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很寬敞,很華麗,更很氣派。黑色沉重的桌椅和擺設無一不流露出恢弘嚴肅的氣息,這裡似乎就是整個聖彼得大教堂的濃縮,而穩穩地坐在前面這中央的紅衣主教就彷如教堂中央的神祇。他或許是有間無意的刻意把自己的房間佈置成這樣,但是他身上散發出的威嚴確實是和他的身份相匹配的。
「塔麗絲騎士,這就是你讓我半夜在這裡等候的原因?」紅衣主教皺眉看著面前這個神志失常的少女。他威嚴凝重的眼神祇是掃了掃就收了回來,很有些不以為然,「她不過是驚嚇過度而造成的心智封閉而已。雖然這樣的狀況確實很嚴重,但賽萊斯特也應該有三四個可以治療她的人吧,有必要用魔法傳言特意叫我來這裡等著嗎?」
身為埃拉西亞的紅衣主教,身份地位甚至可以和凱瑟琳女王相提並論,卻在這個風雨交加的晚上像個醫生一樣特意在這裡等著為人治療,如果不是塔麗絲,不是這個蘭斯洛特的唯一徒弟,艾斯卻爾絕不會還有耐心和好脾氣坐在這裡和她說話。
塔麗絲連忙躬身說:「請原諒,艾斯卻爾大人。但是這件事情的背後其實有很複雜的內情,我不敢擅自把這個姑娘帶到賽萊斯特,蘭斯洛特老師正在養傷我不便打攪。所以先把她帶到您這裡來,由您先治療她,順便我也先向您報告這件事。」
紅衣主教皺眉點了點頭,既然人已經帶來了看看也無妨。他很多時候都是無意的把自己的動作放慢一點,神情凝重一點,即便是這樣不耐煩的神色看起來都好像隱含著神明喻示的威嚴。他再看向那個神情癡呆的女孩,突然發現她嘴裡一直都在念叨著同樣一句話。
願仁慈的主以信徒之生命降下您的憐恤庇護那脆弱的靈魂和生命……
少女的聲音很低。發音也很模糊,在她那癡呆的神情下彷彿是毫無疑義的囈語。但是這詞句中自然而然的帶著一股悲哀的威嚴。少女的所有精神所有思想所有心志都集中在了這不知重複了多少次的囈語中,每一個字都不是她用嘴說出,而量用靈魂所震動出來的。
如果說紅衣主教的威嚴就是這人工建造的大教堂,高大雄壯讓觀者無不仰止。那少女的這句話則經過上億年的沉積然後躺河邊的一顆石頭,平平無奇甚至是醜陋,但是知道其中真正內涵的人卻絕對會為之動容,那是與天地共存的震撼。
「這是神之庇護的禱文。」紅衣主教也不禁聳然動容。這個法術在他的眼中自然算不上精深微妙。但是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對這只有信仰最堅定的高級牧師拼盡所有生命和魔法才能夠發出的法術置若罔聞。聚合是艾斯卻爾主教在數十年的魔法生涯中也只見過有限的幾次這個魔法而已。他的目光陡然全部注視在女孩身上,緩緩的掃視後突然全身微微一震,失聲說:「她……」
「您看出什麼來了嗎?」塔麗絲小心翼翼的問。
艾斯卻爾主教眼裡的精光一閃而過。緩緩點了點頭:「這女孩曾經被人用神之庇護的魔法救下來過,當時的情形一定是異常的恐怖血腥,過度驚嚇之下她才導致了她的神志失常。」
「您怎麼知道?」塔麗絲一臉的愕然。
紅衣主教微微一笑,笑得如同高台上的神像一樣威嚴和慈悲並重:「這很簡單,一目瞭然。這種刺激過度神志失常的人不斷重複的話,即便不是刺激本身,也必定是和讓她失常的刺激有很大而且直接的關聯。而神之庇護是什麼魔法你也很清楚,捨命保護她的人必定是她很親近的親人,使用這個魔法的人並不會在魔法的守護範圍之內,那一定是在她的眼前被殺了。」
「大陸第一心智魔法師之名您當之無愧。」塔麗絲完完全全的心悅誠服。她雖然知道艾斯卻爾主教大人的心智魔法造詣很高,但是也想不到只是一眼就把所有的因果瞭然於心,簡直就如同親眼目睹。
