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魔鬼山脈出來,這一個月的經歷對赫爾來說,恍然如夢,進去的時候有那麼多人,離開的時候卻只有他和兩條獵狗。
教練和精靈魔法師貼片已埋葬在了野人谷後面的墳地之中,當地人死後是沒有墓碑的,所以那裡孤零零地就只有兩塊墓碑,讓赫爾感到遺憾的是,他並不知道貼片和教練的真實姓名。
他並沒有回小鎮,暫時他還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已回到了外面的世界。
從雪露特到密斯康只有二百多公里路程,對於現在的赫爾來說,那並不是一段很長的距離。
將身上固化的所有魔法全都加持了一遍,赫爾變成了不到一米高,他的身上突然間射出無數金屬細絲,這些極細的金屬絲將他的身體迅速包攏,然後融合成為一件密不透風的金屬衣。
這件奇怪的金屬衣有著後掠的翅膀,完全流線型的身軀,尖銳狹長刀鋒一樣的尾翼,以及連在鞋底細長而又鋒銳的鉤爪。
飛速劃過田野樹林,赫爾緊貼著地面滑翔,他的速度比任何一種鳥都快,他的耳邊能夠聽到的只有空氣被撕開發出的聲音。
只用了一個半小時,密斯康那陰沉的天空就顯露在他的眼前。
赫爾在離密斯康很遠的地方,就停了下來。
從空間戒指裡取出了一件舊衣服還有一個面具,這個面具同樣是從不死之王那裡弄來的,這東西叫演藝者面具,戴著它可以隨心所欲地改變自己的面貌。
赫爾將面具往臉上一罩,立刻就變了一副面孔,只見他皺紋堆壘,滿頭白髮,鬍鬚稀稀落落,完全一副老流浪者的模樣。
改裝之後的赫爾轉了幾部公共馬車,來到了位於市中心的一家牙科診所。
這裡是一個受到過麗達父親恩惠的牙科醫生開辦的,也是他和麗達父親約好的秘密會面地點之一。
之所以選擇這裡,是因為和夏隆先生的那些手下比起來,這位信守原則甚至顯得有些固執的牙醫,更值得被信任。
這座並不大的牙科診所,有兩間獨立的治療室,和那個牙醫打了個招呼之後,赫爾躲進了其中的一間。
一個多小時之後,麗達的父親走了進來。
看到夏隆先生那陰沉的臉色,赫爾立刻感到肯定有糟糕的事情。
「麗達她怎麼樣了?」赫爾試探著問道,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他心頭。
麗達的父親並沒有回答,而是鐵青著臉坐了下來,他習慣性地摸出了一根雪茄,赫爾連忙替麗達的父親將雪茄點著。
一陣狂吸猛抽,麗達的父親彷彿將滿腔的憤怒,全都發洩在了這支雪茄上面。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用陰沉的語氣說道:「麗達一直沒有醒來,我請來的魔法師告訴我,我將麗達送到他那裡的時候已晚了,以他的實力已沒有辦法化解詛咒。
「他還告訴我,據他所知,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魔法師能夠解開這個詛咒,那個魔法師叫扎克,聽說專門研究詛咒魔法。我請告訴我這件事情的魔法師,幫我聯絡了那個叫扎克的魔法師,你知道那個傢伙一開口怎麼說?」
赫爾並沒有接話,因為他知道用不著他回答。
果然夏隆先生一把將雪茄扔在地上用力踩滅,然後說道:「那個混蛋讓我把手裡的那幾億債券全都交給他,還要我成為他的僕人!我的所有產業都要交給他派來的人管理!」
赫爾皺著眉頭問道:「那個魔法師是紅公爵的手下?」
夏隆先生搖了搖頭道:「那個魔法師應該是血仇的人,你殺了紅公爵,和血仇之間的仇結得深了。幾天前,血仇任命了一個新的代理人,他上台之後,立刻宣佈了願意聯合所有人對我們進行打壓的命令。」
看著夏隆先生那鐵青的臉,赫爾大致猜到了是怎麼一回事,在密斯康能夠讓他這條地頭蛇束手無策的,就只有另外三條地頭蛇。
「青山兄弟會呢?」赫爾問道:「青山兄弟會的上層到底是什麼意思?」
「那都是一群短視的傢伙,血仇的新代理人不知道允諾了他們什麼好處,大部分人都打算放棄對我的,幸好我還有幾個朋友。」夏隆先生說道,他的臉色深沉,證明情況不容樂觀。
「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告訴你。」
夏隆先生說道:「你的處境也相當不妙,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個人接管了你的手下,那個人還派人到我這裡來,讓我把手裡的債券全都交出來。他威脅說,如果我不合作的話,會採取任何手段,甚至讓貝魯人來找我的麻煩。」
赫爾沉默不語,他陷入了沉思之中,那個陸軍部或者軍事情報處派來的人,如果那樣做的話,確實會非常麻煩,不過那同樣也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將手下當作是犧牲品和將夏隆先生出賣給貝魯人,兩者絕對不能夠同等看待,前者就算是宣揚出去也不會引起任何風波,因為每一個國家、每一個組織都是這樣做的,但是後者,只要稍微煽風點火立刻會引來軒然大波。
穆恩老頭在飛龍山向他展示的設陷之道的最高境界,他一直在仔細地研究,此刻的亞法,和一座暴躁的飛龍山沒有什麼兩樣。
剛剛遭受慘敗,民眾的憤怒需要宣洩,上層官僚之間也互相拆台,此刻每一方勢力都打著「為了國家為了民族」的幌子在做著準備,這個時候,如果有人真的做出了出賣自己人的事情,那無疑就是一枚火種。
赫爾突然間意識到,此刻的自己已窺到了比任何人都更高的層次,所以當夏隆先生心中沉悶抑鬱的時候,他已在謀劃著一個龐大的計劃。
這個計劃有些無法確定的就是,誰是最終的目標?
