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特尼斯伯爵府邸,僕人們正在忙碌著。
他們將一個又一個大箱子,搬上了長長一溜平板馬車,那架式,就像是當初看到的那些急於逃亡的貴族們一樣。
府邸裡面,凡是值錢的東西,大多數都已經被搬運一空了。
原本伯爵打算將那些精細的傢俱都一起運走的,但是,當系密特告訴了他一路之上的所見所聞後,他最終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與其為了這些並不算太值錢的東西,而使得車隊顯得龐大,又容易引起心懷回測的人
的襲擊,還不如放棄一些次要的財產,而極力保住比較珍貴的那一部分。
不過,作為一個頭腦精明的人,伯爵並沒有因此而遭到多少損失。
他將那些沒有辦法運走的傢俱,賣給了那些極力想要巴結他、並對貴族的一切垂涎已久的商人們。
那些包裹著明亮的油漆、鑲嵌著精緻職琅花紋的傢俱,就這樣變成了一堆堆黃澄澄的金幣,落進了塔特尼斯伯爵緊鎖著的財寶箱裡面。
作為一個小心謹慎的人,塔特尼斯伯爵更在臨走之前,請司法官署派遣專職的測繪人員,將家族的世襲領地,詳詳細細地製成了一份地圖。
而地圖之上,更蓋上了蒙森特郡司法官署的印章。
雖然他打算到京城裡面去另謀發展,但是,家族領地是保證他身份和地位的關鍵。
這是家族的根基,絕對不允許有一點動搖。
更何況,塔特尼斯伯爵也很擔心,一旦他不在蒙森特,會有些居心巨測的人暗中動手腳,瓜分和蠶食那原本屬於他的領地。
事實上,這種擔心並不是杞人憂天。
當那些測繪人員進行測量工作的時候,他們已經發現,標誌著所屬領地的界碑,有被人移動過的跡象。
當然,那些過於心急的人們,不得不為此而付出代價。
塔特尼斯伯爵依靠他仍舊留存的最後一絲威望,從那個過於心急的貴族那裡,撈到了一大筆賠款。
這件事情,在蒙森特確實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
不過,這一手確實高明。
經過了這場風波,再也沒有哪個家族,會將主意打到塔特尼斯伯爵的領地上來。
那測繪精細的領地圖紙,阻止了所有人的貪念。
而那巨額的賠款,更是讓那些原本心存僥倖的人,不願意為了這一點點的土地,而得罪精明的塔特尼斯伯爵。
這實在是得不償失。
自從那場慶功典禮之後,伯爵大人就擺出了一副受到委屈、遭到各方排擠的樣子。
當他宣佈要舉家遷移到京城的時候,在勃爾日乃至整個蒙森特,激起了一陣軒然大波。
大多數人怎麼也無法埋解,塔特尼斯家族在蒙森特根深蒂固,而且勢力雄厚,為什麼伯爵大人會捨棄這塊根本之地,而到那陌生的毫無根基的京城去。
對於大多數家族來說,離開了根基之地,無異於讓大樹離開原本生長的土地,那將會帶來死亡。
正因為如此,勃爾日的人們,好像在突然之間,重新認識了塔特尼斯伯爵。
原來,他並不是大家所想像的那種謹慎小心的人物。畢竟,他有一個喜歡冒險的父親,還有一個同樣渴望冒險的弟弟。
勃爾日的大多數人都已經確信,塔特尼斯伯爵的血管裡面,同樣流澗著冒險和衝動的血統。
只不過,這種血統顯露的症狀,和他的父親以及弟弟有所不同而已。
在那座已經被搬空、只留下空蕩蕩書架的書房之中,塔特尼斯伯爵靜靜地站在窗前。
總算空閒下來的他,看著窗外的景色。
這棟祖傳的家宅,就快不屬於自己了。
它的下一任主人,很快便會喜孜孜地搬進這裡。
塔特尼斯伯爵畢竟不是一個只會盤算的機器,他同樣也會感到感慨和稠悵,畢竟在這個宅邸的每一個角落,都曾經留下他深深的回憶。
他也曾經有過燦爛的童年,也曾經是一個受到父母寵愛的孩童,也曾經在這個宅邸迎娶他最心愛的妻子,也曾經在這裡獲得過寧靜和安詳。
事實上,他對於這個宅邸的留戀,遠遠在系密特之上。
畢竟,對於小系密特來說,這座宅邸並不是唯一的樂園。