艾斯卻爾臉上沒有絲毫的高興和得意,也許塔麗絲的這句話在他看來根本不能算是什麼讚美之辭,不過是句陳述事實的話語罷了。他的目光在女孩的身上遊走了幾遍,然後不知不覺若有所思的緩緩挪向了右上的方向。
那雙很整潔,也很有威勢的白眉緩緩皺到了一起。塔麗絲沒有再開口。她只看得出主教大人的這個表情似乎在思考或者是回憶,她不敢開口打擾。
不知什麼時候房間中只剩女孩低聲的呢喃,窗外的風雨和雷電依然狂猛,但是這寬敞。氣派的房間中的空氣裡開始有了種奇怪的沉重味道。塔麗絲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安,但是她也並不知道這種不安出自什麼地方,抑或只是屋內的沉靜和外面的風雨飄搖產生的錯覺。
一聲很近的雷鳴在不遠處炸開,讓房間中的燭火抖動了幾下,燈火閃爍中艾斯卻爾主教終於把眼光重新看向了女孩,仔細打量了一會後開口說:「如果我沒看錯,這個女孩應該是個天資很不錯的魔法師,修煉的元素魔法可以達到中級魔法師的水平了……關鍵的是,我怎麼在她身體裡感受到了白魔法的波動?從你要悄悄的帶她來看,她並不是信徒,並不是合法的白魔法的使用者……還有,誰對她使用的神之庇護?我記得最近並沒有收到過這樣的報告說有哪位牧師使用過這種法術。」
塔麗絲點頭回答:「是。這也是我要向您報告的事之一。這女孩……和她的哥哥其實都是由原本平斯堡教區的雷拉斯牧師撫養長大的,是雷拉斯牧師教授給他們白魔法,而這次也是雷拉斯牧師在危急關頭用神之庇護救下了他們兄妹。」
「平斯堡……好像是以前陛下登基之時被除去神職的牧師中的一個吧。」艾斯卻爾主教悶哼了一聲,厚重的鼻音一時間居然連窗外的風雨聲都掩蓋了過去,「即便被開除了神職,但是未得許可擅自教授神聖的白魔法給其他人這也是嚴重違反了賽萊斯特的規定。白魔法是主賜給信徒守護光明的魔法。不是主的信徒使用白魔法就是褻瀆。」
「主教大人明鑒,這位老牧師雖然被開除了神職,但是信仰卻沒有絲毫的動搖。他能夠使用出神之庇護那就是對主的虔誠的證明。還有這個女孩和她的哥哥,我可以用神殿騎士的榮譽保證他們純潔的心地和品行。」塔麗絲連忙急聲辨解,「而且我所要報告的這件事背後卻正是一件真正的褻瀆。對神聖的白魔法的褻瀆,請您允許我說完。」
艾斯卻爾主教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事情是這樣的……這個少女和她哥哥一起參加了埃拉西亞商會到歐福的商隊……在回來的一天夜裡……」
女騎士敘述得很詳細,所有的一切似乎是她本人親眼所見。艾斯卻爾主教也在聽著,不過也許是聽得太認真太入神的緣故,紅衣主教的無論是面容還量眼神都沒有絲毫的變化,只淡淡的看著女騎士。
「能夠使用麻痺定身術,甚至還有天之佑,那人施法者至少是一位主教。雖然我也難以置信,但是以防萬一,所以我不敢輕易把這女孩帶去賽萊斯特。先來向您報告……」
「塔麗絲騎士,你覺得這個故事成立嗎?」艾斯卻爾主教突然打斷了女騎士的話,淡淡說。
「這……」女騎士楞了。
「一位侍奉主的信徒,還是受主賜予傳授容光的主教,特意去那種野蠻荒蕪之地,把神聖的白魔法用在幾隻野獸上只是讓它們殺掉一群滿是銅臭的商人……」紅衣主教歎了口氣,淡淡的再問了一遍:「你覺得這個故事很合理?如果這些話從其他人口中說出來,我會直接把他送上火刑柱。」
女騎士的臉上升起一陣嫣紅,雖然頓了頓,但是語氣卻沒有絲毫動搖:「他不會騙我,還有這個女孩,不可能是其它情況造成的。」
「他?」紅衣主教對這個措詞顯得有點意外,「誰?這個女孩的哥哥?那個幫助過你的年輕人?」
「是。」
艾斯卻爾主教坐直了身子,像神像一樣面無表情地看向女騎士,眼神裡的威嚴和氣勢無可抗拒:「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了不應該有的迷途的感情。身為一位將生命奉獻給了偉大的正義和主的容光的神殿騎士來說,這是墮落。」