亞法內閣?還是那位皇帝陛下?帝國上層官僚?陸軍部和軍事情報處?血仇兄弟會?
此刻他甚至不知道,誰是他真正的敵人,誰在幕後想要對付他,好像這些全都在和他過不去。
可以確信一件事情,讓夏隆先生憤怒的那個詛咒法師,和上面派來接替自己的那個人,肯定不會是同一夥人的手下。
赫爾突然間意識到,此刻他之所以處境糟糕,是因為在別人眼裡,他是一個沒有什麼實力的小人物,但是偏偏佔據著一筆驚人的財富。和這筆財富比起來,就連夏隆先生也變成了不起眼,可以隨腳踢開的小人物。
有了靈感,但是他卻發現,自己對於具體的計劃應該如何制訂,實在沒有把握。
赫爾知道自己有許多事情並不擅長,他就像是一個運氣好而且頗有頭腦的暴發商人,因為開闢出了一條別人沒有想到的財路,而突然間變得發達起來,這樣的人很多,他們的生意規模一旦變得龐大起來,底蘊不足的弱點就立刻顯露出來。
對於這種人這種事情,赫爾在梵塞當裁縫的時候就看得多了,他知道,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招募有能力的職業經理人。
現在的他,同樣需要這方面的專家。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個叫齒輪的手下。這個人在策劃行動方面非常擅長,赫爾早就注意這個代號齒輪的人,他曾請求過調閱齒輪的檔案,雖然傳過來的檔案之中,沒有齒輪的真實身份,不過對於齒輪幹過些什麼,他還是有些瞭解。
這個人在軍事情報處的計劃科干了整整十五年,卻從來沒有受到過晉陞,最後被派到了這裡來,顯然也是一個不得志的傢伙。
赫爾認為此人絕對值得收買,但是齒輪並不像教練和技師那兩個人對自己如此看好。
怎麼才能夠讓齒輪願意效忠於他?
赫爾思考著這個問題,他對齒輪已夠優厚了,所以用利益收買,肯定做不到,看來只有試試威逼。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就屬於蠟燭不點不亮的那種類型。
看到赫爾沉思,夏隆的心裡有些動搖起來,今天他到這裡來,並不只是為了和赫爾碰頭。
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在猶豫,想要從眼前的困境之中解脫出來,也不是毫無希望。
他很清楚,自己之所以遭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些債券,雖然捨不得,不過在必要的時候將這些債券拋出去,以便保住自己現有的一切,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夏隆確實非常後悔,現在他總算明白,當初的設想多麼愚蠢,自己的實力根本就不足以獨自吞下那麼一大筆財富。
同時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紅公爵失手之後一點都不著急,居然還有心思要求舉行死亡舞會,那個傢伙比自己要有眼光得多,知道那些債券對於他這樣的小幫會頭目,絕對是燙手的山芋。
對於紅公爵來說,如果奪到了那筆債券,血仇可以獨佔巨大的利益,他們有實力讓別人不敢有所奢望;失敗了,雖然少了一筆橫財,不過卻可以將無數貪婪的傢伙引來吞食他們的敵人。
這就是報復,血仇的宗旨一向都是以牙還牙。
他的幾個上層的朋友已暗示過,他們可以出面化解這個過結,現在紅公爵死了,無疑是最好的機會,不過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那就是赫爾必須死。
這個提議對夏隆來說,並非完全沒有誘惑,讓他猶豫的是,女兒醒來的話沒有辦法交代。
如果再年輕十歲,為了財富他會毫不猶豫地犧牲女兒的情人,但是現在年紀大了,他發現家庭比財富更加重要。
現在看到赫爾沉思,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底產生了一絲希望。
「麗達身上的詛咒,由我來找人驅除。」赫爾說道。
這是他此刻最有把握的事情,因為那個施詛咒的死靈魔法師,此刻就囚禁在不死之王的城堡之中。
「你有把握嗎?你的手底下就那麼幾個魔法師,而且他們還未必聽你的。」夏隆鬱悶地說道。
「不是依靠他們。」赫爾說道:「這一次的魔鬼山脈之行讓我收穫匪淺,我現在真有些想要感謝紅公爵,是他給了我這樣的機會。」