對他來說,無論是在那個荒涼、到處是樹木和野獸的奧爾麥森林中的姑姑身邊;還是在那個充滿了吹牛者、無能漢、主僕之間毫無規矩可言的莊園中他的教父身邊,顯然都比在這座宅邸之中快樂得多。
「伯爵大人,我可以進來嗎?」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塔特尼斯伯爵的思路,從那聲音,伯爵聽得出來是總管站在門外。
對於他是為了什麼來找自己,塔特尼斯伯爵自然相當清楚。
「進來吧,蘇勒,我正在等你呢。我想,你也應該要來找我了。」伯爵長歎了一口氣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在快要離開這個地方的時候,他的心情竟然出奇得平靜。
總管走進書房之後,又反手將門關上。
「蘇勒,我現在在蒙森特已經沒有多少威望了,沒有人會賣一個即將離去的人物面子。」伯爵再一次地歎了口氣。
他緩緩轉過身來,面對著這位為自己服務多年、到頭來卻什麼東西都沒有撈到的總管,說道:「我為你寫的推薦信,就在書桌的左邊第一隔抽屜裡面,這封信,是寫給葛勒特將軍的那位副官的,對於他,我還有一些威望。」
「那位副官將會為你安排一個不錯的差事,波爾玫的鐵礦和煉鐵工匠們,需要有一位精通經營和管理的經埋,你是最合適的人選,而且擔任這個職位,無論是郡守大人還是克曼狄伯爵,都沒有辦法找你的碴。」
說完了這些,伯爵再一次轉過身,望著窗外。
總管猶豫了一會兒,最終仍舊走到書桌前面。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伯爵一眼,看到他臉上並沒有顯露出絲毫塭怒的意思,便打開了伯爵剛才告訴自已的那隔抽屜。
抽屜裡面,果然平躺著一封介紹信。
總管雖然很想立刻打開來看一看,不過伯爵就在眼前,他不敢造次。
對於伯爵大人的性格,實在沒有人比他更加清楚了。
雖然對於在鐵礦擔任一個小小的經理,這位總管先生並不是相當願意,但是,在現在這種情況下,能夠從塔特尼斯伯爵這裡獲得的推薦,頂多也就只有這麼多了。
這段日子以來,總管心中充滿了苦澀。
他原本還寄望藉著伯爵的推薦而能夠飛黃騰達,並且最終擁有爵位,但是現在,一切都成為了過眼雲煙。
管理波爾玫的礦山和煉鐵廠,雖然是一個油水很足的好差事,但是想要獲得晉陞,恐怕終生無望。
總管並不是沒有想過,要跟著塔特尼斯伯爵一起到京城去。
也許在京城,伯爵大人能夠開創出一塊新的天地,但是,他卻並不敢將賭注押在這上面。
這場豪賭一旦輸了,伯爵大人還能夠回到蒙森特。
雖然他的權勢將會大大地不如以前,但是塔特尼斯家族,仍舊是蒙森特數一、數二的豪門家族;而自已則將一無所獲,不但連比較體面的差事也混不到一個,甚至有可能不得不終生為伯爵大人工作。
而這是總管從來沒有想過的事情。
將那封推薦信拿在手中,總管向伯爵表示了感謝之後,便急匆匆地想要走出書房。
當總管剛剛走到門口的時候,背後傳來了伯爵的聲音:「蘇勒,你願意為我做最後一件事情嗎?」
總管只得轉過身來回答道:「伯爵大人,聽候您的吩咐。」
「這一次到京城去的路途中,我很擔心會遭到匪徒們的攔截,你知道最近外面不大太平,因此,我想找些僱傭兵來保護我的財產。」
「雖然,對付那些今人害怕的魔族,僱傭兵並沒有多少用處,但是對於普通劫匪,他們還是有些用處的。」伯爵吩咐道。
他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你帶著系密特少爺一起去,也許,他能夠讓那些僱傭兵們別妄生貪念。」
「這個年頭,你很難分辨,哪些人是規規矩矩的傭兵,哪些是暗中也進行搶劫的匪徒,讓他們見識一下系密特的身手,我想,敢於輕舉妄動的人,就會少很多了。」
「遵從您的吩咐。」總管畢恭畢敬地說道。
雖然就要離開伯爵身邊了,但他仍舊不敢稍有失禮,因為他很清楚,伯爵是一位斤斤計較的人。
