老氣橫秋地叫道。
風照原噘起嘴,委屈地道:“人家只是找你玩啊,我沒有朋友,沒人可以陪我做伴。”
“我是妖怪,要吃人的,你不怕嗎?”
“我不怕,因為你是我的好伙伴。”
風照原一把抱起了白狐,親熱的摸著它柔軟的細毛,白狐不耐煩地仰起頭,可還是任由風照原把它抱在懷中。
“你師父那個老牛鼻子呢?上次他傷了我,老子還沒找他報仇呢!”
白狐惡狠狠地露出雪白鋒利的牙齒。
“噓!”
風照原豎起手指按在唇邊,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師父在道觀睡午覺,你別嚷了,師父道術高強,要是讓他知道你躲在這裡,一定會前來捉妖,到時我可沒法像上次那樣幫你逃跑了。”
“老子不希罕。”
白狐搖頭晃腦地道,午後的陽光暖暖的,草木散發著陣陣清香,道裝的少年和白狐,在古墓旁嬉戲追逐。
“人和妖怪真的可以做朋友嗎?”
“我們已經是好伙伴了呀。”
道童黑亮的眼睛裡閃著光。
清澈的三生石像一面鏡子,映出了一切,無道、尊將、札札、師暮夏圍坐在三生石前,凝神關注。風照原雙目癡癡呆呆,顯然失去了神智,夢游在前世的記憶裡。
“原來照原的前世是道門中人,還和千年白狐有一段夙緣。”
尊將吃驚地道。
師暮夏低聲道:“所以那個妖怪才會附身在照原的體內。”
無道擺擺手,眾人繼續向三生石瞧去。
場景變幻,天空烏雲密布,妖風慘慘。一只人頭鷹身的怪物飛撲而下,正與白狐激烈爭斗。
“米日巴拉!”
札札和尊將異口同聲地叫起來。
白狐哀聲慘叫,被米日巴拉追得四處逃竄,鮮血染紅了它雪白的皮毛,它萎縮在草叢中,膽戰心驚地盯著從天空中撲下的巨大陰影。
“急急如律令!”
一個清亮的聲音突然傳出,身穿道袍的風照原舉起桃木劍,劍尖挑著一張黃色的符紙,急速射向米日巴拉。
米日巴拉一聲怪叫,閃身避開,剛要再次撲下,突然臉上露出驚駭的神色,急急一振翅膀,飛射而逝。
白狐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它已經不行了,但只要一點血,只要一點血它就可以活下去,它被風照原抱起,血紅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風照原的胸膛。
只要一點血,只要一點。
“小狐狸,你怎麼啦?”
風照原哭泣著叫道。
雪白的,鋒利的牙齒,一口就咬住了他的胸膛,鮮血汩汩流出,流入白狐虛弱的內腑。
“光當”一聲,手中的桃木劍落在地上,風照原痛楚地捂住胸膛,吃驚地盯著白狐,驚訝、悲哀、痛苦,少年的目光,像毒蛇般咬噬著白狐的心。
“孽障!”
一個年老的道士從天而降,雪白的胡須憤怒抖動,雪亮的劍丸從他口中噴出,化作矯龍,凌厲斬向白狐。
“師父,不要!”
風照原死死地抱住了老道的腳,淚水從眼角流出:“師父,不要殺它,它是我的好伙伴。”
“它是我的好伙伴。”
前世的記憶,仿佛潮水奔騰,瞬間湧滿了風照原的腦海,在心靈的角落,千年白狐老淚縱橫,與他默默對望。
“原來,你真的是那個道童。”
“比起一千年前,你好像老了。”
風照原含著熱淚微笑。
“你也變了,我都認不出了。”
“是啊,比起一千年前,很多東西都改變了。”
一千年了,滄海桑田,人事變幻。昔日的古墓早就蕩然無存,昔日的道觀,也成為了廢墟。
一千年,留下的只有這段過去。
被老道封印在畫卷中的白狐,千年以後,又因為風照原的血而復活,附在他的體內,恰好救了他的命,一步步指引他邁向永恆的天道。
其中的恩怨糾纏,又有誰能說得清?
“對不起。”
千年白狐顫抖著道:“也許這句話,已經說得太晚了。”
“可是,好伙伴,我們又在一起了。這一點,一千年後仍然沒有改變呢。”
風照原微笑,慢慢地睜開眼睛,透明的三生石化作了焦炭,碎裂在地。
“原來你的前世是道門中人,道胎跟隨你轉世至今,所以你的妖火呈現出蓮花的形狀。”
無道盯著風照原,喃喃地道。
風照原長歎了一口氣:“算起來米日巴拉才是罪魁禍首,如果不是它,小狐狸也不會傷害我。”
尊將皺眉道:“師尊,以您的道法,不知道是否對付得了米日巴拉呢?”
