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塵埃 第五篇 這一夜
    「就這一夜,混帳老頭,想把我累死麼?」阿薩抬頭看著滿天的星星,還有那一輪鐮刀似的新月牙,喃喃說。

    王都很少有這樣晴朗的夜空,滿天的星星好像是誰把巨大的寶石揉碎了撒在了夜幕上的,月牙兒靜靜地懸掛在那裡,好像是想要勾住什麼勾不住的東西。

    王都得喧鬧的,但是至少魔法學院還算安靜,大教堂的頂上就更是如此。旁邊半壺酒,獨自靜悄悄地面對著滿天的星光和月亮,很靜,很悠閒。

    和塞德洛斯之間的協議已經完了,終於恢復了自由。很久沒有這樣悠閒了。多久?一年還是兩年?但是這悠閒好像又只有這一晚而已。

    讓他很放心的是山德魯平安從笛雅谷回來了,而羅蘭德團長和小懿也絕口不提那件他們希望知道地牢中的東西的真面目的事,自己更不會變得很古怪。也不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動手準備著讓自己明天就啟程。

    「小子,雖然我知道把這事全推到你頭上對你有些不公平,但是我也就只能做到這個份上了,也不知道到底是你幫我還是我幫你,總之……你自求多福吧。」山德魯最後莫名其妙地看著他,神色古怪地說了這一句話。

    也許真地是自求多福。如果真地能夠順利。把那個東西帶到了指定之處收藏好後也許這所有的紛爭也都會就此告一大段落吧。只是這條路會有多遠。多長,能走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是多遠多久地路。總之是一步一步地走下去了。這不是別無選擇後的無奈,而是知道了怎樣去做。

    死亡,離別,之重,孤獨,失去……這些都可以讓人感覺到恐怖,不自覺地逃避。但是坦然面對之後所得到的就是踏實的感覺,讓人能夠面對自己的道路一步一步地去走的自主感覺,很有些孤獨的踏實自主的感覺。

    就這一晚的悠閒?微然的醉意讓意識有些模糊,這上百米地教堂之頂上一無所有。就只有自己和上空那無垠的夜空。夜風輕拂,那夜空就是自己,自己是夜空。星光璀璨得好像不是星光,是自己身體內的細胞在天上高歌。

    舒暢。

    還有寂寞。

    即便是臨行在即,他也不想和誰聊聊天多相處下。而是獨自來到了這百米高處的地方對著滿天的星星喝酒。不知道是因為那些責任和感覺根本無人可以分享,還是因為早就不知什麼時候習慣了這種孤獨。

    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帶在腰間地那個小小的骨灰罈。裡面是那個曾經在這段時間裡陪伴自己最多,給自己最多溫暖的人。但是即便如此,他們兩人之間甚至不太知道彼此之前的經歷,分享的也只是那似乎只是同路而行又似乎有些相依為命的溫暖而已。而她最終還是因為自己而死。

    小懿。原本在心中佔據了最多地方的希望,卻發現那不過是鏡花水月的嚮往。她現在有太多地責任,兩人終究也只是在兩條不同的路上漸行漸遠而已。

    終有散盡之時……還是,人從原本開始就是孤獨的?

    阿薩半躺著又灌下了一大口酒。這是最烈最辛辣的酒,好像一團火從喉嚨裡澆進了胸腹狠烙了一下,有各如盡情嘶吼般的痛快。

    腳步聲傳來,居然也有人攀登上了這大教堂的屋頂。阿薩回頭看去,接著滿天地星光和月色看到的是一個高挑的身影走了過來,一頭金髮在夜風中颯然飄飛。

    「你居然敢坐在神聖莊嚴的大教堂上喝酒?」塔麗絲瞪看著他。走了過來。「你讓我好找。」

    「找我幹什麼?」阿薩斜眼瞥著女神殿騎士。說老實話,他幾乎都把她忘記了。這場事件中女騎士幾乎都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先是一開關就被賈維抓了起來,而後把她放出來之後她也沒有攔截到賈維,就那樣在魔法學院傻傻地等到了事件的結束。而聽說她似乎還亮出神殿騎士的身份和大神官爭執得幾乎動了起來。最後還是羅蘭德團長出面,她才沒被又抓起來扔進地牢。

