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尼斯主教的屍身被牧師們安放在大教堂中。從被發現開始到現在,他身上被傷痛欲絕的牧師們加諸的白魔法足夠治療一千個垂死的人。但是頸項上那一個恐怖的血窟窿,還有背心上幾乎深達心臟的一刀,已經被劇毒和強烈的詛咒變成了慘藍色的血跡。這些都在強烈地陳述這個尊敬的老人已經真的,完全地死了,即便再有一萬倍的魔法力也是枉然。
「是他?」羅蘭德團長一雙細長的眉毛緊鎖。這個帝國第一劍士的容貌沒有任何武人的剛毅和鋒銳,但是現在那雙星眸裡閃出的光芒卻勝過任何一把絕世名劍。看著羅尼斯主教的屍體,屍體上那可怕的傷痕和血跡,他的聲音和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我們所有在外面的人都看到了。」一個老牧師老淚縱橫,哽咽著。現在留在大教堂中的幾個老牧師都是涕淚齊下,悲憤到了極點。大教堂之外已是一片哭聲。羅尼斯主教坐鎮魔法學院已經四十餘年,可以說魔法學院在帝國如今的地位都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魔法學院中的每一個人都對這位老人報以無比的崇敬,甚至在不少人心目中他簡直就是神的化身。但是他現在居然被卑鄙地刺殺了。
羅蘭德團長沒有再問。當時在外面大教堂的神職人員起碼有上百人。他們都敢以神的名義起誓就是那個神官大人滿身是血地從這裡衝出去一路撞倒幾個人飛奔出魔法學院。如此多如此虔誠的證人,這件事已無須再進行任何求證。
「我們還在書房中發現了這個。」一個牧師拿出了那張庫斯伯特精心準備的那張通緝令,上面已是血跡斑斑。但是畫像和文字依然清晰得很,足夠把所有的事情都說明了。
在一旁一直沒有說話的公爵也已經是涕淚滿面,悲傷之意絲毫不讓於諸位牧師。他突然開口問:「最近主教大人身邊可發生過什麼奇怪的事沒有?」
一個老牧師立刻省悟,說:「對了。前兩天羅尼斯主教大人曾經去過那裡,不過那個奸細當時沒在。主教大人只是在裡面和看守屍體的山德魯老頭說過一段時間的話,我好像還聽見主教大人在生氣。然後主教大人出來的時候我看他臉色很不好,這兩天也一直悶著……結果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公爵大人的聲音已經因為悲傷而有點涕不成聲,但是更多的卻是悲憤。「我們一定要盡快抓住那些死靈公會的混蛋們,」他很用力地迸發出一句:「要為主教大人報仇。」
公爵大人的悲愴和憤怒立刻感染了周圍的人。老牧師們早已枯竭的心靈終於又被仇恨激發出了滔天巨浪。「對,魔法學院所有的魔法師都要給主教大人報仇。」
「所以我們現在就仔細回想一下。仔仔細細地回想。」公爵在極度悲傷中依然不失他那細膩的思維,用緩慢而清晰的語調給大家分析思路。「想想那個奸細平時的舉動,還有行為,哪裡有什麼可疑的痕跡。」
一個牧師飛奔進大教堂。他是去皇宮給皇帝陛下傳遞噩耗的。
「陛下驚聞主教大人遇刺,已經哭暈了幾次。陛下已經著令聖騎士團嚴查兇手,凡是發現和死靈公會有關的邪教徒全部格殺毋論。聖旨也馬上就要到了。」
格芬哈特十七世是羅尼斯主教看著長大的,對他來說這個尊敬的老人幾乎就是他的爺爺。
羅蘭德團長的臉色冷凝如冰,緩緩點頭。
