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牢中,黑精靈慢慢地轉醒了過來。她全身已經被自己的剛才的冷汗浸透了,連頭髮都濕透了。
其實準確地說她並不是清醒過來的,因為她一直都很清醒,只不過所有的意識都被那難以想像的痛楚給完全淹沒了。腦中除了痛楚就是痛楚,好像有一千把淬著火浸著毒的小刀在肉裡剜,在骨頭上刮,把神經和筋肉挑得繃繃直響。但是這原本早已經超過了神經和意識承受極限的感官衝擊卻怎麼也不能讓她暈過去,像一個人被撐開喉嚨被灌下無數燒紅了的炭,偏偏還要硬撐著將之全部消化了一樣。
手指雖然斷裂了,但是損傷其實並不是非常嚴重,現在在白魔法的效果下已經不大痛了。只是剛才在那些魔法的作用下,這放大了百倍的痛苦卻讓她完全失去了自控能力。傑西卡不得不碎,在刑訊逼供上自己所知道那些血腥手段和這些高技術含量的一比,確實就是小兒科。她無法想像能夠有人在在那樣超越極限偏偏還無法昏迷的情況下還能不屈服。
如果可以投降,她早已經屈服了。但是偏偏折磨她的人的目的並不在於她。
地面上,那個讓她受盡痛苦的男人現在是平躺著一臉的平靜。
「這個混帳。把我害得慘了。」傑西卡狠狠地一腳踢在阿薩的身上。
地上的阿薩絲毫沒有反映,只是隨著黑精靈的腳踢顫動了一下。傑西卡連忙連忙伸出還完好的那隻手,按在他的脖子上去探去。但是傑西卡馬上驚叫一聲把手縮了回來,她感覺自己是摸到了一塊燒紅的烙鐵上。
正在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的幻覺或者是之前地魔法產生地遺留的問題,傑西卡就發現阿薩身上的衣服似乎也慢慢地有了變化,棉布衣服居然在開始慢慢地變形,變焦。然後從他的身上剝落下來。
傑西卡還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就發現這囚室的溫度已經不知不覺間逐漸上升了不少,而這溫度的中心就在這裡。地上躺著的阿薩似乎已經變成了一塊燒著了的炭,烘烤著整個地下室。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到了他的鼻端,確實感覺到了他的呼吸,雖然他呼吸出的氣流已經和高爐中外溢的差不多了。
但是阿薩自己並不知道這一切,他現在只感覺到一片略為灼熱的溫暖而已。
如果要解脫目前的困境,他知道唯一的希望就是使用冥想術。但是當他一旦全力發動的時候,自己卻不知不覺地完全沉浸在這前所未有的體會中。因為他現在地心情和心境也是前所未有的。
人地心和人的情感實在是很奇妙的東西。有些東西你可能早已經擁有了,有些道理你也許也早已經明白了。但是卻必須經過足夠多,足夠強的情感來充實你的心,你才能夠真正和這些所知道的所擁有的溶為一體。情感磨練出來的力量,才是一個成熟的人的源泉動力。
阿薩現在地心情依然是那種傷悲,無奈,痛苦,悔恨。但是這些情緒已經不再是和開始一樣在腦海中和胸中沸騰,燒灼了。在他完全接受了這些東西後他們慢慢地冷了下來,沉靜了下來。沉澱入情感的最深處,當一個人的情感越深厚,他所能夠承載的事物才能越多,因為這樣他所能夠坦然面對的東西才越多。
阿薩第一次能夠把冥想術動轉到這個地步,他現在能夠感覺到地不只是肉體,還有自己的精神,情感和心。這些並不是身體是分離的,甚至可以說這應該者是身體更深層,更基本的東西。每一分悲哀,憤怒,喜悅。最細微的情緒都和肌肉,神經都渾然一體,這是心和肉體的融合,精神和情感的交融。
不知道是從精神意識深處泛起的,還是從身體中的每個細胞中散發而出的。阿薩可以看見一溫暖的金色光芒逐漸把自己包圍起來,慢慢地又重新浸透到身體中,靈魂中。
他曾經很早以前就感受過這種光芒,知道這應該是潛伏在自己身體中的東西,但是一直沒有再次感受到過,直到這個時候,似乎是精神上終於達到了某一個契機,在冥想術的幫助下他終於又見到了,而且是完全捕捉到。他只感覺到一片溫暖。這溫暖並不柔和,不是那種如同浸泡在母親腹中羊水的那種安全溫柔的溫暖,而是顯得有些灼熱和乾燥,如同曠野中的烈陽。雖然粗糙了些,但卻充滿了力量。
同時,還有一股生機勃勃的萌動從他胸口散發而開。雖然他眼睛看不見,但是他能夠憑感覺『看到』一棵細小之極的幼苗正在自己的胸膛中萌芽,生長。這棵幼苗所帶來的生機和那金色光芒的力量相輔相成,慢慢地充盈進身體和靈魂的各個角落。
