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路拿廣場是密斯康最繁華的地段之一,以往這裡總是行人穿流,但此刻廣場上卻眾集著一群人。人群的最裡面,兩個學生打扮的青年正激情洋溢地演說,聚攏的人群中有不少還隨著他們一起呼喊口號。
突然間一陣警笛聲響起,從相鄰的大街飛馳而來的幾輛警用馬車,跳下了十七、八個員警,揮舞手中的警棍要斥退人群。
不過卻可以看得出,那些員警雖然看來氣勢洶洶,實際上卻非常克制,大多只是將人群驅離現場。
廣場四周無數雙眼睛都盯著這—邊在看熱鬧,甚至有人在打賭,那位神秘莫測的黑色熾大使是否會出現。
而此刻,在對面一家餐廳二樓的包廂裡,有一對男女正親密地摟在一起,竊竊私語。
男的是赫爾,而女方正是他不久之前意外結識的麗達小姐。
和第二次相遇的時候完全不同,今天麗達穿著一件高領細腰的絲綢長裙,戴著一頂真絲軟帽,上面還點綴著—束絲綢花。
赫爾套著一件普通的黑色西服,裡面則穿著棕色的皮質馬甲,腰際沒有插著那兩把手槍,在城裡隨身帶槍雖然不犯法,卻很容易引起員警注意,他又不想帶著和麗達那提包裡相同的袖珍手槍?
看到員警出現,麗達趴在赫爾的肩頭問道:「我的大使,你是否打算換件衣服準備出場?」
「不,沒有必要。」赫爾連連搖頭說道:「我已經警告過好幾次,要他們珍惜生命和自由,我不希望因為別人的愚蠢固執,而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說若,赫爾隨手指了指人群旁邊的—條小巷,以及兩邊對面的房頂。麗達沒有看清,卻不代表赫爾也沒有看見,和魔鬼山脈的猛獸比起來,那些埋伏者隱藏的本領,顯然還沒有到家。
「這是一個圈套。密斯康員警的效率並不差,但這一次卻姍姍來遲,難道你沒有想過其中的原因?
「雖然我不知道埋伏在那幾處的到底是什麼人,不過,可以肯定他們全都裝備著步槍。」赫爾說道。
「員警變聰明了,知道單靠人多對付不了你。」麗達嘻笑著問道。
赫爾知道,身邊這個年輕女子,早巳把他當作是無所不能的俠客,甚至是反抗貝魯人的英雄。
同樣的想法,也存在於那些頭腦發熱的人們心中。赫爾開始懷疑,他的那幾次行動,是否助長了這些人的愚蠢和莽撞?
他暗暗下定決心,再也不會為了這些白癡冒險。
不過,他也不打算讓「黑色熾天使」消失,這個身份非常有用,自從「黑色熾天使」大鬧了好幾回之後,那些跟蹤他的秘密員警漸漸消失了。為了黑色熾天使,那些秘密員警恐怕要大大忙碌一番了。
他還發現,用「黑色熾大使」的身份,嚇唬那些投靠貝魯當局的傢伙非常有用,他們看到自己就彷彿看到幽靈—樣。
隨手將窗簾拉了起來,赫爾並不想讓外面正住亂哄哄進行的蠢事,影響他此刻的心情。
「你好像變得越來越冷淡了。」麗達瞪著她那雙大眼睛看著赫爾,道:「當然我並不是指你對我的態度。而是你對於反抗貝魯當局的熱情,我很難想像當初你怎麼會出現。」
赫爾只是像一個成熟的紳士般笑了笑,然後說道:「你難道忘記了,我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就表明了觀點和立場,那次我之所以冒險站出來,是因為看到有那麼多人做出無謂的犧牲,這實在太衝動了。
「你該不會認為,我所做的一切就如同玩耍般輕鬆,不需耗費一點力氣,而且沒有絲毫風險吧?」
赫爾看到麗達想要開口,立刻豎起食指,輕輕點在她那嬌嫩的嘴唇上,繼續說道:「迄今為止,每次都能夠平安無事,絕對都是僥倖,我可不認為自己的運氣永遠都那麼好,所以今後我只會為了更有意義的事情而冒險。」
赫爾輕輕撩起窗簾,指了指被員警們反綁雙手扔進囚車的兩個人,他說道:「我不會再當這些只有熱血,卻永遠無法長大之人的保母。」
麗達算是相當理智的女人,她想了想又看了窗外一眼,特別是看到赫爾指出的那幾個藏身處,確實有鬼鬼祟祟的身影,很快便接受了赫爾的觀點。
「那麼你打算做些什麼更加有意義的事情?」麗達問道。
赫爾有些茫然,他還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不過轉念間他已經有了答案。
「我覺得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藏身之處,不能總是到你那裡去換衣服,更何況我缺乏必要的工具。
「這並不是一般的工具,而是我親手製作的特殊工具,所以那個藏身之處必須有能夠讓我安靜工作的地方。」赫爾說道。
麗達轉動著眼珠想了想,說道:「我也許可以幫你找找,是否有符合要求的地方。」
「不需要那麼麻煩。」赫爾連連搖頭說道:「我現在住的地方相當不錯,那裡不正是—座廢棄的礦區?
