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武大會正式開始了,喧鬧熱烈的氣氛足以讓路旁樹上最遲鈍的蠕蟲也感到激動。
那個平民心中的英雄,奪冠的熱門羅德哈特騎士以高超的劍術和身手一路過關斬將勢如破竹,每一次都勝得異常地漂亮輕鬆。他不凡的氣勢和風度使得原本就山呼海嘯般的歡呼更是海嘯山呼。完全符合群眾的意願,他順利地進入了決賽。
一隻浩浩蕩蕩的隊伍開到了廣場,原本已經擁擠的人群也立刻讓出一道寬敞的通道來。中間一部華貴之極的馬車的門開啟,廣場上所有的人都下跪恭迎羅尼斯主教和當今的皇帝陛下格芬哈特十七世。
一起來到的還有不少王官大臣們,這種半民間的活動皇帝陛下的心情都會很好,陪伴左右絕不是壞事,何況這時候正是討好陛下的時候。而陛下最親近宰相大人這個時候自然也夾雜在其間。
「姆拉克公爵沒來麼?」宰相左右看了看,問。
「這幾天一直都沒見到人影,應該是忙於公務吧。如果真要是這次準備換帥的話,他最有可能會去頂替桑德斯將軍。現在早做準備也是應該的。但是這傢伙卻失掉了一個討好陛下的機會。可謂有勇無謀啊,呵呵。」一個埃爾尼家族的大臣回答。「不過如果這次斯強克可以得到冠軍而有機會進入軍方的話就好了,我們也不用太倚仗姆拉克那個傢伙了。」
豪門貴族都是很相信『血濃於水』這句話的。如果可以,他們巴不得所有能夠攬到的職位權勢都由血親來掌管。即便是像姆拉克公爵這樣不得不聯合的人,也必須用聯姻的方式,讓他的後代的血管裡也流動著自己家族的血液,通過這樣的一個途徑來讓他成為『自己人』。彷彿世上惟獨只剩下這樣一種在身體中存在著的聯繫才是建立信任和團結的基礎。
宰相大人皺著眉毛微微點頭。姆拉克公爵一直都以脾氣好人緣好做事能力強卻不愛耍政治手段著稱,但是宰相大人卻一直不大喜歡這個慈眉善目似乎很好利用的傢伙。雖然確實看不到他玩弄什麼陰謀或者刻意搞什麼花招,但大概是出於權謀者的直覺,他總覺得這傢伙身上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而且這個現在居然掛上了『公爵』這個高貴的稱呼的人其實出身也低微得很,不過是靠著點能力和似乎很不錯的運氣爬到了今天這個地位。雖然現在已經成了『自己人』了,但是並不值得施與太多的信任和依賴。
據說這個叫羅德哈特的騎士是和公爵有點關係的,但是那個鄉下佬好像是太專注於公務了,沒有對這個人才好好地把握,否則也不會這樣輕易地就被自己買通。這次收買這個人實在是很冒險的舉動,如果事情傳出去被軍方的傢伙們抓住了把柄那可不是說笑的。聖騎士團作為帝國的中心力量,選舉是絕對來不得半點含糊的。如果落下一個營私舞弊動搖帝國根本的罪名那就麻煩了。關鍵是現在的情勢又不得不這樣兵行險著。主教大人那裡突然莫名其妙地冒出來一個人把自己兒子的神官位置擠掉了。西方的戰事如果一旦打了起來那就是建立軍功來作為政治資本的大好機會,那是這場政治鬥爭勝負的關鍵所在。於是也只有冒著危險找了個機會去和那個騎士交涉,幸好結果還是很滿意的。
皇帝陛下和主教大人還有羅蘭德團長入坐了,王公大臣們也紛紛落座,於是決賽正式開始。
第一個上場的是斯強克騎士。一身健壯的肌肉裸露在鎧甲之外,蠻橫的神情好像連臉上也全是那些肌肉的領地。手裡提著把即使加上了套子也殺傷力巨大的大劍。這個造型在騎士實在是非常少見的。
迎接這位選手的除了一些大臣們的叫好聲外更多的是周圍百姓的噓聲。這個貴族的惡少在王都的百姓間是很有些惡評的。前些年很是胡作非為了一些事情的,這幾年大概是為了今天的這個選拔會才收斂了起來,窩在家裡專門請了不少教師來進行各方面的特訓,這次的冠軍乃是勢在必得。
聽到噓聲,斯強克騎士橫眉怒目地掃了周圍無數的人群一眼,低低地吼了一聲。這是個典型的頭腦簡單的貨色,大概是所有的精華都用到那一身肌肉上去了。