從書房裡面出來,總管往後花園走去,去尋找那位系密特少爺。
這位少爺早已經成為了勃爾日城裡面的風雲人物,幾乎每一個家族之中,都有人在傳說著,系密特少爺在慶功典禮那天的表現。
在典禮之後的劍術表演之中,他輕而易舉地擊敗了那位特立威少爺。
那閃電般的一擊,震驚了在場所有的貴族。
總管本人並沒有親眼看到那一幕,不過,從其他人的傳聞之中,他卻多少瞭解到了一些情況。
不過那些傳聞中,有的已經被傳揚得神乎其神,另一些則帶有太多的猜測。
但是,有一點是肯定的。
現在沒有一個人再心存懷疑––懷疑這位系密特少爺,是否曾經穿越過整座奇斯拉特山脈。
因為,他的身手已經表明了一切。
可以說,甚至是連騎士們,都沒有把握能夠抵擋得住那迅疾的一劍。
如果這一劍是刺向要害的話,任何一個沒有穿著全身鎖甲的騎士,毫無疑問的,將會在瞬息之間被刺死。
不過,今總管感到奇怪的並不只有這些。
也許別人沒有發現,但是他絕對能夠肯定,自己的表姐––伯爵夫人,對於系密特少爺的勝利毫不懷疑,甚至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顯然表姐已經知道了內幕。
總管一邊想著事情,一邊來到了後花園之中。
原本盛開著滿園鮮花的後花園,現在已經零零落落。
那些美麗的玫瑰,早已經被伯爵大人當作禮物,送給了那些還和他保持著聯繫的家族。
不過,塔特尼斯家族擁有這裡所有品種玫瑰花的花籽,只要經過幾個春秋,肯定會有另外一個美麗的後花園出現。
不過,它可能再也不會出現在蒙森特。
還沒有走到後花園,總管已經聽到表姐爽朗的笑聲。
自從表姐嫁給塔特尼斯伯爵,成為伯爵夫人以來,已經很難得聽到這樣的笑聲了,總管絕對可以肯定,那位比利馬士伯爵肯定也在花園裡面。
因為系密特少爺雖然能夠令表姐高興,但是,他還沒有本事驅散表姐心頭的陰影,只有那位矮胖老人,才能夠用他那肆無忌憚的笑話,來將表姐逗樂。
總管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因為他很清楚,這位矮胖老人的故事有多麼吸引人。
雖然,每一個人都知道他是在吹牛,但是,卻仍舊難以擺脫想要聽他說故事的誘惑。
表姐的笑聲,證明一個故事才剛剛告一段落,現在絕對是將系密特少爺,從他的那位教父大人身邊拉走的最好時機。
看到總管過來,所有的人都是一愣。
後花園裡面坐著不少人,除了伯爵夫人和系密特,以及那位愛吹牛的矮胖老者之外,塔特尼斯家族的那些關係親密的老朋友,全都聚集在這裡。
「伯爵夫人,伯爵大人讓我去請一些僱傭兵來,以便在一路上保護您的安全,不過伯爵大人擔心,那些僱傭兵會在利益的驅使下,轉化成為劫匪,因此想要請系密特少爺幫忙。」總管說道。
對於總管所說的一切,沙拉小姐頗不以為然,但是那個矮胖老者,卻相當起勁地在一旁幫襯著。
自從慶功典禮那天,系密特在大庭廣眾之下擊敗那個叫特立威的少年之後,他經常在別人面前吹噓,自己的「兒子」系密特,有多麼的威武和神勇。
當然,他的吹噓之中,絕對沒有忘記將系密特的身手,說成是他親手教導的成果。
對於那個老者的性情,這裡所有的人都相當瞭解。
他的興趣一上來,就沒有人能夠阻止得了。
沙拉小姐只得讓系密特跟著總管一起出去。
馬車早已經等候在宅邸門前,一個衣著光鮮的車伕就坐在馬車上面,這是伯爵大人對於願意跟隨著他一起去京城的僕人們的恩典。
那輛馬車是府邸裡面最漂亮、裝飾最豪華的一輛馬車,原本只有伯爵大人和夫人可以乘坐。
不過,自從系密特替他掙來了榮光之後,系密特便成了最經常使用這輛馬車的人。
漆成白色的馬車上面,到處掛滿了金漆的紋飾,馬車的側面車門之上,繪製著塔特尼斯家族的族徽。
事實上塔特尼斯伯爵,一直對族徽之上那個看上去笨笨的牛頭,感到頗為不滿。
按照他的想法,牛幾乎是除了豬之外,最不上品的一種牲畜,他寧願選擇郡守家那個鵝頭徽章,也好過這個粗大的牛腦袋。