大屋中,山德魯正如同往常一樣搗弄著屍體,但是今不知道為什麼,今天他總感覺有點心神不定。正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虛掩著的門被敲了兩下,幾個士兵就走了進來,帶頭的是認識山德魯的王都近衛軍小頭目。
「山德魯老頭,魔法學院出事了。」小頭目的表情有點古怪,語氣也有點說不出的味道,對山德魯說。「我們有些事情要問問你。陪我們走一趟吧。」
「出事了?出什麼事了?關我什麼事?」山德魯翻著白眼看著小頭目。「你們要問我什麼?我這兩天沒什麼精神,哪裡都不想去。」
「沒什麼。就是請你去喝喝茶聊聊天而已。」小頭目回答。他的表情和聲音都在強在了一起,很明顯是把吃奶的力氣都用出來想製造一種很輕鬆的氣氛。
相對來說,那三個士兵的表情似乎還自然得多。就在小頭目和山德魯說話的時候,他們就在慢悠悠地走向山德魯。
「喝茶?說起來你好像還欠我的錢呢。上次你去嫖妓的時候……」山德魯好像全沒發覺有什麼不對勁,和小頭目聊著天。
三個士兵有意無意地已經走到了山德魯身邊。其中兩個猛然出手,一人抓向這個老頭的一隻手。而第三個人手上已多了副閃著暗紅色光澤的鐐銬。這是專門禁錮魔法師使用的禁魔鐐銬。
這三個士兵的動作簡練,快速,沒有任何的花巧,如同三隻早已在草叢中守侯多時的豹子一般。他們出手的時機,動作,各自站的方位也配合得恰到好處,分工也明確無比,這只有長期練習和無數實踐才能夠錘煉出的動作。
面對這樣突然而配合得完美無缺的襲擊,即便是一個不俗的劍士也只有束手就擒。但是這個看起來沒什麼精神的焉老頭子只是退了一步,兩手輕輕鬆鬆地一抓,那兩個原本想抓他的四隻手腕就已經落在他的手裡了。他再朝內一扯,兩個身軀比他龐大得多的士兵立刻撞在了一起,剛才還那麼精壯有力的兩個人在這一撞之下立刻軟倒,身體上已經開始泛起了死灰色。
第三個撲上來的士兵手裡已經不是鐐銬,在這轉眼之間他就已經反應過來拔劍上步刺擊一氣呵成。這樣快的反應這樣敏捷的動作,即便是王都近衛軍最高長官也沒這樣的身手。
但是很可惜,他這樣漂亮的一劍卻什麼都沒刺到,手腕莫名其妙地就已經落入到那雙慘白乾枯的手中去了。
「你的手下什麼時候多了聖騎士團的人?陞官了麼?」山德魯一雙半睜半閉的眼睛瞥著小頭目,依然還是那樣好像正在茶館中聊天的語氣。只是他的一隻手已經把這個比自己壯實得多的士兵凌空拎了起來,體形的反差讓他看起來好像是正輕輕鬆鬆地拎著一隻狗熊的猴子。
小頭目沒有回答,已經軟倒在地上了。他好像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手腳哆嗦著朝後面退著挪動,眼睛直楞楞地看著山德魯。因為山德魯不僅拎起了這樣一個聖騎士團的劍士,而且還在撮揉。
那個劍士是在什麼時候死的已經不知道了。那高大健壯的身軀現在卻好像只是棉花填充而成的,不只被這個老頭輕飄飄地拎在手裡,而且在那雙乾枯的手的揉捏之下正在變形。他身上的甲冑還有其他什麼東西都變得在零零碎碎地往下掉,身體不斷地被折疊揉動,然後很快地就在山德魯的手中成了一團圓滾滾的肉團。
「你也是來請我喝茶的麼?」山德魯冷冷地看向門口,一揮手,那個劍士變作的巨大肉球就朝門口剛剛進來的那個人飛去。這個巨大的暗器現在在空中發出的風雷之聲才證明了本身的重量其實確實驚人。
這個肉球在前飛的時候還撒出了一些黑色的汁水,其中一滴剛好飛在了地上的小頭目身上。小頭目那動物一樣的慘嚎只發出了半聲就沒了。