    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塔麗絲幾乎對這場事的前因後果幾乎完全不清楚。到底賈維主教是怎麼被抓,這件事情到底是如何解決的她幾乎完全不知道。這兩天阿薩也全沒有理會她,任由她在魔法學院中和大神官們折騰胡扯,反正大神官們知道的也不多,沒必要讓她知道得太多。

    塔麗絲走到了阿薩的身邊,俯瞰著他一口氣地問:「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賈維主教他到底想怎麼樣?你們把他怎麼了?我怎麼當時感覺到了另外一股很強的黑暗魔法波動皇宮裡傳出……」

    阿薩沒回答她,只是懶懶地拍了拍身邊說:「別站著,不累麼?坐下來吧。」

    「別給我套近乎,我是問你……」

    「你擋到我看月亮了。」

    「……你……」

    塔麗絲瞪著他看了看,最後終於很不甘心服氣地在他旁邊坐下。再問:「魔法學院這裡的大神官都是老糊塗麼?一問三不知人還固執得要命,賈維那傢伙被抓之後居然還把一切都怪罪的教皇陛下身上,居然含沙射影地說我也是教皇陛下派來的什麼幫兇,我差點一劍砍了他……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一回事……」阿薩喃喃地重複,迷迷糊糊地苦笑了一下。「連我他媽的都不大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那你一件一伯地告訴我,當時這個大教堂裡有什麼東西?我聽說賈維主教三番二次地封鎖這裡後進去不知道幹什麼,明天聖騎士團又也封鎖了這裡。去問那些傢伙也是一問三不知,我看一定有什麼古怪。」

    阿薩沒有開口,只是提起酒殼又喝了一口。眼看著塔麗絲就要發作,這才懶洋洋地開口回答:「……你不還是少知道些為妙。」

    「你……」

    「你還是回塞萊斯特去吧。我的人情也不要你還了。怎麼樣?賺到了吧?」阿薩把酒壺裡的最後一口酒喝掉,喃喃苦笑。「我現在才有體會,有些事情還是少知道些的好……」

    「我一定要知道。」塔麗絲的聲音和阿薩的截然相反,鏗鏘有力,好像只用這語氣就可以斬金斷玉。

    「那你留在這裡慢慢去知道吧,我明天就離開這裡了。不過我勸你別太好奇,也別太過分打聽。他們既然能把一個紅衣主教弄成殘廢加白癡送回塞萊斯特去,相信不介意再送一個殘廢白癡的神殿騎士回去。」

    「你……」塔麗絲似乎想發火,但是似乎又感覺確實如此,只有看向阿薩再問:「你去哪裡?」

    「不關你事。」

    「我要跟著你。」

    「啊?」

    「我,要,跟,著你。」塔麗絲瞪著阿薩,用比剛才還要堅決的語氣一字一頓地說,好像要把他用這話一段段地切開,斬碎。「我感覺得到你要去做的事肯定和這裡發生的一切有關。既然這裡已經看不出什麼名堂了,我就要一直跟著你。你不說,我就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看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要一直跟著我?」阿薩楞楞地看著塔麗絲,問。

    神殿騎士毅然點頭,用類似發誓的聲調再次重複:「對,我要一直跟著你。我告訴你你別想逃跑,我老師都過我追蹤術,連一隻荒野中的兔子都別想跑掉……」

    阿薩笑了。

    很柔和,很溫柔,很溫馨的笑。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笑過,好像感覺自己不是在笑,是用臉在開一朵很溫柔很溫暖的花。

    雖然他知道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話並不是那個意思,但是在這個時候,這樣的半醉半醒朦朧裡,彷彿整個世界都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孤寂中,能夠聽到有人很誠懇,很有決心地對自己說上這樣一句話,那從心底最深處滲出,湧上的溫暖確實是讓人無比的舒服。

    「你……你……古里古怪地笑什麼……」塔麗絲的聲音軟了很多下來,有些古怪有些不解有些猶豫地看著阿薩。她雖然從來沒看過有人這樣對自己笑,但是卻可以模模糊糊地感覺得到這個笑容中的東西。很多東西並不是需要經驗和學習的,特別是人和人之間的那種天生的東西。