「魔鬼山脈裡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魔法教派?」夏隆立刻聯想起自己年輕時候的奇遇,問道。
「不是一個教派,而是一個人。」赫爾說道。
但他立刻看到夏隆先生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連忙解釋道:「那是在一千多年前被教廷滅絕魔法師的行動時,逼迫進入魔鬼山脈的魔法師,他把自己變成了不死之王。」
聽到赫爾的話,夏隆悚然動容,雖然他對於魔法一無所知,但是一千多年前的滅魔戰爭他是知道的,更何況活了一千多年的魔法師意味著什麼,他多多少少能夠猜到,那絕對不是人。
「你找到了一個不錯的靠山。」夏隆點了點頭說道。
「我現在需要幾個月的時間,那位魔法師說過要為我打造一支私人衛隊,全都是由魔法師組成。」赫爾說道。
「你不是說他只有一個人嗎?他到哪裡去招募其它的魔法師?」夏隆問道。
「魔鬼山脈之中有一支野人部落,那些野人將他當作是神來崇拜,而他則把這些野人當作是試驗品用來進行各種魔法研究。一千多年下來,那些野人隨便找一個出來,實力和我以前見過的高級魔法師比,都要高得多。」赫爾半真半假地說道。
他並不是不信任夏隆先生,因為麗達的緣故,夏隆先生是少有的幾個他能夠相信的人,但是他同樣也知道,他得為自己保留一些秘密。
夏隆不知道這些事情,他那胖嘟嘟的臉立刻抖動了起來,他比赫爾本人更清楚得認識到其中的價值。
這並不是因為他的眼光高明,而是因為他知道另外一個成功的先例。
兄弟會之所以能夠變成現在這樣龐大,就是因為他們能夠提供忠心而且實力高超的手下,神賦戰士的輝煌在戰場上已隕落,但是神賦戰士對於幫會戰爭來說,卻是足以決定勝負的力量。
現在他的手裡有了魔法師……
夏隆的野心突然間膨脹了起來,他非常慶幸自己剛才的猶豫,要不然他不僅對女兒無法交代,還失去了一次極好的機會。
最近這段時間他受夠了怨氣,歸根究柢,這一切都是血仇造成的,讓血仇這樣一鬧,他的那些產業、他剛剛開頭的奢侈品生意,也只有放棄了。
「要玩就玩一場大的!」夏隆捏緊拳頭,用力捶了一下膝蓋:「在我手裡的那幾億債券,看來已沒有辦法出手了,就算我們放到最低的價格,也肯定不會有人接手,有那麼多人盯著呢。」
摸出雪茄盒,從裡抽出了兩根,將一根遞給赫爾,夏隆想了想繼續說道:「與其白白便宜別人,我打算就拿這幾億債券當作籌碼,讓我們作為莊家開一桌。」
赫爾感到有些疑惑:「就算我們作莊家,我們有幾成把握能夠操縱賭局?當初的紅公爵就做過同樣的事情,最後他的下場可不怎麼樣。」
夏隆發出了一聲陰沉的冷笑,他深吸了一口雪茄,悠然說道:「我並沒有說打算在賭桌上大撈一筆,我開這一桌,只是為了把所有的人都吸引到賭桌上來,然後宰了他們。」
隨著話音落下,空氣中彷彿突然散發出一陣陰冷。
「你難道不怕血仇和你不死不休?」赫爾並不認為有這樣的可能,對於血仇在亞法的根深蒂固,他越來越有所瞭解。
夏隆輕輕拍著赫爾的肩膀說道:「你以為現在的血仇還是幾百年前,那些聖殿騎士的後代?你以為現在的血仇還是亞法大革命時,那個擁有無數思想家的陣營?已兩個多世紀了,現在的血仇上上下下都是一些商人。
「我們把走到賭桌前的那些人宰了,確實會和他們結下深仇,只要有機會,他們肯定會把我們置於死地。不過,在沒有那樣的把握之前,他們會服軟。」
「那豈不是要時時刻刻提心吊膽?」赫爾問道,他越來越看不明白麗達的父親。
夏隆一邊抽著雪茄,一邊說道:「你畢竟是剛剛出道,還沒有太多的經歷,所以在你的眼裡血仇是個難以撼動的龐然大物,或許你以後就會明白了,沒有一個勢力能夠保證自己永遠強大,老的勢力總是會被新的勢力摧毀並且取代。
「血仇再龐大穩固,總比不上當年的教廷吧,教會曾控制著每一個人的思想,所有的國家都受到教廷的支配,教廷還擁有數量驚人、實力讓人恐懼的武力。
「那個時候的人恐怕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教廷會只剩下一個教廷國,而且不允許擁有任何武力。」
赫爾沉默了,夏隆先生的話讓他想起了剛剛過去的那場戰爭。戰爭開始之前,沒有人相信貝魯人會獲勝,更沒有人相信,貝魯人能夠如此迅速地徹底擊敗亞法,成為大陸的霸主。
舊的力量總是會被新的力量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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