然後就是名叫羅德哈特的英雄上場了。他一頭亞麻色的卷髮,俊逸的臉雖然使他漂亮中少了些威猛的氣概,但是這樣稍微缺少了些雄偉儀表卻讓他顯得更有親和力,鎮定自若的神態和彷彿看得出堅強和毅然的眼神補充了他的男子氣,臉上一直都是那種很有親和力,很漂亮的微笑。他看起確實就是每個少年心中的偶像,少女心中的夢中情人白馬王子。他一身顯得很樸素的衣服,外面一件輕便的皮鎧甲,完全是一個民間戰士的形象,好像根本沒把對手的攻擊放在眼中一樣,事實上從比賽開始他確實也沒被任何對手擊中過。
雷鳴般的歡呼聲和掌聲都送給這個群眾心目中的英雄。
羅德哈特的英俊瀟灑讓斯強克的蠻橫彷彿是專門為了襯托而生成的一樣。斯強克狠狠地盯過去,狠不得立刻就衝過去把那個漂亮的騎士砍得稀爛。雖然他知道這將是個會在比賽中輸給自己的對手,但是現在他卻已有了失敗的感覺,這讓他的殺氣顯露無遺。
蟻民。
宰相大人聽到這樣的歡呼聲的時候不屑地在心裡咒罵了一聲。這些微不足道的下等人。在社會的底層生活中自以為是地打滾,不甘心受權力控制卻又無力去爭取和反抗,於是就相信什麼足可以對抗權力的英雄,可以反抗這社會機制的天縱奇才。卻不知道這社會中的任何東西都是掌控了權力的上層力量所決定了的,包括信仰,熱情,生活方式,就連這個匯聚了他們夢想的英雄,不也是早有權力在背後安排好一切了的麼。這世上,掌權者才是唯一真正的英雄。
「嗯,這個騎士看起來真的不錯啊,樣子很英俊很好看呢。」皇帝陛下居然也表示出濃厚的興趣。「我還聽說他曾經隻身殺入一個獸人的巢穴,不僅救回了姆拉克公爵小姐,還把上千個那些野蠻的獸人們殺得一個不留,厲害厲害。真是英雄出少年啊。而且聽說還是平民出身呢,了不起,了不起。」說到後來,皇帝陛下的臉色居然顯得有點奇怪,彷彿是有點嫉妒。
格芬哈特十七世今年二十歲,一張充分說明了性格的臉柔和得有些女性化,對於這種一飛沖天的英雄還是很相信,很喜歡的。這並不是個適合掌控一個國家的人,安逸平和的皇室生活讓他的心態和平常的年輕人也沒什麼區別甚至還要幼稚膚淺些,在他年幼的時候還有曾經偷跑出皇宮想去跟隨一個馬戲團旅行的典故。而且據說前些天的晚上居然還偷偷地跑到王都中的一家賭場去玩耍,還惹出了點事。
自己無法控制的出身和局勢才讓他不得不坐上這一國之君的位置,不過他對這些並不感興趣,只喜歡沉迷在一些小玩意的樂趣中,把政治軍事看做一種無妄之災式的負累,忙不迭地推托給很熱心為他排憂解難的宰相大人去處理,所以才會有埃爾尼家族在朝中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局面。如果不是朝廷中還有軍方的一派老忠臣,還有聖騎士團在護衛著格芬哈特家族,他這個皇帝早就已經讓位了。
「陛下英明。既然陛下都認定這是個人才了,那麼我也就下個賭約,賭一定是這個年輕人勝出,十個金幣,不知道有哪一位敢來應局呢?」宰相不失時機地看著周圍的大臣們說。
並沒有人應賭,軍方的人沒理會他,而同夥們知道他一定是玩著花招。
「那個斯強克騎士好像是愛卿的侄子吧,連自己的叔叔都這麼不看好他,實在是太可憐了。這樣吧,就讓我來為他加油一番。我賭他贏,十個金幣。」皇帝陛下是很有同情心的。
「那我就替他謝謝陛下的恩賜了。希望陛下的齊天洪福能給他帶來好運。」
「呵呵,我記得和愛卿賭的話我的運氣總是非常好的。」皇帝陛下很天真地笑。
隨著一聲鑼響,比賽正式開始了。周圍看台和地面上人們都開始吼著羅德哈特的名字,在這巨大的聲援聲中羅德哈特幾下就開始佔據了上風。
阿薩歎了口氣,他實在不願意看到這巨大希望變成巨大的失望。他想回去了,轉過身去正好看見一個頭很大的矮子在人群中掙扎著,擠到了一個坐在矮牆上的人下面拽了拽他的腳說:「把位置讓給我。」
