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騎士是應該通過正面去和敵人戰鬥贏取勝利的。任何其他轉彎抹角的手段都是對自己的品格和騎士道的侮辱。」羅德哈特的臉上露出英勇無匹的表情。「但是從戰術上來說我又害怕他們直接用欽差大人來要挾我們,所以好像應該偷偷地摸上去。你說應該怎麼辦?」
「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了。」阿薩的回答直截了當。
「我既想保全我身為一個騎士的身份,又想完美地完成任務必須找一個兩全齊美的辦法」他捧著腦袋苦苦思索。
「我選擇偷偷地潛入。我們這樣不是違背了騎士光明磊落的法則,而是更注重珍惜生命。」羅德哈特終於找到了一個貫通兩個方法的理由,興高采烈地決定了戰術,而且他更為自己能夠找到這個辦法得意洋洋。「我現在對騎士道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
他帶阿薩來到了據說當天欽差大人出事的地方。這是一塊灌木林地的中間,是由馬車和人經常從這裡經過而自然踐踏出的一條捷徑。這樣的環境確實很適合山賊們出沒。欽差大臣敢只帶兩三個隨從就往這裡面走,顯然對本地的治安估計過高。
羅德哈特環顧著周圍的環境說:「托老天的福沒下過雨,地方官害怕打草驚蛇危及到欽差大臣的生命也沒敢派人來搜查。」他得意洋洋地說:「現在只要運用我在學校中學習到的跟蹤方法就可以找到這些山賊們的痕跡了。」
他彎下腰開始在地上和草從間仔細查看。過了好一會,他揉著酸疼的腰站起來,驚訝萬分地說:「沒有絲毫的痕跡,市政廳那幾個士兵居然收了我的錢還騙我。」
「就是這裡,只有十來個而已,沒有騎馬,是把欽差大臣押著走的。」阿薩早就發現了地上的腳印和雜草踩倒後的蹤跡。「跟著我來。」阿薩鑽入林地深處,羅德哈特急忙跟在後面。
在樹林中阿薩幾乎是不費什麼力氣就找到了山賊們的痕跡一路跟蹤下去。這種事情對一個曾經在大陸最危險的無人區裡和一隻狼人拉開過追逐遊戲的人來說實在太簡單了。這些痕跡在阿薩眼中幾乎像是擺在那裡還特意註明了一樣地明顯。他在林間跳躍穿插奔跑,像只動物在自己的領地上活動一樣隨意自如,羅德哈特穿著鋼甲吃力地跟在他後面。
阿薩突然停住了,伸手拉住了後面跟上來的羅德哈特。
四根看起來非常自然的樹籐從四棵樹下一直延伸到樹頂,夾雜在其他天然的樹籐中顯得毫不起眼。這個陷阱算是相當夠水準的,而且很明顯是對付人用,捕獲動物的陷阱用不著掩飾得這麼好,也不會安放在他們自己曾經走動過的地方。
這只是一個拉網陷阱,沒有至人死命的機關。這種不能立即殺傷人的陷阱對人作用通常並不大,只要身上有刀之類的東西就不會被真的困住很久。也就是說這個陷阱上必定有警鈴之類的東西來通知設置陷阱的人來抓捕,因此這裡離山賊的巢穴肯定也不遠了。
阿薩對羅德哈特說:「把你那身盔甲脫下,那個太笨重了,跑不快。」
羅德哈特卻搖頭說:「不行,這可是騎士的標誌。」
「那你跟得上我就跟,跟不上就自己去把來這裡的山賊盡量拖延一下。」阿薩發現這樣的人實在是麻煩,也不想去理會他了,依他的身手大概對付十來個山賊還是不成問題的。
阿薩揀起地上一枝較大的枯枝向前面的一堆雜草拋去。嗖的一聲,一張大網從地下的枯葉雜草中陡然升起在樹頂間收攏,同時遠處依稀傳來一聲鑼響。
阿薩立刻分辨出這個聲響的方位和距離。他朝著側面飛奔出去,準備繞開前來的山賊悄悄摸進賊窩。
羅德哈特勉強跟著跑了幾步,卻看著阿薩手腳並用,像只山貓一樣在樹叢中穿梭了幾下就消失了。他無奈地搖搖頭,走回陷阱那裡等著山賊們的到來。
飛奔一陣過後阿薩就看到了前面的林間空地上的幾個簡單草棚,旁邊有幾堆將熄的篝火,幾棵大樹上還有幾個木屋,這應該就是盜賊的營地了。
只是這樣簡單的巢穴,這群山賊實在不夠專業,看樣子更像一群臨時的烏合之眾。他已經有了打算,用不著什麼偷偷地潛入,直接衝進去一個一個地打倒就是了。隔著樹木雜草已經能夠看得到幾個人影,阿薩猛地衝出了樹叢。
