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維斯小心翼翼地跟在羅蘭德團長的背後走進那片小樹林。先到的王都近衛軍奉命守在外面。
估計摩多那蠢貨怎麼也該完事了,但是卻一直沒見自己的手下回來。克勞維斯立刻叫王都近衛軍四處搜查,但是結果卻完全出乎意料。
他早就已經編好了一套天衣無縫合情合理的遺失印章的故事,在合適的地點合適的時間用合適的方式說出來。配合宰相公子早無人不知的脾氣德行,任何人聽了這樣的故事都會自然而然地聯想起這個紈褲子弟為報私仇而偷盜印章偽造文書的惡劣行徑。對於這樣的意外,一般來說確實是難以怪罪的。克勞維斯在這些小招數上已經很得到姆拉克公爵的真傳的。
但是精神修養方面他很明顯就還差得遠。聖騎士團成立以來幾乎是最大的,最莫名其妙的傷亡就出在自己的手上,自己的隊伍中,關鍵是自己最大的真實目的似乎沒有得逞,他現在的表情又驚又怒又是羞愧又是不安。
幸好羅蘭德團長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弟子的複雜情緒,他仔細地查看著地上所有痕跡和那些屍體。
聖騎士團作為帝國軍隊的最中堅的力量,平時間派上用場的時候非常少,但是一旦需要他們出手的都是最緊要的關頭或者最慘烈艱苦的戰事。但是即使如此,這個不到千人的部隊在與上萬人的敵軍和異教徒的戰鬥中從來沒有過什麼重大的死傷。曾經有人做過一項統計,在面對這個精銳無比的部隊時,異教徒和敵軍平均要送出一千一百多個頭顱才能換來一位團員英勇無比的生命。
而這裡就有十二具屍體,不過卻沒有一萬名敵人死在這裡,甚至敵人似乎連指甲都沒掉一小塊。羅蘭德團長的臉色很難看。
大概是出於對聖騎士們的尊敬,先到達這裡的部隊把劍士們的殘缺分離的屍體都小心地收攏來拼湊好,蓋上白布。羅蘭德團長看著這些整整齊齊的屍體,還有地上被踩得一塌糊塗的腳印,皺眉問:「到這裡的第一支部隊是哪裡的?」
克勞維斯回答:「王都近衛軍第四小隊。」
「撤了隊長的職。」羅蘭德團長的語氣沒有憤怒或者不滿的情緒,冷靜平淡,好像只是在宣讀文書。「發現了這樣的大事居然不保護現場,還讓部隊進來把所有痕跡破壞得一塌糊塗。他既然這麼喜歡表達自己的尊敬,那就讓他去守宮門天天行禮好了。」
克勞維斯低頭回答道:「是。」
羅蘭德看著地上的屍體個偷你印章偽造文書的人為什麼只調來了十二個人?」
「因為當時我隊裡只有這些人在總部裡,大概他也不敢多逗留去召集更多的人吧。」克勞維斯回答。不過實際情況當然是他的暗中操作所至,過多的人參與其中並不方便。何況十二個聖騎士團的劍士還有一個魔法師,即便是殺一頭雙足飛龍都綽綽有餘了。
「幸好。」羅蘭德團長那一雙很文雅的眼睛裡閃出的鷹鷲的寒光,冷冷地說。「如果他把你的人全帶走了,那你也就用不著再當隊長了。」
克勞維斯額頭冒出了冷汗。
羅蘭德看向那一片已經開始解凍的森林。現在是初夏,所有被冰凍的物體都在慢慢地開始解凍了,空氣中的水汽被凝結起來,和融化的冰水一起匯成了一條條細細的涓流流淌出來,在這片魔法製造出的冰寒天地的餘威前還是可以讓人感覺到絲絲寒意。
「對手應該是個很厲害的魔法師。」羅蘭德的聲音比面前的這片樹林還冷。
「魔法師?.」克勞維斯不相信,那傢伙的雖然應該也會用點魔法,但是絕輪不到帝國第一高手評價『很厲害』。
羅蘭德團長指著那一片冰雕森林。「你知道什麼樣的魔法才能夠這樣純粹只是冰凍住一片樹林而沒有傷害到什麼東西嗎?」
克勞維斯也仔細看著那片樹林,思考了一下,才猶豫著搖頭說:「好像…沒有任何魔法。」