「那些礦井只是入門被封死了,裡而應該還能夠使用,而礦井內必定四通八達,這正是我所需要的。我可以把工作室設在最深最安全的地方,還可以在其他地方開小許多隱秘的出門。」
「需要我幫你什麼?」麗達湊了過來問道。
赫爾早已有了盤算,立刻說道:「你能不能幫我開到那座廢棄礦區的圖紙?除此之外,我還需要一套挖掘工具。」
「我會盡可能試試,不過不敢保證能夠成功。」麗達皺起了眉頭說道:「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做?」
赫爾微笑著將下邊的菜單遞了過去,道:「點菜吧,我相信這對你來說,一定很擅長。」
和往常一樣,午餐之後的活動是逛街,與其他男人不同的是,赫爾看上去竟樂此不疲,他和麗達不僅每一家商舖都要進去看看,而且每一層樓都不肯放過。這種逛街的方式,也曾讓跟蹤他的人叫苦連天。
沒有人能夠想到,他之所以這樣做,是為了將密斯康的地形全都摸—遍。他當然不可能記住每一座商舖的細節,對於大多數商舖,他看過之後轉眼就忘記了,唯有那些能夠被他利用的商舖,才會牢牢的記在腦子裡。
赫爾知道,他的意圖多少能被麗達猜到一些,因為她是個非常聰敏的女人。赫爾可以感覺到,每當他發現一家可以利用的店舖,麗達總會放慢步調,讓他能夠有時間仔細觀察。
正因為比員警更瞭解密斯康的每一個街區,每一條小巷,每一個能夠利用的店舖,所以他才能夠一次又一次,將那些員警弄得團團轉。
他很想好好感謝穆恩老頭,因為就是老頭教了他叢林法則,教了他如何在叢林中生存狩獵的手段,一切的經驗,同樣也適合這片由磚石瓦片構成的森林。
「麗達——」突然間,身後傳來一個清越的女聲。
赫爾和麗達同時回過身來,立刻一絲驚詫又夾雜著喜悅的感覺,從赫爾的心底湧起。
站在他們身後的,是一個美貌和麗達可說不相上下,但是氣質上卻截然不問的少女。
這位小姐身上穿著一條百褶長裙,同樣戴著一頂絲帽,身上散發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水味。不過赫爾那靈敏的鼻子,仍舊能夠捕捉到隱藏在香水下的油墨味,這味道讓他聯想到的便是那些傳單。
赫爾對於這位小姐既熟悉又陌生。之所以說熟悉,是因為他在此之前見過她兩次,卻巳知道了她的兩種身份,她是密斯康首屈一指之富豪的千金小姐,同時也是滿腔熱血的愛國青年。
讓赫爾感到高興的是,麗達顯然和這個少女很熟。
赫爾一直在煩惱,怎樣才能接近這位千金小姐,他親自出面顯然不太合適,讓霍布靳人做恐們同樣困難,現在問題一下子便迎刃而解。
正當赫爾暗自盤算著的時候,那個少女轉過頭來,用滿是輕蔑的眼神掃了他—眼,彷彿還帶著一絲厭惡。
赫爾緊接著發現,麗達朝著他投來一束隱含笑意的目光,他也知道麗達在笑些什麼,畢竟和麗達整天出雙入對,而且住的地方還是麗達幫他借的,她熟悉的那些朋友,不會不知道自己的事情。
這位小姐的身份他早就知道,不過在麗達介紹之後,他才知道這位千金小姐名叫琳絲。
兩個很久沒有見面的女人相遇,又都很有空,最後的結果自然是一起逛街,而赫爾只能跟在後面。
很快赫爾就注意到,四周的人都偷偷地看著這邊,兩位小姐的美麗容貌無疑是主要原因。只是買東西的時候,兩位小姐自己付帳卻也是引來目光的因素。
