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前,魔法學院開始研究一項治療法術,每天都要用不少的人體器官。這種有瀆於死者的研究不怎麼好放在白天,容易被大多數的學員知曉,所以都在晚上進行。於是每天入夜時分阿薩都會拉上一車屍體和器官,從城西送進王都中央的魔法學院。
這幾天晚上的行程也讓他很開了眼界。身處王都兩個月了,他從來就沒在晚上出去過。他以為每個地方的夜晚都和故鄉一樣,寂靜無聲,偶爾幾聲雞鳴狗吠。如果是沒有月亮的夜晚,外出就一定要帶上火把燈籠,以防一腳踩進水田糞坑,或者是摔個鼻青臉腫爬不起來,等到第二天白天才被人抬回去。
照亮王都夜晚的不是天上的月亮,而是無數的街邊的燈火。酒館的燈火和喧鬧會一直延續到第二天凌晨。穿著耀眼的女子站在路邊熱情地招呼過往行人,醉鬼歪歪扭扭地走過,不時衝進小巷一陣嘔吐。豪華的馬車疾馳,停在豪宅前,走下或者接上幾個貴族男女。
這裡夜晚的人彷彿全都有用不完的精力,花不完的金錢。歌舞,酒,美食,宴會,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刺激,高興,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不惜把所有的生命都在今晚換取一丁點瘋狂的快意。阿薩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會有這種錯覺。
不過他也不想去探究。即便是每天都在這同樣的街道上行走,他也感覺和這裡完全格格不入,好像踏進一個由未知的生物所統治的奇怪世界。這裡的人也盡量忽視他的存在,即便偶爾有醉鬼攔住他,想找點麻煩,一旦看見他的那張臉,也立刻連滾帶爬的跑開。
每天他從魔法學院回去得都很遲。他要等著研究結束,記下第二天要用的器官和肢體。
公爵府的位置就在離魔法學院不遠的地方。每天晚上他都會經過那裡。
小懿回來已經半個月了。但是通緝仍然在通緝,王都護衛隊的搜捕已經成為了一件例行公事。
是她沒有向父親解釋嗎?還是她也覺得我該死?她知道她的傷其實是我害她的?難道我就這樣一輩子做個通緝犯?這段時間阿薩過得很鬱悶。
昨天晚上的研究進行得很久,直到凌晨時分才完畢。阿薩拿上清單,拖著空車,走在空蕩蕩的街上。整個王都只有魔法學院周圍的地段是安靜的。那些人再怎麼瘋,也不敢瘋到教會頭上來。
離公爵府還有段距離的地方,他看見兩輛豪華的馬車,穿著華麗的五男一女站在馬車外面,傳來吵鬧聲。
這本是王都夜晚的常見景象,阿薩也全沒在意,繼續在黑暗中自己走著。直到接近了,藉著馬車的火光,他才認出了那個女子。
那是在護送小懿的車隊裡見過的,在克勞維斯旁邊,同樣是笑意盈盈的眼睛,輕而薄的嘴唇,和小懿差不多的相貌,大概是她妹妹。
現在她妹妹穿著一套華貴得有些誇張的衣服,頭髮挽的花樣比衣服更誇張,正和幾個看衣著就知道是貴族的年輕男子爭辯。說著說著,她似乎就要往公爵府走,小辮子拉住了她的手,好像在求她,她轉身繼續大聲說了幾句,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在了小辮子的臉上。小辮子被激怒了,兩人對打起來。
這也是王都夜晚的常見的場景,貴族的青年男女都總愛莫名其妙地打起來,大概是精力無處發洩。這也算他們生活中一個慣有的特徵。阿薩仍然是自顧自的走在街邊的陰影中。
小辮子似乎很惱怒,下手頗重,她也全不像她姐姐,竟然被幾拳打在頭上就倒了下去。旁邊幾個男子把她扶住,小辮子似乎是這幾個男子裡面的首領,命令他們把她抬上車去,幾個男子有些猶豫,小辮子大聲呵斥起來。
阿薩已經走到了他們的街對面,聽得很清楚,小辮子說:「怕什麼?我現在把她上了,難道公爵還能把我吃了?鬧出去他也沒臉,最後還不是只有把這賤貨嫁給我?」
不管這是不是常見的場景,也不能不管了。阿薩突然大聲喊:「你們把她放下,我去公爵府叫人了。」一般來說,這種人是做賊心虛,嚇嚇他們就會逃之夭夭了。
但是這幾個很明顯並不是可以一般來說的人,而且也不認為自己是在做賊,心自然不虛。小辮子怒氣沖沖正義凜然地吼了一聲:「是誰?」車上的馬伕用火把晃了一下,說:「好像是城西那個山德魯老頭的駝背助手。」阿薩現在已經是名人了,不管是哪個身份。
小辮子跌跌撞撞地走了過來,向阿薩招著手說:「你不要怕,過來,我給你說」走得近了,阿薩剛聞到一股酒氣,小辮子突然從懷裡掏出一把匕首向他胸口猛刺過來,吼道:「我叫你去叫人。」
刀刺到一半,小辮子就感覺到手腕一緊,一扭,手似乎就沒有了。一股畢生沒有經歷過的尖銳的痛把一聲慘叫從心底一下頂到了喉嚨口,但是喉結上適時的一下悶痛又把這慘叫撞了回去。最終他只能從鼻子間發出一聲類似於豬被憋死前的哼哼,然後倒在地上抽搐起來。
第一下扭斷手腕純粹是條件反射,第二下用掌沿切在喉嚨上卻是不得已的了。相比這幾個傢伙,他還更心虛,更怕被公爵府的人發覺。