擁有著這個好位置的人很明顯不肯放棄自己的特權,眼睛一瞪說:「為什麼?」
「因為你想要這個。」矮子粗短的手指上拈著一枚銀幣晃了晃。那人立刻屈服在這實在是極有力量的論證之下,從矮牆上跳了下來恭謹地把自己的寶座奉上。
很少有侏儒有那樣的氣勢,而且也絕沒有其他矮子有那樣大的一個頭和那樣難聽的鴨公嗓音一樣。阿薩擠過去招呼他:「波魯干大人,你好。」
「特使先生,這麼巧。您已經從那個見鬼的獸人城市回來了麼?」兩個月沒見,這個布拉卡達的地方官依然還是老樣子。他很靈巧嫻熟地縱身跳上了矮牆。
「我現在已經不是什麼特使,叫我阿薩好了。」阿薩走到了矮牆下。「我正準備回去,想不到在這裡遇見你。」
「為什麼回去?台上那個不是你的那個朋友嗎?你難道不想看他得冠軍麼?」
阿薩微微苦笑說:「可惜我敢打賭,他是一定不會得到冠軍的。」
「不會吧?」波魯干大人的掃帚眉毛又皺了起來。「我怎麼看他都應該得冠軍的,那麼我們就來賭幾個小錢吧。反正我也是在那邊下了他的注。」
「我不想贏你的錢。」阿薩說。
「可惜我卻很想贏你的錢呢。」曾經的布拉卡達地方官咧了咧嘴,露出一口整齊黃色的板牙。
台上,羅德哈特正以一輪密集的快劍攻得斯強克只有防守。如果不是斯強克在一開始就給自己施加了幾個祝福魔法,現在這樣的速度已經可以讓他躺下了。高薪聘請的魔法師在巨大經濟的動力下終於成功地往他頭腦裡灌輸了幾個基本的魔法,不得不承認這是了不起的成就。
羅德哈特就沒有這種待遇了,他並不會使用任何輔助性的魔法,但是周圍海嘯般的喝彩和助威聲完全彌補上了這個缺憾。彷彿他每一次攻擊都帶有者們的願望,讓對手遮擋得非常吃力。但是斯強克的身手確實也相當不弱,在這些魔法的幫助下,即使是真的正面對戰羅德哈特也不一定真的有十足勝算。
兩人的實力相近使這確實看起來是一場全力以赴的精彩比賽。連阿薩都看不出兩人的一舉一動一招一式中有任何的破綻,他不得不承認羅德哈特不只是有騎士的天賦,更有一個演員的潛質。
斯強克的防守露出了一點小破綻,羅德哈特冒著被巨劍擊中的危險一腳踹在了他臉上。震天的喝彩聲中肌肉型騎士變作了滾地葫蘆,他爬起來的時候鼻血已經和眼裡的凶光一起往外冒。
惱羞成怒和疼痛一起讓斯強克狂吼一聲,像瘋了似的拚命揮舞起那把巨劍朝羅德哈特砍去。毫無疑問他是在拚死一博了,巨劍揮舞發出的氣流甚至刮得台下觀眾們的臉生痛。但是這瘋狂的進攻中羅德哈特依然不失他的從容不迫,進退有度地躲閃著,慢慢地向擂台的左側退過去。誰都看得出他是在保留體力,這樣瘋狂的進攻是絕對堅持不了多久的。只要等著對方的攻勢一弱,他立刻就會展開反擊。但是阿薩卻知道這樣的反擊將會因為一個意外而失敗。
這真是一齣好戲。智勇皆備的騎士成功的激怒了對手,讓對手失去理智而不顧體力地瘋狂進攻。但是就在他準備反擊的一剎那,身體突然微微地一失控,於是很不幸地被擊中,受了些輕傷而敗下陣去了。事後才發現原來是地板上有一塊木板鬆動了,騎士一腳踩上去自然會失去平衡,但是這也沒辦法,畢竟比賽的結果已經無法更改了,大家也只有共同感歎這個英雄的運氣實在太差。
阿薩開始覺得羅德哈特有去寫小說或者劇本的天賦。
在凜冽的劍風中羅德哈特已經退到了擂台邊緣。即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斯強克的體力已經開始出現不支的跡象了。萬眾期待的英雄的致勝反擊即將展開。
但就在這個激動人心的一瞬間,英雄的身體突然微微地一傾斜,失去了平衡。窮凶極惡的對手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巨劍夾起一陣狂風朝他攔腰劈去。台下的驚呼聲響成一片。