他身為聖騎士團的小隊長,帝國第一劍士的徒弟,即便是自己不會用魔法但也對每個系統中每個魔法的等級,施放時間,攻擊能力和攻擊效果都瞭如指掌。任何攻擊魔法中冰封的效果再強烈都只是附加效果,最重要的應該是用冰製造出來的傷害,而面前的這片樹林就只是純粹地冰凍住了,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在他的記憶中,好像確實沒有任何魔法能夠造成這樣奇怪的場面。
「有的。」羅蘭德團長淡淡說。「拚命的魔法。」
「拚命的魔法?」克勞維斯不解。
「沒有施法技巧,甚至沒有使用任何法術,只有一個水系魔法師把自己連最本源的魔法力都一次性的傾洩出來才能夠造成這樣的後果。」羅蘭德團長指著那具魔法師的屍體問克勞維斯。「你知道你的這個手下的魔法水平有多高嗎?」
「調到我隊裡之前曾經是魔法學院的高級水系魔法教師,也就是說…帝國中怎麼也要算在前五十位之內。」
「什麼樣的對手才能夠讓一個帝國前五十位的高級魔法師放棄使用法術,而單純地把所有魔法力用來孤注一擲呢?」羅蘭德團長看著魔法師的屍體。屍體手還冰結在自己的臉上,臉上的表情依然全是驚駭,慌張,不甘,絕望。「只能是一個等級相差太大,讓他連用法術去對攻的自信都沒有的魔法師。而最後這個對手也根本不和他這數十年的修為硬碰,而是舉重若輕的不知道用什麼方法讓他自己打中了自己。這個對手雖然自己有著絕對優勢卻絲毫不驕不躁,而是避重就輕用最有效率最取巧的辦法….」羅蘭德團長長歎一口氣。他的臉很有書生氣,但是現在卻露出一頭狩獵的豹子般的神情。「這是真正的高手。」
高手。這個詞完全超越了『很厲害』的評價。一條龍或者一隻比蒙巨獸可以很厲害,但是卻絕對不會是『高手』。而且這是帝國第一劍士口中的『高手』。
克勞維斯知道自己這十幾個手下死得絕對不算冤了。
「你說那個人調遣部隊是因為要對付一個人?」羅蘭德團長看向克勞維斯,問。
「這純粹只是猜測而已。」克勞維斯低頭回答。「那個人和這個偷取我印章的表弟的矛盾王都是無人不知的,而我表弟原本就心胸狹窄任性妄為,上次圍獵的時候他就曾經帶著皇家衛隊去偷襲他,所以我才會做這個猜測。」
羅蘭德團長冷冷地看著自己的徒弟,說:「你說的是那個人就羅尼斯主教手下的神官吧?」
勞維斯的頭抬也不敢抬。
羅蘭德團長的眼神落在自己徒弟的身上,並不是很凌厲的眼光,但克勞維斯覺得自己好像也中了那魔法師拚命用出的冰凍,連骨髓裡都在發冷。
羅蘭德團長最終只歎了口氣,沒有說什麼。相比這些事情,還是先分析出這場有點詭異戰鬥的真實情況還更重要,可以肯定的是這場面至少絕不會是那個神官能夠做得出的。
他蹲下仔細觀察那些劍士們的屍體,首先就注意到了那具最古怪的。腰部以下還用一個跳躍的姿勢凍得硬邦邦的,但是頭顱已經不見了。頸項斷口的肌肉殘缺不全,骨骼卻是從關節處脫離,似乎不是被刀劍之類的切割而是被擰下來的,一隻左手雖然在近衛軍的尊敬下揀過來拼了回去,但是依然可以看出那同樣是擰下來的斷面。而那只右手卻完全不像是手,起碼比原先拉長了一半,而且像條蛇一樣軟綿綿地扭曲著,裡面的骨骼無疑已經全是碎片了。
羅蘭德團長的眉毛皺了起來。即使以他的眼光也完全看不出這個劍士究竟受到了怎麼樣的攻擊,怎樣才會有這樣古怪的死狀。他眼光從其他屍體上掃過,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他伸出手想要去翻動一下屍體,但是手剛接觸到屍體的外表,那裡的一大片肌肉就完全塌陷,脫落下來了,好像早已經把所有的生機都腐朽透了的爛木頭一樣。看著這奇怪的變化,羅蘭德團長的眉頭打成一團死結。他站起長吸一口氣,對克勞維斯說:「應該還有具屍體,找出來。」
「這裡剛好十二人。」克勞維斯提醒他。
「不,應該是十三具。還有你那個表弟宰相公子的屍體。既然認為一定可以殺掉對方,他一定也到了這裡,而既然對手能夠把你這十二個手下全部殺死,也絕對不可能放過他的。」
克勞維斯納悶地仔細地看著周圍樹林,近衛軍已經先仔細檢查過這裡了,絕不會放著一具屍體來等他發掘。