其他幾個男子見狀就要想過來幫忙,卻被兩輛馬車上的車伕喝住了:「你們不是對手,別過去。」兩個車伕從腰間抽出長劍,一起衝了過來。
阿薩一看兩個車伕抽劍持劍的姿勢,就知道不會只是普通的車伕而已。躲上兩劍,瘸子就不能裝了,背也不敢駝了,全力的騰挪閃避。這兩個居然是相當厲害的劍士,大概是小辮子的保鏢之類。
終於找了個機會,阿薩連滾帶爬地險險從兩人的包圍中突出,扯下身上的斗篷朝近的一個劍士扔去。
劍士順手一劍就把斗篷削成兩片。果然是很有經驗的戰士,沒有躲閃退讓。這種佔了優勢的情況下最重要的是緊逼對手,不讓其有喘息調整的機會。
切開斗篷之後,劍士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團紅光。他還沒明白這是什麼東西,火球就在他的鼻樑上爆開了。
這只是初學者的小火球,威力並不大,只是大約相當於幾隻特大號的爆竹綁在一起,絕不會把頭炸破,最多只是把鼻樑骨炸得稀爛而已。
碰的一聲。劍士臉上爆起的一蓬火花在黑暗裡看起來非常的漂亮,劍士也一個漂亮的後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阿薩揀起地上的半片斗篷朝另一個劍士劈頭扔了過去。同時手一揚,一揮,口中用咒語的聲調大聲吟念。實際上那是一句他故鄉矮人們罵娘的土話。以他的水平根本無法連續使用魔法。
劍士急忙低頭,矮身,向後一個乾淨利落的翻滾。剛一起來,就發現那半片斗篷已經跟著飛到了自己面前,其中的一處突然飛快地凸了起來,撞上在自己的下巴上。然後他很清楚地聽到那裡傳來清脆的骨頭碎裂聲,一聲慘叫,倒地。
居然這樣就把兩個劍士放倒了,阿薩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麼久沒有活動筋骨,身手沒有絲毫的遲鈍。
他朝馬車走了過去,當火光能夠照清他的臉時,幾個青年大叫一聲:「妖怪啊。」四散逃去。
「哇呀。」一聲尖叫,女孩突然從馬車裡跳了出來,逃向公爵府。原來她並沒有被打暈,一直在看著。
怕有人聽見聲音過來,阿薩慌忙揀起地上的斗篷,拉起空車,逃進黑暗中。
第二天清晨,公爵府。
克莉斯完全一反往日睡到午後的習慣,居然早早地就起來了,和父親一起在餐廳吃早飯。
她幾乎沒睡得著,整個晚上都在回憶那一段離奇經歷中翻來覆去,那經歷比酒精更刺激。
儘管那只被打的眼睛還是淤青的,卻還是完全不能影響她高漲激動的情緒,眉飛色舞地向父親講述昨晚的離奇經歷:「爸爸你是知道的,那兩個保鏢可是身手一流的,可是在那個人的手下就像小孩子一樣。那個人手一揮,居然還是魔法啊,他還會用魔法哎,一下就把人都炸飛了。」她身體一挺,誇張地模仿出那個劍士倒下的姿勢。
姆拉克公爵微皺著眉頭。他一直都很反感女兒和那一幫紈褲子弟在一起,無所事事胡作非為不說,這次還差點弄出事情來。只是他現在也不可能分出身來自己教育女兒,只有偶爾有機會就苦口婆心地說教一下,但是女兒這個年紀,特別是這個性格,很明顯不是用道理能夠說通的。
克莉斯手舞足蹈地比劃著:「然後那個人上去只一拳,另外一個傢伙就躺下了。只一拳啊,上次那傢伙幫我們去揍人的時候挨了好幾刀,也都還沒什麼事呢。」
「可是等那個人一走過來,我們看清楚他的臉,其他幾個人馬上就嚇跑了,我也嚇了一跳,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自己跑回來了。因為那個人實在是太醜了,好醜哦。」克莉斯的情緒隨著說出這幾個『丑』字落進低谷,失望的搖頭。很遺憾是這個很醜的人把她救下來,而不是一個穿著金甲,有一頭長髮的俊逸小生。
姆拉克公爵吞下一塊麵包,端起一杯牛奶。還是必須讓女兒出去鍛煉一番,見一見外面的世界,嘗一嘗人生的酸甜苦辣才行。畢竟只有去體驗了,人才會真正的長大。
「這個很醜的人真的是很奇怪呢。姐姐剛回來的時候就是他趴在姐姐車上想探頭去看姐姐,那時候他還是個瘸子,背也駝著。昨天晚上突然就不瘸了,挺直了背人也還挺高的,可惜就是太醜了。」
『卡』的一聲,杯子在姆拉克公爵手中粉碎。
公爵緩緩轉過來盯著克莉斯,問:「你說什麼?那個人在你姐姐回來的時候怎麼?」
克莉斯從父親眼睛裡看到了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神色,突然覺得害怕起來。小聲說:「那個人去爬姐姐的馬車,姐夫還差點殺了他。」
「他當時為什麼沒動手?」公爵的聲音像是在自言自語。
「不知道。聽很多人說,那個醜八怪是城西一個叫山德魯老頭的助手。昨天晚上我也聽他們那樣說。」
姆拉克公爵起身,說:「去陪著你姐姐,我出去一會。」
克莉斯很小心地問:「等一下姐姐的醫生就要來了,您還去哪兒?」
姆拉克公爵抹了抹嘴,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出餐廳,丟下一句:「我要親自去感謝一下這位救下我女兒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