剛剛出現在門口的人後退一步,身前一道線一樣的閃光如驚鴻一現,然後這個肉球就整整齊齊地從中間分為了兩邊。
德魯的這個叫好聲雖然似乎還是有氣無力,但是那雙一直死氣沉沉的眼中終於閃出了光芒。
他叫好的原因並不是因為那個肉球被一分為二。整整齊齊的兩個半球的分開後既沒有掉落,也沒有繼續朝前面飛,而是朝相反的方向翻滾著輕輕撞上了左右兩邊的牆壁。蘊涵劇毒魔法的汁水只在兩邊的牆壁上腐蝕出兩個大洞,沒有一丁點沾到這個人身上。
這一劍不只是把飛來的肉球本身劈開,而且還連同那一起翻滾著的空氣,飛濺出的汁液,裡面蘊涵著的魔法力,甚至還有飛過來的勢頭,慣性,氣味。這個肉球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劍之下一分為二煙消雲散。
個人劈開肉球之後退三步,沉聲回敬山德魯一聲喝彩。他眼裡的光芒甚至勝過了手中的劍。如果剛才這一劍有絲毫的偏差,不能把裡面運轉的魔法力也徹底支解的話,這顆從份量上來說大概足夠殺死王都全部人的毒液魔法球就會在他面前爆開。
出現在門口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他有一張儒雅文秀的臉,即便是這樣認真而凝重的表情在他的五官組合之下也看不出什麼威嚴殺氣。如果不是身上那套閃現著魔法微光的甲冑,還有他手中的一把散發出絲絲寒氣的長劍,他看起來就好像只是個飽學詩書的書生而已。
「你說好?所以你更要請我去喝茶麼?」山德魯一邊嗡著聲音回答,一邊第一次站直了一直有些佝僂著的身軀。
「不。我是來抓你,或者說是來殺你的。」來人的話很直接,一如他剛才的一劍般凌厲。
「原來如此。」密密麻麻的骨節爆響的聲音從山德魯的身體各個地方發出。隨著這些聲音他的身體幾乎長大了一圈。「可惜我從來不喜歡被人抓,更不喜歡被人殺。」
「我也從來不喜歡廢話。」來人的手腕一振,那把長劍的嗡鳴之聲充斥在大屋中的每一寸空間中。「我們開始正題吧。」
大屋外。三百米處,一個老牧師皺眉問旁邊的姆拉克公爵:「公爵大人,這樣是不是誇張了一點。」
「不。對付那些邪惡的死靈法師必定要小心謹慎,全力以赴。」公爵臉上很難得地沒有那溫和親切的笑容,一副凝重的神情,細長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遠處的大屋。
「但是再小心也用不著這樣吧。」老牧師看了看前面那好像確實有點誇張的陣仗。
大屋外的一百米開外,數百名聖騎士團的團員們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在他們的身後則是幾乎所有魔法學院的牧師們和魔法師。
經過大家群策群力地探討分析之後,那個奸細居住的地方的山德魯老頭落入了大家的視線。雖然這個老頭已經在魔法學院足足二十年了,而且主教大人似乎還和他很熟悉,但是有了那個奸細的前車之鑒,足夠說明死靈公會的人是如何地無孔不入的了。而且那個奸細並沒在魔法學院進修過,之前就一直在那老頭那裡,再加上那個老頭的古怪癖好,這些已經有足夠的理由了。
派出偵察人員去探察後發現那老頭居然還在。於是決定先把他抓起來調查,如有反抗自然是格殺毋論。
這件事當然是由身負皇命的羅蘭德團長帶人來執行了。對於這位帝國第一劍士的實力沒有任何人有異議。但是公爵則表示出了一個身為位高權重者特有的小心謹慎,建議羅蘭德團長多帶人手,還有號召魔法學院的牧師們一起到場,如果那個老頭真的是死靈法師的話大家就可以給羅尼斯主教報仇了。