「不,我沒有……」塔麗絲的身軀一震,滿臉的錯愕。
「即便這個女孩確實是用神之庇護救下來的,那也絕對不能說明他告訴你的就是實話。蠻荒高地上的野獸手中的血腥還少了麼?過去數百年間葬身他們口腹中的冤魂難以計數,現在你反而相信有人會特意用神聖的白魔法去陷害它們?」
「不,主教大人,這是因為……」塔麗絲剛剛張開了口卻又說不下去了。
「一個人相信什麼,不一定是因為那件事可信,而重要的是人願意去相信。這樣劣拙的謊言你也相信,那說明你的內心已經被打動了,願意去相信這個故事。因為這個故事可以把那這幾個擅用白魔法的人變做受害者,讓他們的罪行在這個虛構的情節中顯得不是那麼嚴重。這不過是那個年輕人為了治好自己的妹妹同時又想洗脫罪名而轉移注意力的把戲罷了。」
塔麗絲看向艾斯卻爾主教,迷茫,焦躁,不安等等情緒在她的臉上不停地變換交替,摻雜在一起。
「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軟弱,迷茫,不安。還有地邪惡的誘惑。」紅衣主教看向女騎士和眼神裡的威嚴和光芒越來越重,幾乎要將面前的女騎士看穿,看碎,聲音也越來越嚴厲,「你自己感覺下下你的內心,這是一個心聲堅定信仰虔誠的神殿騎士應該有的心靈麼?」
塔麗絲眼中的光芒在紅衣主教那胡如實質的目光下像一面玻璃一樣無聲無息的碎了,散了,終於低聲點頭:「是,我知道我錯了。」
艾斯卻爾主教的聲音和眼神一緩,說:「你身為賽萊斯特最年輕的神殿騎士,蘭斯洛特的弟子,天資和頭腦絕對都是無可挑剔的缺乏的是在人世間的歷練,對人心的瞭解和洞察。」紅衣主教歎了口氣,很語重心長地說:「要知道,這世上很多東西都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單純的。」
麗絲的頭低了下去,但是突然又抬了起來,那雙鳳目中迷離的光芒再次凝聚出堅定的色彩,「但是我還是請求您把這個姑娘治好,至於那些事是否屬實容等以後再查。」
訝異之色在紅衣主教在眼中一閃而過。艾斯卻爾主教點點頭,露出個絕不多見的微笑說:「那是當然的,我自然會治好她。對了,她哥哥,你所說的那個年輕人來了麼?你叫他到這裡來。」
塔麗絲一楞,看了看紅衣主教那張開始有了慈和之色的面容,欣喜地點了點頭。
直到女騎士轉身離開,紅衣主教在獨自一人留在房間中的時候,他臉上那慈和的笑容都沒有減弱分毫。雖然窗外依然還是風雨雷電的世界,但是這原本嚴肅凝重的房間中似乎也開始瀰漫起了一種溫暖的氣氛。
窗外的風依然猛,雨依然急。不知道是第幾道驚雷把漆黑的天地閃亮了一瞬間,整個大教堂似乎都為之震動的雷聲中,可以看見兩個黑影貼在窗外,只可惜從屋內的角度無論如何都是看不見的。
兩個黑影全身都已經被雨水浸透,身體和肌肉的線條輪廓清晰可見,但是卻不動不動,似乎連心跳和呼吸的痕跡都沒有,像兩具和這石壁和風雨融為了一體的石雕一樣緊緊地貼在外牆上。
其中一個小一點的黑影緩緩動了,這個黑影的身體曲線很柔和,很纖細又充滿了一種野性的誘惑力,在黑暗中有如一尊魔鬼鑄造的奼女像。她的動作很緩慢,很小心,即便是在這風雨驚雷聲中也不敢發出一丁點最輕微的響動。她看著另外一個黑影,手緩緩地指著窗戶中紅衣主教的影子做了個下拉的動作。
另一個黑影緩緩搖搖頭,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只是作出了個吐出一個單詞的動作。
那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