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的塵埃 第四篇 序章 瘋狂
    篝火很紅,很旺,不時還有劈啪聲活力四射地冒出。如同眾人的興致一樣。

    這次的交易大有斬獲,藝術品和其他特產出手的價格比預想的要高,然後又宰了一個矮人商人一把,以很低的價格購入了不少精良武器。其他還弄到手了不少愛恩法斯特東南的極品木材,這種木材的制品在西大陸貴族社會中走俏無比。關鍵是聽說一場規模空前的異教徒動亂已經徹底毀滅了出產這種木材的森林,這已經是最後一批貨了。奇貨可居之下,這些木材的價值簡直難以估計。雖然他們已經有雇傭兵了,但是因為貨物太多太貴重,歐福方面也派出了三只狼人和一只科多獸來幫助搬運和護送他們這只商隊。有不少大耳怪因為受不了歐福的制度而宣布脫離,在蠻荒高地上游蕩著做起了強盜的老本行。歐福的人手並不足以維護整個高地的治安,而且考慮到那些加入了歐福的大耳怪們的情緒,也不好對他們那些重操舊業的同類大肆屠殺。

    但是一旦隊伍中有了三個狼人,這種隱憂就完全消失了。從離開歐福開始,商人們就一直很高興。幾乎每天晚上在荒地中的扎營都成了篝火晚會,隊伍中的三個狼人保證了肉食的來源。而現在已經到了蠻荒高地的邊緣了,再走兩天就可以回到埃拉西亞了。所以今天晚上商人們更是拿出了珍藏的酒,請雇傭兵們一起喝。

    當然隊伍中的三只狼人還是不肯喝的。歐福有規定,不允許獸人們沾上這種讓人興奮的飲料。

    但是其他人就不一樣了。酒肉把興致烘托到了極致。調笑聲,聊天聲,喝罵聲和吶喊聲交織在一起,把這原本死寂一片的荒地樹林變得熱鬧非凡。

    在酒精的作用下,話最多的肯定是雇傭兵們。而且供他們談論的話題實在是不少。在這一年中發生的重大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而其中最能夠勾起人談論和臆想欲望的,自然是那個通緝犯了。這位五千金幣先生有足夠的魅力讓人把他提在嘴邊掛在心上。

    “如果我發現了那家伙的行蹤,我肯定不會聲張。我要先去接近他。裝成一個很老實,很友好的人去親近他,讓他對我有好感,然後就會解除戒心。”一個比半獸人還丑比食人魔還猙獰的雇傭兵挖著鼻孔,口沫橫飛地講著他的獵殺大計。“你們要知道,這種在逃亡中的人內心深處一定是很孤獨寂寞的,所以只要你打動了他的內心,他就會把你當朋友。嗝~~”他容光煥發地打了個酒嗝,舉起空手以握刀的姿勢朝前一捅。“我就可以給他背後一刀,然後我就可以,嗝,哈哈哈哈….亞賓,你不是想要把卡倫多出產的精鋼修卡長劍麼?我送十把給你。哈哈。艾依梅,臻大哥我一旦有了錢,牙之塔那幾個混球魔法師,哼哼,一把金幣扔過去,嗝…你看他們還敢不敢把你退學。我也可以順便去學學那什麼勞麼子魔法…”

    “哈哈,這家伙又在意淫了。”篝火旁的雇傭兵同伴們和商人們一起大笑。

    一個戰士笑著叫道:“臻啊,我記得你最早十八歲的時候是說要去尼根地下殺龍,然後到了三十歲又計劃說要去桑得菲斯山去開個魔玉礦,今年四十五了吧?又打起這個通緝犯的主意來了。計劃越來越小氣,真他媽的是越來越沒出息了。”

    “不。是越來越有出息了。因為他越來越腳踏實地了。大概等他八十歲的時候,就可以計劃去取凱瑟琳女王了。”

    “哈哈哈,干脆想辦法去當個紅衣主教吧。那還實際點。”

    大漢在眾人的轟笑聲中面紅耳赤,大喝:“你們以為我吹牛麼?我已經有詳細的計劃和步驟了,你們不信我就說給你們聽聽….”