「羅蘭德團長進去這麼久了,我看多半已經把人抓到了,正在搜查盤問了吧。」老牧師看著那論戰鬥力絕對可以攻下一座城池的包圍圈,實在覺得有點不妥。魔法學院的魔法師們居然傾巢而出在這裡像看熱鬧一樣圍觀,實在是有失體統。所有人都離大屋有段距離,裡面的情況雖然大家都看不見,但是絕對是可以猜到的。
突然一聲怒喝,還有一道如同布革破裂的奇怪聲音傳來。
那幢大屋從正中整整齊齊地一分為二,然後再齊腰斷裂而開。分成兩片的牆壁和屋頂緩緩地朝兩邊倒去,隆然著地,激起滿天的塵土。那斷裂開的地方居然整齊光滑得像是用刀子裁開的。從這裡比較遠的地方看去,好像是一個精緻的玩具被大力砍了一刀。
聖騎士團的人沒有發出任何的聲響,也沒有任何的動作。但是魔法學院的魔法師牧師們齊聲發出驚歎和叫喊卻不亞於牆壁和屋頂落地的巨響。這樣的威勢,必然是羅蘭德團長才能夠發出的。而動起手來了,無疑就是說明裡面真的是死靈法師。
塵土煙霧中一條人影飛射而出,落到了包圍圈的前面,是羅蘭德團長。
但是和剛才那聲勢驚人的場面相反,羅蘭德團長落地之後便是一個踉蹌,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了。一張原本清瘦文俊的臉上已經全是怒火和驚訝,而且不只是臉上,全身裸露在外的皮膚連手指尖都浮現一種廁所牆角地面的那種噁心的死灰色。他已經中了毒和詛咒,而且還是極度厲害的屍毒,如果換作其他人早就已經是一具腐屍了。
兩道白魔法的光芒在他身上亮起,聖騎士團中的兩位高級牧師立刻就用出了治療法術。回過神來的魔法學院的數百名牧師們也紛紛出手。數量驚人的各種治療魔法蜂擁而至把羅蘭德團長身上的毒氣和詛咒立刻沖洗得一乾二淨,然後就是數量同等的各系各個等級的各種輔助魔法落在了他的身上。
身上的輔助魔法的光芒強烈得幾乎耀眼。但是羅蘭德團長的的臉色依然難看,他怒目瞪視著前方那一團翻騰的灰塵,大喝:「全體備戰。」
數百名聖騎士團成員的手同時匯聚出了一聲響徹雲霄的拔劍聲。然後充塞在天地間的就是由上千張嘴同時念誦咒文的大合唱。每一個聖騎士團成員的身上都輪番亮起了各種輔助魔法的光芒,如同一場盛大的魔法展覽。
包圍圈中的塵埃已經漸漸散去,出現在裡面的是一群躍躍欲動的千奇百怪的屍體。這些屍體們有的沒有頭沒有手,有的沒有腳,或者沒有左半身沒有右半身或者沒有上半截沒有下半截的,它們都受了羅蘭德團長剛才那連房屋都受了池魚之殃的全力兩劍。但是他們現在卻都看起來精神百倍動作靈活。這群屍體中間簇擁著一個混身黑袍鬚髮皆白的人。
「給主教大人報仇啊。」不知是誰吶喊了一聲,宏大而雜亂的咒語聲又開始響起。不過這次不是輔助魔法的展覽,而是各種攻擊魔法。聖言術,聖光術,亡靈驅散,火球,火焰牆,連珠火球,暴烈火焰,閃電,寒冰爆裂,雷鳴爆彈……除了頂級的大咒語和各種綜合禁咒,幾乎所有能夠在魔法學院的魔法教科書中出現的魔法全部展現出自己的光芒和威勢,山呼海嘯一樣朝那群屍體還有屍體中的黑袍者衝去,湧去,蓋去。
看著這空前大概也絕後盛大的魔法焰火,公爵終於露出了一個旁人已經無暇欣賞的迷人微笑。因為無論是誰都可以確定,即便是天神下凡,在這樣兇猛的魔法波濤之下也只有死得毫無輾轉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