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四叔為我準備的下處,才一進門,李氏兄弟單獨來見我,他們跪下身來,淚痕滿面。
「殿下!小人請旨,誅殺呼衍昴!」
「什麼?」我愣了,「你二人這是何意?呼衍昴乃是我軍貴賓,你怎能隨意說出一個殺字?」
「什麼呼衍昴,」李晟道:「他是李家先代叛將李陵之後。雖然我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但同為李氏族人,他胸前掛得玉珮,怎隱得住我們的眼睛!」
「李陵之後?」我站起身來。
李陵是武帝時的大將,公元前九九年,漢軍分兩路向匈奴汗國進攻,一路是大將李廣利,出兵酒泉,深入西域,到達天山,被匈奴擊敗。另一路大將李陵的遭遇則更為惡劣。當時,李陵率領五千名步兵,從居延海(內蒙古額濟納旗),向北深入沙漠,行軍三十日後,在浚稽山(蒙古戈壁阿爾泰山),跟匈奴侯單于的三萬人相遇,李陵迎戰,殺死了上千人。單于召集援軍,共八萬騎兵,李陵只有撤退。但最強悍的步兵也擺不脫騎兵的追擊,匈奴兵團分為兩翼左右展開,把李陵兵團夾在當中。李陵逃走,幾天後,到達一個無名山谷,他規定士兵受傷三次以上的才准坐車,受傷兩次以上的改為駕車,受傷一次的繼續戰鬥,又殺了三千人。再走四五日,到達一片葦草茂盛的畜牧地帶,匈奴兵團順風縱火,但李陵卻先行縱火自救。再向南行,到達山地區域,且侯單于下令他的兒子攻擊,李陵兵團在樹林中設下埋伏,匈奴又損失三千人。且侯單于以元首之尊,親自指揮十六倍於敵人的精兵,追擊十餘日,仍不能取勝,簡直憤怒得發狂,攻擊更加猛烈。李陵在沙漠中再南行四五日,再次殺死匈奴兩千人。這時且侯單于已經發現李陵是一支孤軍,緊追不捨。兩翼越過李陵,在李陵前方合圍,遮斷退路,箭如雨下,呼喊投降。李陵繼續戰鬥,一日之內,射出了五十萬隻箭。箭用盡,就拋棄車輛輜重,全體徒步前進,還剩餘三千人,進入囗汗山(蒙古譜顏博格多山),匈奴兵團堵住谷口。到了晚上,李陵徘徊歎息說:「再給我們每人十枝箭,就能支援到邊界。」然而,他已經沒有一隻箭。半夜的時候,李陵下令擊鼓突圍,鼓破不能發聲。李陵命向四面八方衝出,一以分散敵軍注意,一以希望有人能逃回大漢報信。他與另一位將軍韓延年上馬,率親信軍人十餘人,越嶺南逃。匈奴兵團潮水般追擊,李陵身上只有短兵器,不能阻擋敵人。最後韓延年中箭而死,李陵被俘。這一戰,如果不是史學家記載失誤,那就應該是整個冷兵器時代兵步對騎兵最牛最經典最不可思議的一場戰鬥了。
可惜,就是這們一位了不起的將軍,卻被武帝劉徹以投降的理由逮捕處死了他的全部親屬,當他得知這個消息之後,一怒之下,降了匈奴。相比之下,遇到父親的關羽可比李陵幸運多了,若是關羽遇到武帝,漫說以後被評為武聖,只怕連關西解良的鄉親都被他連累了。而歷史上同樣投降了曹魏的黃權,父親卻善待他的家人,父親說:「是我負黃權,權不負我。」而曹魏製造了黃權家人被害的消息送到黃權處,黃權也一眼看出這是謠傳。君臣相得同心如此,實算是千古佳話,僅此一點,父親的氣量遠勝武帝。
我問道:「若果如是,他與你兄弟同宗啊,為何要殺?」
「李陵是我李家的叛徒,是我李氏的恥辱,我李家的家訓就是要與李陵的後人誓不兩立,只有以他們的血,才能洗去我們家族上的污點!」
我站起身,看看跪在地上的李氏兄弟,他們那還帶著少年的童真的眼睛是那麼純。我歎口氣,搖搖頭,眼前現出呼衍昴的影子,怪不得他主動跳出來自報姓名呼衍昴、而劉豹也說「不錯,他叫呼衍昴」。既然叫呼衍昴,還「不錯」什麼啊,我當時雖覺怪異,卻沒想到這上面。
我對李氏兄弟道:「你們起來吧。李陵不是你李家的恥辱,是我大漢的辱恥。不是李陵對不起大漢,而是大漢對不起李陵。或許你們一時不能理解這句話,但我希望你們以後能明白。」
我在帳中轉了個圈,呼衍昴的本領,本未完全表現出來,但僅憑武技一項,在我季漢也當屬一流,不在張苞關興之下,年輕一代中,怕只有姜維方能與之比肩。我不由起了收攬之心。而且,匈奴人中,若能收伏這樣一個人的心,足頂千軍萬馬。
我不由的想,若是早知道呼衍昴是李氏之後,我就在白天安排一場比武,讓李氏兄弟對呼衍昴,看他是個什麼表現,能否心念故國。不過此時再說已是晚了,明日劉豹離開,我總不能現攔。當下我提起筆來,在細絹上寫下了適才的四句話,吹乾了,捲起來,對李氏兄弟道:「你們兩個,現在去一趟驛館。我給劉豹諸人每人一件蜀錦披風,你們要分別親手交到他們屬下的手中。這細絹,必須與披風一齊交到呼衍昴之手。」
李氏兄弟應諾。
李氏兄弟走後,我輕撫著那頂頭盔。它的製作並不精美,式樣古拙,頂上甚至還嵌了幾片人頭骨,別有種蠻荒的蒼涼與大氣。我知道高祖劉邦曾贈給匈奴單于一身精美的衣甲,頭盔,護胸等地方都是由黃金白銀打造的。但他們,卻以此盔為傳家之寶。這實在是一個難以征服的民族啊!