但是他走了幾步,突然就發現了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下有一個看起來有點眼熟的東西,那是一把頭髮,梳成了一把小辮子。他走過去,發現地面上還散落著一些牙齒,一些殘缺的指甲,一些被腐蝕成了布條的衣服和一些小東西。因為這些看起來好像只是堆垃圾,近衛軍們才全沒在意。克勞維斯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些可憐的遺物,轉身對羅蘭德團長說:「好像是在這裡….」
羅蘭德團長走過來看了看,蹲下用手指搓起這地上的一點泥土,放在鼻端聞了聞。他的眉頭舒展開了,但臉色卻變得和這泥巴一樣難看。他站起來沉默了一會,然後對克勞維斯說:「去請羅尼斯主教不,這種事不要勞動主教大人,還是先去請庫斯伯特大神官來。」
庫斯伯特大神官很快就在克勞維斯的帶領下來了。查看了那幾具變異了的屍體,說:「這是應該黑暗魔法和肢體魔法混合的操縱屍體的法術。短時間裡讓屍體內所有的生命力和能量釋放出來,屍體在這短時間裡會有巨大的戰鬥力。這種融合法術很困難,即便是高級魔法師應該也要經過很繁複的咒文才能夠發動。」他頓了頓,原本就古拙的臉沉得更難看了。「會研究並使用這種邪惡的法術的一定是死靈法師。哼,居然敢在王都附近出沒。如果被我碰上了一定要他們好看。」
可惜他不知道用這個法術的人施法的時候隨意得像打哈欠一樣,否則他的臉色一定更難看。
羅蘭德團長點點頭,指著那邊的頭髮說:「和我判斷的一樣。從那裡的泥土痕跡看,還有一個人被巨大的腐蝕性的魔法活生生地融化掉了,甚至連骨頭都沒留下這確實應該是死靈法師才有的手法。」
庫斯伯特大神官猛地轉頭看向羅蘭德團長說:「有了死靈法師的消息應該先報告我們魔法學院才是,你們聖騎士團的人怎麼能這樣冒失地行動。」他的話氣勢洶洶,因為這次冒失的行動完全忽視魔法學院的地位,也讓他失去了讓死靈法師們好看一下的機會。
「事情是這樣的」克勞維斯說了說自己的『猜測』。
「又是這個傢伙!」聽完了克勞維斯的話,大神官的臉難看得像一張廁所裡的抹布。「十處打鑼他有十二處在。這次居然和死靈法師有瓜葛了。」大概是積蓄了不少時候的怒氣和不滿在他臉上突然冒了出來,他似乎已經肯定阿薩的惡劣品行就是和死靈法師有勾結的鐵證。他對羅蘭德團長說道。「我們直接去找主教大人報告這個情況。」
克勞維斯沒有一同去,他回到了公爵府,把這件『意外』告訴了公爵。他知道自己即便不說,公爵也自有辦法知道。
公爵聽完後想都沒想,立刻笑道:「你的印章掉得可真是合適。安排得也不錯。」
「對不起。這件事情因為臨時決定的我沒有來得及通知您,擅做主張地自己做了。」克勞維斯有點慌張。能夠騙過別人的花招在公爵面前比小孩子的玩意都不如,而且他根本也不敢隱瞞。「因為我覺得這件事情對我們百利而無一害的。如果真殺了他,我們多少消除了一個隱患,我叔叔宰相的位置絕對也保不住了。而且即便是像現在這樣失敗了,我們也完全置身事外」
「好了。」公爵舉手示意自己的女婿不用太慌張。「你把我說的話都記得很清楚,事情就該這麼去辦。雖然動機多少還是帶著點情緒化,但是確實辦得不錯。現在的情況下矛盾越多,情況越亂,對我們就這些站在後面的人就越有機可趁越有利。」
公爵的這個評語立刻讓克勞維斯喜上眉梢,連聲音都帶著喜氣:「勾結死靈法師這可是該送上火刑柱上的罪名,就算羅尼斯主教也…」
「別激動,什麼也不會發生的。」公爵淡淡地一個結論就把克勞維斯的興奮拍死。
魔法學院中,羅尼斯主教聽完了大神官和羅蘭德團長的報告後皺起了眉毛。「有這樣的事情嗎?」
「我們可以保證,那絕對是一個死靈法師下的手。如果前來的不是他們等待的人,那些埋伏的劍士也絕不會動手。」大神官放低了聲音,強調事情的嚴重性。「這些都說明了那位神官說不定和死靈法師有些勾結…不,不是說不定,而是一定有問題。」