    “果然有長進了,有長進了。回埃拉西亞後就去大教堂申請。不,干脆明天我們就改道去塞萊斯特。”眾人又是大笑。連三只狼人都露出了笑容。雖然他們可能聽不大懂語言中的可笑之處,但是人群中的熱鬧和友好的氛圍他們是感覺得很清楚的。

    一個坐在大漢旁邊頭上綁著紅色頭巾的俊俏年輕人拍了拍他的背:“你要幫我買劍的好意我就心領了,姑且不論你的人品,就憑你那長相,猴子也不敢在你面前隨便解除戒心。”

    偎依在年輕人身邊的是一個身著魔法師袍的姑娘,滿面的風霜之色也掩蓋不了她過人的清秀美麗,和年輕人仿似的容貌可以看出這是兩兄妹。她也看著半醉的雇傭兵笑了笑:“上次有個富翁想給兒子在牙之塔買一個高級魔法師的頭銜,拿著五百枚金幣去找炎之塔的塔主。結果艾斯瑞塔主隨手就把那五百金幣熔成了汁,把他的兩只手也給燒焦了。你准備拿多少錢去呢?”

    大漢似乎還想為自己的雄心壯志爭辯一下,但是看看眾人的轟笑聲,覺得似乎只會再添加些笑料而已。於是心不甘情不願地憤憤坐下了。

    年輕人繼續拍著大漢的背笑著說:“就算是你踩狗屎運真的能夠看到那個人然後狗屎運又踩了你他又對你沒什麼戒心還把後背露給你,但是就那樣,憑你也能殺得了他麼?那可是暗殺了羅尼斯主教和姆拉克公爵,然後在上萬的近衛軍中突圍而出的家伙。而且還會死靈魔法,吐一口唾沫都可以把你變成僵屍。”

    “切。什麼死靈魔法。那家伙是借死靈公會的名頭來招搖撞騙的,根本不用怕。”大漢憤憤扯出一根鼻毛,眥牙咧嘴地說。“死靈公會都放出話來了,難道那些家伙還會說謊麼?連我們公會裡的幾個老家伙都為此而出動了,那家伙還不是死定了。”

    前一段時間,盜賊公會冒險者公會還有牙之塔等大陸幾個最大的組織頭領都收到了一封由金箔為紙,白金縷刻成字的信箋,精美絕倫的信上面還鑲嵌了一個小小魔法紫水晶骷髏。信的內容就是說,那個被全大陸通緝的罪犯自始至終就和死靈公會沒有任何關系。而且因為這個人的胡作非為極端敗壞死靈公會的名聲,能夠抓到這個人或者發現這個人行蹤的人都可以得到來自笛雅谷的感謝。

    這是笛雅谷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公開向外界表露自己的意思,當然引起了極大的震動。可以肯定這消息絕不是其他人的惡作劇。理由不只是那信件本身的奢侈和精美詭異,更關鍵的是信件出現的方式。那些公會和組織的領導人各自在大陸的天南地北,相距數千裡,但是他們卻都是在同一天的子夜見到一只貓頭鷹銜著這張通告飛到他們面前的。

    如果說愛恩法斯特帝國的懸賞已經點燃了一把火,那這個笛雅谷的通告則是一大桶油。不禁消除了人們原本對這個通緝犯背後可能是笛雅谷的顧忌,更刺激了一大批原本並不怎麼看重金幣的人。死靈公會並不只是恐怖和邪惡的代名詞,那神秘而恐怖的面紗下絕對是難以想象的魔法物品,傳說中的卷軸,也許還有黑暗魔法和死靈魔法的秘密。夢想著加入這個大陸最神秘的組織的人絕不在少數,可惜笛雅谷對訪客的不友好是和名聲一樣響亮險惡的。但是現在既然公開給外人提供了一個可以觸摸到它的途徑,如同一個隱藏在危險的黑紗下的影子突然伸出了一只玉指芊芊的藕臂,對於那些無數行走在黑暗中對黑暗本身也有著濃厚興趣的人來說,所有的激情和熱血都在這個通告下沸騰了。

    不過還有更微妙的地方是這些雇傭兵們知道,卻沒有太注意到的。那就是據說教皇陛下也收到了這樣一封信。雖然教會方面並沒有因此而有任何的表態,但是很多時候不表態已經就是一種表態。

    “聽說當日在愛恩法斯特帝國王都,那個人坐著搶來的雙足飛龍在千軍萬馬之中從天而降去解救他當時的愛人….”魔法師姑娘艾依梅看著篝火,努力在腦海中想象當時的壯觀景象,臉上的表情有些癡癡的。“這簡直就是如同傳說一樣的故事….”