而那位欽差大人的鹿角徽章,則讓塔特尼斯伯爵整整羨慕了兩天。
在此之前,他所最看重的家族紋章,是葛勒特侯爵家的那三隻金絲雀。
雖然葛勒特侯爵的馬車,遠遠沒有他自己的馬車豪華漂亮,但是塔特尼斯伯爵,仍舊對那輛點綴著三隻金色金絲雀紋章的馬車,感到更大的興趣。
因為,和那三隻金絲雀比起來,他自已馬車上面所有金碧輝煌的點綴和裝飾,都顯得黯然失色。
相形之下,那精美的琺琅貼花,那些金漆的月桂樹紋飾,那用鍍金的青銅絞成的攻瑰花扶手和欄杆,全都顯得如此單調和平凡。
系密特倒並不在意這些,不過他也不喜歡這輛馬車,他寧願自己駕一輛單人的輕便馬車。
當年他的父親,就是駕著這樣一輛馬車周遊天下,到各地冒險。
系密特上了馬車,那個總管並不敢跟著一起上去,而是坐到了車伕的身邊。
塔特尼斯伯爵向來不喜歡有人不經過他的同意,便坐進車廂之中,即便是原來的系密特少爺也同樣如此,更別說他這個作總管的了。
馬車緩緩地駛動起來,因為門前的路面上到處放置著巨大的箱子,想要從這裡通過,倒是有些困難。
馬車好不容易從這條路上擠了出去,駛上了寬闊而又平整的大道。
僱傭傭兵的地方,是在遠離貴族區的靠近城門口的平民區那裡。
不過,那裡除了有成片的供平民居住的兩、三層樓的房子以外,還有勃爾日城最繁華的幾條商業街。
平時,貴族們也經常光顧這些地方。
那位總管便時常到這裡來,為伯爵大人挑選貨品,因此他很清楚,應該到哪裡去尋找伯爵大人所需要的傭兵。
勃爾日城共有五座城門,其中兩座城門擁有水、陸兩條通道,那是勃爾日最繁華的所在。
特別是通往維琴河和勃爾日河交會處––那片湖蕩沼澤的那道城門,更是最繁華的地方,碼頭和商戶盡皆聚集於此。
系密特參與攻擊魔族的行動那天,他曾經到過這裡,但是在當時,他根本就沒有心情欣賞兩岸的風景。
今天便完全不一樣了,閒來無事,系密特從馬車之中探出腦袋,看著大道旁那一排排的商舖。
和勃爾日河垂直,有一條可以通行三駕馬車、算不上特別開闊的道路,道路兩邊全是三層樓的樓房,不遠處便可以看到高聳的城牆。
而靠近城牆的那排房子,幾乎就建築在城牆的牆根旁邊。
系密特絕對相信,從城牆上摔落下來的士兵,肯定不會掉落到地上,他們必然會砸在某一塊屋頂上面。
這些樓房的式樣,幾乎完全一模一樣。
底樓靠著道路的那面的牆壁被打通,成為了一間間的店舖。
這些店舖之中出售的貨品琳琅滿目,從花布、衣服到金屬器皿都有,其中大部分是通過維琴河以及維琴河的那些眾多支流,從北方各地運送到這裡來的。
不過,這裡也有一些珍貴的貨品,比如那些名貴的讓貴婦人們不惜一擲千金的香料,那些用來一層層包裹身體的華麗絲綢,以及那些潔白如白玉、上面還描繪著美麗紋飾的精美瓷器。
這些貨品,都是通過位於森林之中的那條大道,從丹摩爾其他地方千里迢迢運來的。
它們中的大部分,甚至不是丹摩爾自己的出產,它們來自於更加遙遠的國度,通過丹摩爾那些沿海的大港口,聚集到繁榮、發達的丹摩爾來。
商人們帶來了貨物的同時,也給這裡帶來了繁榮。
和所有繁榮、熱鬧的商業街一樣,這裡也佈滿了旅店和酒吧。
那些裝潢美觀的旅店,顯然是商人們聚居的所在,有了金錢,自然就想要保養好自己的身體。
而那些破破爛爛的旅店、酒吧,則是沒有多少錢的僱員們喜歡待的地方。通常這種地方格外熱鬧,即使隔很遠都能夠聽到裡面傳出來的喧鬧聲。
總管在一座外表看上去稍微整齊一些的酒吧門前,停下了馬車。
不等總管為自已開門,系密特便跳下了馬車。
走到酒吧門前,最醒目的莫過於那早已經被燻黑了的、用粗重的橡木釘成的門板。
那門板的四周用鐵片包裹起來,不過,和其他酒吧有所不同的,是門板正中央還鑲嵌著一把鑄鐵長劍。
長劍的劍柄和劍身,都用很粗的鐵環緊緊地箍在門板之上。
鑄鐵長劍並沒有開鋒,劍身的大部分深深地嵌入到橡木門板之中,只有很小一部分露出在外面。
這塊門板同時也被當作招牌使用,在鑄鐵長劍旁邊還釘著一塊銅牌,上面刻著「刀劍和幸運」這幾個字。