囚室中,全身赤裸著的傑西卡已經退到了囚室的最角落裡,驚恐但是關切地看著地面上的阿薩。她手上的衣服已經脫下來,把自己身上的汗水全部擰在了阿薩的身上,她甚至還嘗試過自己去貼著他以消散那恐怖的溫度,但是結果幾乎把自己身上的皮燙掉。
阿薩身體上所有能夠燃燒的東西已經化作了灰燼,這整個地下室已經被他身體上散發出的溫度變成了烤爐。但是他自己偏偏卻好像沒有絲毫的不適,面容反而是越來越平靜。
終於,他的身體發出耀眼的光芒。
大教堂的地下囚牢中,一直閉眼冥思的賈維主教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盯在了囚牢最深處的一面牆壁上。
就在剛才,他一直依靠冥想去苦苦受覓著的感覺猛然出現。他看著那面牆壁的目光中全是難以置信的驚喜:「果然在這裡……」
大教堂中,侯爵剛剛越過外面守衛們的阻攔強行衝進了大教堂,他直撲那已經神像挪開後露出地地下入口。
「因哈姆?」瑞恩大神官見勢上前攔在了侯爵地前面。「主教大人下令,這裡不許任何人進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侯爵這個時候臉上已經沒有了平日的冷靜從容,英俊儒雅的面容已經被焦急煎熬出了殺氣和猙獰,他身形一晃就要躲開大神官的阻攔:「快讓開。」
瑞恩大神官也跟著他一支。依然攔在他的面前。雖然是魔法學院的神官。但是即便就只從身手上來說,瑞恩甚至也不輸於聖騎士團中的小隊長們。他是公認的魔法學院繼羅尼斯主教下地第一人,否則也不會被指定暫代管理魔法學院了。但是現在他卻感覺驚奇不已,因為以他的身手剛剛幾乎沒能攔住這個平時間似乎手無縛雞之力的傢伙,用了全力才能夠恰好擋在地道入口處,喝道:「你幹什麼?這裡是魔法學院,這是主教大人的命令。」
但是侯爵一把就把他推開,同時疾聲道:「我奉的是教皇陛下的命令。有十萬火急的事要告訴賈維主教,你給我出去把其他人擋住。」
「嗯?教皇陛下……」瑞恩大禢官只是一愣。侯爵就已經衝入地道口不見了。他度量了一下,只得歎了口氣快步走向大教堂的門口。雖然侯爵這些話有些難以置信,但是也並不是完全不可能地。而他這段時間也對魔法學院的未來沒有把握,萬一真地賽萊斯特真的取回了魔法學院的控制權,那自己……
地下囚牢中,賈維主教正在仔細摩挲著地牢冰冷的牆面。
牆壁上滿是濕乎乎的苔蘚,但是賈維主教的表情是既驚歎又滿足:「居然設置了這麼多的機關。外面看來還請幻術專精的大法師來佈置了永久持續的鏡像魔法,怪不得上次我來沒看出端倪……不過這次確實是找對地方了。」
他後退兩步拽出長劍。低聲吟念出禱文,給自己附加上了所有能夠附加上的輔助白魔法。同時身體上也湧出了鬥氣。雖然這機關是很巧妙,但是只要直接破壞掉就可以。
正當他舉起劍凝聚志力量要揮下地時候,背後傳來一聲斷喝:「住手。」
賈維主教轉頭看清楚來人,訝然中的表情顯得很古怪,問:「是你?你來做什麼?」
「當然是阻止你做蠢事。」侯爵冷哼。「你知道你在做什麼?」
「當然知道。取回原本屬於笛雅谷的東西,有什麼不對麼?」
「是維德妮娜告訴你這件事的吧,想不到她居然會唆使你來找這個東西。她不過是利用你罷了,你難道不明白麼?」
「誰又不是在利用誰?老師教我練習完整的真實冥想還有她畢生的知識,讓我的實力能夠一日千里,我則答應幫她在外面做些事。這很公平。」
「就你那點心思也想和她玩?她告訴你這個東西的存在,就是算準了你必定會忍不住去取。她教你完整的真實之冥想,也不過是讓你以為自己有機會而已……詳細的事情我現在不想多說,總之你給我住手。這個東西是你絕對不能碰的。」
賈維主教冷哼了一聲:「奇怪了。身為笛雅谷的一員,繼承偉大的阿基巴德的意志的死靈法師。為偉大的漆黑之星取回這件東西乃是天經地義的本分,你身為代理公會長反而要阻止?」
「誰又敢說真的能夠明白阿基巴德閣下的預言?每個人都是依照的意思去理解,你不過是被自己的慾望驅使而已。」侯爵厲聲喝道:「總之我不許你碰這個東西。」
「不許?以代理公會長的身份來說是不可能不允許的。你知道這是什麼東西,身為死靈法師,不主動取回這個已經是上限了,難道你想更改延續了五百年的公會規矩?」賈維主教不再看侯爵,而是舉起長劍凌空一劍斬向牆壁,一道凌厲無匹的光芒就在他出劍的那一剎延伸而出擊在石壁上。