    “這位美麗的女士請你冷靜。請你記得那不是童話故事,主人公更不是什麼白馬王子。他救的人原本就只是個誘餌。那位公爵小姐就是為了抓住這個通緝犯才對他虛以委蛇的。”綁頭巾的年輕人拍了拍妹妹的頭,笑嘻嘻地舉起了胸口佩帶的十字架,那居然是教會的神職人員才佩帶的魔法飾品。“主啊。請原諒那位高貴的小姐吧。為了正義而犧牲身體,這真是崇高無比的犧牲精神。我聽說那位公爵小姐真是非常美麗的…”

    有雇傭兵在喊:“這小家伙在發春了。回埃拉西亞大哥請你去開葷…”

    “呼喚主的時候請一定要虔誠。”商人中的一個老頭瞪了那個瞎喊的人一眼,面容嚴肅地看著年輕人。

    “是。雷拉斯爺爺。”年輕人亞賓笑了笑,點點頭放下了十字架。

    老人歎了口氣,他從小就想把這個孩子培養成一個聖武士,但是看起來性格方面似乎並不是耳提面命就可以培養出來的。妹妹艾依梅也是,好不容易把她送到東大陸的牙之塔去學習魔法,但是前段時間卻覺得對方可憐,私自放跑了一個犯人,結果開除遣送回來了。如果能夠拿到高級魔法師證書再去修道院,幾年後也許就可以去塞萊斯特進修了。

    雷拉斯老人曾經是埃拉西亞教會的牧師。後來在一次關於人事調動的會議中頂撞了塞萊斯特的使者,於是被革職並驅除出了教會。但是他對光明之神的虔誠信仰並不因此而削弱。這兩兄妹是他被教會革職開除之後揀來收養的孤兒。他也真的把這兩兄妹當做自己親生的孫子。

    亞賓看著對面的三只狼人問:“喂,你們看到過那家伙本人嗎?聽說你們歐福和愛恩法斯特的和平條約好象都是這個人在魔法學院的時候代表皇帝來簽定的吧。”他已經是第三次去歐福,也算習慣和這些毛茸茸的巨大獸人相處了。他並不太過計較那些在他出生之前的陳年往事,從個人感覺上出發,這些狼人也很好相處,甚至有點頭腦簡單的老實。

    “沒見過。”三個狼人都搖頭。

    亞賓也搖頭歎了口氣,說:“說起來這家伙在愛恩法斯特也真是混得不錯,如果有點耐心,等羅尼斯主教退休之後也許能夠混到個紅衣主教的位置來做呢。也不知道那家伙腦袋裡想些什麼。”他干脆走到狼人的身邊坐下,問:“那個人居然能夠在你們眼皮底下偷走一條雙足飛龍,是不是有點厲害得太過了?”

    “雙足飛龍….是半獸…人和蜥蜴人…們飼養的,我們….不知道。”狼人結結巴巴地吃力回答。他們的嘴巴說人類語實在是有點勉為其難。

    “願主保佑你把口吃的毛病治好。呵呵。”亞賓笑著對一個狼人舉了舉十字架。狼人打了個響鼻。

    雷拉斯老頭黑著臉看著亞賓說:“主說。除了我,不可有別的神。所以不是神的子民,就是異端。這些野蠻的獸人絕對不可能皈依到神的容光之下的。你這樣做實在是太不謹慎了。”

    雖然已經當了這麼多年的商人,但是雷拉斯老頭的虔誠信仰卻沒有絲毫被金錢所染色。像這樣偶爾突發的一本正經經常讓同伴們覺得不大對口。尤其是前一個月教皇陛下突然開始對歐福這個顯然無法有教會的立足之地的城市表示不滿,說那些野蠻的野獸和神的子民堂而皇之地平起平坐簡直就是對神的褻瀆。商人們並不大在乎這些,畢竟金晃晃的金幣不是神賜給他們的,教皇陛下的這些話也只是口頭說說而已。但是雷拉斯老頭卻對教皇陛下的聖喻深以為然。如果不是他怎麼也是商會的一員,他是堅決不去這個野蠻骯髒的城市的。

    “主說,眾生皆平等。”亞賓看著他笑了笑。雷拉斯老頭搖著頭歎了口氣。亞賓拍了拍狼人寬厚多毛的背,說:“請不要介意。”

    妹妹艾依梅也走了過來對狼人說:“我爺爺其實是很好的人,你們和他相處久了就知道了。”她雖然是第一次來歐福,第一次看到這些身軀巨大的獸人,但是卻並不覺得可怕。

    “老頭正經得過分了哦。”商人裡有人笑著。對牧師來說被驅逐出教會是奇恥大辱,所以雷拉斯老人沒對任何人說起過自己的過往經歷。在商會中的人看來他不過就是個信仰比較虔誠的普通老人罷了。

    狼人露出了個可能是表示友善的笑容,但是嘴邊露出的獠牙怎麼看也有點猙獰。“沒關系。我們城…主說…每個人都有信仰….的自由,說話的自由。”