在木門的另一頭,有一個青銅鑄造的厚重把手。總管伸手檸動把手,然後推門進入。
當門被打開的同時,門邊傳來了一串悅耳的鈴聲,跟在總管的身後走進酒吧,系密特立刻感到有一股異樣的味道撲鼻而來。
那是各種臭味混合在一起的氣味,就像當初在逃亡的路上,那輛僕人們乘坐的馬車裡面就有這樣的氣味。
系密特用手輕輕地掩住自己的鼻子。
雖然他知道這樣作,顯得比較失禮,但是這股撲鼻而來的難聞氣味,賞在是讓他有些難以忍受。
在酒吧之中,光線顯得極為黯淡。
這座酒吧顯然被隔成了好幾層,聽樓上傳來的聲音,至少不止他看到的這兩層。
但是光線只有那麼一點,除了從旁邊的那些雕花隔板之中透進來的那一點點光線以外,就只有從掛在旁邊的那幾盞油燈之中,所散發出來的那豆大的燈光。
除了幽暗之外,給系密特的另一個印象便是擁擠。
這裡所有的地方都坐滿了人,甚至連欄杆上面都坐著喝酒的顧客。
為了減少佔用的空間,連桌子都只是小小的一塊,僅僅能夠放得下八個緊挨在一起的酒罐。
至於正前方的櫃檯,則是最擁擠的一個地方。
很多人站在那裡,或者用雙臂支撐著身體,或者斜靠在櫃檯之上,在他們的手中,都毫無例外的拿著一個用錫鑄而成的酒罐。
在櫃檯的一頭,放著一個很大的用橡木做成的酒桶,另一頭,則舒舒服服地坐著一個年輕人。
從他手中抱著一把七絃琴的樣子,可以看得出來,他是一位四處旅行的吟遊詩人。
系密特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當年四處闖蕩、到處冒險的時候,是否也像這樣坐在櫃檯上。
那個吟遊詩人手中彈著琴,一邊吟唱著時下最流行的「維琴河畔的戰士即將出征」。
「這裡有僱傭兵嗎?願不願意作一筆大生意,我家主人要前往京城,想要找一群保鏢,誰有興趣?」
總管高聲喊道,他盡量提高嗓門,想要將那些嘈雜的喧鬧聲壓下去。
「過來。」底下傳來了一陣粗重的大喝聲:「到這裡來談談。」
旁邊立刻有人加了一句:「如果你過得來的話。」
四周頓時響起了一片哄笑聲。
「閣下如果願意接受這份工作的話,我們可以另外找一個地方好好聊聊,我家主人極為慷慨,他的酬勞一定會使閣下心動的。」總管並沒有意思擠進那堆擁擠的人群。
「不想下來的話,那麼就算了,我對於看不起我們的人不感興趣。」那個粗重的聲音再一次說道。
「是啊,那些老爺總是將我們當作隨意使喚的奴僕,當他們的保鏢,最沒有意思了,就算酬勞比較高,也沒興趣。」另外一個人在底下說道。
總管看了那些人一眼,他可沒有興趣和這些人胡鬧,能夠雇到僱傭兵的地方,並不只有這一家,他還可以到其他地方去看看。
想到這裡,總管正要轉身走出酒吧,突然從樓上走下來一個身材碩長的高個子中年人。
只見這個中年人有一頭雜亂的黃褐色頭髮,下巴上面胡胡雜亂,身上穿著一條佈滿皺褶的皮衣,那件皮衣倒是頗為名貴。
他的下半身穿著一條寬鬆的馬褲,褲管之上用綁腿緊緊地紮在一起。
他腳下瞪著一雙皮鞋,和那件皮衣一樣,這雙皮鞋同樣頗為名貴,只可惜主人並不愛護,因此顯得破舊而骯髒。
「是你說,你家主人需要一群保鏢?」那個高個子看了一眼旁邊跟著的系密特,向總管問道。
「是的,閣下有興趣嗎?」總管問道。
「是哪個家族?」那個高個子問道。
「塔特尼斯伯爵想要將家族遷移到京城去,需要一些擔當護衛工作的保鏢。」總管回答道。
那個高個子顯然正在腦子裡面搜索著有關塔特尼斯伯爵的資料,一時之間並沒有告訴總管,他是不是打算接下這個工作。
總管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情況,但是系密特卻注意到,當那個高個子從樓上下來的時候,旁邊的人們突然間不再作聲了。
而剛才那個站在櫃檯旁邊發話的粗魯漢子,調轉過身體,並不看向這一邊。
另外一個始終在旁邊幫腔的小個子,則一臉冷漠地看著總管和自已。