赫爾清楚地感覺到,投向麗達和琳絲的眼神充滿了驚艷和讚賞,投向他的則是毫不掩飾的鄙視。
冰山還是終於爆發了,不過和洶湧噴發的火山比起來,冰山的爆發顯得別有一番風味。
只見琳絲一把奪過麗達正要買下的一枚胸針,轉過身說道:「再窮的男人,也會為愛侶買一件小禮物,這東西並不貴,我相信你應該付得起。」
看著這位小姐彷彿凝結著—層寒霜的臉,那對美目之中流轉的那絲輕蔑,赫爾突然感到非常有趣。
他自然不會因為受到這樣一個小女人的譏嘲而有一絲激動,甚至還刻意露出一絲讓琳絲感到生氣的笑容,不緊不慢地說道:「我不認為這有意義,我暫時是個身無分文的人,所以都是由麗達付帳,要買下這樣東西,最終還是得向麗達借錢,這很有意義嗎?」
「當然有意義。」琳絲毫不猶豫地將話頂了回去:「就算是借錢,也至少能夠表達你的一番心意,自己買的東西和愛侶送的禮物,有著完全不同的意義。」
赫爾伸出食指在琳絲面前晃了晃,否定道:「看重這些,只會證明你的不成熟,也證明你只是一個注意表面的人。」
正如赫爾所猜想的那樣,一聽到自己說她不成熟,琳絲的臉色馬上更顯得陰沉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狠狠瞪了他一眼,用可以將人冰封的聲音說道:「沒想到你那麼有勇氣,我知道這世界上受女人供養的男人很多,但很少有人能夠像閣下這樣理正氣壯。」
「那是因為你的想法不成熟。」赫爾繼續挑釁道。
「我剛才說過,我只是暫時身無分文,麗達很清楚原因,同樣也相信困難的日子會過去。
「我之所以並不在意,是因為我把麗達的資助看作是愛情的產物,至於那些會因此感到羞愧的人,則是因為他們將女人的資助看作是恩惠。」
突然間,赫爾從琳絲的神情之中感受到一絲怒意,那是真正的憤怒,與此同時,他也看到麗達投來的制止的眼神。
赫爾卻彷彿沒有看見這些,他繼續說道:「我從來不會因為得到女人的資助而感到羞愧,因此等我渡過難關之後,也不會存在任何心理陰影,而我和麗達之間那愛情的產物則將成熟結果。
「但是那些認為女人的資助是恩惠的人,恐怕會因為這沉重的心理負擔,而選擇疏遠以往的感情,這樣的例子多不勝數。」
正如赫爾猜測的那樣,琳絲用力扔下胸針後轉身就走,她的眼眶中流轉著一片晶瑩。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麗達湊到赫爾的耳邊輕聲問道,此刻她的心裡正在思索,回去後該給這個可惡的男人什麼樣的懲罰。
「那位小姐的身邊,想必也有一位受到她資助的先生吧。」赫爾毫不在意地說道:「可以告訴我具體的情況嗎?」
「給我一個你對此事感興趣的理由。」麗達問道,她感覺到赫爾並不是因為剛才的爭吵,而對琳絲的事情感興趣,這引起了她的警覺。
這下赫爾卻感到有些為難,畢竟他並沒有告訴麗達自己的真正身份,雖然他知道麗達已可能看出些什麼,不過這層隔膜畢竟從來沒有被碰觸過。
「你是否還記得我和你的第一次相遇?」赫爾拉著麗達走出那家店舖說道:「我知道那天她和你在一起,而你們感覺起來是差不多的人,不過你們的父親卻不一樣,她的父親非常受當局的器重。」