但是他立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應該先去把哪個打倒。
幾個抱著木材的老人木然地看著他。這些老人身上的衣衫已經很難把身體全部遮住了,臉上堆滿了苦難的皺紋,背已經駝了,腰也打不直了,巍巍疆疆地站在那裡,似乎用不著再打自己也都會隨時倒下。
幾個還流著鼻涕的小孩子在樹屋上看著他叫喊起來,有幾個穿著樹皮,有幾個則還是全身精光的。其中一個還在撒尿,看見他從樹叢中穿出則熱烈地把尿向他射去,口中還發出吁吁的叫聲,可惜射程遠不如他期望的那麼理想。
聽見小孩的叫喊,十幾婦人從草棚和樹屋中走出來,手上還拿著獸皮。她們看見阿薩卻並不畏懼,只是都露出驚訝的神色,其中還有一個走了過來。這是個中年婦女,衣衫總算是比較完整的,頭髮用一束草拴在腦後,鄉村婦女的樸素老實面容中有著些精明能幹的聰慧氣質,大概是婦女中的領袖。她走過來問阿薩:「年輕人,是你觸動了警鈴嗎?」
薩茫然地回答。他現在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應了,總不可能和預想中的一樣衝進這群老人小孩婦女中大打出手吧。
婦女打量了一下阿薩,問:「你是迷了路嗎?你好像不是本地人吧。是外地來的流浪者嗎?」
薩順勢姑且點頭。刀他背在背上藏在袍子底下,身上還是套著山德魯給他的那件舊長袍,至於頭髮鬍子和臉他自己看不見也向來不去理會,大概不會像一個有身份地位的人。
「餓了沒有?進屋來喝口湯暖和一下吧。」婦女展現出鄉村貧民的好客。「我丈夫他們出去檢查你觸動的那個陷阱去了,那只是用來對付士兵們的,大概馬上就會回來。」
如果不是身處這樹林的深處,再怎麼看這裡也只是鄉間小村而已。阿薩想起羅德哈特仍然還呆在那裡。他遇上婦女的丈夫一夥人肯定會打起來,那一身騎士的鋼甲配劍就擺明了是來營救欽差的。他轉身向來路走去。
剛走上幾步,就看見二十多個男子走了過來。同樣是襤褸的衣衫,手上拿著乾草叉,鋤頭之類的農具,只有其中兩個男子拿著短劍和弓。羅德哈特在人群中被簇擁著,很熟絡地和旁邊的男子們說著話。他遠遠看見阿薩馬上舉手揮舞著示意。
等著他們走近,阿薩盯著羅德哈特問:「這是怎麼回事?」
羅德哈特像個小孩子一樣笑著:「誤會誤會,這些都是我附近幾個村的鄉親們。我都有好幾年沒看見他們了,這是獵人萊文,這是邦布大哥」挨著把旁邊的男子一一介紹,倒像是個帶著朋友剛回故鄉的浪子。
圍著篝火堆坐下談了一會,才知道他們都是附近鄉村的村民。因為受不了最近幾個月陡然增加的賦稅而逃進了山林裡,以打獵和偶爾搶劫過往的路人維生。昨天他們在林邊看到了一個穿著華麗的男子和幾個隨從,以為只是一般的富人,就上去把他綁了回來。哪知道竟然是王都派來的欽差大臣,弄得城裡的地方官如臨大敵風聲鶴唳。
「一定要把人放了,綁架朝廷大臣是絕對不行的。」羅德哈特勸眾人。
「不行。」立刻就有人反對。阿薩記得這是剛才羅德哈特介紹的一個名叫邦布大哥的男子。是一個滿臉是肉的光頭胖子,很難從他臉上的肥肉看出絲毫窮苦的蹤跡,只是聽說他以前是賣肉的,大概那時積累下來的肥膘已經在體內根深蒂固,和他本人難捨難分,即使是餓死也不會改變體形了。他首先站出來說:「只是放人是不行的。這麼大個事情,地方官肯放過我們麼?平時間已經剝削得我們那麼慘,現在讓他在欽差面前丟了臉,失了職,還不把我們趕盡殺絕?我們打算就利用這個機會好好地敲那群傢伙一筆,然後大家拿著錢遠走他鄉。」他這個也是大多數人的想法。引來不少贊同聲。
「可是這是犯法的啊。身為帝國的子民就應該遵守法律。而且我還聽說那位欽差大臣是一個很有學問的神學專家,我們都是神的信徒,怎麼能作出這樣的事情呢。」羅德哈特大概覺得一個騎士參與這個話題實在不成體統,想申明一下自己的立場。