阿薩一驚。雖然巨劍上套著有保護用的套子,但是這樣用力的一下攻擊也足以讓人筋斷骨折甚至致命。這已經不是事先講好的演戲,盛怒下的對手真的是要羅德哈特的命。他現在離擂台太遠,中間人又太多,即使想出手阻止也來不及了。
但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羅德哈特的腰突然一軟,整個上身都向後彎了過去,身體成了一個弧型。上半身已經懸空吊出了擂台,而腳依然踩在擂台上。那要命的一劍只是擦過了他的腹部。
斯強克看著這志在必得,只等看著對手倒下的一劍卻被閃過了。這和事先預定的並不相同,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楞在了那裡。
羅德哈特卻趁此機會身體一振地彈了起來,劍柄重重地敲到了對手的臉上發出一聲悶響,斯強克又向後滾開去了。但是等他再捂著流血的臉站起來的時候羅德哈特的劍已經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勝負已分。
「愛卿今天的運氣不錯呢。終於贏了我一次。」皇帝陛下笑了笑,看了看旁邊的贏家。而宰相大人的臉色蒼白,這突如其來的運氣讓他驚怒交集。
「本次騎士選拔會的冠軍是——羅德哈特騎士。」官員拖長了聲音用一個戲劇性的聲調公佈了結果。
隨著歡呼和鼓掌,羅德哈特收回了放在斯強克粗脖子上的劍。以一個勝利者的優雅姿態對這個失敗者行了一個標準的騎士禮節,然後轉過身去對著皇帝陛下和主教大人的看台下跪行禮。
斯強克還像一尊石像一樣楞在那裡。驚奇,失敗的憤怒,羞辱都擁擠到腦海裡,讓他原本就不大靈敏的頭腦越發糊塗,完全分不清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但是當看到這個對手示威似的還對自己行了個禮,還得意地笑了笑,然後目中無人地轉過去把背露給自己時他的憤恨和敵意被徹底激發出來,提起巨劍就朝他背後刺了過去。看台上和擂台下的人全都驚叫起來。
英雄自然是絕不會被這樣的背後偷襲所擊倒的。羅德哈特側身躲過了這一劍,看起來完全是自衛中不得已的一記肘擊撞在斯強克的臉上。斯強克發出一聲野豬般洪亮的大叫,這叫聲也不能夠掩蓋骨頭破裂的清脆響動。他向後飛出躺在擂台上動也不動。
宰相大人臉色鐵青地站了起來。不過他的自治力和理智很明顯要比他的侄子高上許多,又慢慢地坐下了。皇帝陛下皺著眉緩緩地搖了搖頭:「輸了就算了,怎麼能夠這樣呢。實在太沒騎士的風度了。」
「陛下說得是。這不僅是違反了騎士道的基本精神,還證明這個人心靈的污穢。這樣一個缺乏最基本的道德的人我想是絕不適合加入聖騎士團這個光榮而且的關係重大的團體的。」在皇帝旁邊的羅蘭德團長冷然道。這個帝國第一劍士有著一張相當清瘦的面容,彷彿只是個潛心學問的讀書人而已,只有偶爾在眼睛中有光芒一閃而過,灰白色的頭髮和鬍鬚使他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大得多。「我現在宣佈取消他進入聖騎士團的資格。」
宰相大人渾身都在微微發抖。偷雞不成還要蝕把米,而且如果被這小子抓住把柄倒打一耙,那恐怕連米缸都要被敲破。
阿薩覺得自己的耳膜都快被周圍的歡呼聲震破了。波魯干大人毫不客氣從他手上抓走了幾個銀幣,大聲吼才讓他的鴨子聲不沒歡呼淹沒:「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認為你朋友會輸。」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阿薩愕然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