麗達沉默了片刻,她已經知道自己的戀人到底對什麼事情感興趣了。一直以來,她都在懷疑戀人的身份,也隱約可以猜到答案,或許正因為他的身份,才更令她如此沉迷。
「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可以告訴你,但請不要傷害琳絲,她心中的負擔已經夠沉重了,而且她還是個非常敏感的人。」麗達歎了口氣說道。此時,她的心裡隱約有—絲愧疚,彷彿正為了戀人,而出賣最好的密友。
「冰山的底下是一顆脆弱的心?」赫爾問道,這一次麗達並沒有反駁。
「告訴我,關於那個受到她資助的男朋友的情況。」赫爾問道。其實,他覺得自己現在有趁火打劫的味道,甚至有點鄙夷自己,但沒有辦法,利用麗達是他目前唯一的選擇。
「我只知道那個人叫伽德,他是個半工半讀的大學生,在一家報社工作。」麗達問答道。
赫爾的心頭立刻—動,想起那篇引起他注意的報導——充滿了愛國心的千金小姐、在報社工作的人學生,還有一篇措辭隱晦的披露文章,原本不為人知的深沉內幕,此時好像全能貫串起來了。
「那位伽德先生在哪家報社工作?」赫爾繼續問道。現在,他需要證實自己的猜測。
「我也不太清楚,因為琳絲很少提起她的男朋友,可能是擔心會被張揚出去,不過我可以幫你旁敲側擊地問一問。」麗達說道。
「戈勒爾先生知道這件事情嗎?」赫爾又追問道。
「肯定知道,父女倆還曾經為此大吵了一通,之後琳絲被禁足了三個月。從那以後,父女倆的關係變得很僵。」
麗達彷彿想到了些什麼,思索了片刻之後說道:「好像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琳絲對社會活動的投入變得更加積極,原本我們倆都只是社會活動的參與者,現在琳絲不僅是個參與者,還積極加入很多活動的策劃。」
赫爾聽完沉默了很久,腦子裡面始終在想著這件事情,也開始有了一個人致的輪廓。
剩下的部分,就是一人堆需要證實的東西,而他的手裡恰好掌握著最為重要的線索。
「幫我查一下,《布朗頓時報》是否有一位叫伽德的工作人員,半工半讀的員工應該相當容易查到。」赫爾說道。
經過這麼長的時間相處下來,已經讓他對麗達非常信任,因為他很清楚維繫這種忠誠的,是麗達對自己的情意,所以可以放心地讓麗達幫他做事。
麗達只是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才抓住赫爾的手臂問道:「我幫你做這麼多事情,要給我什麼樣的酬勞呀?」
赫爾摸了摸那兩撇小鬍髭,想了想說道:「你知道,現在的我是個窮光蛋,不過等到一兩個月之後,半年的房租就可以落袋,到時候,你想買什麼都可以。」
麗達眨了眨眼睛說道:「你可以現在就買禮物送我啊,我才不會介意,那是不是從我這裡借的錢,難道你不知道嗎?我也是不成熟,只注意表面的小女人!」
她在赫爾的手臂內側狠狠地掐了一把,然後親暱地抱住他的胳膊說道:「當然,我也是個懂得欣賞內在的女人。只是覺得你有一句話說錯了,借我的錢,買東西送給我,並非毫無意義,雖然你在意的是結果,不過我看重的卻是過程。」
說著,麗達拉著赫爾轉了回來,朝著剛才出來的店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