    夜風吹起塔麗絲的一頭長髮,即便是這清淡模糊的月色星光之下也可以看到一片柔和的金黃色。側面灑下來的光把她原本就很有輪廓的臉照得如同雕塑,一座能夠用分明英氣的線條表現出柔和之美的雕塑。

    「我現在才想起,你好像是個女的啊。」阿薩已經有些迷糊,說。風是朝這邊吹的,能夠聞到她發端傳來的氣味。

    「廢話。」

    阿薩半直起腰,緩緩朝塔麗絲探過頭去。塔麗絲有些奇怪,但是並沒有退讓或者是阻攔。她看得出他的頭好像是探向自己的耳邊,好像是要說些什麼。

    但是他卻什麼都沒說,只是把鼻深入了她耳後的髮際中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在她的耳背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塔麗絲像被人刺了一刀的豹子一樣猛地跳了起來。她摀住自己的耳朵和臉,那雙眼睛瞪得史無前例的大,直愣愣地看著阿薩,好像看到了世界上最奇怪的怪物發生了最詭異的變化。

    她的臉先是裉得雪白,然後裉下去的血色又以千百倍的威勢和速度重新倒灌了回來。

    「真的是女人啊。」阿薩舔了舔嘴唇喃喃地微笑著。剛剛吸入的氣息瀰漫在胸中,感覺裡。臉頰上還有著兩人的臉輕觸後的觸感,細膩柔和溫暖……

    但是這種細膩柔和和溫暖馬上就變成了刀劈斧砍火燒的痛。『啪』……塔麗絲這一記耳光的聲音幾乎傳遍了魔法學院。

    女騎士手上的力量本來就不是普通女子甚至不是普通男子可比的,如果不是因為純粹地發洩和激動而沒有用上鬥氣,恐怕阿薩連頭都會被煽掉。即便如此他的半邊臉也馬上腫了起來,兩道鼻血從鼻中滾滾而出。

    「哈哈哈哈哈哈……」阿薩大笑。即便是他感覺到自己的面頰骨可能都絲裂了,那半邊臉的血管全部都爆炸了,耳朵像被塞了顆炮仗進去後引爆了一樣的不斷轟鳴,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大笑。

    「哈哈…咳…哈哈…咳…」阿薩地笑間雜了咳嗽聲。塔麗絲瘋一樣地用腳在他的胸口腹部上猛踢猛踹,幸好她並不是穿的平常地精鋼騎士靴。阿薩也全然不反抗,只是護住頭臉和要害倒在屋頂上不停地大笑。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笑。他就是想笑。

    亂踢亂打了一通後,塔麗絲看著依然斷斷續續地咳嗽著笑的阿薩喘著粗氣,然後猛然調頭跑了。雜亂的腳步聲一路衝了下去。也一路傳來打碎東西地聲音。

    直到腳步聲一路從魔法學院的大門跑出去,阿薩才慢慢停止了咳嗽和笑聲。不過他還是在笑,苦笑而已。他幾乎全身沒有一處不傷的。尤其是臉幾乎腫得變形,那一耳光如果是落在普通上身上絕對是死路一條。

    不過幸好這些還都是皮肉小傷而已,在他的治療魔法之下很快就基本平利了。他擦了擦滿臉的鼻血,歎了口氣。

    不知是不是被打了的緣故,酒居然有些清醒了。除了感覺到一陣發洩般的輕鬆之外,也有些莫名其妙的無奈,自己居然會為了那樣一句話而搞成這樣,或許是醉了吧。

    不過確實很過癮,很輕鬆就是了。回想起現在也覺得確實有些好笑。

    又腳步聲接近了。阿薩剛察覺地時候還以為是女騎士去而復返,但是他旋即發現並不是。這個腳步聲他很熟悉,很早以前就已經很熟悉了,但是驟然之間他又回想不起來。這深深烙印在記憶最深處的東西好像自己下意識地不想去觸碰,特別是這個進修。