    “願主祝福能說得出這樣話的人。”亞賓笑了笑。

    就在這個時候,三個狼人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

    狼人的動作很迅猛,好象是被人在身上刺了一刀一樣。連身上的毛都豎立了起來,三雙發著綠光的眼睛直瞪著樹林。

    其他人都怔住了。順著狼人們的視線看向那邊,但在人眼中那裡只是漆黑一片,篝火即便再旺,在這荒野的樹林中也不過只照亮了小小的一片而已。而且周圍確實也沒有任何的聲音和異樣的感覺。這裡已經接近埃拉西亞的邊境了,而且隊伍中有三只狼人,大耳怪們應該不會亂打主意。而在這種地域中也絕沒有什麼能夠讓狼人警惕的野獸

    “怎麼了?”亞賓問狼人。

    “你們….沒聽到嗎?有什麼東西….”狼人回答,三個狼人都拿起了武器。巨大的流星錘在他們的臂力下足可以讓任何野獸和敵人膽怯。

    “東西?什麼東西?”亞賓和同伴們極力朝黑暗中凝望,但是視線中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寂靜之外還是寂靜。

    “你們….別動,我們….去看看….”三個狼人朝黑暗的樹林中走去。他們的身影很快就走出火光的范圍消失在了黑暗中,不知是不是狼人們的腳步實在是太輕盈,如同溶入了這森林的寂靜黑暗中一樣,三個狼人沒留下任何的痕跡和響動,就這樣消失在人們的視線和感覺中了。前方黑暗中的森林好象成了個巨大的怪物,靜悄悄地把他們吞噬掉了。

    剩下篝火邊的人們有點不知所措。大家都沒有說話,互相看著。篝火依然還是那麼旺盛,不時有劈啪聲爆炸出來,只是剛才聽起來似乎還那麼有活力的聲音現在在寂靜中爆發出來就透著點詭異。

    ‘呼哧’。科多獸重重地喘了口氣,不少人嚇了一跳。

    “這三只家伙….沒什麼問題吧?”叫臻的大漢傻楞楞地摳了摳鼻孔。“難道是一起去拉屎拉尿了…”見沒有人理會他,他又大吼一聲。“我知道了。”

    “什麼?”幾個雇傭兵同伴看著他。

    “你們想想,有什麼是他們感覺得到我們又感覺不到的東西呢?”大漢頗神秘地一笑,說:“一定是這三個家伙都聞到了有母狼的味道,但是在我們面前又不好意思說,所以才用這種辦法走開了。”

    “去你媽的。”立刻有人扔了塊泥巴過來。也有人笑了起來。氣氛緩和了不少。嬉笑中人們也覺得大概確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是狼人自己的神經過敏也說不定,總不可能平白冒出一群妖怪來吧。

    人們又恢復了輕松,只有雷拉斯老頭走過來輕聲對亞賓說:“你有沒有感覺到什麼魔法波動?”

    “魔法波動?沒有啊。”亞賓怔了怔。“您感覺到了麼?”雷拉斯老人雖然從教會出來已久了,但是每天在自己房間中的靜心祈禱和冥思也從不間斷。商會裡的人雖然不知道,但是亞賓卻清楚他的修為絕不下於教會的任何一個牧師,而白魔法要求的靜心感知上,比其他任何魔法派系對魔法波動有更敏銳的感覺。

    雷拉斯老人嗡動著鼻子,似乎想在空氣中聞點什麼不同尋常的味道出來,最後卻搖搖頭,皺眉低聲說:“難道是我太敏感了麼…”

    “我叫艾依梅來,我們合力放個水鏡偵察術?”亞賓輕聲說。

    “算了。大概是我的錯覺,年紀大了吧。”雷拉斯老人搖搖頭。他不想讓商會中的其他人知道他和亞賓會魔法,而且還是白魔法。教會之外的人使用白魔法在埃拉西亞這個信教國來說是個不小的忌諱。

    一陣細微的聲響傳來,三個狼人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篝火的范圍內。眾人都松了口氣。

    “哈哈哈…”叫臻的大漢大笑著,挖著鼻孔走向狼人。“怎麼樣?你們爽夠沒有…”

    為首的狼人突然飛起一拳。比這個胡說八道者的頭小不了多少的拳頭撞在他臉上發出一聲混合了碎裂聲的悶響。

    大漢的身體在頭臉的扯動下飛回了篝火旁,他挖著鼻孔的手指徹底挖進了自己的頭裡面,手掌則完全碎掉了,和五官一起變得稀爛並凹進了頭裡面去,一顆眼珠子飛了出來掛在頭邊。脖子也被這一下的力量扯斷了,至少變得比原本的長了一半。

    眾人先是完全地楞住了。然後有幾個人大喝起來:“太過分了吧。他不過是開個玩笑而已。”