無道搖搖頭:“我和照原的力量相差無幾,米日巴拉是鷹神轉世,不是我可以應付的。”
札札垂頭喪氣地道:“那不是拿它沒辦法了?”
“不!”
無道雙目灼灼:“有一個人可以。”
“誰?”
眾人異口同聲地問道。
“你!”
無道凝視著風照原,緩緩地道:“你可以。你天生道胎,再煉妖術,是傳說中正邪合一的修煉法門。只要將妖火之蓮的潛力爆發出來,你一定可以對付米日巴拉。何況前世恩怨,因果循環。上蒼正是要借你的手,去鏟除邪惡的米日巴拉。”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作者是。”
風照原不由想起達拉旺活佛的話,脫口吟道。
“不錯,你與白狐跟米日巴拉前世的恩怨,今生只有你們自己可以解決。”
想了想,無道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孩子,給我七天時間,我將塑造出一個嶄新的你。”
第一天,無道將道門的精義傾囊相傳,包括傳說中修煉元神的法門,也仔仔細細地告訴了風照原。
“你不必按照道術照搬修煉。哪些對你有用的,你就學,沒有用的,就扔在一邊,當作狗屎。”
無道補充道,一整天,風照原就在默記這些千古流傳下來的道術。完全理解是不可能的,他只有先強記,以後再慢慢領會。
第二天,按照無道的要求,風照原噴出了妖火之蓮。
“你的妖火感應無字石碑,出現了六種顏色,其實六色象征了密宗的六道輪回。”
無道盯視妖火,開始講授密宗的基本理念:“密宗六道輪回,分為地獄道,惡鬼道,畜生道,人道,阿修羅道以及天道。每一朵妖火之蓮,本質都是一道輪回。只要配合密宗六字真言,就能完全爆發出妖火之蓮的潛力,將敵人打入輪回。”
第三天,風照原著重修煉妖火之蓮。
第四天,無道准備傳授奇門遁甲術。
“我已經有所領悟了。”
風照原在空中龍飛鳳舞地劃出圖案,他的身影倏地消失,下一秒,又鬼魅般地出現在無道的身前。
無道大為吃驚,奇門遁甲是幾日前清鶴剛剛轉授,連他都一知半解,沒想到風照原竟然領悟了其中的奧妙。這麼一來,反倒變成風照原教起了無道,他索性把三十六幅石門陣圖全部畫出,與無道探討。
“這一幅,有點像道門的陰陽魚圖形。”
無道指著其中的一幅圖,沉思良久,忽地跳起來:“你的道胎和妖術不就像這兩條陰陽魚嗎?如果能夠徹底融會貫通,一定可以突破秘能道的境地!”
第五天,風照原提問,無道解答,無論秘術、道術、密宗法術,只要風照原心中的疑惑,無道都與他仔細研究,並提出改進修煉的方法。
第六天,無道開始講授道門真言——“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尊將、札札、師暮夏也被無道聚集,和風照原一起聆聽。
“臨,指的是身心穩定,臨事不動容,保持不動不惑的意志,這是體魄的修煉。
兵,指的是體內蘊藏的能量,表示返老還童的生命力,它象征了行動的快速如風。
斗則是心靈與宇宙的共鳴,不但要勇猛果敢,還要在遭遇困難的時候,湧出強烈的斗志。
者意味著自由,既能支配自己的軀體,也可以支配別人的軀體。它是善於借鑒利用環境,操控萬物的靈力。
皆是我們俗稱的第六感——直覺。
陣代表了奇門遁甲。
列指的是道心,道心惟堅,堅決裂開阻礙自己修煉的障礙。
在是對元素的控制,這點和西方的秘術原理相通。
前意味著光明超人的境界。”
無道肅然凝視著眾人:“密宗法術與道門真言其實息息相通,如果再遇上米日巴拉的密宗法力,你們可以用道門真言對抗。”
第七天,風照原獨自打坐苦思。
石洞外,無道負手而立,聲音透過石門隱隱傳出:“只要你能夠擊敗我,就可以離開昆侖。”
尊將汗顏道:“師尊您百年修行,根基深厚。照原不過二十出頭,學了七天的道術就要超過您,實在有些勉強。”
無道冷哼一聲:“他的機遇比我好得多了,如果連我也無法打敗,那碰上米日巴拉,也只有死路一條。”
“妖火是鼎,修煉妖火的最終目的,是要在爐鼎裡煉出內丹。”
石洞內,千年白狐一字一頓地道:“煉出內丹,等於走上了天人之道。你的妖火如果能夠再進一步,就可以開鼎出丹了。”
風照原苦笑道:“修煉內丹只能循序漸進,以我現在妖火的力量,還不能煉出內丹。”
千年白狐頹然道:“如果有什麼寶貝就好了,靈芝草啊,萬年人參娃娃啊,這些玩意一千年前並不稀罕,現在倒還真難找。”
風照原莞爾一笑:“其實這些不過是增加人體能量的東西。”
千年白狐陡然一驚,叫道:“能量!你說得對極了,還記得那個叫相龍的老家伙送給你的天平秘器嗎?那玩意就是一種能量!”