「這位先生,我和我的手下們,很希望能夠為您的主人效勞。」那個高個子微笑著說道。
看到這個人連報酬多少都不詢問,系密特更加能夠肯定此人並不可靠了。
「你有多少手下?」總管問道。
「大概二、一二十個,我的手下個個都以一擋百。」那個高個子笑盈盈地說道。
對於這種自我吹噓,總管並不放在心上,反正每一個僱傭兵介紹自己的時候,大多數
都會宣稱自己武功精湛、實力超群,而他們中真正能夠露兩手的,並沒有多少。
「蘇勒,二、三十人好像太少了,我看,我們下去跟剛才那位先生好好談談,也許他們同樣也願意被我們僱傭。」系密特在旁邊插嘴道。
雖然總管並不明白這位小少爺的意思,但是,他卻並不想違拗這位與眾不同的小少爺。
也許有朝一日,他還指望這位小少爺提攜自己飛黃騰達呢。
畢竟,一個還沒有達到法定成年年齡的人,就因為軍功而得到國王陛下的賞賜,並且進而得到封地及一個已經預定好了的爵位,這實在是前途遠大。
更何況,這位小少爺,也不像伯爵大人那樣為人冷漠,他和自已的表姐相當親密。
也許,依靠這個關係,自己將來能夠指望這位小少爺,推薦自己擔任一個比較體面的職位。
總管已經盤算起來,怎樣利用在波爾玫擔任經理的機會,多累積一些財富,等到將來有了機會之後,再鑽營一個較體面的職位。
然後,再花一點錢上下打點,也許在自己滿六十歲、從公職上退休以前,能夠得到一個爵位。
既然這樣打算,就絕對不能夠違拗眼前這位小少爺。
正當總管打算走下台階,擠進那人群之中的時候,那個高個子突然朝櫃檯前站著的那個僱傭兵喝道:「笛魯埃,你有沒有興趣和我一起接下這筆買賣?」
那個高個子的語氣中,有一種說不出的冰冷感覺,顯然,這並不是他真實的意思。
「我沒有興趣接什麼塔特尼斯伯爵的工作,這筆酬勞,你一個人獨吞好了。」那個大漢無精打采地說道,顯然,他並不打算和高個子發生衝突。
「先生,您看,他們不願意接下這份工作,如果閣下感到人數仍舊太少的話,我可以再為您召集幾批人馬來。」
「您先在這裡稍微等候一會兒,我馬上叫人將他們召喚到這個地方,您也可以上樓看看,我的手下就在樓上。」說著,高個子仰著脖子,向樓上喊了幾聲。
立刻有一個身材瘦削、簡直稱得上骨瘦如柴的黃皮膚少年,從樓上跑了下來。
「你去將」獨眼巨人「和」流星「找來,告訴他們,有一筆大生意要和他們一起合作。」
等到那個黃瘦少年飛也似地跑出酒吧之後,那個高個子滿臉堆著笑,說道:「先生,這下子您應該滿意了吧,那兩個傭兵隊伍,雖然沒有像我們這樣人數眾多,但是加在一起也有十來個人,應該足夠應付一路上的任何危險了。即便有魔族出現,我們也可以保護塔特尼斯伯爵的安全。」
總管並不敢擅自作主張,他側臉看著系密特。
對於總管的這番舉動,不但那個高個子感到極為奇怪,甚至連旁邊的人,也有些疑惑不解。
事實上,系密特出現在這種地方,原本就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
為了掩蓋系密特的身份,不讓人們注意到系密特是一個聖堂武士,沙拉小姐刻意將系密特打扮成一個嬌生慣養的貴族小公子。
按照系密特自己的話來說,就是那種跟在奶媽衣裙旁邊的娘娘腔少爺。
如果是以前,他絕對不會任由別人將他打扮成這樣。
不過現在,他已經明白了什麼事情需要堅持,而哪些東西沒有必要過於認真。
更何況,系密特對於沙拉小姐的用心良苦,瞭解得相當清楚。
最終,他選擇了順從。
因此,系密特身上被穿上了華麗的絲綢衣服,袖管和領子縫滿了精美花邊,頭髮被整整齊齊地梳理起來,並且用充滿玫瑰香味的發油厚厚地塗抹著,顯得油光光亮晶晶。
而臉上,更是抹著雪白的、香氣撲鼻的面霜。
對於系密特這種的貴族小少爺,周圍的人都看多了。
在勃爾日城裡,那些走來走去的馬車裡面,總能夠看到一、兩個這樣的小孩。
但是,這些小孩從來不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這已經很令眾人感到奇怪了,更何況,那個管家顯然相當聽從這個小孩的吩咐。