    他也沒有回頭看,直到這個腳步聲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後他才回想起來這是誰。

    「不是聽見你的笑聲還有看見她從魔法學院衝出來,我還真不知道哪裡去找你呢。」這個人問,在他旁邊坐了下來。「你什麼時候學會欺負女孩子了?」

    「不知道。忘記了。好像剛剛吧……」阿薩轉過頭去看著她,然後微微怔了怔。她身上穿的居然是一套冒險者的裝束。

    「呵呵,你變了。」她微笑著說。

    「呵呵。誰能不變。」阿薩微微苦笑,他認得她這身打扮。

    「是啊,誰又能不變?什麼都在變的……」她也歎了口氣,和阿薩一起抬頭看著上面的星空。這是她第一次在沼澤中碰到他地時候的裝束,甚至腰間還有著那把細細的長劍。這也是兩人一起在歐福旅行的時候的裝扮。

    當想要不變的時候,也正說明了感覺到了變。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都看著上空滿天的星星發怔。

    天空中的星光還是一樣地璀璨依舊。無論多少年,都不會變。

    「我明天就要去了。」不知道過了多久,阿薩先開口說。

    「去哪裡?多久?做什麼?」她問。

    「我也不知道。」阿薩歎了口氣,老實回答。

    她看著阿薩不再說話,阿薩也不開口,兩人對視著重新沉默了起來。

    這次的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兩人互相接近,靠攏,吻。相擁吻。

    兩人都摟得很緊,很用力,吻得很深,慢慢的兩人的手也互相在對方的身體上移動,摩擦起來。慢慢,兩人地呼吸也都變得粗重起來。阿薩站起,橫抱著她從大教堂的頂上一躍而出。兩人同時用出羽落術,緩緩朝魔法學院之外的黑夜中飄去。

    魔法學院中這個時候已經有了些被剛才的大笑和喧鬧聲吵醒的牧師們在打著火把或者頂著聖光到處察看,卻沒有人發現兩人從高空處緩緩滑向遠處。

    只有一個人看見了。她一直站在魔法學院大門口的陰影中,呆呆地看著大教堂的頂上的兩人相擁相吻。

    目送兩人像兩隻連體而飛的鳥一樣飛了出去。她神經質地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和臉頰,然後又揉了揉還在發麻的手掌。她在跑出去之後感覺到了自己那一耳光居然連自己的手都抽得痛了,所以又趕回來看看。

    當想要刻意挽留,努力相擁著取暖的時候,那也正是感覺到了離別在即的冷。

    兩人的肢體全力地糾纏在一起,全力地摩擦,擠壓,扭動,糾纏,恨不得把自己和對方一起扭碎,互為血肉地融合成一體。

    沒有思維,沒有想法,沒有語言,也沒有道理。這個時候只有人最本能最純粹的東西在互相糾纏互相融合互相喘息互相共振互相吶喊。互相生。互相死。

    只有在這個時候,靈魂之間才可以因為融合,共鳴,而短暫地忘記所有的悲傷和無奈。

    忘記本來無法忘記的孤獨。

    正因為感覺到了離別感覺到了孤獨感覺到了冷。這短暫的碰撞火花和溫暖才會無比美好,珍貴。無可替代。

    終此一生,不可忘懷。

    幾乎到了第二天的正午,兩人才從互相的糾纏中清醒,略微分開來。

    再又互相凝視了好一孟子,阿薩抱著她深深地吻了一下,說:「我愛你。你知道麼?」

    「嗯。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她點點頭,輕聲說。「我也愛你,你知道麼?」

    「知道,我也一直都知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薩才把自己和她分開,仔細看著她,好像要把她的每一個細節都烙印在眼睛上靈魂裡。然後說:「我走了。」

    從宰相府中出來,正午的街道上正是一片繁忙。阿薩的心中卻是一片寧靜。他邁開步子朝外走去。

    「你終於出來了。」街對面有個人走了過來。

    「是你」阿薩看過去,一怔。「你怎麼知道我在裡面。」

    「我不是告訴過你老師教過我追蹤術的麼?」塔麗絲的臉色很有些憔悴,連一向在她臉上煥發的神采和容光都沒有了。「我就一直在這裡等著你。」

    「一直……?從昨天晚上?」阿薩看著她的兩個黑眼圈,感覺很古怪。

    「我說了你跑不掉的。」神殿騎士看著他恨恨地說。「我會一直跟著你。」

    「真是……對不起……辛苦你了……」阿薩微微搖頭,苦笑。再哼了口氣。「那……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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