風照原心中一震,天平秘器他很久沒有用過了,但天平是用罕見的物質水脈乳制成,可以融入人體的血脈,具有奇異的能量。就本質來說,和仙丹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在千年白狐的催促下,風照原噴出妖火之蓮,將天平秘器投入六色妖火中。
“蓬”的一聲,妖火之蓮猛然暴漲,光芒亮得刺眼,每一朵蓮花都在劇烈顫動。風照原急速摩擦脈輪,在六色的光輪中,慢慢出現了一個細小的顆粒。
“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千年白狐沉聲道,吐出妖丹,在風照原體內滾動,加速脈輪的摩擦。風照原痛得滿頭大汗,死去活來,米粒大小的顆粒一點點膨脹,最後變成一顆細小的圓珠,色澤淡黃如玉,滴溜溜地在妖火之蓮中旋轉,仿佛一顆蓮心。
“成了!”
千年白狐大聲喝道。
轟然一聲,妖火之蓮的光華像太陽般四周迸射,厚實的石門碎成了片片。
無道仰天長嘯:“來吧,照原,好久我沒有痛痛快快地和人打一仗了!”
風照原點點頭,伸手在空中一劃,身影倏地消失,又重新出現在無道的背後,妖火之蓮閃電噴出。
一朵紅色的蓮花宛如熊熊的烈火,在空中飛速旋轉。
“唵—!”
風照原低喝一聲,伸手指向妖火。天空中出現了一道火焰巨輪,轟然卷動,似要把無道的身軀硬生生地卷入輪回。
無道按住眉心,五條彩色的巨龍盤旋飛出,他一出手就是最強悍的五行元神,除此之外,他確實對具有密宗輪回秉性的妖火束手無策,因為一個不小心,就會被風照原打入地獄道的輪回。
五條巨龍張牙舞爪,爭先恐後地吞噬著妖火紅蓮。
“嘛——!”
風照原再次暴喝,墨黑色的蓮花徐徐綻放,空中出現了黑色的巨輪,隨著黑輪的轉動,四周鬼哭狼嚎,陰風慘雨。
只聽見一聲淒厲的龍嘯,一條巨龍被黑輪吸了進去,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四條巨龍發出悲痛而恐懼的嘶鳴,龍尾猛掃,把黑輪碾成粉碎。
“呢——叭——咪——吽1
風照原一口氣念出剩下的四字密宗真言,碧色的、金黃色的、白色的、透明的蓮花噴薄而出,空中四道巨輪轟然旋轉,無道慌忙手捻道訣:“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配合道門真言,四條巨龍才堪堪抵住了妖火之蓮的輪回力量,盡管如此,巨龍還是發出一聲聲的哀鳴,只是圍繞無道盤旋,再也無力進攻。
六色蓮花突然蹦出了花心!
“妖丹!”
無道大吃一驚,妖丹呈紅黑兩種顏色,宛若兩條陰陽魚,游聚在一起,形成了一顆圓珠。
隨著妖丹的逼近,空中竟然出現了一幅陰陽魚的太極圖。太極圖不斷放大,整個昆侖山頂,都被籠罩在紅黑色的陰陽魚中。
四條巨龍恐慌地向後退去,彩色的鱗片瑟瑟發抖,龍身蜷縮成一團,似乎完全喪失了戰斗的勇氣。
無道慌忙扣住眉心,將五行元神吸回。
妖火之蓮緩緩飛入風照原的鼻孔。
“好小子,厲害,你可以下山了!”
無道翹起大拇指,狂笑道:“奇門遁甲,已經使你立於不敗之地,再加上妖火之蓮和妖丹陰陽魚的強悍攻擊力,鏟除米日巴拉是遲早的事。”
風照原還在怔怔地發呆,為什麼妖丹會煉成陰陽魚的太極圖案?難道自己真的是身懷道胎嗎?
“走吧,照原,我們再與米日巴拉決一勝負!”
尊將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氣滿懷地道。
“我也去。”
師暮夏沉默了一會,低聲道。
“這一次,我們一定要把米日巴拉揍得落花流水!”
札札握緊了拳頭。
“米日巴拉。”
風照原喃喃地道,這個可怕的敵人,現在又在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