撒嬌或沒有道理地任意發火,好像才是這些小孩子經常做的事情,但是像現在這樣一本正經地發號施令,卻很少見。
正當眾人猜測著那個管家為什麼會對小少爺唯命是從的時候,門鈴再次響了起來。
隨著鈴聲響起,從門口一連串走進了十幾個人來。
一時之間,酒吧裡面更顯得擁擠不堪。
系密特連忙退下台階,雖然底下同樣擁擠,但是至少比所有人都站在那狹小、擁擠的門邊台階上,要好得很多。
「喂,莫索托,你說的大買賣在哪裡啊?」一個人剛剛走進酒吧,便大聲地嚷嚷了起來。
「布魯諾,請你注意一下言詞,你眼前的這位先生就是我們的僱主,他是代表塔特尼斯伯爵來僱傭我們這些人,保護伯爵全家安全到達京城的。」那個高個子一本正經地說道。
說完這些,他側轉面孔,朝著總管笑道:「先生,是不是這樣?我沒有說錯吧。」
那些剛剛進門的傭兵們,轉過臉來看著總管。
總管雖然很不習慣和這些粗人站在一起說話,但是為了完成伯爵大人的最後一件工作,他強忍著那撲鼻的酒氣和口臭味道,盡可能彬彬有禮地點了點頭。
「果然是一場好買賣。」旁邊另外一個人高聲笑道。
「不要太放肆了,要不然,我們的客人可能要對我們的粗魯感到不滿了。」那個高個子溫和地說道。
「先生您看,這些人是不是已經足夠了?」高個子問道。
「這要問過我的主人才能夠知道。」總管並不敢隨意地做出決定。
「那麼您家的小少爺,是否能夠確認一下這件事情?」高個子顯然打算從系密持身上下手,也許他以為系密特年少無知,比較容易說話。
那些剛剛進門的人,這才注意到酒吧裡面,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特殊客人。
「噫?我怎麼覺得這位小少爺有些眼熟?」其中一個人輕聲地自言自語道。
系密特轉頭望去,看到一個中等個頭、禿腦門的中年漢子站在那裡,只見他緊皺著眉頭,正在苦苦地思索著。
對於這個中年人,系密特也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他好像曾經在哪裡見過這個中年人。
兩個人面對面,站在那裡搜索著各自的記憶。
突然之間,那個禿頂漢子用手指著系密特,他的臉上充滿了驚惶失措的表惰。
「卡農,怎麼了?」高個子疑惑不解地問道。
他實在是很難想像,有什麼事情值得這個傢伙如此驚訝。
但是這聲詢問,並沒有為他帶來正確的答案,那個滿臉驚惶失措的人,頭也不回地打開酒吧的大門,匆忙逃了出去。
當那個禿頂漢子露出了害怕、恐懼神情的一剎那,系密特也終於認出了這個人的身份。
當初他剛剛從奇斯拉特山脈出來的時候,曾經在一個小鎮上遇見過一幫匪徒,那個禿頂便是這群匪徒中的一個。
那驚恐萬狀的神情,就和當初他看到自已消滅了所有魔族士兵的時候,一模一樣。
如果不是對這副表情有著深刻的記憶,系密特根本就不可能想起,這是一張不足以引起人注意的面孔。
既然知道了這個人的身份,那麼眼前這個高個子中年人,是什麼樣的貨色,系密特自然也一清二楚了。
「蘇勒,我想我們可以去詢問一下櫃檯前的那位先生,也許他願意為我們服務,至於這位先生……」
系密特將頭轉向那個高個子中年人:「我想還是不要麻煩這位先生比較好。」
雖然總管對於系密特所說的話的意思,並不是相當瞭解,但是他並不是一個傻瓜,看到剛才那一幕,他也猜到,這其中必然另有蹊蹺。
更何況他也曾聽說過,有些僱傭兵也經常作出搶劫的勾當。
那個高個子對於剛才的事情同樣疑惑不解,在這一行幹了這麼久,他向來都信奉著小心為上的宗旨。
雖然明知道眼前是一塊碩大的肥肉,但是在還沒有弄清全部的事情前,他並不打算隨便下手。
更何況這裡是勃爾日城,並不足哪個荒僻的小山村。
一旦身份敗露,他們必將遭到全面的追捕,不要說反抗了,就連逃跑的機會也都微乎其微。
那個高個子仍舊滿臉堆笑,但是他已經退到了一邊。