「如果要地方官可以合法地把我們全都餓死了。」獵人萊文是這裡面的首領。他是個很精幹的小個頭,身上看不出一絲脂肪卻好像能夠搾得出鐵汁一樣,皮膚漆黑,頭髮用布巾古怪地拴在一起,臉上用顏料塗得花花綠綠,留著一撮小山羊鬍子。「你爺爺在的時候那些傢伙還有些顧忌,不敢太過分。但是最近好像上面的官員們要有什麼動作,就想著在我們身上撈錢。先是耕地的稅要加層,然後作生意的稅也翻了一倍,最後還說什麼這樹林也是國家的,在裡面狩獵也要賦稅。大家什麼都不做了,連生活都維持不下去了,結果還要我們捐什麼人頭稅,不交就是違法,就有異教徒的嫌疑。他們定的法都把我們逼成這樣了,你還要我們守法?」
羅德哈特搖頭說:「這只是地方上這些官僚的錯誤。因為和王都離得太遠,這些地方官才會那麼肆無忌憚的亂來。而王都派欽差大臣來就是要督察他們的。只要我們把事情向欽差大人稟報清楚,說明我們的難處。他一定會給我們一個公道的。」
剛才招呼阿薩的那個婦女是獵人萊文的妻子,她以一個女性特有的敏銳解剖說:「小羅德,你在你那所學校裡呆得太久了,學了太多書上的死板東西。那些東西是什麼?不過就是幾個字,幾個用墨汁畫的東西而已,我們看到的可都是事實。你想想看,這個欽差是和那些狗官們親近些還是和我們親近些?他如果去到城裡,是會在我們家吃飯在我們家睡覺嗎?你說他們會維護我們嗎?」
羅德哈特倔強地搖頭說:「不,公道是一定有的,正義也一定會得到伸張,惡勢力也絕對會受到應有的懲罰的。我爺爺也是這樣教導我的。」
「我活了七十歲,從來也沒見過『公道』和『正義』是什麼東西。」一個老頭在旁邊說。他的牙齒已經沒幾顆了,說出的話漏風走樣,卻很有幾分沉重的味道。他環顧周圍的人,強調說:「七十歲。」
羅德哈特的臉已經有些發紅,不知是激動還是什麼,看起來很像在城裡面僱傭兵酒館裡時的臉色。他很用力地說:「不,是一定有的。我爺爺也是曾經對我這樣說過的。」他突然想起了旁邊可能還有個盟友,轉身對著阿薩很誠懇地說:「阿薩朋友,你也一定相信這世界上的公理和正義吧?」
阿薩皺起眉頭,用力地在記憶中搜索了一下,看著他,很謹慎,也很老實地回答:「好-象-沒有聽說過這樣的東西。」
「不。一定有的!」羅德哈特沒有被孤軍作戰的劣勢嚇倒,反而更激動地站起來說。「你們想想,如果我們很禮貌的把欽差大人送回去,他看見我們本來可以勒索錢財而沒有這麼做,一定會被我們的誠懇所打動,就一定會為我們主持公道的。大家要知道,我聽說這個欽差大人可曾經在神學院從事過研究的,他必定擁有很深邃的智慧和很偉大的心胸。」
眾人沒有吭聲。大概看他那麼激動不好潑他的冷水。
「即使大家勒索來一筆錢財又能怎麼樣呢?還不是得背井離鄉,在其他地方躲藏起來,再也沒機會回到這片自己的土地上了。而且每天還要擔驚受怕,怕被人發現,被抓住。這樣的生活好嗎?只要欽差大人幫你們把稅收調整回來,把地方官懲治了,大家又可以過以前那樣的生活了。」
村民們騷動了,這幾句話是很有引誘力的。對於一個土生土長的鄉村平民來說,故鄉的感情和生活方式確實是無法替代的東西。「好像他說的也有道理」有些人已經開始對他的話表示認可了。
羅德哈特幾乎是在懇求:「請大家相信我。我以一個騎士的名譽擔保,也以我爺爺的名譽擔保。」
這個擔保也是很有力量的,羅德哈特的爺爺在村民中的人望好像頗高。人們開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了起來。過了好一會,終於由獵人萊文點了頭。「好吧,既然你這樣說,而且反正最終結果都是要放人,我們就乾脆聽你的,賭一下吧。」
羅德哈特很堅定,很有自信地說:「這不是賭,一定是這樣的。大家不要把這個世界想得太陰暗了,就像我聽城裡的人都說這裡有一群窮凶極惡的山賊一樣,你們不也都是好人嗎?只要我們抱著光明的心胸,就會看見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壞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