    一聲淒厲狂野嗜血的號叫猛地拔地而起。那號叫聲中的狂暴和野性漫溢得超出了聽覺的范疇,連皮膚都可以感覺得到。這聲音仿佛不是出自聲帶,而純粹是由這些獸性凝聚而出的幻覺。寂靜無邊的荒野樹林一下就被這聲音貫穿了,充斥滿了。馬匹全部驚了,拼命地掙扎躁動起來。連以遲鈍著稱的科多獸都哞聲叫了起來。

    三個狼人仰面朝天,但是天上並沒有月亮,高地邊緣的雲層昏沉沉地遮住了天上的光芒。狼人在號叫中歇斯底裡得連身體都在顫抖抽搐著。

    眾人駭然,他們都聽得出這好象不是開玩笑的叫聲。

    號叫聲陡然而止,狼人朝人群沖來。火光映射下,那綠光四射的眸子中居然全是血色,白森森的利齒如同一把把匕首倒插在血盆大口中,鮮紅的舌頭掛在嘴邊,口涎不停地往下滴。這也絕對不是開玩笑的嘴臉。

    人們的驚叫剛起就混雜進了慘號。狼人的動作和普通人的反應相去千裡,五個商人還沒來得及躲避,就在流星錘的揮擊之下飛了出去,有三個的頭顱已經像重擊下的雞蛋一樣碎得到處都是,一個的胸口完全開了,肋骨和血肉內髒一起翻在外面,還有一個幾乎被攔腰打成了兩段。

    雇傭兵們下意識地拿起武器反抗,但是在狼人,尤其是似乎瘋狂了的狼人面前,普通人類脆弱得像蟲子一樣。慘叫聲和哀號聲接連響起。

    亞賓也提起手裡的劍要沖上前去,但卻被雷拉斯老人一把拉住了。戰亂頻繁的埃拉西亞的牧師通常並不多,但是這些經常上戰場的牧師們的戰斗經驗之豐富,絕不是東大陸平和安詳的魔法學院培養出的同僚可比的。而且老人也看出了關鍵之處在哪裡。他沉聲對艾依梅說:“快給他們放虛弱和遲緩。”

    艾依梅慌忙作起了手勢念誦著咒語,但是她的眼光落在旁邊那幾具死狀奇慘的屍體上,聲音和手卻都在哆嗦。她平常連殺雞都不大敢看。

    “仁慈的主,請你撫慰那紛亂的心靈。”亞賓的手握住了妹妹。白魔法純淨溫和的波動掠過艾依梅的心頭,雖然不可能真的把恐懼和慌亂一掃而空,但是她自己也用力凝了凝神,繼續念誦咒文。

    三個狼人的動作陡然一慢,雇傭兵們終於勉強招架住了。能夠同時制止住三個狼人,牙之塔的修煉學習看來絕沒有浪費時間。

    雷拉斯老人一直低聲吟念著咒文,然後對著狼人手一伸。一道白光將三只狼人從頭到腳包裹住了。

    白光之後狼人完全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但是手頭的攻擊卻立刻停了下來,臉上的表情也從癲狂變得木然發怔了。

    殘存的雇傭兵和商人終於松了一口氣,然後他們更多的是驚訝。看不出商隊中原本一直平平無奇的雷拉斯老頭居然是個魔法高人,能夠在這種時候奇跡般的控制局面。

    ‘咦’。一聲隱隱約約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來。這個聲音很小很輕,如果不是狼人停了下來,人們也因為驚奇而鴉雀無聲,這個細微之極的聲音絕不可能被發覺。

    ‘嗆’。一直沒有動的亞賓拔劍在手,朝發出那聲音的方向沖了過去。從雷拉斯老人把他拉住,然後對狼人用出的魔法後,他就已經看出是怎麼一回事了。雷拉斯老人對狼人用出的是白魔法的‘淨化’。那是祛除負面魔法的,但是那樣卻讓狼人停了下來,這無疑就是說明狼人的發狂攻擊是因為魔法的影響。

    “以主之名,賜我破魔之刃。”長劍嗡鳴,聲吟如龍,雪白的亮將手中的長劍變得如同一道凝固了的光。亞賓跳起躍過了一個仍在發怔的狼人,身姿矯健如鷹。“企主之恩賜,予我以祝福。”

    “亞賓快回來。”雷拉斯老人大喝。他的聲音因為緊張而嘶啞走樣。

    淨化魔法對於驅除其他魔法來說是如同以水澆火的效果。艾依梅加在狼人身上的遲緩和虛弱瞬間就被白魔法的波動沖洗得一干二淨。但是卻並不能夠將那讓狼人狂亂的魔法驅除干淨,只是消除了一部分效果而已。這如同用一桶水去撲火,但是卻沒能夠撲熄。