轟隆一聲悶響,整個地牢都抖動了一下。但是石屑飛濺之後。對面的石壁上只是出現了一道淺淺的印記。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而就在那道劍芒擊中石壁的時候,可以看見石壁周圍有無數若隱若現地魔法符號閃現了一下。
賈維主教驚訝地看著牆壁上那道淺淺地痕跡。他知道自己這一劍有著多大的威力,即便對面是一座花崗岩的小山這一劍也可以將之擊得粉碎。不過那一瞬間浮現在石壁上的魔法符文也更讓他明白自己是來對地方的。「居然是白魔法的頂級封印術和黑魔法的混沌之抑制的混合守護結界,而且這結界的力量地大半部分還是為了壓抑裡面的東西……這一定是山德魯和羅尼斯兩人合力建造的。已經可以確定這後面就是那東西了。」
「我說了住手,你聽不見麼?」侯爵的聲音冷了下來,而且冰涼尖利如刀鋒。同樣冰涼鋒利起來的還有他身上散發出的絲絲氣息。
這聲音和氣勢也讓賈維主教動作陡然停了下來,他慢慢地轉身看著侯爵,表情和聲音同樣也冷了下來:「你憑什麼要我住手?」
侯爵沒有回答,只是用那種冷冷的眼神看著賈維主教。
「你憑什麼?憑你是公會代理公會長?」賈維主教的聲音變成一種有些嘲弄地腔調。「或者說。憑你是我的父親?」
「不管是哪一種,你只要知道你必須住手就行了。」侯爵淡淡回答。
「如果我不住手呢?」賈維主教淡淡說。
「那我就讓你住手。」侯爵的聲音依然很冷。雖然這句話似乎和之前的沒有什麼區別,但是個別詞隱含的重音還是表明了他的意思。
沉默半晌之後,賈維主教很古怪地一笑,把手中的長劍回鞘,說:「好。我知道了,這次我住手。因為我知道你真要出手讓我住手的話,我還確實真的非住手不可。但是以後等我有了機會和能力的時候,我一定會重新回來的。」
「我是為了你好。你不知道麼?我是你父親,我還會害你麼?」侯爵皺眉。他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凜厲。
「對不起,說老實話,在感覺上我一直都以為自己沒有父親的。」賈維主教突然說。
侯爵怔了怔,一直緊繃著的神情有些黯淡了下去。
沉默半晌後,賈維主教扭轉了身體,背向侯爵開口緩緩說:「你知道麼?從懂事地時候開始,我就一直怨恨自己怎麼沒有一個能幹些,至少是像樣些的父親。連我的母親是誰也甚至沒人知道。誰都知道我那個父親在全大陸不知道有多少個兒子和女兒,但是他卻偏偏只把我抱回了家庭,宣佈我是他唯一的兒子……我不知道這在旁人的眼中這是不是好運。但是至少在我來說,我寧願不要,否則至少我還可以生活的安靜一些。他給我扔到一個滿是夢想和慾望的世界裡,卻只給我一個被人唾棄排斥的身份,自從我懂事起。我就生活在家庭中人的譏嘲和不屑中,所以我才會拚命地找機會朝上爬,我要達到一個可以俯視所有東西包括這個父親的頂端……」
侯爵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表情。
「但是突然有一天,在我萬念俱灰,以為自己已經萬劫不復的時候,這個父親突然又出現在我的面前,還將我之前所有的概念擊得粉碎。原本這個父親是那樣的高深,不可捉摸,強大無比。我所有的努力,奮鬥,人生目標在他的面前宛如木偶戲一樣的可笑。然後我就一直按照這個父親給我的道路走,這條路更高,更明亮,可以直接站在我以前完全不敢奢望的世界頂端……這個我稱之為父親的人從一個可有可無的影子,突然就成了籠罩在我頭上的天。但是我絲毫不覺得高興。我感覺自己好像就是個玩偶,他先是在暗自在高處俯視著我,看我出著一幕幕可笑的木偶劇,現在又來操縱著我,讓我走在他已經給我完全設計好的路上……我想走自己的路,但是卻被他攔住了。我明白這次不過是因為我自己的力量不夠而已……」
「對不起。」侯爵突然開口,他看向賈維主背影的眼睛裡現在全是種淡淡地哀傷和淒愁。
「用不著說這些,我們從來都是各做各的事情,不是麼?這麼客氣我會不好意思的。」賈維並沒有轉身,只是淡淡回答。
默然半晌之後,侯爵長歎了口氣,點頭回答:「我明白了……以後我不會再干涉你了。不過至少在這之前必須做幾件事,首先就是殺掉那個小子……」
「不行,我已經答應了維德妮娜老師,必定留那小子一條命的。我會把他送去賽萊斯特,教皇似乎不會殺他,但是至少也會囚禁他只要他不出來礙事不就行了。」
「你還不明白維德妮娜是利用你做什麼麼?」侯爵疾聲說。
這個時候,一陣匆匆的腳步聲從通道中傳了下來,同時還有瑞恩大神官的聲音:「主教大人,您沒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