原本坐在底下看熱鬧的人們,現在倒是來了興致,他們紛紛轉過身來,看著台階之上,顯然是想好好看看,事情到底會如何結束。
就連原本那位說話粗魯的僱傭兵,也將注意力集中在了系密特身上。
他很想好好看看,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矮錘卡農如同看到惡鬼一般的抱頭鼠竄。
卡農雖然名聲並不怎麼樣,但並不是一個膽小如鼠的人物。
只可惜和那個高個子、粗魯傭兵一樣有見識的人,並不是很多。
而那些凶神惡煞般站在台階上的人中,性情暴躁、目中無人的傢伙並不在少數。
只聽見一個滿臉橫肉、身上穿著一套厚皮鎖甲的彪形大漢,大吼了一聲:「竟然敢消遣我們,老子要你們好看。」
說著,那個人伸出撲扇一般的手掌,一把按住了總管的肩膀。
那個總管魂飛魄散,正當他膽戰心驚地準備挨一頓狠揍的時候,原本站在一邊的系密特,突然之間動了起來。
他的行動如同閃電一般迅疾、猛烈,還沒有等到總管反應過來,那原本按在自己肩頭上的大手,已經軟垂了下去。
總管甚至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身後那個彪形大漢已經轟然倒下了。
系密特身形一飄,回到了原來離開的位置,就好像他始終不曾離開過一樣。
剛才,他只是輕輕地在那個大漢的脖頸後側擊了一下,這是他記憶中,那些聖堂武士們用來解決麻煩傢伙的手法。
看到系密特的身手,旁邊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氣。
高個子和那個粗魯傭兵在看到系密特出手的一剎那,立刻聯想到那些身手高超的聖堂武士。
雖然系密特的身材瘦削,但是他那如同鬼魅般的動作,實在不是一個人類所能夠做到的。
這個世界上擁有如此迅疾行動的,除了那些靛藍色皮膚的魔族之外,只有那些同樣非人類的聖堂武士。
除了他們倆之外,其他的那些人並沒有如此高明的見識,只是感覺到眼前這個看上去
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貴族少年,竟然有如此高深莫測的身手。
那些原本氣勢洶洶的傢伙紛紛向後退縮,甚至連地上躺著的昏迷不醒的同伴,他們也都顧不上了。
現在他們總算是知道,為什麼卡農看到這個少年會感到如此恐怖,顯然那個傢伙,曾經在這個少年手底下吃過苦頭。
不知道是哪一個人,第一個率先溜出了酒吧,反正不到片刻功夫,那些擁擠在台階之上的傢伙,全都走得乾乾淨淨,就連那個高個子也趁亂回到了樓上。
「有意思,小子,你的身手相當了得,我看不出你還有必要邀請僱傭兵作你的保鏢,我想路上就算有一、兩個不開眼的傢伙,也不夠你一個人打發的。」那個說話粗魯的僱傭兵說道。
「我並不想引起紛爭,傷人並不是我的本意,一群傭兵可以為我們的車隊減少很多麻煩。」系密特回答道,這番話是他記憶中那些聖堂武士的智慧之言。
對於那些實力高超的聖堂武士來說,使用武力來解決一切,並不是他們信奉的原則。
「將我們當作驅鬼符咒?」那個傭兵輕蔑地說道,顯然對於扮演這個角色,他並不感興趣。
「不,我們確實需要一群保鏢,人的精力有限,總有需要休息的時候,也同樣有顧不過來的地方。」
系密特誠懇地說道:「我現在便下來,你願不願意和我談談?」
「算了,用不著了,告訴我你們出發的時間,在此之前,我會到達那裡的,塔特尼斯伯爵府邸,我應該能夠找得到。」那位粗魯大漢一邊喝著酒,一邊說道。
「閣下難道不想聽聽,我家主人會支付給你們多少報酬?」總管問道。
「反正只是旅行一趟,報酬我並不在乎。」粗魯大漢無所謂地說道。
聽到這樣的答覆,總管終於放下心來,他為塔特尼斯伯爵所作的最後一次服務,總算是圓滿完成了。
現在應該是離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