而更加難纏的,是他們曾經擁有著比大漢還要寬廣的胸懷。那麼,我呢?
結交南匈奴,其實我更看重的是他們的聲望,他們現在合族不過數萬人,既使在并州,也很難有什麼大的動作。而我軍在短期內,將以防守和穩固為主,很難進行大規模的征戰,南匈奴對於我們來說,只是悄悄埋下的一顆棋子而矣。日後它的開花,還是在草原上,對抗新興的鮮卑人。
匈奴人走了,呼衍昴並沒有什麼表示。反倒是李氏兄弟有些失落。一個世世代代的「仇敵」,被我輕輕幾句話重又變回了親人。若那人叫做李昴的話,從名字上看,正是他們的族兄,這種變化,讓李氏兄弟有些難以承受。
準備離開渭南的時候,趙雲又打了個勝仗。魏軍出一支千人隊悄出潼關,結果被埋伏了個正著,一頓亂箭射得死傷了大半。此戰我軍並沒有出動大隊人馬,而防守的正是先生手下的虎步營。虎步營是季漢唯一可與白耳精兵相提並論的一支隊伍。此戰中他們只有不足一百人,但使用的卻是諸葛神弩,故自己一人沒傷,卻使敵軍大敗。諸葛弩製作本為不易,先生又根據不同用途設計了大小兩個型號。我用於防身的就是小型的,適於近戰,卻不能及遠,而大型的卻沒有這個缺限,只是箭身製作頗為不易,就算是一根箭桿上的毛刺打磨不均,都會影響整個弩機的使用,所以很難大規模的裝備和使用。但小試牛刀,效果還是極為明顯的。
潼關在東漢以前還沒設關城,到東漢時,曹操為預防關西兵亂,才於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始設潼關,並同時廢棄函谷關。據《通□》載:『自澠池西入關有兩路,南路由回阪,自漢以前皆由之。曹公惡路險,更開北路為大路。」建安時改山路於河濱。當路設關,始有潼關。潼關以水得名。《水經注》載:「河在關內南流潼激關山,因謂之潼關。」潼浪洶洶,故取潼關關名,又稱沖關。這裡南有秦嶺屏障,北有黃河天塹,東有年頭原踞高臨下,中有禁溝、原望溝、滿洛川等橫斷東西的天然防線,勢成「關門扼九州,飛鳥不能逾」。
正是由於潼關之險,我軍一直沒有硬攻,而是在潼關之西設了很多探哨,曹軍不出,兩邊相安無事,曹軍一出,堅決打擊,絕不手軟。
在這種地形上,騎兵起不了什麼作用。而以善走山路,精於箭術著稱的季漢軍隊就佔了不少便宜。當然,潼關裡的郭淮也不是好惹的,他就親身出馬,於夜間連拔過我軍十餘處探哨。後來我軍每哨皆設明哨一處,暗哨一處,同時以流星火炮傳遞消息,使曹軍無法進攻。總而言之,在魏漢兩軍沒有出動大部隊的情況下,趙雲、龐德與張既、郭淮在對峙中互有勝負,誰也奈何不了誰。
渡河北上,我們前往臨晉。左馮翊領十三縣,分別是高陵、池陽、萬年、重泉、臨晉、頜陽、夏陽、頻陽、粟邑、衙縣、殳栩、雲陽。高陵是左馮翊的治所,但臨晉卻是前線,地理位置重要的多。隔著蒲津渡與并州,司州相望。蜀中大將吳班、馮習和降將王平就在這裡。雖說這三個人論份量似乎比不上趙雲與龐德的組合,但卻勝在穩重可靠。馮習長於水戰,王平長於陸戰,守護黃河幾處渡口,保護長安的安全,應該還是沒問題的。算起來,吳班是吳懿的族兄,也應該是我的舅舅,他為主將,不能說沒有這方面的原因,不過他的性情比較溫和,如同他那個皇后妹妹一樣,而且能夠發揮手下的長處,不爭功不妒賢,使馮習和王平的能力可以充分發揮出來。外戚作到這樣,也算是一個難得的了。
距離臨晉還有百餘里的時候,下起大雨來。北國的早春,一般極少有雨的,但這次的雨卻不但大,而且疾。我們一行人無處可避,淋了足有半個時辰,雖然護衛們用自己的斗蓬架在我的頭上給我擋雨,但我全身依然濕透,北風一吹,覺得眼前發黑,手腳冰涼,氣急聲粗,頭暈腦漲,才一起身,便摔倒在地。
眾侍衛慌了,黑塞用手在我額上一探:「呀!少主發燒了!」
我卻已是說不出話來。