羅尼斯主教皺眉,慢慢地搖了搖頭。「不會吧…」
庫斯伯特大神官卻很堅定地一點頭,說:「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不由得我們不相信。我覺得我們應該調查一下。現在就先派人去把他抓來…」
羅尼斯主教打斷了大神官的話,問:「你說的劍士們和死靈法師交手的時間大概是什麼時候?」
「從屍體上推測應該是在今天上午…」
羅尼斯主教看著大神官輕輕說:「今天上午他和我單獨在書房裡討論一些關於神學方面的問題,所以絕對和他無關的。」
庫斯伯特立刻噎住了。好一會才緩過勁來,說:「可是您不是獨自一人在書房裡的麼?」
「我是悄悄叫他來的,你們沒注意罷了。」羅尼斯主教揮揮手,把大神官還想說的話按了下去。「這件事想必只是湊巧罷了。王都附近出現死靈法師,這件事情不要聲張,以免引起大家恐慌,陛下上次可被嚇得不輕,我們私下調查戒備一些就行了。好了,你們下去安排一下吧。我累了,要休息一下。」
退出了大教堂,庫斯伯特大神官對主教大人這種明顯偏袒的態度表示出了極度的不滿,他憤憤地說:「真是太過分了。自從那小子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以後,主教大人完全變了。不只經常干涉政事,還要把那完全不成體統的傢伙提升為大神官。而這次是很明顯的包庇了,是其他事情那還說得過去,而這是和死靈法師有關聯啊。」
羅蘭德團長沉默著一聲不吭,若有所思。
庫斯伯特突然從激動的情緒中沉默下去了,考慮了一會,看了旁邊的羅蘭德團長一眼,用試探的口吻歎了口氣說:「這樣下去魔法學院的未來會怎樣呢?主教大人看來是老了」
羅蘭德團長的眼神凌厲地閃了一下,將大神官的後半截話逼了回去。
在聖騎士團總部中看到了回來的羅蘭德團長,克勞維斯就知道公爵的話確實是沒錯的。
「二十年前整個東部大陸的動亂還有帝國內戰都是羅尼斯主教一手平息,他的聲望地位無論在教會中還是帝國中都是絕對不可動搖的。既然他要致力於造就那個傢伙,自然就會給他做掩護。沒有任何的真憑實據,無論是什麼樣的事情憑他的威信和地位也有辦法把事情輕輕鬆鬆地對付過去。」
「可是這畢竟是和死靈法師有關,主教大人再包庇他也不至於縱容到這個地步吧。」
「死靈法師麼….」公爵微微一笑,想起了一件以前的事情。「我想主教大人應該比誰都清楚那是怎麼回事吧。不過我是不好出面的了,這件事即便捅出去也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效果,暫時還是按兵不動的好。」公爵想了想,呵呵一笑,笑得有親切又和善。他對克勞維斯說:「你去好好幫助一下你師傅,讓他弄清楚真相。最好還能夠找到點人證物證什麼的給他或者給其他人,雖然即使證明了也不至於有什麼決定性的作用,但是讓我們尊敬的主教大人小小的麻煩一下也是好的。畢竟局面越混亂越對我們有利,只要不暴露我們自己,你就暗中盡量把矛盾鬧得大一些,不可收拾一點吧。」
「我明白了。」克勞維斯回答得很有鬥志。
從魔法學院回來之後,羅蘭德團長找到了克勞維斯。如同公爵預料的一樣,他有事讓克勞維斯做。
「我在那樹林的一處荊棘上發現了這個。」羅蘭德團長拿出了幾縷衣服的絲線,粉紅色和紅色的緞子絲線。「這似乎是女人衣服上的,但是現場並沒有女人的屍體。你暗地裡好好調查一下。」他很用力地囑咐:「記住,要悄悄地調查,而且無論調查出了什麼事,你都不要聲張。不能讓羅尼斯主教為難,你悄悄地回來報告給我就行了。」
勞維斯接過那幾縷可愛的線索,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