    沒有其他原因,只能夠說明這火實在太大了。如果說雷拉斯老人的是一桶水,這火的能量轉換成水的話起碼是一條河。

    商人和雇傭兵的目光都在半空中的年輕人身上,他們第一次看見這個年輕人出手,一看就贊歎吃驚。這嫻熟的身手和魔法恐怕已是塞萊斯特的聖堂武士的水准了。雷拉斯老人的喝聲一起,身在半空中的他身形立刻頓了頓,眼力好的人還可以看見他身周仿佛有五彩的光點閃耀了一下。然後半空中的颯爽英姿就像一塊木頭一樣一頭載了下來,身體還保持著那出劍飛躍的樣子,連表情都沒變,只是眼睛倒還在不停地動。

    三個狼人猛然再起的吼叫聲一下把所有人重新拉回了恐懼和慌亂之中。雷拉斯老人加諸在狼人身上的白色光芒已經消失,狼人的吼叫聲比剛才更狂野,仿佛在用全部的力量要把自己的喉嚨撕爛。一只狼人甚至一口咬掉了自己手上的一塊肉和半截舌頭。

    “以主之名,淨化邪惡之束縛。”雷拉斯老人朝落在地上的亞賓一指。淨化術這次倒干淨利落地將他身上的魔法效果驅除掉了。亞賓從地上一個翻身灰頭土臉地跳了起來,狼人的流星錘險險地從他身邊擦過在他原本的位置上砸出一個大坑。他連忙以不亞於剛才的迅捷動作跑回了雷拉斯老人的身邊。

    恰好救回了孫子的一條命,但是雷拉斯老人絲毫沒有欣慰之意,他只感覺嘴裡在發苦,連頭腦都混混僵僵的,甚至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淨化術能夠這麼起作用是因為淨化的對象也正是白魔法,制住亞賓的魔法赫然是高級白魔法麻痺術。

    他自己也可以勉強使用這個高級法術,只是必須靜心祈禱,大聲吟念禱文。這個隱藏在黑暗中的魔法師居然沒有絲毫聲響就默發,瞬發出來,這是什麼意思…埃拉西亞的紅衣大主教親自來搶劫這只商隊?還是塞萊斯特哪位侍奉教皇陛下大神官?

    大概是魔法卷軸吧。也許哪位紅衣大主教一時頭腦發熱而違反禁令抄錄了一個麻痺術給旁人也是有可能的….勉強找了個理由,雷拉斯老人凝神,跪下,雙手向天祈禱:“以主之名….”

    五彩的魔法光芒在雷拉斯老人的身周陡然閃現了一下,他立刻就保持著那下跪祈禱的姿勢無法動彈了,連舌頭都僵直了,吟念到一半的禱文也無法繼續。

    當狼人重新發狂地號叫起來的時候艾依梅已經不需要提醒了,虛弱術和遲緩術立刻就重新附加在了狼人身上,然後她立刻趁前面的雇傭兵們勉強拖住狼人的時候全力地准備起一個冰凍法術。但是旋即麻痺術也毫無征兆地降臨在了她的頭上。

    “以主之名,賜予我聖潔的庇護以阻隔敵人的。”就在雷拉斯老人僵直的時候,亞賓就知道這場戰斗再沒有任何掙扎的余地了。但是他並沒有立刻轉身就跑,而是先給自己施展了一個自己所能夠使用的最高級別的防護魔法。

    護魔盾在身上亮起,亞賓這才拉起已經變得如同木偶一樣僵硬的妹妹和爺爺轉身就朝馬匹那邊跑去。但是只跑出了兩步,又是如同剛才一樣的感覺,全身上下每一處的感覺都消失了。他只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保持奔跑的姿勢帶著爺爺和妹妹也向木偶一樣地栽了下去。

    這甚至可以抵抗住一發連鎖閃電的魔法護盾居然沒有起到任何的作用。這只有一個理由,施法者對白魔法的理解已經超越了常規范疇了。

    雷拉斯老人的腦海裡全是一片混亂,他完全不知道怎麼去理解這發生的一切。他摔倒的角度依然可以將現場的情況盡收眼底。狼人和雇傭兵們一邊倒的戰斗依然在繼續,雇傭兵們並沒有人逃跑,依然在死死地支撐。他們並不清楚剛才的那幾個魔法到底有什麼意思,甚至根本沒發現這場魔法的角力。爺孫三人剛才的表現讓他們驚喜過望,先是狼人的動作一下緩慢起來,然後就是白光一閃狼人立刻定住。亞賓飛身而上卻被雷拉斯老人招回,想必是要合力使用魔法了。有三個魔法師在後面幫忙勝利是必然的。雇傭兵們全力拖延著狼人,還希望著給三人留下足夠的時間使用出威力更大效果更好的魔法。

    商人們更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有一個頭腦要靈活點,稍微楞了一下立刻發現事情不大對頭,要過來想扶起地上的爺孫三人,卻發現他們身體完全已經僵直如同泥塑,根本扶不動。

    就在這個時候,三道白魔法的光亮在三只被遲緩和虛弱了的狼人身上亮起,這光輝在黑夜中是那樣的明亮聖潔,一看就可以分辨出其中蘊涵著的白魔法是如何的淳厚精深,甚至隱約有聖歌在魔法光輝中響起。

    雇傭兵們高興地高聲喊叫起來,這一個氣勢更恢弘,一看就知道等級更高的魔法必定可以瞬間就擺平這三個狼人。

    歡呼聲中雇傭兵們眼睛一花,那三只狼人並沒有因此而定住,而是因為動作太快變成了三只模糊的光團。幾乎所有的雇傭兵們還保持著雀躍的心態和聲音就糊裡糊塗地被抓扯成了滿天雀躍飛舞的碎片殘骸,只有最後一個來得及把歡呼變做了半聲慘叫,然後‘咯崩’一聲,慘叫聲和整顆頭顱一起都在狼人的嘴裡像一顆脆蘋果一樣碎了。

    ‘天之佑’。雷拉斯老人用最後的一點分辨力認出了這個法術,那絕對是只有大主教們才可以用出的最高級別的魔法。而這種魔法如果負著在了狼人身上,造就出的效果足夠讓任何一只狼人都可以徒手撕裂一頭大像。

    三只狼人甚至連身體都在這驚人的魔法效果之下微微變形了。他們不會知道自己是這大陸有史以來第一次享受到這種頂級的輔助魔法的獸人,他們只感覺突然力量更大了,動作更敏捷了,精力更充沛了,更嗜血更想殺戮了。帶著那一身聖潔的白色光芒和渾身的血跡,狼人們沖向了商人。

    “大家分頭逃啊。”商人們尖叫著跳上馬匹朝幾個方向跑去。但是在狼人比獵豹更迅猛的速度下大多數商人剛翻身上馬就被連人帶馬被撕得稀爛,只有兩個商人僥幸逃遠了。

    狼人並沒有追趕。並不是他們不能追趕,在現在的狼人眼中看來馬匹的腳步和烏龜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他們不約而同地站住了腳步,返身走回了營地。

    不遠處的黑暗中一道蘭色的傳送光芒亮起。直到這個時候,這個幕後的魔法師才露出了自己的位置和痕跡。該做的他都做完了,已經可以放心的離開了。至於剩下的善後,這三只發了狂的狼人會把這裡留下的一切有生命的東西變成碎肉片,包括他們自己。

    狼人們身上的毛發已經被鮮血浸泡得透了而粘在一起,喘著粗氣,連碧綠的眼中也透著沸騰著的血腥味,如同三只從地獄血池中冒出來的惡鬼。他們四處張望著在滿是屍骸的營地上搜索著任何鮮活的生命。一聲嘶吼,兩只狼人撲向了拴在那邊的馬匹和科多獸,而還有一只把目光投向了那裡僵硬著的三個人。

    雖然看起來那倒在地上紋絲不動的三個完全和屍體一樣,但是狼人依然可以憑直覺感覺到,那是活的。

    活的。還有脈搏,還有熱騰騰的血,還有蠕動著的內髒。可以拿來撕爛,扯碎,還可以聽見慘叫。狼人殘余的一丁點意識朝自己吼出了這樣最後的一句話就完全泯滅了。剛開始的時候那嗜血和狂暴的欲望還只是在心頭湧動,支配著他們去殺戮,去撕咬。但是到了現在,隨著血和內髒的浸泡,隨著越來越多的肌體在爪子和牙齒間撕裂,這瘋狂欲望已經膨脹到仿佛超越了意識,直接蔓延到了身體中。現在這軀體就只是為了撕碎軀體而存在。

    大步朝那三個僵直了的軀體走去。大概是有點迫不及待了,狼人一口咬掉了一自己的一只手,大力在口裡嚼動著,自己的手骨和牙齒互相碾壓發出毛骨悚然的聲音。那張原本和狗一樣的臉已經因為筋肉的扭曲而完全變了,猙獰得不像是一個活物,鮮血和唾液順著嘴一直在往下滴。

    艾依梅的眼睛依然睜得大大的,表情依然還是凝神准備魔法那時候的專注,只是眼淚已經順著她的臉不停地往下掉。她無法驚叫無法顫抖,更不用說躲避了,只能夠眼睜睜地看著那噩夢一樣的怪物朝這裡走近。

    亞賓倒臥的方位看不見狼人,他只看得見妹妹眼睛裡露出的歇斯底裡的絕望和恐懼,聽得見那腳步在一下一下地接近。他只感覺到自己的血在燒,內髒和腦子都在煎熬,但是他偏偏連眼睛也無法眨一下。

    雷拉斯老人也看不見狼人的走近。但是他看得見艾依梅的眼淚在流,看得見亞賓的眼睛在瘋狂地充血。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從腰部傳來,他可以感覺到狼人那巨大的爪子穿過自己的腹部,擠碎內髒,甚至連脊椎也捏斷,然後抓住那殘余的肌體把他提了起來。他身體雖然僵硬,但是這些足夠讓靈魂都撕裂的痛苦他還是感受得一清二楚。

    ‘噗’一口鮮血從雷拉斯老人的口中狂噴而出。他的生機已經斷了。但是就在狼人把他提起來的同時,他的手也突然動了,他一把抓住了亞賓胸前的十字架。

    從剛才開始他就一直用畢生修煉的白魔法沖擊著身上的禁制。但是那使用麻痺術的人的白魔法無論是深度,精純度還是施法技巧和他都有天壤之別。無論他如何努力都沒有用。而現在著巨大的疼痛還有生機的驟然斷絕對身體的刺激,他終於沖破了麻痺術的效力。在臨死之前。

    十字架在雷拉斯老人的手中粉碎,碎片散落在地上的亞賓和艾依梅身上。他的身軀在被狼人瘋狂撕扯中抖動得像一張被人舞弄著的破抹布,但是他用盡全部的力量在自己骨骼破碎肌肉撕裂的聲音中聲嘶力竭地高喊:“願仁慈的主以信徒之生命降下您的憐恤…”

    聲音驟然而止,不是雷拉斯老人因為疼痛而無法繼續高喊,而是因為狼人一把將他的肺從身體裡拉了出來。

    一道聖潔的白光從天際直落而下,將這血腥殘酷的夜晚從中剖開。連三只瘋狂的狼人也因為這神跡般的場景而震撼,略微停頓了一下動作。

    白光罩在了地上的兩兄妹身體上,凝聚不散,成為了一團球形的光罩。這是只有最虔誠的信徒才能以燃燒生命的方式發動的‘神之庇護’。在這個魔法生效之時,任何攻擊也無法對受到庇護的人產生傷害。

    大概是受到了刺激。剛把巨大的科多獸拆成了一堆碎片的兩只狼人瘋狂嚎叫著沖了過來,朝那團光芒的護罩揮打,撲擊,但是無論他們如何努力也無法擊破這好象只是有形無質的光球。然後他們尖嚎著轉而朝狼人手上的雷拉斯老人撲去。

    艾依梅和亞賓依然被麻痺著,依然連眼睛都沒辦法眨一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著雷拉斯老人如何在這三只狼人的手上變成零零碎碎的一小塊一小片的,血肉亂飛,但是沒有一丁點能夠落在兩人身上。

    將那邊的最後幾匹馬也變作一地的血肉以後,三只全身掛滿了內髒血肉,連外貌都無法互相辨認的狼人開始了互相撕咬,抓扯。大片大片的皮肉在狼人互相間的爪牙下飛脫,直到肢體都已經殘缺,這瘋狂的搏斗也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直到最後,兩只幾乎只能算是不死生物的殘缺狼人依然在用能夠用的一切方式互相進攻。

    終於,一只狼人在自己心髒被抓破的同時也將同伴皆對手的喉嚨一口咬斷了。只剩下一點皮肉連接的頭顱歪斜著和身體一起倒下,心髒被捏成了一把干鹽菜,身體內所剩不多的血也再無法支撐那瘋狂的行動,也隆然倒下。

    終於,這夜安靜了。結束了。東方一點微弱的光亮在啟明星下亮起。

    一天後,歐福的雙足飛龍先於埃拉西亞的部隊發現這裡。

    連偵察的蜥蜴人和半獸人也為這一地的殘骸和血肉而震驚。沒有任何一具屍體是完好的,這片樹林仿佛被一個巨大的絞肉機碾過一樣。一個半獸人吐了。

    奇怪的是,這慘劇現場的中央地帶卻有一個整齊的圓形,那裡面沒有任何的血跡,如同地獄中的一塊聖地。無論是蜥蜴人還是半獸人都對這個神奇的圓形驚訝不已,不解,然後是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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